第四十三章 援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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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府书房之内,易锋寒旁若无人地写着渭州着名的书法名篇“春雪帖”。司空鉴立如松柏,静静站在易锋寒面前,一动不动。
易锋寒怡然自得地划下最后一笔,方始抬头笑道:“自经蜀州变乱,我还是第一次练习书法,生疏了。”
司空鉴点头道:“少主的字,大有前贤古风,但是笔画连接之间颇不自然,看得出来曾下苦功,中间荒废了。”
易锋寒呵呵笑道:“你倒是老实。”
司空鉴躬身道:“事主以诚,乃是属下的责任。”
易锋寒幽幽一叹,放下手中毛笔:“先父常言,琴棋书画,可以陶冶情操、修身养性,所以自幼着我学习,可惜我以前不识先父苦心,懈怠疏慢,均无所成。适才因为朋友一封信,想起先父教诲,认真写了这么一帖,方识个中真谛,我现在的心情,真是自返渭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宁静。”
司空鉴不知易锋寒所言何意,含糊地应了一声。
易锋寒见状笑道:“一头雾水吧?我今天接到旧友书信,不禁追忆往事,生出些许感慨,倒让世兄见笑了。”说着转入正题:“知不知道谁送信过来?”
司空鉴沉吟片刻:“少主与蜀州古梦崖交相莫逆,想必是他吧。”
易锋寒道:“为什么不猜易天行?”
司空鉴道:“易天行滞留蜀州边荒不毛之地,恐怕难通书信。”
易锋寒大笑道:“世兄太过相信常理,须知这世界上,总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凡事以常理度之,可以省去很多精力,却难以防止万一。”说着举起书案上的书信一扬:“你自己看看。”
司空鉴接过书信,一瞥之下,微微一愣:“这是一张地图?”
易锋寒含笑道:“我和易天行另有联系方式,这次之所以动用到书信,正是因为我们平日的联系方式无法沟通图案信息。”
司空鉴细看了一下地图:“蜀州地处内陆,居然有这么大的岛屿?属下怎么从未听过?”
易锋寒道:“这张地图绘制的地方,位于蜀州亘古无人烟的巫郡深处,除了当地土生土长的巫族,外人几乎完全不了解当地地势。我们远在万里之遥,怎么可能听说?你看了这张地图,有什么看法?”
司空鉴道:“这是囤积水军的好地方。三岛位于两条江河的交汇处,占据了中枢,只要将三岛连成一线,设下埋伏,便可以轻易封锁敌人船只;三岛位置互为犄角,距离颇近,一岛遇袭,二岛相援,乃是天然自成的防御体系;更难得的是岛外水域十分宽广,行以重楼巨舟,辅之斗舰快艇,再用一擅长水战的将领,虽不敢论必胜,可保不败矣。”
易锋寒眼中露出欣赏的光芒:“世兄所言甚是,易天行亦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三个岛屿均有土着盘踞,他想兴兵夺取,手下却无擅长水战之人,甚至连个会游泳的人都没有,你可有良策?”
司空鉴面露难色,想了半晌方才答道:“听说易天行孤身赴巫,不知道现在是否已经积聚有兵将。而土着方面,属下也不知道情况,实在难以回答。”
易锋寒道:“这些方面我已经咨询清楚,土着仅有六万余人,易天行则可发动数十万大军,单纯论兵力,并无悬念。”
司空鉴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就简单了。”说着声音一提:“土着占尽地利,又是自身家园,遇到攻击必然拼死作战,要战胜他们,本就不易,何况水陆战法不同,以陆军行舟楫,战斗力大减,所以易天行兵力虽多,我仍然觉得不宜兴兵强攻,不如取道上游,截断水流,变水为陆,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倘若对方顽抗,开闸放水,借洪水之力,雷霆一击,毁其防御、破其阵势、尽淹其岛。”
易锋寒鼓掌道:“高明,不亏司空三秀之名!”
司空鉴脸一红:“少主过奖了。”
易锋寒摇头道:“绝非过奖,说到水战,司空伯伯乃是渭州第一名将,世兄家学渊源,果然不同凡响。”说着声音一顿:“易天行要我帮他找一个擅长水战的人相助,我考虑了很久,司空伯伯自不用说,你大哥二哥也在军中任职,不能擅离。现在我唯一能够委此重任的,就只有你了。”
司空鉴翻身跪倒,惶恐地道:“不知属下犯了什么过错,少主要放逐属下!”
易锋寒扶起司空鉴:“世兄误会了,你们司空家对我忠肝义胆,我怎么会有放逐之念?”
司空鉴垂泪道:“现在少主八面环敌、危机四伏,正是用人之际。若非嫌弃属下,何故远遣他国?”
易锋寒招呼司空鉴坐下:“世兄想必也听说了我与易天行的关系,我们虽非同父同母,情谊却更胜骨肉兄弟,你去辅助他,在我心目中,与辅助我一般无二,甚至比辅助我更加重要。”看见司空鉴想要张口,挥手制止道:“听我说完。我要你前往蜀州,有个原因。第一,就是我已经说了的,我和易天行交情菲浅,他现在急需水战良将,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能坐视不理。第二……”眼中寒芒爆绽:“我之所以回到渭州,就是要继承千户之位,一方面影响朝廷,孤立白象王朝;另一方面训练兵将,在适当时机前往蜀州报仇,在这个方面,易天行也有一样的考虑,我们二人的军队,随时可以合二为一,所以你帮助他,就是帮助我。第三么,却是我最近才在考虑的问题,就是渭州敌对势力实在太多,我就算成功夺取千户之位,也可能遭遇不测之灾,而且随时可能连累你们这些追随我的人。”
司空鉴肃容道:“为了少主,我等死而无憾。”
“你们无憾!我有!”易锋寒眉毛一挑,洪声怒道:“你们把我当做什么人?贪慕富贵、不顾下属的小人?!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因我而遭受不幸!嘿,凡事未虑其成,先思其败,易天行在蜀州创建军政体系,以他的性格,不会集中权力于己身,你去蜀州助他,不仅可以一展所长,而且可以独挡一面、发展自己的势力,等你站稳脚跟,以后万一我们在渭州立足不住,也有一个退路。”

司空鉴愣了一下:“少主的意思是……易天行建立军政系统,却不自己牢牢把控?”
易锋寒撇嘴道:“那当然,我这个结拜大哥的个性想法,我最是清楚。他终日向往着邀约同好云游四海,览尽天下秀丽山川、珍禽异兽、奇花异草,交遍天下朋友,吃遍天下美食,会遍各派高手,管遍天下不平,根本就不喜欢待在屋子里面处理军政国事。”
司空鉴愕然道:“那么他何不跟随你们一起逃离蜀州,过他向往的生活?”
“因为他是个怪胎!”易锋寒呵呵笑道:“他虽然向往随心所欲、逍遥自在的生活,但是又认为人生世上,不同禽兽者,群居而互助、积识而传承、合力而聚强。我们自从出生以来,养育教诲,皆父母之恩、师长之力、前贤之遗、百姓之劳、国家之功,所以长而有成,必须为国为民尽一份心力。因此一直认为,要过自己的生活,前提必须是把自己从国家人民中受到的恩惠还给这个社会,否则心中有愧。基本上,他把为国出力当成一件不喜欢却又必须完成的责任,一旦他觉得自己的付出,抵得了这个社会的给予,他就会撒手不管国事。”
司空鉴莞尔道:“还有这种人?”心中对于易天行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
易锋寒点头道:“更夸张的是他在诸子之中,最倾向于法家学说,认为皇帝只不过是国家这个机器的一个枢纽,缺了固然不行,但是只要整个机器的连接紧密、联动顺畅,只要是个圆棍子就可以当轴用。”说着微微一笑:“你觉得他喜欢当棍子?”
司空鉴目瞪口呆地道:“他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君是天,臣是地,天威不可冒犯!怎么可以用什么棍子轴承作比?属下听说法家乃是权术之学,把君主立于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与少主所言似乎不同。”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学说不会思考,人会。何况法家因为处事强硬、手段狠毒,得罪人太多,很多传言都过于偏颇,当然,法家重权重势重术,非常容易被人利用,而很难按照纯理论的方式运作,遭人诟病也非一点道理没有。”易锋寒道:“其实我在蜀州,也听过法家学者授课,法家的尊君,并非提倡国君随意妄为,而是提倡靠一整套严密的国家体系来维护皇权,皇帝什么都不用做,但是臣民不敢不尽心尽职为国效力,这就是法家的理想。试问不用做事的人,张三可以,李四有何不可?易天行说话一向阴损,我转述说皇帝是棍子都算委婉的了,他的原话是皇帝根本不算人,就是一个国家不可缺少的零件,放个人跟放头猪崽那个位置没有区别,旧了就该换,烂了就该扔。”
司空鉴皱了皱眉,略带不满地道:“少主怎么会结交这种妄人!”
易锋寒昂起头,悠悠地道:“世兄知道我最怀念蜀州什么?”
司空鉴一脸恭敬地道:“当是千户。”
易锋寒摇了摇头:“先父教诲,岂因国土而异?我最怀念的,是蜀州的学风。当今之世,九州各国皆持一理,唯独蜀州能容百家之学,时有新论。”
司空鉴不以为然地道:“世事纷杂,各持一词,必然流于口舌之争,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还会扰乱国君的判断。君上无主,民焉从之?”
易锋寒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人之立身立命,与其靠圣人指导,不如靠自己分析。君主打开纳谏之门,才能在结党群臣的蒙蔽中聆听到真实的国情朝事;国家打开畅言之门,才能培育出才思敏捷、敢言敢行的英才。众说虽然纷纭,但是只要认真分析其中利弊对错,就算不会选择到最正确的主张,也绝对不会选择到最错误的主张。但是如果执于一端,以一人之得为天下之得,以一人之失为天下之失,必然会给国家带来灾难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永远正确、永远不犯错误的人,即使是圣人!”
司空鉴沉吟片刻,仍然摇头道:“属下只知道效忠主上,才是一个武士应有的操守,轻慢国君,罪不容诛。倘若只是通过百家争鸣来开拓思想,属下倒还能够接受。”
易锋寒微笑道:“我并不想要你改变自己的想法来附和我的观点,因为你的想法,也是一家之言,可以听取。”
司空鉴苦笑道:“少主转了个弯儿,还是想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易锋寒悠然道:“就算是吧,呵呵!多听多看多想,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够保持思维活跃。”说罢话题一转:“现在你明白易天行的为人了?我叫你发展自己的势力,其实也是一种均衡制约的做法,如果军政首脑不直接把控军队,就一定不能把军权集中于一人,否则久必生乱。易天行现在所倚仗的,多是有交情的游侠之辈,他们对于权势没有多大兴趣,还要好些,但是随着他那赤龙联盟的发展,来自各州郁郁不得志的各类人才将会占据联盟官员的主流,他们的才能或许可以保证,德行却难以考证,一味放任不管,终是隐患。本来按照法家之学,易天行应该建立监督机制,但是他本人对于修道的兴趣远远大于处理军政,而我们现在的年龄,恰恰正是修行的黄金时代,他一定舍不得荒废时日,花太多精力在赤龙联盟的建设上面。而且他认为做一件事,只要拥有成功的条件,自然水到渠成,谁去做并不要紧,反正赤龙联盟迟早也要交予他人管理,只要最终达成他的目的,他是主动让位还是被人赶走,并无区别,所以监督体制难免考虑不周。所以你到了蜀州,无论易天行在位与否,都要大力发展自己的势力,靠自己的力量独撑一片天空,以防有变。不过你记住,不可对易天行有二心,要像服从我一样服从他的命令。”
司空鉴俯首拜倒:“属下绝对不会辜负少主所托,一定竭尽全力辅助易天行公子,建立一支割据一方的强大水军,同时随时等待少主下一步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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