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尹蓝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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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会想死后该是种什么情形?
楚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因为刚才一恍惚间,他忽然相当确凿地怀疑——那个与生俱来,吃饭的家伙,是不是已经跟他的脖子闹了分家,顾自去另谋高就了呢!
传说中,这世界里有许多个不为人知的相互隔绝的空间,而死亡是联系这些并不同在的空间的唯一桥梁。楚樵的眼里似乎有泪,他竭力张大双眼,向四处瞧去。
四周阴翳而昏朦,一株株遮天蔽地的古木凛凛排列,青黑的丝萝悬挂如网,冷冷的林中,不但没有一毫生气,就连一丝飘动的影子也没有。
楚樵不敢企盼这个就算在他最最荒唐的噩梦里也从来没有嗅及一丝气味奇诡黑林里会有仙人居住,可是哪怕是看到一个鬼呢,也多少能令他在这沉寂如死的林子里得到些安慰啊!
泪水从两眸中溢出,沿着双颊慢慢滑落,楚樵蓦地大叫一声,奇怪的是,叫声竟然从黑林深处传了过来,一声又一声,延续回响,好象有许许多多的人在从林深处惨叫。
楚樵瞪大了双眼,双手使劲捧住了脑袋,头晕脏了涨,不可置信地站住了脚。
黑色的参天巨木在他的四周,眈眈而视。
楚樵不由自主地,又叫了一声,他仍然没有听到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倒是远处又传来了一片“呀——呀——啊——啊”的怪声。楚樵吓得闭紧了嘴,只觉得头越来越昏,越来越痛几乎就要涨裂开来,两只手的力量似乎再也不可能按住它了。
终于,楚樵踉跄着转过身来,昏花着双眼,向他自以为的入林方向拔步飞跑而去。
只是,这林子里显然并没有南北东西可分,只要一入了黑林的范围,无论是向前走,还是向后退,就都没有什么分别了。
楚樵却并不知道这一点,发了疯一般地抬脚落步,拼命跑着,嗡嗡作响的脑袋里只觉得黑林里那股凄清冷冽、森寒神秘的气息好象化身做一股旋风,着地飞卷而来,要把他吞没、撕碎,耄然虚迷的视野中,又仿佛所有那些状貌诡异的老藤、形态奇怪的枯根,头顶上婆娑丫叉的树枝、脚底下纠结块垒的土石……都在活动扭摆起来,四面八方地赶过来,要兜截他、砸烂他……
楚樵吓得那么厉害,心里乱做了一团,再也没有一点心思可以从惊惧恐怖的漩涡里静止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自从一进林子,他便已被那突如其来的恐惧漩涡劈头吞没!
村子里故老相传的“凶林”,只是两个字而已,楚樵一向没什么想象力,且他自以为神经强硬,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其实从来没有把那些个传言放在心上,及至来到林外,心里才有点清醒,却已势成骑虎,虽然唬得木木的,也只好硬了头皮闯进林子里来了。
那惊惧的漩涡强烈而凶猛,顿时席卷了楚樵的全部心智,令他由进林来的一点垂头丧气倾刻一转而为恐慌惊惧。
楚樵因为惊恐而生出一股劲儿来,在黑林中忽东忽西,全无定地跑了好久,却一丝儿可以出林的印象也捞不着,跑到哪儿都是一模一样的古木冷石。那漩涡越转越急,势头越来越猛,楚樵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响,脑袋里满是血管跳动,发出打雷一样的轰轰声。他的头更痛,眼更花,心更乱了,那一股子劲儿也随着希望的渺茫而渐渐消减。这么一来,楚樵脚下的地面就慢慢变成了一个满布绊索、陷坑的危险境地了。
那深黑坚硬的黑土下下似乎沉睡着万年的老魅,此时被“闯入者”那意外而又莽撞的脚步惊醒了,正在扭动它久久禁锢,麻木雍肿的身子……
楚樵的脚步越拖越慢,在越来越迟钝的感知里,他觉得那两只打从他学会了走路以来便一直配合默契地供他使唤了十几年的脚丫子,此刻忽然彼此介蒂起来了。而且,好象是也每走一步,那两位之间的敌意便深一层,到得后来,简直就有点不共戴天的光景,不是这位趁那位往前挪的时候给它来一记倒马钩,就是那位趁这位拿不定主意正左右晃荡的进修抽冷子杀它一招回马枪。
楚樵拖着他那两条起内哄的腿,走得好不辛苦。
地底下,禁锢的魔咒一旦解封,那魔王的恶念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充分醒觉且如潮汐般澎湃了。此刻,它每一条最细微的神经,每一根最纤柔的触须都已浸透了这种狡黠的恶意、近乎于灵感般的恶作剧**……
楚樵的眼里不知是泪还是汗,只知道水汪汪的看出去一片迷雾,这就使得他心底的惊疑惶惑以重物落地的加速度更快、更多地涌入到眼睛里来,使得那两扇心灵的窗户加倍的迷朦幽暗,无从辩物。
沉黑大地隐隐颤抖,魔王的利爪穿透了树木的每一条根茎,刺入了土地的每一粒沙尘,死硬阴森的土块之间似乎传递着那妖邪难以抑制的凄厉啸声……

楚樵拖着两条在危急时刻相当可耻的背叛了主人的腿,徒劳地想要阻止它们之间越演越烈的战争。且又睁着一双迷糊不清,完完全全玩忽职守,时时以自己制造的幻象而不是面前的真实事物信息提供给主人的眼睛,那样一种悲惨的情况下,楚樵正是成了一个给妖魔送上门来的最容易摆布的玩具了。
只见他辛辛苦苦正在很努力,也很凄惶地走着,忽然前面一根粗藤横卧,仿佛妖魔的尖爪一时间破土而出。在这种情况下,既然那两只自以为,狂妄愚蠢的眼睛不肯提示楚樵正确的信息,而那一对酣斗不休的仇敌又不愿暂时休兵,给他闪避的机会,自然的,楚樵顿时结结实实地绊了上去,于是乎一个胧冲,直直地往前扑了过去,叉直了两手,好象僵尸摄人,所幸手快,将要到地的时候捞住了一根树上垂下的枯藤,竟不曾跌个狗吃屎,好容易站住了脚,楚樵心慌慌的,满耳朵只听到“乒棱乓楞”心跳大得象放炮打鼓的声音,又不肯低下头来来好生瞧着地底下那些勾当。急急忙忙开步走,又一条生长有年,奇形怪状,且硬似铜铁的树根,清清露在那里,楚樵踢个正着,几乎不曾把几个脚趾头一齐碰断,这时也觉不出疼痛,只见他一个俯冲,象是把那黑沉沉的金刚土地当作了个游泳池,打算一头扎进去的架式。
且不知是幸与不幸,树根过去正是一株大树,枝叶冠天,干粗合抱,于是楚樵这一个猛子便不曾直接扎到泥地里去,而是狠狠的一头,撞上了老树,好在又是双手反应快,伸在了前头,缓得一缓,才算没有撞得个脑浆迸裂,“自尽”身亡,只是仍然免不了碰得一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耳闻鸟鸣什么的,倒是给死气沉沉的黑色林翳平添了不少的光彩与生气。
楚樵象个给扎了洞的气球,一转眼工夫泄完了气,烂泥巴似地顺着黑乎乎的树干往下溜,把那古树上经不可数年积附起来,滑腻兮兮的青苔给它犁了又精又直的一条沟出来。于是乎臀部着,只听“扑”地一声轻响,叫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舒服,虽然一股子阴寒入骨的湿气马上从那软绵绵的苍苔间透了上来。
楚樵坐在那么令人不适的地面上,仿佛已进入梦寐,双手亲亲热热地搂着那棵跟地面同样不可能叫人觉得舒服的树,一脸松懈满足的神情,好象在他一头撞上这棵树的同时就进入了一个美妙的梦境中。
既然楚樵自幼双亲俱丧,当此时抱着了那棵树,如何还肯轻易放手,且只管将脑袋抵在树干上,“呼哧、呼哧”大声喘气,那情形正象一个唬得过了头,又累得慌了神的小家伙钻在娘亲怀里所有的。
这棵树,就象其它所有它的同类一样,其实质是一根冰冻无数时间的黑色冰柱子,人类所有的那一点点热气,并不能使它融化哪怕是丝毫纤末。
死寂森冷的林子里,楚樵所发出的粗重气息是唯一的声音,声音落入凉湿的空气中,十分的怪异,仿佛是一头垂死的野兽发出的无望挣扎。无数参天的亿兆年老树,枝干虬劲,披了一身的古藤苍苔,屹然凝立着,一株又一株,同样密密的叶冠,同样粗粗的枝干,同样冰冷淡漠的气息,一株又一株,千遍一律,共同组成了这座神秘林莽的重要部分。
在这不见天日的密林里,似乎有一种暗沉沉,冷森森的弧光,笼罩着这里每一寸凉湿的空气。没有一丝风,空气凝着透明,象一杯果冻,但似乎还是有些非人所能够感知的潜流在暗暗地潆徊流动……
楚樵渐渐平静了,只是尤自紧搂着树干不放,和身地俯伏着,似乎是睡着了,似乎又叫人疑心是否已然了账,浑身上下纹风不动,几乎象是长在了那棵树上。
凝然若死,凛若冰霜的空气里,悠悠潆徊的潜流似乎起了丝丝不寻常的波动,潜流激荡着,努力地想要消溶掉这丝丝异物,但,一丝纤细的语声——那么微弱,时断时续——终于突破凝结的空气而出。
——丝丝缕缕,若梦若魅,飘渺而来,渐渐送楚樵昏馈迷离的耳中。
楚樵仍是一动也不动地俯伏着,冥然若死,似乎黑林的毒素已经侵入了他的骨髓,从此他再也不会动弹,就象他周围的那些树一样。
那声音,飘飘摇摇,随风溯流而来,渐渐清晰,前音未断,后声又续,仿佛投石起浪,在这本来凝若止水的空气里层层荡漾、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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