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蓝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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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天,朱漆画廊前,绿柳千丝,迎风而舞。廊外一顷荷池,碧叶层层,薰风拂过,掀起叠叠银浪,粉色菡萏隐约其间。
廊底的阴影下站着一个人,深蓝色的茧绸长衫,三绺花白胡子飘垂胸前,相貌清癯,神情廖落,正是这尹家“月影山庄”的主人,尹明轩。
尹家原本祖居县府,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十几年前才被现在的这个尹老爷举家迁至这个小镇上,因为家承丰厚,马上在小镇上盖起房舍,置下田产,不久就成了小镇上最大的乡绅。
月影山庄就在小镇的南门外,依山傍水而建,房舍后面是一大片黑漆漆裸露的山岩,嶙峋突兀,颇觉气势。庄门前是镇旁流过的一条小河,水色深碧,两岸垂柳低俯,春来柔丝万缕,风起时,远望似碧烟缭绕,飘飘袅袅,不尽春意。
高大堂皇的庄门就掩映在这柳树丛中,牌坊式的庄门飞檐兽脊,金色的琉璃瓦在绿柳飘拂间隐隐现现。
琉璃瓦下,大门正上方,一块朱漆匾额上,四个隶书的镀金大字——月影山庄。
尹明轩饱读诗书,却无心于功名利禄,隐居在这小镇上,唯年复一年观东篱菊黄,赏田园绿芜,一派出尘飘逸的名士风范。对外立身方正,对内治家严谨,家养的几十个厮仆,没一个敢于在外仗势招摇,所以镇上人家对于这位尹老爷,口碑极好。只有一件,尹家世代人丁单薄,几代单传,这尹明轩年过半百,妻妾也娶了好几房,膝下却只有一女。
这位尹小姐,虽然居于重门深院,很少见人,镇上却人人传说,她是天仙化人,长得倾国倾城,容颜绝代。尹家仆役们提起他们家大小姐来,也是倾羡不置,还总是有点神神秘秘的样子,搞得那些好事之徒,更是兴奋无已,无由亲睹美人一面之余,只好把道听之言,添油加醋,经过自己的想象力一番泡制之后,再作途说,籍此聊以解怀。
尹家小姐的艳名由此远播,尹明轩却似乎并不因此而觉得高兴,恰恰相反,只要有人当面对他提起他的女儿来,照例总人看到,他从原先不管怎样的谈笑风生也好,喜笑颜开也罢,脸色一下子就由晴转阴,随即双眉深锁,唉声叹气,一付不提也罢的气恼模样,搞得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过这么一来,倒是给那位养在深闺的尹大小姐更添了些神秘的色彩。
尹明轩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有宽宽的袍袖临风飘拂,廊檐阴影的遮蔽下,他似乎在凝思着什么……
廊下风向忽然一转,把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送入了尹明轩耳中,他微微蹙起眉心,侧过头,神情显然不耐地望向荷池中间一座象是凌虚而建的水榭。
明媚阳光照耀下,看上去绿油油的水榭,外墙全部装饰着一片片未经削制的竹木,下面支撑用的木材都被田田莲叶挡住了,整座绿色的小屋就象是从莲池中自然生长出来。
屋子三面的墙都只有一半高,上半截整半面的墙被留空出来当做了窗户,一层层浅蓝淡紫的薄纱帘子,被风吹着,飘飘荡荡,飞出窗口,袅袅轻舞,剩下的一面墙上开着一扇门,门上半垂着一串串水滴般晶莹剔透的珠帘,阳光照射下七彩光芒闪烁如虹,水风轻荡,珠帘发出细细碎碎的“叮、叮”声,比起乐语弦音,更觉细致动人。

水榭门外,通着荷池上的九曲石桥,青石桥面,白玉栏杆,曲曲折折,穿过了整个荷池,通向内院的月洞门。
就在石桥的其中一个转弯处,那桥下肥肥绿绿的荷叶之间,有一朵新结出的粉色小荷花,微风一过,覆在上面的荷叶一阵前仰后合,就露了它淡淡的身姿出来,风一停,叶子一张一张回复原位,就将它盖得影迹无觅。
石桥的栏干上,正有一个少女,一袭白色纱衣,飘垂的丝带在风中飞舞,披散的一头黑亮长发遮住了她向荷池俯下的脸,那笑声就在黑发之间跳跃不止。
尹明轩暗暗摇头叹气。
那少女和身俯伏在栏干上,脑袋低垂,伸长着一双白玉般的纤纤臂膀,显然正在打底下那朵小花骨朵的主意。然而水风儿和她捣着蛋,不停地执着肥肥大大的绿叶子打她的手臂,扇她的脸,搅得她飘垂的长发乱糟糟的。于是,银铃般清脆颤动的笑声就不断地在女孩的发间飞散。
很明显,那少女即使全力张开她那五根白腻如脂的手指头,并在桥栏上尽可能地侧转身躯,也最多只能令到他与花瓣同样色泽的指甲尖儿触摸着花骨朵的尖儿。
这种状况显然有违女孩儿的意愿,只见她收回手臂,微微直起身,仿佛气恼地在石桥上连连跺脚。
尹明轩似乎舒了口气,转过脸不再理会那女孩,又陷入了刚才的不知什么思绪中。
桥上那少女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想什么主意,接着象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只见她一个纵跃,白袂飘舞,合身扑上了小桥的栏干,一时间,把个纤纤娇躯给挂在了栏杆上,一双小脚在空中踢蹬,绣花鞋面上的两颗小绒球颤动着,象两个有生命的物事。
只见那白衣少女扭着挂在桥栏上的小蛮腰,一只手把着栏杆,伸长另一只手去够那荷时底下的花骨朵。
——一声大笑,把尹明轩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那同一个方向。
白纱裙的影子在栏杆上一闪,登时没入了田田青叶之间。——那少女一个倒
栽葱跌入了荷池里,重重的莲叶底下传出她未完的笑声。
尹明轩挺吓人地蹙紧了眉心,沉着脸站在那儿狠狠叹气,觉得还解气,又重重地跺了几下脚,然后猛地一甩袖子,大踏步走开了,所行的方向却正与那少女落水之处相反,只见他头也不回,越走越快,倾刻间,颀长挺拔的蓝衫背影已消失在长廊的雕梁画栋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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