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11章 茱丝婷的婚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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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11章茱丝婷的婚礼
人类生而自由平等。但后来却有人结了婚……
(马瑟·朱昂多)
第11章茱丝婷的婚礼
我们的父母亲茱丝婷与贝诺瓦终于决定结为连理
谨订于×月×日举行盛大的欢庆喜宴
敬请
光临
马帝亚、艾蜜莉和阿提拉鞠躬
再婚代表希望战胜了经历。
(山缪·强森)
二号女婿在礼拜天的家庭聚餐上,话总是不多。“是……”“不是……”“当然……”“一定……”“谢谢”。
更糟的是,大女儿对她与同居人——阿提拉的父亲——的关系,自始至终都守口如瓶。这让你有点不高兴,因为在女儿的第一次婚姻里,你总是能随时掌握她与一号女婿轰轰烈烈的争吵情形、曲曲折折的和解过程,也就是说你对他们热闹的婚姻生活都了如指掌,而这也成了你最主要的消遣之一。
但是现在,她却彻底保持缄默。你的结论是,茱丝婷和贝诺瓦所实践的是恋爱禅(目前正是佛教极度盛行之际)。
然而,有一件小事仍难逃你的法眼,那就是二号女婿非常希望能娶大女儿,但她却因为第一次婚姻所留下的阴影,而坚决不答应。
因此,当羊腿上空响起了你孙儿母亲的同居人(这样说清楚吗?)“茱丝婷和我结婚怎么样?”的声音时,你真是惊呆了。
全家人也都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茱丝婷更差点被嘴巴里的炸马铃薯给噎住。
于是二号女婿甩出了最大一张王牌:
“我们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的!一个热闹非凡的宴会!
一听到“宴会”两个字,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
“哇!宴会耶!热闹非凡的宴会耶!太棒了!又可以玩个痛快了!!
他们站起来,冲过去爬上妈妈的大腿:
“妈!太好啦!……大婚礼耶!……可以穿好漂亮的礼服……都处都是鲜花……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摇滚乐……”
“不行,不能放摇滚乐。要古典的。”老公坚持道。
然后他带着那掳获了无数作家的心的微笑,又加了一句:
“要是我,我应该会答应……”
茱丝婷惊慌地瞄了你一眼,说:
“我还在犹豫。”
“先结婚,以后再犹豫吧。”她父亲开玩笑说。
“宝贝女儿,你要知道,”你小声地说,语气中有一种随着年纪渐增(唉!)而越趋明显的正经,“真正维系一对夫妻的,不是到区公所去办的行政手续,而是孩子。何况,贝诺瓦会有多高兴呀……”
“好吧,我们结婚!”大女儿愉快地高喊,“但有一个条件:我什么事都不管,我可没有时间!”
瞬间你便明白:所有的担子又落到你肩上了。
第一项讨论重点是举行婚礼的地点。新娘的父亲(你的老公)提议到米古乐农场。新郎的母亲(亦即茱丝婷未来的婆婆)极力推荐他们位于克鲁兹的住处(星期天当天下午就从儿子那里得知好消息的她,礼拜一就带着五大件行李来了,一再表明了她插手到底、不烦死你绝不罢休的坚定立场)。
“不要。我不要在乡下结婚。”一个礼拜后,茱丝婷气急败坏地大叫,“我们要办一个那么盛大的喜宴,邀请我所有的朋友。可是他们绝对不会到克鲁兹或米古乐这种荒郊野外来的!”
未来的婆婆大人紧抿着嘴唇。这八年来,她早已熟知你这个女儿的叛逆性格了。
最后,全体一致差一票(哪一票呢?)通过,婚礼在巴黎举行。不过,无论是你的或是大女儿的公寓,都无法容纳预计的三百名宾客。你征询“三姑六婆联盟”的意见。答案是:礼拜六上午先由主要人员陪同新人到区公所办理登记。然后再到巴黎郊区租一座城堡,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宴会。不用举行宗教仪式,因为茱丝婷已经离过婚了。
未来的婆婆大人一听到有人提醒她这件亵渎宗教的行为,不禁又抿起了嘴唇。孩子们也强烈抗议:他们原本还打算领着一群伴郎和伴娘步入教堂呢!为了安抚他们,你便许下承诺:给艾蜜莉买一件郝思嘉的洋装;给阿提拉买一套年轻贵族的服装(自从在戏院与电影院看了你最喜爱的作品《大鼻子情圣》四十二次之后,他便念念不忘)。
接下来你开始造访巴黎附近的城堡。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不然就是太贵,再不就是厕所不太于净(你对厕所的要求绝对一板一眼)。到了第十座,有一位P伯爵夫人非常亲切地接待你,而她的古堡你也很喜欢。她说她经常承办这类大型的宴会,以便维修住屋并维持家人生计,要你放心。她还给了点建议:
下午一点(区公所注册完毕后),在庭园准备乡村风格的自助餐。你也可以预订“粉红乡野自助餐”:有粉红的鲑鱼、粉红的桃子蛋糕、草莓雪酪、粉红香槟。
下午六点:音乐伴奏的鸡尾酒会。
晚上九点:在路易十五大厅举行正式晚宴,接着则是为年轻人和稍微年长一点的人举办的舞会。
午夜:如果你喜欢(并愿意付钱)的话,可以放烟火,有羽翼银花、金门花、星光灿烂等花样。
当天晚上,你跟老公商量。他无所谓。“很贵吧?”你小声地说。“算了!”他伸伸懒腰应道,“有时候也得做点疯狂的事,不然生活太无趣了……”“那么,我订了哦?”“你怎么决定都好。向来都是这样的(你也真是粗心大意,竟然没有让他在这个具有历史性的名句底下,签名盖章)。”
一直遵守承诺、什么也不管的茱丝婷,却紧迫地盯着你的每一个动作。到了下一个礼拜天,她问你:
“舞会上,是乐队现场演奏,还是装音响请DJ?”
“请什么?”
“就是主持人啦,拜托!”艾莉丝嚷道。她实在无法习惯你如此缺乏现代知识。
你承认你对现代社会确实一无所知。
“我比较喜欢乐队。”老公低吟道。
“我也是。”二号女婿也这么说。
“请DJ比较酷啦!”小亲亲断然说道。
“对,说的也是。”二号女婿又这么说(他已经高兴得语无伦次了)。
“到底是谁结婚啊?”茱丝婷大叫,“是我耶!所以由我决定。”
“好吧!”你以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天使般的耐心说,“那你比较喜欢什么?”
“我也不知道。”
这下子,你感觉到天使已经快要带着你的耐心飞了,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黑茸茸的魔鬼。幸好,莉莉贝儿出声了,而语气又是难得的羞怯:
“我可以请我的老姐妹们来吗?当然,我是说还没死的那些。”
“还有我从前的几个军中战友呢?”朱尔爷爷问道。
“当然可以了!”你愉快地回答,“还有,我决定了,这次不是办结婚喜宴,而是来一次‘大清仓’。”
“一次什么?”家里的几口人都叫了起来。
“清仓。大清仓。这是P伯爵夫人教我的。听说在上流社会中,来一次‘大清仓’就是邀请所有应该邀请的人,或者是我们希望受邀的对象来参加宴会。所以呢,邀请吧!尽量邀请吧!我这一辈子可不会再清第二次仓了。”
你竟如此大意!你的小家庭的所有成员都开始满腔热忱地清起了仓。才一眨眼的工夫,已经聚集了上千人了:大女儿的两百位知心好友(“女儿啊,你真的有两百个‘知心好友’吗?”);巴黎所有的牙医,那是二号女婿的朋友;艺术学院的全体师生(小亲亲坚持要邀请的);老公当兵时交的死党和所有的作家;莉莉贝儿所主持的“圣布兰河女教友协会”,以及她桥牌俱乐部的所有会员;圣女贞德的半数军官;还有你的姐妹们(这是当然的嘛!……),还有亲戚(你差点就把他们给忘了)。
当你打电话告知P伯爵夫人这个好消息时,她却伤心地说她不得不取消你以及你那千名宾客的预约。
因为她古堡里的老旧水管突然破了,修理起来至少要三个月。你一听都呆住了。你总不能叫客人混在忙碌的工人群里,噗通,噗通地跳进淹满了水的大厅参加宴会吧?除非预先通知这是泳衣婚礼。不过,这样一来,一定会惹得所有尺寸超过四十的女人——也就是大多数的女人——不高兴。面对惊慌失措的你,P伯爵夫人便建议去找她的一个亲戚S男爵夫人。她说男爵夫人也跟她一样,经常承办一些大宴会,以便筹措重建马厩(她打算重新装满成下午茶店)的经费,还说你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这位夫人。
S男爵夫人的古老宅邸也同样十分豪华壮观,两道雄伟的侧翼环抱着路易十四风格的主体建筑。其中一侧,已经预约了另一场婚礼,不过“庭园那么大,你们绝对不会互相干扰的”,你的贵族女主人信誓旦旦地说。
你(也不管价钱)立刻答应下来。然后你便开始紧张了:婚礼只剩下一个礼拜。
此时突然来了点小小的插曲。当小孩子们得知了母亲不打算穿传统的白色婚纱礼服,也不戴白色头纱和(白色的)橙花冠时,个个既沮丧又气愤。不穿白纱的新娘,根本就不是真的新娘嘛!
“我都已经三十七岁,而且又有三个小孩了!”大女儿气呼呼地反驳道,“我才不想把自己装成年轻清纯的处女。我在我店里挑了一件红色丝质套装,下半身是开高叉的长裙。”
“太美了!”二号女婿大叫,他人还轻飘飘地浮在云端。
“你总该会穿蓝色袜带吧?”未来的婆婆大人问道,声音因过度忧虑而微微颤抖,“在我们老家,这个传统是会带来好运的。”
你连忙踩了茱丝婷一脚,及时堵住了她的嘴,以免她冒出:“你别做梦了,老太婆!”这类的话来。
“当然会了,亲家母。而且等新郎新娘到达的时候,两旁的乐队还会演奏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呢。”你兴高采烈地说。
“现在已经不流行了呀!”大女儿发出哀鸣。
“我不管它流不流行!”你发作道,“我就是喜欢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每次听,我都感动得想哭。你要是不演奏我的门德尔松的《结婚进行曲》,我马上就不管你的婚礼。”
茱丝婷苍白着脸说:
“OK!……你的《结婚进行曲》没问题!不过,礼车是装饰了鲜花和白丝带的黑色劳斯莱斯,没错吧?”
“这本来就说好了的。”
“……那我可不可以请我的母亲(也就是你)不要穿她那一千零一件又丑又俗的紧身裤,也请我的妹妹(也就是小亲亲)别穿她那件难看得要命的吉普赛滚边裙?”
你答应了。
“你说得对。我会裹一件非洲长袍。”
“我呢,”小亲亲笑道,“就不穿内衣,只套一张透明的浴帘。今年大流行呢!
未来的公婆大人还不太习惯你们这种周日家庭式的玩笑,不由得张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睛。未来的公公大人甚至有点惊吓过度。
你赶紧安慰这对可怜的老人家,其实你已经向一家高级服装店订购了一套中国绉纱材质的粉红色套装,而小亲亲(亦即女方证婚人)也有一件端庄得体的洋装——是前面!后面则是露背,整个背在**中央消失不见。
“你会戴宽边帽吗?”未来的婆婆大人问道。她好像对服装的问题很在意。
“我不让她戴。”老公说,“我太太戴帽子的样子很蠢。”
“才不会!”你气愤地尖叫,“我戴白色的史泰森阔边高顶帽说有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你该不是想打扮成美国西部女牛仔的样子,参加你女儿的婚礼吧?”
“如果加个面纱,再加一个天鹅绒的大蝴蝶结,一定不错。”你幻想着。
“妈,拜托一下,这个自从一九三o年之后就不流行了!”
“我就打算戴面纱。”未来的婆婆大人冷冷地说(嘴唇仍紧抿着),“还要在天鹅绒帽子边缘别一只漂亮的蜂鸟。”
“那一定美极了!”你很用力地喊着,一边以威胁的眼光,扫射身边那几个眼看就要捧腹大笑的粗鲁家人。
你很快地转换了话题:
“我们的喜帖要怎么写?”
一时间,大伙儿都吵闹了起来。每个人都想占到好位置,包括未来的公公大人也不例外,他还拾出了他的一级教育勋章。不过你也不甘示弱,立即以杰出农业人士勋章予以反击(酷多了吧?),使他不敢再做声。

问题是每个人的姓都不一样,而且贝诺瓦也不愿意被称作马帝亚和艾蜜莉的继父,他柔声地说:“我是他们内心深处的父亲。”最后好不容易在写干了两只笔,用光了一叠纸之后,你们一致通过(除了未来的公公大人那一票,因为他还在为自己一级教育勋章惨遭滑铁卢一事而生气)的内容,大致如下:
我们的父母亲茱丝婷与贝诺瓦终于决定结为连理
谨订于×月×日举行盛大的欢庆喜宴
敬请
光临
马帝亚、艾蜜莉和阿提拉鞠躬
婚礼前的几天,时间过得飞快,你整个人好像被卷入了一阵旋风中,甚至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会马上被大女儿忧心忡忡的声音给吵醒:
“你有没有把摄影师忘了?”
“什么摄影师?”你半睡半醒地嘟哝着。
“帮婚礼摄影的人呀。”
“我已经请了两个人来拍照了。”
“现在还拍照?太落伍了。我和贝诺瓦想要用录影的方式拍下整个婚礼和喜宴的过程。等以后我们的孙子替我们守灵的时候,可以放给他们看。”
“好,我明天就去办,可是现在求求你让我睡一觉。不要再说什么‘太落伍了’好不好?不然我就穿着垃圾袋洞洞装去参加婚礼。这样最火爆了!”
有人提醒你碧姬姑妈和贝蒂表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为了猫的事情闹翻了,所以不能让她们坐在同一桌。还有乔治叔叔和他弟弟菲力普也一样,因为他们的政治观点不同。要是让他们坐在一起,很可能会拿自己的香槟酒杯互砸对方已经秃了的脑袋瓜。
还有一些焦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车的话,怎么到S夫人的城堡,尤其是到了半夜又怎么回家呢?“三姑六婆联盟”建议你租一辆六路公共汽车。小亲亲却提醒你说,那些公共汽车有时候脏死了,座位下面还常常粘了好多口香糖。于是男爵夫人便替你租了一辆迷你巴士,每半个小时就负责往返接送(好贵!非常非常之贵!)。
在这阵吹得人晕头转向的旋风中,你有一个共患难的伴:二号女婿。你偷偷跑到他的牙科诊所,跟他一起再把清单对了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些什么。
结婚公告?……区公所那里贴了吗?贴了。霎时间,大女儿的邮件便如暴风雪般地扑来。信箱里塞满了广告宣传,有出租男女结婚礼服的,有卖喜糖的,有可以分三期付款的结婚戒指,有为“难忘的新婚之夜”特制的床……有“新娘美容”特约,也就是结婚前夕到“大日子”美容机构作七个小时的保养……有集天眼通与神功于一身的麻麻度先生愿意告诉她是否挑对了人(有点迟了)……有凯文与潘蜜拉的舞蹈课程,包她在一小时内学会华尔兹,以便开舞……还有莉塔夫人愿意为她的婚礼排紫微斗数……
公证结婚合约?办好了,二号女婿叹了口气,他可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着茱丝婷到一位当公证人的朋友那里,只见他头发乱蓬蓬的,打着赤脚,也没有打领带,嘴里喃喃念了一份合约(二号女婿也不记得是什么了),中途还被四十通电话给打断。
结婚戒指?女儿选了传统的金戒。贝诺瓦的父母亲送了她一个传家的戒指(一个很大的蓝宝石)。她本来是拒绝了,因为真正的宝石已经过时了!但最后她却又接受了。世事总是难料的,万一爆发了战争,珠宝也许能换到一只鸡,让挨饿的孩子充充饥。有备无患。
喜帖?寄了。除了二号女婿的一个挚友之外,因为他是环保狂,茱丝婷不想请他。她怕客人会被他烦死,因为他一定会到处找人签名,为西伯利亚受冻的蜜蜂,或者是蔷薇丛中受蚂蚁奴役的蚜虫请命(“大家一起上街为蔷薇蚜虫争取权利吧!”)。而当宾客向新人洒米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大声疾呼:“你们不感到羞耻吗?……非洲有多少索马里人饿死,你们知道吗?”
大女儿在她最喜欢的女性杂志里看到,现在美国有一些蝴蝶业者在搞一种噱头,他们会在婚礼的几天前,将蛹放在小箱子里空运过来,等到婚礼当天宾客开礼物时,蝴蝶就会破蛹(不是箱子)而出,在新人四周的白云里飞舞着。茱丝婷最喜欢……“不行!”你断然拒绝,“我们已经有上千名客人了。我可没有时间再去应付上千只的美国蝴蝶!”
男方的证人是不是也正式邀请了?是的,当然邀请了。你跟他熟得很。他就是你的牙医。
当大女儿和她的贝诺瓦同居以后,虽然她的同居人是个医术超群的牙医,而且又不收家人的钱(这家伙太可爱了!),你却还是不愿意去让他看牙齿。你实在很怕他会告诉孙子们说你太怕痛,有时候还会因为一点点蛀牙呼天抢地、哭爹喊娘的,听得候诊室的病人无不毛发倒竖、毛骨悚然。
而贝诺瓦也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便向你介绍了他的朋友伊夫。这个孩子脾气又好,声音又温柔,而且下午三点半他都有空,这是你最喜欢的看病时段。
不幸的是,三点四十五分整,当你正张大了嘴巴,下方还有一个又大又尖的钓钩钩着时,站在你跟前的刽子手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立刻停止动作,钻子高举在半空中。
“对不起,三十秒就好……千万不要把嘴巴合上喔!”
这下可好了,你嘴巴张得大大的,像只满肚子塞满碎肉的死鱼,耳边传来一句又一句的废话:
“好不好啊,小宝贝?……你中午跟你姐姐一起吃饭啊?……真的?你到圣皮耶市场买了窗帘布?……很漂亮啊?……太好了!”没完没了的废话。
你开始坐不住了。尖尖的钧于刺穿了你的牙龈。医生终于挂上了电话,对你露出灿烂的微笑,然后骄傲地说:
“是我太太。”
你也知道那绝不是卫生部长。
有一天,你忍不住恶声恶气地问他:
“为什么你太太老是在三点四十五分整打电话来?”
“哦?”牙医说,“我倒没有发现她都在同一个时间打来……她很会吃醋,如果我一天没有打一两次电话给她,晚上就有好戏看了。可是我每天要接触这么多动不动就大叫的病人,我想还是让她打给我比较好,她爱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
“你真是个好丈夫!”你勉强一笑,“我丈夫要是在跟客户谈话,就绝对不可能接我的电话……”
你的牙医并没有听进去。他若有所思,手里的钻子也一直高举着。
“你想她会不会是有外遇?”
“老天爷,当然不会了!”你高声尖叫道(绝不能让他们夫妻的关系出现裂缝,否则下一次他很可能会拔掉你整排牙齿),“我倒觉得她非常爱你呢。”
他听了欣喜若狂,热心地对你说:
“我帮你打一剂麻醉针,这样我帮你治疗右犬齿的时候就不痛了。”
你实在非常希望结识这个可爱的牙医的妻子,然后私下跟她打个商量,请她把打电话的时段换一换。
礼物开始如细雨般纷飞而来,邮差也暗示了今年的年终礼金最好能多给一点。大女儿拒绝开贺礼清单给百货公司:“我没时间!”或是画廊(最新流行):“我没时间,而且我最讨厌抽象画了!”她也不愿意开礼物:“我没时间,我一定会把名片都搞乱,然后就会谢错人!”
她最高兴的是这些东西都由莉莉贝儿负责查收与安排,礼物杂七杂八的包括块糖夹子(你以为这玩意早就不存在了,因为块糖早就被方糖给取代了)、南部制造的茵香酒杯(茱丝婷和贝诺瓦都不喝茵香酒)、几十个仿制的大理石烟灰缸(茱丝婷和贝诺瓦都不抽烟)、三十二个装咸杏仁果的盒子、金鱼(茱丝婷、贝诺瓦和孩子们都不愿意照顾,便塞给了大楼的管理员)、仿制的水晶高脚酒杯、绣着制造商(而不是新人)姓名缩写的毛巾布浴袍。一个铜制的老渔妇(?)、一个不会动的活动桌子、许许多多的小盘子(可惜啊,规格不合,都不能叠起来)、一个以仙人掌当壶盖的英国茶壶、几本食谱(大女儿几个满心欢喜的姐妹们送的)、几双巨号的软布拖鞋(贝诺瓦几个满心欢喜的哥儿们送的)、一条巨大的驯兽鞭……没有附名片……
莉莉贝儿向一家子人表达了错愕之情。谁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送贝诺瓦一根鞭子呢?
“你要围猎野兽吗?”她神情严肃地问收件人,“还是你有朋友在马戏团当驯兽师?”
“我有个叔叔疯疯癫癫的。”二号女婿回答时双眉深锁,“可他是个老鼠狂,养了好几百只呢,跟鞭子好像扯不上关系。”
“别想了!”茱丝婷笑着说,“这一定是豪尔开的玩笑。”
“哪个豪尔?”莉莉贝儿年纪大了,记忆力难免有点退化。
“我的第一任丈夫……他是在暗示贝诺瓦,如果我不乖乖尽妻子的本分,就该打。”
只有老公笑了。
“我还真希望我的婚礼上,也有人送我这个礼物来整治我老婆呢!”他看着你说。
“你别忘了,我当初会放弃空手道课程,就是因为你用你母亲的人头向我保证绝对不会打我。”
“我一点也不知道。”莉莉贝儿说,“否则,媳妇啊,我会建议你继续学的。这些男人最野蛮了!……总而言之呢,贝诺瓦,你要原谅我说一句公道话,我们女方送的礼物可比你们男方送的好多了
“我早就料到了。”二号女婿小声地说,“我那些亲戚都有点吝啬。”
就在大日子来临的前一个礼拜,大女儿决定取消婚礼。
你到她店里时,她正怒气冲天。
“你猜我老公的爸妈又搞了什么?”
“他们要跟你老爸讨嫁妆?”
“更惨!他们要把他们结婚时候用的一对小瓷人放在结婚蛋糕最上层……实在是丑死了!我一定会被我那群姐妹笑死的。”
“没那么严重吧……我们也不知道订了多少大蛋糕。只要把小瓷人放在他们那桌的蛋糕上面就行了嘛。”
“哪有这么简单?贝诺瓦也同意他妈妈的想法……‘我还挺喜欢的……’他还小声地跟我这么说呢。笨蛋!笨死了!
“好啦……如果放上去,贝诺瓦的妈妈高兴,他也高兴的话,那……”
“别想!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多个吵哩啰唆的婆婆。八年来,她从不来管我,现在只因为我到区公所去转了一圈,她就忽然间什么都要插手了。我再说一遍,我不结婚了!以前同居的日子多逍遥。”
你忍不住发作了。
“茱丝婷!这三个月来,为了你的世纪大婚礼,我累得命都快没了,你却连一句‘谢谢’也没有。你就是被你慈爱的双亲,也就是你爸爸和我,给宠坏、惯坏的!你说要一个跟公主一样的婚礼,可以。不过我要你马上答应,在你爸爸花了大把钞票买回来的烂蛋糕上面,放上那两个白痴小瓷人!……不然,我马上丢下你不管,你的城堡。你的劳斯莱斯、你的烟火、你的‘粉红乡野自助餐’、你的两星级的晚餐、你的公车、你的一千位客人,和所有的烂摊子,你都自己去处理……还有,别忘了要把礼物退回去。我呢,我就飞到模里斯岛去度一个月的假。”你说完转身就走。
大女儿跑到街上拦住你。
“妈!我的好妈妈!拜托啦!不要丢下我不管!对不起啦!……小瓷人随便你摆,每个蛋糕都摆,可以了吧……”
“好。我还想听你说一句道谢的话,然后亲我一下。”
“谢谢,我最亲爱的妈咪!”
你们俩就在人行道上温情地拥抱起来。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客人穿着偷来的衬衫,从茱丝婷的店里偷溜出来。
“小偷!”大女儿大喊。
你们两人一起追在偷衣贼后面。最后,你抓住了人。茱丝婷则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衣服。偷衣贼身上只剩一件胸罩。
“那你把我本来的那件T恤还我吧!”她哭哭啼啼地说,“我总不能穿成这样去搭地铁啊。”
“怎么不能?”大女儿气得满脸通红,“算是给你一点教训。下一次,你再想到我店里偷东西,就把眼睛放亮一点。”
那个女人匆忙跑走了,双手还捂在胸前。
茱丝婷又笑着抱了你一下。
“好个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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