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难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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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曹植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好臣子,自也不失一世富贵,可他似乎永远也不会安稳。.k.既然不肯安稳,那么除非他攀上尘世的巅峰,否则终有一日将会招致祸患。多年来,曹操始终宠爱曹植,这宠爱带来的是什么,他业已明白。“狂放”未必是缺点,“狂妄”则必定是缺陷。
曹植自是博得了殿内众人的瞩目,可曹操却是暗自叹息。身为魏王的爱子,当然可“狂”,普天之下的任何有资本的人都可以“狂”,但绝不可沾染一个“妄”字。对于这一点,曹操当然清楚,可曹植却未必。曹操固然有意将王印传给曹植,可他更明白,一旦王印在手,曹植必会迷失方向。他希望这儿子经受更多的锤炼,世子之位授予曹丕,这便是对曹植的磨练之一。可今夜所见,却让曹操心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曹植就是曹操最大的难题。
“三弟休要罗唣,你要出题便痛快出题,等得人好不心焦!”曹彰为人爽直,早已等得颇不耐烦。
殿中的曹植微微一笑,也不搭理曹彰,续道:“七星明珠鬼斧神工,尽得天地之妙!想来诸位尚有不解,且听曹植一一道来!”
众人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曹植讲解这明珠的来历,只是那曹彰本就知晓,自是毫无兴趣。他自也不便打断曹植,尽管心急,也只得在座上抓耳挠腮,时不时地自灌几大觞。
原来这明珠本是倭国的镇国之宝。数年前,倭国女王卑弥呼为结好天朝,将此物进贡天子。魏王乃是国之梁柱,故而皇帝陛下便将此物赐予了曹操。据倭国使者所言,这明珠已历千载,实是天地间的神物。七星明珠,便得名于明珠之上那天成的七窍。天地造物,多有精巧之处,这七窍正对应了北斗之形,故而方才墙壁之上清晰地映出了北斗七星,实是令人不可思议。更奇诡处在于,明珠本是实心之物,然这七窍却是另有玄机。
众才俊早已是张口结舌,他们虽见识不凡,但倭国之名却大多未曾听闻。姜维虽不至于失神,却也被勾起了兴趣。听曹植所言,七窍之内另有玄机,那这玄机又是什么?说到此处,曹植却是神神秘秘地一笑,并无下文。众人自是满头雾水,却又无法相询。
那一边,曹彰却是忍不住接口道:“七窍相通,七窍相通!”
众人更是惊奇不已,个个注目曹植,只等曹植为他们解开这疑惑。曹植却似乎没有半分道破天机的意思,只是目视杨修,微微一笑
杨修笑道:“诚如二公子所言,这北斗七星本是同气同根,自是星星相连。”说罢操起席上玉壶,行至曹植面前,双手献上。
曹植信手接过,行至前排十余名才俊之间,将那王印示于众人。
殿上本就如白昼般明亮,再加上姜维目力过人,因而相距虽远,姜维倒也能看得清晰。那明珠之上果真以北斗之形排列着七个针眼般大小的孔。
曹植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抽出一缕丝线,将丝线一端送入其中一个孔之内,继而擎起玉壶,沿着丝线缓缓将酒浆注入明珠之内。片刻之后,那另外六星均是琼浆外溢,众人惊叹不已。
曹植哈哈大笑,道:“曹植之题,倒也甚是简单!不知诸位谁来一试?”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也能猜到曹植之题必是难到极点,又有谁敢妄言。
“三弟恁地多话,你且道来,曹彰倒要破你一破!”这黄须汉子叫道,他兄弟二人向来交好,平素里也是这般无所顾忌。
“只不知兄长可能做得针黹之事?”曹植斜视曹彰说道,嘴角犹自挂着诡异的笑容。
曹彰一楞,他素来不惧长枪大戟,针线之类却让他为难之极,他更不知曹植是何指意。
“兄长如能以丝线将这七窍尽数串联,曹植便真心拜服!”
众人尽皆愕然,曹植所言实是绝不可能。要知这珠上七窍虽全然相通,然尽数集中于明珠的一面,其路径亦在明珠之内,实是九曲八弯。以丝线串联七窍,即便神仙下凡也决计无法做到。
曹彰虽然莽撞,却也不是无知之人,自知曹植所出之题,根本无解。只是“开弓焉有回头箭”,大话既已出口,即便丢丑也必要试上一试。
“你便将王印拿来,我且穿上一穿!”曹彰硬着头皮说道。
曹植哈哈一笑,将玺印与丝线一并奉上。这可当真苦了曹彰。
曹彰勇武过人,即便是数百斤的巨石,在他手中也如无物。此刻,他手中的当然不是巨石,而只是轻如鸿毛的一缕丝线,可他却觉得重比千钧。

身高九尺的粗豪汉子、金发黄须的精悍怪人,此刻却穿针引线,摆出一副妇人的形态,这是何等滑稽可笑。在场众人多有忍俊不禁者,曹彰更是尴尬万分。
曹彰、曹植两兄弟,一个悍勇绝伦,一个灵秀过人,自是截然不同。不过单以个性而论,兄弟二人倒也有相似之处,曹彰为人爽朗,曹植为人豪放,这也是兄弟二人素来友善的原因。相似点也不止于此,二人也是一样的倔强。曹彰明知无法做到,却偏偏做得那么认真。
曹操拈须莞尔,他对这“黄须儿”也是说不尽的喜爱。曹丕却已是胆战心惊,他心知曹彰无法做到的事情,自己也无法办到,而继曹彰之后,曹植势必要让他也在众人面前丧尽颜面。
“彰儿莫再费神,子建实是有心刁难众人!”曹操笑言,看着曹彰的窘态,曹操倒也升起了几分护犊之念。这番话既是在宽解曹彰,也在暗讽曹植的轻狂。
曹植犹自一脸的嘲弄,竟未听出父亲的话外之音。
杨修何等乖巧,曹操的心意,他自是知晓,忙道:“二公子精于行伍,这文士间的游戏之举,本不擅长!”好个杨修,一句话便连消带打。他话一出口,既给曹彰备好了台阶,同时也为曹植作了开脱。既然纯是游戏之举,那么些许轻狂自也无伤大雅。
曹操满怀深意地看了杨修一眼,心中涌起了一丝厌恶之情。杨修素来心思机敏,曹植所出之题,定是杨修一手筹划。曹操一生不曾被人左右,却未想曹植竟对这杨修言听计从,而曹彰更是遭到了杨修的戏弄。
曹丕心下忧急,曹彰虽然不是文士,曹丕却逃不掉这顶帽子,曹植的“游戏之举”,最终的只能是曹丕。
曹彰也已满头大汗,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无用武之地。小小的一根丝线,在他眼中却是天大的难题。良久之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回席间。
“诸位可愿一试?”曹植说道,游戏尚未结束,曹植也未尽兴。
姜维皱眉不语,他的心中早已转过数百个念头,但所有的想法均已被他否定。他虽然不愿显山露水,但难题当前却也不自觉地拼命思索着解决之道,只是所有思索都是徒劳。
曹操一阵沉吟,他本以为曹植也只是信口胡言,眼下看来,曹植却是信心满满。
众才俊更是不必多言,他们固然没有解题的本领,即便能够解题,又怎敢将魏王印玺当作玩物。
“不知世子可能破得此题?”杨修自然不会清闲,当然也不会放走曹丕。
“不出所料!”曹丕心中暗叹,只是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暗叹而已。
“子建高才,愚兄实是无能破解此题!”曹丕站起身形,向着场中的曹植深深一揖。曹丕是明智的,既然无法打破这僵局,与其等着颜面尽失,不如主动放弃。
曹植冷笑一声,并不回言,也不回礼。
这一刻,姜维已是心如明镜。曹丕与曹植的关系,他看得分明,心中只是不断地浮现那一句“兄弟阋墙”!
“在座诸公,皆为俊才。想来曹植这番戏耍,自是不入诸位法眼!”曹植缓缓说道。
众人的心中是何等滋味?曹植的戏耍,着实让众人灰头土脸了一回。曹丕的心中又是何滋味?兄弟的戏耍,戏耍的正是自己。曹操的心中又是何滋味?此子何日方能收敛那一份狂气。
难题依旧是难题!曹植的难题自然有解,曹操的难题却是无解。他对这爱子满怀希望,却又是一次次的失望。只是曹丕却不知命运的天平正逐渐向他倾斜。
解题之道,竟是这般简单!曹植自然又是引来了众人的一番青眼,即便在座的诸如曹操、徐庶等智者,也是自叹不如。丝穿七星,当然不需要神仙襄助,需要的仅仅是一只蚂蚁。
丝线的一端绑缚于蚂蚁的腰间,而在七星之处尽数涂以蜜糖。只需将这小虫,置入其中一个孔,那么它自会于诸之间游走。引线未必需要穿针,猛士曹彰无法做到的事情,蝼蚁便可完成。
曹植得意洋洋,他再一次压倒了“敌人”,只可惜他离自己的目标却是越来越远。
“玩闹之举,不足称道!”曹操笑谓众人。
在曹植的耳中,这是父亲变相的称赞。在曹操的心中,这是告诫,也是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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