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情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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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姬果真是姜维的灵丹妙药,经由雪姬的一番搅闹,他残存的几分抑郁一扫而空。k.今日的雪姬,格外的娇俏可人。一袭素雅的绿色绸衫映衬下,那嫩如凝脂的容颜更显出了几分明艳,虽是不加修饰,却自具一股瑰姿艳逸的风韵。她的美丽,是毋庸置疑的,虽然稍逊于甄宓,却非甄宓所能取代。如果把甄宓比作瑶池仙子,那么雪姬便是尘世精灵。仙子遥不可及,这精灵却是近在咫尺。仙子的美,难免透出一种虚幻;精灵的美,却是真真切切。而在姜维的眼中,雪姬的美更掺入了一种魔力,这魔力已然彻彻底底地攫获了姜维的心灵。
白日里的邺城,自是回复了原有的繁华与热闹。一切看似杂乱无章,而又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大街之上,多出了这样一对俊俏的青年男女,自是招徕了更多艳羡的目光,但也不会引起更大的波动。雪姬对邺城远不如姜维那般熟悉,可此时充当向导的却是雪姬,姜维也是乐得唯她马首是瞻。一路上,姜维始终是微笑不言,至多也只是在雪姬发问时,他才应承几句。雪姬也无半分乏味之感,相反,她的兴奋,却是显而易见。她蹦蹦跳跳,时而嗅嗅酒家里散发出的浓郁香气,时而流连于路边的特色玩品,时而如小鸟依人,时而又大发娇嗔,尽显顽皮少女的本色。姜维如饮醇醪,心神俱醉,雪姬的心中也是春光惬意,不觉间已是正午时分。两人自是没有半分疲累,但五脏庙却也要按时祭拜。正行间,已自来到一座酒楼之前。
“维哥哥,可曾记得向雪姬许下什么诺言?”雪姬一对俏目直视姜维,眼中满是笑意。
姜维脸上一红,当夜他一时轻佻,曾许诺对雪姬“惟命是从”。此刻这俏佳人旧事重提,倒让姜维感到了几分尴尬,不知如何作答。
雪姬见姜维沉吟不语,心下是老大的不乐意,撅起小嘴,不停地搔刮着脸颊,嗔道:“男子汉大丈夫,焉能食言而肥?”这“男子汉大丈夫”一语,也是她与姜维重逢时的一段噱头,此刻说来显含暗讽之意。
这俏丽情态,怕是没有几个男子能招架得来,姜维的心中也是一阵荡漾,笑道:“我怎敢忘记,只不知你又生出了什么鬼主意!”
雪姬心下欢喜,脸上却是故作嗔怨,道:“我是为你着想,替你保全‘大丈夫’的声名,你若不愿,我自也不会勉强!”
姜维知道雪姬的厉害,今日如若不应下她的要求,来日只怕更有“天大的难题”找上门来,连忙弓身一揖,道:“那我还要多谢雪儿姑娘成全!”
雪姬掩口一笑,又是百媚横生,她故意粗着嗓子,扮作男声,道:“那便请姜公子做东,好生抚慰在下的肠胃,不知意下如何?”
这古灵精怪的女郎,竟提出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姜维哑然失笑。他故作惶急,举袖抹拭额头汗水,自也逗得雪姬花枝乱颤,格格娇笑。
雪姬在前,姜维居后,二人举步进店。一瞥眼间,只见长街之上,一条人影急奔而去。街市之上,人流熙攘,但这身影如此惶恐,倒很是显眼。姜维一愣,心下生出一丝不安。他本就心中有事,对身遭异况,自是警觉。转眼看去,却见雪姬也正注视着人影消失的方向,犹自满脸的不悦。
雪姬冷哼一声,轻声说道:“维哥哥,这顿饭只怕吃不安稳!”
姜维不知雪姬所指为何,心下一阵疑惑。那女郎倒是多变,刚刚还一脸阴沉,转眼间又是喜上眉梢,笑道:“哪管那么许多,先填饱肚子要紧!”
姜维干笑一声,随着雪姬步入酒家之内。
那店伴热情周到,老远便迎了上来,一番唱诺,将二人引至了楼上雅间。他两人的衣着服饰,倒也不显华贵,只是天生的英姿与丽质却也是一种本钱,店家自是不敢小看。
邺城之中,商铺林立。从街面上看来,这酒家也只能算是个小店铺,实是寻常不过。进得店来,姜维方才感到,这小酒店其实也颇不一般。人不可貌相,店亦不可貌相,酒店之内倒是极为宽敞、洁净。进店之时,姜维粗略一观,便已看清。楼下大堂内整齐地摆放了三十余张矮几,仍不显半丝拥挤,这在天水乃至宛城,都是大酒家的规模。上得楼来,他更是感到了一丝讶异。楼上的格调更是清雅别致,廊间摆放着各色花卉,壁上悬挂着丹青墨宝,便连杂物器具亦是精雕细琢,骨子里透出一股风雅之气,这哪里是酒家,便是书院也不过如此。回思店前匾额上的“雅贤居”三字,这“雅”字倒是当之无愧,姜维不由得对这个“贤”字大感兴趣。

雪姬也是一阵错愕,他直勾勾地盯着姜维,颇是不知所措。姜维虽熟悉邺城,但他哪里流连过酒肆这等场所,也是一样的莫名所以。不过在雪姬面前,他仍是言笑自若,未露出半丝惊异之色。二人随着店伴来到了东首尽头的一座单间之内。
这雅间自然对得起这个“雅”字,也无需赘言。这雅间的窗户,正对着街市开启,空气清新,视野也很是开阔。街面上虽然人头攒动,但反倒衬出雅间内的清静安逸,姜维喜欢清静。当窗一张桌几,显是便于客人饮酒之时欣赏邺城的景致,可见这店主思虑之周详。
二人入座,那店伴犹自点头哈腰于侧。雪姬自然不会客气,也不管两人的食量如何,只是令他将店内最好、最贵的菜肴尽皆奉上,美酒自然也不可少。店伴自是满心欢喜,雪姬也是心下得意。她偷眼察看姜维,却见姜维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心中快意暗生。
座上两人,两两相望,虽是无言,却也情致缠绵。十年来,姜维无时无刻不在刻苦用功;十年来,他每一个夜晚均会默念父亲的仇恨。义父严而有恩,师父威而重义,母亲更是对他百般爱怜,但这些终是不能为他疗伤。雪姬的出现,却让他看到了生命中的彩霞。他甚至希望这一刻凝为永恒。雪姬的心境也是一样。姜维出现前,她的眼中根本没有情,更谈不上爱,他宁可将自己装扮为男子。姜维出现后,这个少女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只是姜维不知。二人各怀心思,却是一样的沉醉。
“维哥哥,为何这般盯着雪姬!”雪姬扑哧一笑,说道。
一句话直说得姜维面红过耳,他急忙转过眼光,扫向窗外,心儿却是不自已地砰砰乱跳。
“维哥哥,为何又不敢看我?”雪姬依旧笑道。
姜维尴尬已极,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雪姬并未咄咄相逼,姜维逐渐松了一口气。
雪姬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脸望向街市,幽幽说道:“维哥哥可知雪姬为何来到邺城?”
姜维心念一闪,这个问题,他也曾经思考过,只是近来的遭遇太过复杂,他并未深究这一点。雪姬依旧出神,她只将侧脸留给了姜维,但仅仅这个侧影亦让姜维察觉了她内心的忧郁。自打重逢以来,雪姬始终占据上风,姜维甚至有些穷于招架,而此刻姜维却感到了她柔弱的一面,心中怜意大生。
正待相询,店伴的吆喝声响起。雪姬也回过脸来,身上的哀怨气息尽数褪去,眼中回复了惯常的狡黠。那店伴手托餐盘,献上酒菜,脸上自然仍是公式般的笑容。
一壶美酒奉上,那美酒名为“百年好”。听那店伴所言,这美酒实是该店的镇店之宝。每一壶皆是已逾百年的陈酿,而凡是饮得此酒之人,必定不忍释盏,宁可一醉百年,“百年好”之名便是由此得来。他二人皆非好酒之人,此等佳酿亦是闻所未闻,虽是心下不信,却也不屑与这店伙争辩。
反是那三道菜品,让两人大感兴趣。三道菜肴,一道胜过一道的精致,观其形、闻其香,自是令人食指大动。“郎情妾意”、“入幕之宾”、“雨露初承”,菜品的名目也是风雅之极,足见店主人的煞费苦心。姜维虽不通烹调之术,但对这三道菜品却是真心拜服。且不论创意、做工,便只主人家的这份智慧,就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本就是聪明颖悟之人,怎会不知酒菜名目的弦外之意,心怀一阵荡漾。他偷眼向雪姬望去,却见这女郎早已是面绽桃花,忸怩不已。
那店小二倒也知情识趣,见得两人这般光景,当下一声告退,笑吟吟地退出门外,顺手掩上门扉。没了这店伴的聒噪,雅间之内自是一片宁静,只是这对少年男女的心境却如波涛起伏,不能平定。两人各怀忐忑,不经意间,目光一触,却都赶忙避开。虽是默默无语,却又情致缠绵。
姜维定了定心神,轻咳一声,打破这尴尬,笑道:“酒菜当前,怎能枯坐?”随即携起酒壶,各自满斟一盏,道:“便让我二人,共品这‘百年之好’。”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这“百年之好”四字,说得格外暧昧。
雪姬大窘,但心头却是甜蜜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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