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腊月二十六，在往年乡政府是要放假的，可钱的问题却仍然没有回音。高玉虎乡长也在忙，也在作最后的努力，想在各个县直部门送温暖或扶贫后的资金剩余中分最后一杯羹。而这往往也很凑效，县领导和有关县直领导考虑高山乡的实际困难，又是年关腊底，帮助一下吧，这样高玉虎凭着一股子韧劲，硬是在最后的关心收获颇丰。
这方面高玉虎是很有经验的。他曾经给我们传授过经验：一旦遇上领导和联系单位，一定要有三种功夫，一种是勤功，勤跑腿，勤动手，勤汇报；二种是缠功，要像香蕉糖一样缠住，不要怕领导生气，或许领导一烦，大笔一挥你的问题就解决了；三种是送功，所有的领导都有爱好，爱钱的送点钱，爱物的送物，有时不一定要送多贵重的东西，一件小的土特产也会让领导满意，多跑多送，这样与领导的感情就会加深，切忌“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我和张鹏来到乡里，乡里基本上没人了，只有办公室和几个值班的人在。一问高玉虎乡长，他们都说到县里办事去了。我拨通了高的手机，高在手机里小声地说：“等一会就回乡里，我正在刘县长这说事。”话还未说完，线就断了，他不喜欢人们在他与领导交谈的时候来电话。
我和张鹏只有等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乡里的钱结清，明天村里就要开村民组长及党小组长会议并结帐，接着村里要送温暖，年底只有三四天的时间，每刻都比黄金还贵重呀。我和张鹏计划着钱一拿到手，晚上连夜开会，讨论第二天会议的事宜，顺便摸一下底，看能不能将外债还清？据我个人估计，今年的钱如果单纯还债也差不了多少。“张书记，我看今年的债务不能一下还清，特别是高德标的，一定要压一点，明年就要村委会主任选举了，我怕他在里面闹事，如果钱在我们手里抓着，我看他总要含糊一点。”张鹏征求我的意见。“如果都付清，你总不好把他一个人不付清吧。这样他反而更记恨呢？”张鹏看我准备要付清的态度，有些急，我说：“到时大家议吧，本来高德标与我就有前隙，现在如果这样做不显得我公报私仇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留点钱下来明年春上维持运转。”“运转能要几个钱，这半年来不是我一直在挺着吗？”我对他的话感到不解。“跟您明说了吧，明年我想到岳西去考察一下茶苗并购一套机械回来。”“你不包村里的茶厂了？你哪有钱买机械？”“不瞒您说，高乡长的一个朋友是搞企业的，他每年都交一部分税给乡里，今年乡里已经完成任务了，该超的部分也超了，高就动员这个朋友支持我一万元让我购置茶叶加工机械，每年搞几斤茶叶喝。不过这钱要经过村里过一下，才出得帐，我正准备跟您说这个事呢。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接到高乡长通知的。”张鹏的语气中满是恳求。
其实我已经知道这个事，昨天晚上高玉虎也打电话给我了，说有一万元钱给村里，并说村里是集体，担了人家天大人情，不如给张鹏这样好说些，由张鹏一年给人家几斤茶。我当时直接说出了我的意见：如果这笔钱到村里帐户上，然后由村里给张鹏，那无法解释清楚。对我们今后的工作不利。试想我们从外面争取的一部分扶贫资金，不给村里，落实到个别人头上，然后再私分了，一旦破了这个例，就无法收拾了。高又向我强调：外面许多村都是这样操作的，后来富了干部穷了村。但我又不是让你学他们，偶尔做点把人情为何不做？张鹏也是你的下属，要关心爱护下属呀。最后他说电话里一时就不清楚，明天见面再谈。
既然张鹏把这话先说了出来，我只好先做他的工作。我把我的意见和担心直言不讳地向他表达了，他说那由高乡长证明，我说：高乡长是你同学，全乡、全村无人不知，他证明只能是越证越对你我不利，到头来群众怀疑我们三人之间有什么秘密勾当。最后我对张鹏直接挑明：“不是我不帮你，走村里过帐这条路不仅其他干部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这也是为你好。既然钱在乡里，高乡长直接批示给你不也行。至于你说到岳西买茶叶加工机械，我全力支持，我的态度是鼓励村干部带头发展、率先发展，路费的问题好解决，再说我们也想过去看看，每年茶苗都被乡里统住了，我们也想自己过去了解一下行情。”张鹏见我的态度很坚决，也不好再进一步说了，只好闷着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我们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这时一声汽车的嗽叭响传来，高乡长回来了。只见他着一袭风衣，拎着一只大皮包，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来。高玉虎的虽然姓高，但个子却不高，圆拱拱的身材裹在风衣里，活像一根移动的粗木柱。他看见我们，招呼我们进了办公室。我们进来坐定，他已坐在阔大的办公桌后面，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股烟气，说：“在领导办公室不让抽烟，汇报了一个多小时，把我憋坏了。”接着他又猛吸了几口，然后转向我们说：“你们票带来了吗？”我从包里拿出由县农委监制的村里收款的集体收入发票，等着高乡长发话。高玉虎清了清嗓子，说：“今年乡里日子不好过，乡党政府联席会上已定了调子，按百分之六十给你们。你们现在开票把钱领了，明后天财政所也要放假了。就这百分之六十我还费了不少口舌说服他们呢。”其他的几个村这几天也在吵，既然已经定了调子，更改的可能性为零，我们心里虽然不服气，但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我将票据开好了，高玉虎在上面签了字。
正当我们告辞要出门之际，高玉虎叫住了我们。然后他径直对我说：“张书记，昨晚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怎么样了？”“我刚才也跟张鹏交换了意见，他也不赞成通过村里开票过帐。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老百姓知道了好说不好听。他们的素质您是知道的，万一村理财小组透露出去，不影响您高乡长的声誉吗？”“那你的意见是不同意了么？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在党政联席会上也说过了，大家都知道这么回事，我也不为难你们了，这钱我让那个老板直接给你罢了。”高玉虎显然有些不太高兴，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们借他接电话的时机赶紧溜了出来。
在财政所我们把高玉虎批示的票据交给出纳小周，小周跑乡信用社把款子拿来，好家伙，一大摞，有五万多块呢。我和张鹏一摞一摞地数着，数钱的滋味真是美极了。听见那沙沙地从指间磨擦的声响，想像百姓接过钱面带微笑的样子，我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拿到了钱，我和张鹏赶着到了村里，召开村两委会，布置第二天的工作。晚上，我守着那一大摞钱像守着个宝贝似的，一夜都没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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