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有了那次会议的精神，我大胆地放手开展起工作来。我组织村两委开展高岭村发展五年规划的编制，对一些制度进行了修订。这一切的一切，使高书记越来越有意见了，我们的争执也渐渐增多。
根据省委组织部的安排，每位下派干部到村后给予四万元的发展资金，用于发展村级扶贫项目，三年后归还。省财政厅还制订了详细的资金使用和管理制度，由县扶贫办负责项目的审批。项目审批后由县财政局将资金下拨到乡财政所，乡财政所与下派干部和所在村书记签订资金使用合同和归还责任书。
这个项目十分重要。我和村两委开了几次会，不能形成一致意见。因为按照上面的要求，是发展短期、见效快的项目。我了解了一下其他下派干部的申报项目，真是五花八门：有养山鸡的，有养兔的，有养牛的，有种桑养蚕的…我征求了一下乡里和县里长期从事扶贫工作的老同志的意见，他们指出高山乡发展的思路和出路还在茶叶，必须做活茶文章。这些对茶叶很有研究的老同志十分热心，他们告诉我要改良茶叶品种，发展优质无性扦插技术，建设优质高效有机茶园；另外，是兴办茶叶加工厂，提高茶叶精加工水平；三是搞好茶叶外包装，提升茶叶档次；四大力宣传，提高茶叶知名度，帮助农民将茶叶销出去，扩大市场占有率，使高山茶叶成为名牌产品，绿色无公害产品。我把茶叶发展的周期长，见效慢的特点和项目发展的要求不相适应的担忧表达出来，这些长期从事扶工作的老同志笑着说：“你是没有从事过扶贫工作，上面既然下拨了扶贫资金，是不指望还的，前几年的世行贷款资金到现在也没说要还呢。”乡里领导也给我旁敲侧击：“放心，不会要你还的，要还也是村里还。”
正在我渐渐下定发展茶叶的决心时，一个叫王光明的村民找上门来。这个人我认识，他是高山村的养殖大户，他饲养的鸽子效益尚可。他听说村里要发展扶贫项目，想将鸽子卖给村里，他参与管理，扩大养殖规模，实行合作。他的想法，有一些村干部支持。我决定带领村两委与王光明一道到周边县考察，了解鸽子的养殖技术及市场需求。高书记推说家里走不掉，没有参加。鸽子的营养价值非常高，有“一鸽九鸡”之说，但饲养成本也比较大，场所的要求及卫生环境都必须讲究，种鸽也很贵，总之前期投入不小。我们到钱阳县考察后，有点失望，钱阳县有大的养鸽场十几家，投资规模都在上百万，养鸽场只将一些品质差的青年鸽子以肉鸽出售，他们的收入主要是提供种鸽收入，将种鸽提供给周边农民饲养，由农民卖肉鸽给市场。随后，我们又考察了本县的几家规模小一点的养鸽场，了解了养鸽子的基本情况。经过成本测算，养肉鸽子基本不赚钱，只是农民挣点工资钱，但还要承担防疫的风险。养鸽子的方案就这样搁置下来。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乡政府又通知采购茶苗，并给各村下达了20亩的任务。一亩按三千株计算，每株一角三分钱，总计7800元，一个星期内交到乡政府朱乡长处。村里干部都抱怨起来，有的说：“年年采购茶苗，是某些乡领导借机搞回扣。”有的说：“去年发的茶苗最差，加上今年有点旱情，成活率不到10%，死光光了。群众意见大得很，发到茶苗的群众无所谓，没有发到的吵翻了天。”还有的说：“下次我们村里自己组织去买，自己买放心些。”他们的话使我陷入了沉思，是啊，年年买茶苗，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发展？如果自己培植茶苗，从田里移栽到地里，当然成活率高，也省去运输成本，也防止某些干部通过采买赚回扣了。我把这想法一说，大家都哄笑起来，有的说：“张书记想法是好，可是我们这里谁干过呀，这可是技术活，如果都栽死了，谁承担这个责任呀。”有的说：“据说本县只有一家搞过这个扦插，但成活率不是很高，我们不能陪本呀。”只有张鹏说：“张书记这个想法好，可以值得一试，高岭要想发展，必须走出自我创新的路子，这几年周边县都在发展茶叶，有时候是有钱买不到茶苗，我们要想快速发展的瓶颈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呀。至于技术可以找专家合作，给人家技术费。这个想法我支持！”张鹏还说他认识县农业委员会一个叫徐德生的茶叶专家，可以向他寻求支持。我问高书记是什么意见？他说想法不错，关键是风险太大，他保留意见。最后我说：“这个项目关键是技术，今天就议到这里，等我与徐德生同志商谈后再定。”正当我准备说散会时，高书记发话了：“张书记，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你这段时间常在县里跑，当然这也是为村里工作，只是你不在村里的时候，上面来人了怎么办？有一些应急的事怎么办？你得有个安排。”我知道他是在要权，马上说：“我不在村里时，工作由你负责，但必须按村里集体制定的制度行事。”他面带笑容地答应了，这是他少有的笑容，但总给我一种奸诈的感觉。
我和张鹏马不停蹄地赶到农委，找到徐德生同志，向他说明了来意。徐德生很高兴，说：“张书记，我在大学里学的就是茶叶栽培与移植技术，对茶叶品种改良和无性扦插也有研究，而且我还于去年自费到邻县去实地观摹了，但我没有亲身实践过。我也早有这个想法，在我县发展茶叶无性扦插，只是苦于没有资金和场地。现在你们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我一定尽全力支持。”我向他表示了感谢，并说：“这是个扶贫项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场地和资金不要你出一分钱，我们村里全盘负责。但你要以技术入股，只要成功了，你可以分成得收益，如果失败了，大家都没钱赚。这也是个风险激励措施，也符合市场经济规则。”徐德生笑着说：“张书记厉害呀，不愧是学法律的，那就是要我全力以赴了。你放心，我也是想做一番事业的人，这次我干定了，随时听你调遣。”我们的谈话十分愉快。“这个螃蟹我是吃定了”，走出农委大门时，我心里想。
晚上我又赶到村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两委同志，他们都很高兴。可是管理怎么办呢，不能是村里请人管理吧？如果老百姓在这上面狮子大开口怎么办？锄草呀、打药呀、通风呀这些小工怎么统计？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问张鹏有什么想法，他说他想干，“我老婆在家也没什么事，管理是可以的。”我问他愿意不愿意全部包下来，他有点不大自信了，说：“这个项目太大了，我怕一个人担风险，到时这钱还不了，我的一点工资被你扣完了，我一家人喝西北风呀。”我一想也对。张鹏都有这个顾虑，但也只有村干部带头这个项目才能成功，用他们自家的田，他们自己管理，项目资金支持他们发展，到时按市场价还茶苗给村里就行了。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高书记，希望他带头干。在原来的两个小村一边发展一块，由两个干部承包下来。他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如果需要我做，我可以干的，这个项目是很赚钱的，就怕你到时说话不算话呀。”其实我心里也有自己的算盘：“村干部承包，我可以控制他们，如果不还钱可以在他们的工资中抵扣；如果成功让他们赚点钱也是应该的，总比在市场上购买划得来，再说，这是第一次，风险比较大，等成功了村里总结经验后再发展。”我说：“就这样说定了，这边就由你老高了干，那边由张鹏同志领头，明天我们就签合同。”正当我要告辞时，高书记挽留我慢一步，我问他还有什么事？他轻轻地说：“张书记，你的工作热情我佩服，但我认为方法有点不对头。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没搞过基层工作。”我说：“高书记，我来时就说过，愿意当个小学生，你这个老师却不教我。有什么不妥的你平时多对我说说。”他干笑了声，说：“我举个例子，比如你开会，作为主持人，你说出会议的议题，然后让大家发表意见，最后才是你总结和拍板。而你每次把要说的话一说，然而叫大家谈一下，大家当然不好说了，是支持你的意见呢还是反对你的意见，不好表态。这些东西是靠平时总结的，我个人觉得在这方面你要改进。好了，不说了，你也要休息了。”不是我要休息，他是卖了个关子，一是他不想说了，二来他有端茶送客的意思，三是显示一下他的能力，浅尝辄止。我嘴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老狐狸”，花样文章做得好看，背后使刀子。但他说得也是有道理，他今晚这么说也有点巴结的意思，生怕我的项目把他撇开了，让他得不了好处。
第二天，徐德生同志到村，我召集村两委及乡农业办的同志，就高岭村茶苗扦插承包合同进行磋商并举行签字仪式。因为茶苗扦插必须在当年的十月份进行，周期一年零六个月。时间紧急，必须争分夺秒地进行前期准备。合同的内容大家都没有什么争议：甲方是高山村村民委员会，乙方是高德标、张鹏、徐德生。甲方投资24000元，给高德标与徐德生12000元，给张鹏与徐德生12000元，在高岭村原高沟与岭头两片各发展两亩优质无性扦插茶苗。合同到期后，乙方除清偿全部资金外，两片各给村里2400元资金使用费。甲方协助乙方销售茶苗。各方签字后，乡农业办的同志盖了公章算是见证。第一件大事就这样定夺下来了，我心头如释重负。马上将项目发展报告和可行性论证等材料报县扶贫办，经他们审批后送县财政局，然后就可以拨付资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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