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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Z市的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雨丝很细密,很柔和,象是浓度很高的雾,飘飘洒洒的雨雾将到处都淋得湿漉漉的,让人感到阴冷潮湿。
阴冷的天气叫人情绪低落,变得懒散而无聊。秦岚深深地陷在客厅的沙发里,手里的电视机遥控器无意识地变换着频道。电视里正播送来自伊拉克的消息:美英联军像豺狼一样蹲在伊拉克的家门口,他们耀武扬威、剑拔弩张,就等小布什总统一声令下喊打了。面对美英联军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萨达姆的态度依然十分强硬……
秦岚在Z市自来水公司做会计。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一览无余的漂亮。她的肤色比较白,也很细腻,却白得既高贵又有点儿死气沉沉。她的眼睛很大,眼眸也很黑,眼光却不是很明亮。她的脸上时常会有一种很稚气的表情,既让人觉得单纯又有点儿肤浅,却也因此使她的年龄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显年轻一些。
秦岚的丈夫于海洋是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他们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儿叫于淼,聪明乖巧,品学兼优,去年刚考进Z市一所很有名的重点中学,平时住在学校,每两周回家一次。他们家住的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夫妻两人月收入八千多元,双方父母都有退休金无须他们负担。按时下的标准来说,这是一个标准的“小康”家庭。
秦岚和于海洋同岁。想当年,她可是这个海滨小城出了名的美女。而那时,于海洋刚刚从部队转业到Z市,他的高大魁梧、冷峻刚毅也颇引人注目。两人谈恋爱的时候,于海洋看中的是秦岚的天生丽质、柔情似水,而秦岚看中的是于海洋的深沉内敛、成熟稳重。
斗转星移,时光如梭,转眼之间十四年过去了,像很多人的婚姻一样,**后的平淡难免磕磕碰碰的。生活就是生活,也许离风花雪月很远,但是,离最本质的东西很近。渐渐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话少了,无非是吃饭、看电视、睡觉、,甚至连身体的接触也像是一个程序,恋爱时那些琴棋书画之类的雅兴,在年年岁岁、日日夜夜的居家生活的碰撞中,早已磨损得荡然无存了。不过,于海洋还是觉得自己的选择很英明,秦岚虽然有些虚荣,个性也有点儿“争”,时不时地会发点儿小脾气,还会经常做一些不着边际的白日梦,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除此之外,她确实称得上是个一心一意、宜室宜家的好女人。相比之下,秦岚好象没那么心满意足了。特别是近几年,社会突然开始急剧地震荡,金钱成为唯一的主宰,支配着变幻无常的生活。
仿佛是不经意间,人们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晴空的晨曦下那原本碧透如洗的瓦蓝不见了,传递季节信息的风中那原本浓墨重彩似的洇开的花瓣般朵朵浮云没有了,幽深夜幕下那树篱的枝桠上梦幻般悬挂的繁星皎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变得灰蒙蒙的天空和更加灰暗的云彩,以及遥远夜空中仿佛羞于见人般蒙着迷雾似的星月。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遥远。每个人都有同事,却可能从不知道同事家里发生过什么;每个家庭都有邻居,却可能从不知道邻居的门后是什么样的景象。至于更多的客户、乘客、邮递员、保险营销员、送水工、换煤气罐的等等,虽然会在每一个日子里蜂拥而来,却因为太多太密,更被人们视而不见……走在天地间的每个人似乎都带着面具,脸上的表情合乎礼仪得叫人看不出真实的想法,内心都很冷漠,却又都感叹人生的旅途上没有伴侣,有的只是孤独的过客。
与此同时,改革开放刚开始时那些没什么文化的“暴发户”,让人气不过的感觉还未完全消失,中国经济就与世界经济接上了轨,“暴发户”立刻为“知本家”所取代。那些有知识、有文化、有头脑、有能力的一群人,在为中国经济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迅速地先富起来,而且富得理直气壮。同时,“高薪养廉”的政策让国家公务员的薪金水涨船高,而这个人群愈演愈烈的公务消费和以权利为前提的灰色收入,也让他们中的许多人跻身“富翁”之列。住别墅,开公车,穿国际名牌,吃粗茶淡饭,成了这群人生活的写照。
不知为什么,秦岚总觉得自己家的进步速度总是比相同水准的人慢一拍。虽然,就慢那么一拍,却似乎总也赶不上。那状况很像一些人在网上调侃的:他们吃猪肉的时候,人家吃生猛海鲜;他们吃生猛海鲜的时候,人家已经“吃糠咽菜”了。假如,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可能进入“富翁”一族倒也罢了,就像那些蹲在桥头街边揽零工的外来农民,他们肯定会安之若素心如止水,也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可是,秦岚觉得,无论是他们夫妻的自身素质,还是目前所从事的工作,都具备了跻身“富翁”之列的条件,特别是于海洋,Z市许多和他级别差不多的人都活得比他滋润。
每每想到这些,秦岚就觉得生活有些提不起劲儿,似乎缺少了些什么。可是,到底缺什么呢?秦岚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于是,她把这一切责任都归到于海洋的头上,心里不免对他有些失望。因为,于海洋并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他骨子里自视清高,不肯与那些人为伍。以至于已经干了五六年的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还没有升迁的迹象。为此,秦岚难免经常唠叨一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本来嘛,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就应该有更高的志向和追求,就应该给家人带来更多的实惠和利益。不是吗?
就这样,锅碗瓢盆、疙疙瘩瘩的日子常常秦岚让觉得提不起精神,而每逢这种时候,她难免总会想起初恋的浪漫和**。
……
那时的于海洋,刚从部队转业到Z市不久,还只是市交通局人秘股的干事,但却是那种能够给人带来信心和力量的男人。他那挺拔建硕的体魄,风趣幽默的谈吐,总是自信满满的神情,不但能让秦岚忘掉工作中的困难,还能让她忘掉生活中的烦恼。只要和他在一起,秦岚的心中就会感到特别塌实。而当他离开的时候,秦岚又会觉得莫名的空虚,因而不由自主地想念他。
有一次,于海洋上市劳动局去办事,走出办公楼不远,就看见秦岚扶着自行车站在马路对面望着他羞涩地笑着。
“喂!秦岚,你站在那儿干什么呢?是摆一处风景让人瞧吗?”于海洋打趣地说。
“你真坏,人家都快急死了,你还在那说风凉话。快过来救救我吧!”秦岚挥着手说。
“救你——?”于海洋莫名其妙地问道。“好端端地,救你什么呀?”
“你赶快过来嘛,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于海洋穿过马路朝秦岚走过去。其实,就算秦岚不叫他,他也会走过去的。
走到秦岚的身边,于海洋才发现,她那白色连衣裙的下摆绞到自行车的链条里去了,因此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又担心被人看见笑话,就只好那么尴尬地站在那里等着。而一脸羞色的秦岚,比平时看上去更加显得温柔可爱。
“我已经在这儿都站了好长时间了,没有碰上一个熟人可以救我,幸亏你来了。我都快急死了,快来帮帮我呀。”
“我要是一天不来,你就在这里站一天呐?”
“老天有眼,它不会那样待我的。”
于海洋笑了笑。“你别着急,让我慢慢帮你弄出来。”说着,他便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着自行车链条和裙子绞合的情况。
“喂,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吧,总不能就这样在大街上弄吧?”秦岚轻轻地拍了拍于海洋的肩膀,小声提醒道。
于是,于海洋帮着秦岚提着自行车后轮,顺便帮她挡住行人的视线,他们穿过马路,走进了交通局旁边的小花园里的一座假山背面。这座假山挺大的。火热的夏日把它打扮得五彩缤纷,花枝招展。山顶上有个小小的瀑布正源源不断地往下流,看上去像白毛女那漂亮长发。假山背面有两棵香樟树,青枝绿叶,亭亭如盖,树旁有一个爬满紫藤的凉亭。假山后面正好没人,他们将自行车推了进去,这里的幽静雅致正好迎合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于海洋蹲着身子低头帮秦岚掰自行车链条扯裙子的时候,秦岚的手始终搭在他的肩头上,那种美好的感觉似乎让于海洋有些乐不思蜀,便装着生怕把她的裙子弄破了的样子,故意把时间拖得很长。
其实,秦岚的裙子早就破了,只是她自己还没发现。于海洋的手几次触到秦岚柔美而修长的小腿,那种感觉令他怦然心动,也让秦岚的脸上布满绯红。
于海洋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断地掩饰说:“你别着急,一会儿就好了。”
本来,秦岚的裙子被车链条绞破了一个小洞,于海洋又故意使劲做出不小心的样子把那个破洞撕大了一点儿,破的那一块耷拉下来,像一只白兔的耳朵,白白的裙摆染上了黑糊糊的油污,而且皱皱巴巴的十分难看。
“真是对不起,扯是扯下来了,裙子却没救了。那洞本来很小,是我不小心把它拉大了,让我赔你一件吧?”于海洋看着秦岚绯红的脸充满歉意地说。
秦岚笑着说:“赔就不用赔了,你还是送我一件新的吧,你亲自去买,钱由我出。”
“谁出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去配合,我怎么知道你穿着合不合适?”
秦岚摊开双手红着脸说:“可是,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进商场吗?”
“怎么不能?”于海洋一边用手比画着一边说。“你走路的时候,可以把裙子的后摆稍稍提起一点儿,那姿态才叫优雅呢。”
秦岚勉强答应了于海洋的提议。而且,裙子的破洞本不是什么关键之处。她一只手提着裙子的后摆,一只手随着高跟鞋嗒嗒的声音优雅地摆动,那种袅袅娜娜的姿态,犹如走在万众瞩目的表演台上,不仅没有因为裙子的破洞惹人笑话,相反,还赢来不少欣赏的目光。他们像一对情侣般穿行在商场琳琅满目的裙子中间,费了好一番周折,终于找到了与原来那件一模一样的裙子。
从此,他们的关系日新月异。于海洋办公室的电话几乎成了秦岚的专线,只要电话一响,十有是她。于海洋也非常乐意回秦岚的电话,每逢休息时间,他还时常叫秦岚到他的单身寝室里来,一起唱歌、聊天。
一天晚上,他们相约去舞厅跳舞一直跳到凌晨两点,然后,又买了许多熟食回到于海洋的寝室。他们喝着啤酒,漫无边际地聊着,不胜酒力的秦岚很快就醉倒了。于海洋将秦岚扶到床上躺下,然后一直守在她的身边直到天亮。
秦岚醒来的时候,狠狠地在于海洋的脸上亲了一下。正当于海洋沉浸在无比兴奋之中的时候,他的肩头又被秦岚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用手捂住那圈圆圆的牙痕,迷惑不解地望着秦岚。
秦岚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她一把搂住于海洋的腰,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深情地说:“告诉你,这是我盖在你身上的印章,你是个君子,我不想让人家把你抢跑了。”
于海洋也动情地抱着秦岚。“傻瓜!我就像一个风筝,无论飞得多高,线盘都在你手里;无论我走得多远,心都在你这里……”
他们都是那种很自信的人,都认为已经很充分地了解了对方并可以共度一生,于是,就顺顺利利地成了合法夫妻。
新婚的时候,于海洋曾问过秦岚为什么会爱上他,秦岚没有明确回答,却用同一个问题来反问他,而于海洋发现,自己同样没有答案。
……
再伟大的爱情,一旦搅和到生活里,都不可避免的成为柴米夫妻。十几年的婚姻生活,他们也曾相敬如宾,如胶似漆。可是,随着婚龄的延长,让他们像所有夫妇一样变得务实起来,也会为一些家庭琐事争吵。
开始的时候,双方都还比较克制,这就是所谓的磨合吧。随着两人之间争吵的次数多了,有一些东西便开始悄悄地在两个人心中生长——那就是日常生活的琐碎和面对面时莫名其妙的懊恼。
渐渐地,于海洋看出了秦岚致命的弱点——虚荣好妒。她争强好胜,总是在各方面和别人比较,对物质生活水准的要求很高,对爱情也有着狭隘的占有欲;而秦岚也明了于海洋的严重不足——清高,太重面子,不会拒绝应该拒绝的人和事。同时,还有一些东西在两人之间悄悄地减退,比如**——说白了,就是每月的次数越来越少。现在想来,还真有些吃甘蔗的味道,甜味是越来越淡了。十几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们都在心里不只一次地后悔过,厌倦过,甚至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环境里,在精神上移情于别的异性,都不止一次地想到“如果”这个词,但也仅是想想而已,各自动各自的心思,彼此都浑然不觉,这使他们的感情显得很稳固,也使他们觉得很无聊。
生活原本就象一个浩瀚的海洋,处处暗礁密布,躲过了一个,还会有无数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碰上去。又有谁能知道,婚姻——这叶风雨飘摇的小舟,还可以在貌似平静的海面安全航行多久?其实,所有的家庭大多如此,表面上很般配的夫妻,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象看上去那样铁,而许多并不被人看好的婚姻,夫妻之间也不见得就是同床异梦。而大多数夫妻,则是看上去亲密无间,当事人却痒在心头,只是在众人的目光里,不得不摆出坦然舒爽的面孔罢了。
于海洋一直很投入地工作,没有时间多考虑这些事情,秦岚却明显地察觉到还有一些无法计量的东西也在消退,比如浪漫和情调。这些和爱在一起的东西,是女人赖以保持健康和美丽的化妆品,是一辈子都离不开的。而于海洋却只知道,自己爱秦岚,爱女儿,爱这个家,便认定秦岚是幸福和满足的。
秦岚除了工作,生活的轴心就是围绕着丈夫和女儿转。先是因为女儿的出生,他们的生活平添了不少琐事,打乱了两人世界的生活节奏。这期间又恰逢“撤县建市”,于海洋被调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秘书处,工作更繁忙了。
在生活层面上,于海洋稍微有点儿大男子主义,他从不进厨房,不洗衣服,家务事便都落在了秦岚的身上。好在秦岚在单位的工作还比较轻松,又有母亲时不时地帮点儿忙,总算还能应付。不巧的是,由于避孕失败,秦岚做了两次人工流产,身体虚弱了许多。等女儿好不容易长到了读书的年龄,秦岚又要为她的学习操心;直到女儿考上重点中学以后,家务事才渐渐减轻了,可是,她内心的空虚却一天比一天重了起来。
虽然他们回到了两人世界,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了。夫妻之间可谈的话也越来越少,情感交流自然也就平淡无奇、波澜不兴了……就连两个人一起看场电影都成了非常奢侈的事。他们变得熟悉而陌生,陌生而熟悉,似乎都有了改变,却又都一直没有变。这样的感觉和想法又没法对别人讲,只能压在心里,就使秦岚更加怅然若失。觉得婚姻仿佛变得有些无奈又无味,并没有象憧憬的那样填满自己的生活。恋爱时那所有的甜蜜,也仿佛都是虚幻的热情,犹如一蓬干燥的茅草,被婚姻一把火就烧尽了。
梦想是昂贵的,它与现实的角力更是无休无止。就象他们堪称圆满的结合,经过岁月的洗礼,让秦岚体会到的却是一种遗憾的美丽。不过,想归想,秦岚依然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把父女俩也打扮得容光焕发。只是,从去年秋天女儿于淼上了重点中学住校以后,秦岚的生活重心好象一下子失去平衡了,几乎令她一时手足无措。这半年多来,除了偶尔陪于海洋参加一下必要的应酬,秦岚平时很少单独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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