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忙碌了一天的于海洋下班回到家的时候，秦岚正在厨房里做饭。秦岚的厨艺不错，通常，她总是在前一天晚上就把第二天的食谱想好了，第二天下班的时候，便顺路到市场把菜买回家。而且，每次都只买一天的量，保证家里顿顿都吃新鲜的。
进家以后，于海洋没跟秦岚打招呼，而是径直进了卫生间去洗手，然后来到餐桌旁坐下。
晚饭是四菜一汤。清蒸梅鱼，红烧排骨，莲藕炒蛋，素油青菜，已经摆在餐桌上，红的红，绿的绿，黄的黄，白的白，清爽鲜亮，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开。
于海洋用手指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嘴里，咸香酥软，味道不错。他一边吃着一边走到厨房准备去拿碗筷。
“你回来了？”
秦岚端着一个大汤碗迎面从厨房走出来，她冲着于海洋努了嘴努说：“喏，把那个垫子拿过来！”
于海洋急忙退回身把餐桌边上的一个圆型的竹垫拉过来推到秦岚的面前。
秦岚把盛满蛤蜊汤的大碗放在竹垫上，然后两手摸着耳垂夸张地“嘘嘘”着为手指降温。于海洋又转身回到厨房拿来了碗筷，顺手帮秦岚盛了一碗饭。而这期间，秦岚已经替他拿来了酒瓶和杯子，并且为他斟满了一杯酒。
“嗯……味道真不错。秦岚，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可真有口福啊！”于海洋一口酒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
秦岚喜欢于海洋赞美她的厨艺，却不喜欢他对这类事情津津乐道、心满意足的那个劲儿。此刻，她不仅突然没有了食欲，而且，一丝熟悉的厌烦又在心头慢慢地升起，渐渐涨满了整个胸口。
“这个双休日，叶紫要我陪她去一趟上海。”秦岚表情漠然看着袅袅热气中于海洋的脸庞轻声地说。
“去上海干嘛？”于海洋一边喝着酒，漫不经心地顺口问道。
“看音乐剧。”
“嗯——？”于海洋停下正要夹菜的筷子，抬起头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秦岚不解地问：“去上海——？就为看个音乐剧？”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问道。“去这么一趟得花多少钱呐？两个人往返车票加上吃住外带剧票……至少也要几千块吧？”
“是美国百老汇的！英文原版！中国首演！”秦岚强调说。
“还英文原版的？你们听得懂吗？”于海洋摇着头感慨道。“附庸风雅！真是钱多了烧的！”
“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啊。人家有了经济基础，就有这个能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哪怕就是为了附庸一下风雅，也未尝不可吧？”
一直以来，叶紫就是秦岚生活理想的象征。叶紫的老公原来也在国家事业单位工作，辞职下海后成绩斐然，才两年多工夫就买了一部轿车。现在，他的生意已经做到了国外，儿子也在国外读书。叶紫更是从头到脚，穿的、带的、用的，一律名牌……这些事儿都是秦岚告诉于海洋的，意在激励他努力为家谋发展。
“怎么，你又羡慕了？”
于海洋抬头看了秦岚一眼，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脖子上的皱纹。以前那里是光洁润泽的，现在却……他仿佛突然发现，秦岚似乎是在瞬间就老了许多。
“咳——！”秦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默默地端起饭碗挑了几个米粒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没再说什么。
于海洋也不再问什么，站起身将电视机打开，调到新闻频道，里面正在播放伊拉克的最新战况。他知道，秦岚的个性是藏不住什么话的，她要想说自然会说，你想不让她说都拦不住。
果然，没过两分钟，秦岚就又开口了：“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半辈子都过去了我还求什么？”她故意拖着长腔神情漠然地说。
“是吗——？”于海洋也拖着长腔反问道。“我看你这是借题发挥吧。”他有意有所指地加上一句。
“我借什么题了？发挥什么了？”秦岚反问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变了，原来的你不是这样的。”
“难道只有我变了？你就没有变吗？”
他们都忽视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的人都在变。其实，所谓人的个性，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到头来人人都一样，不过是社会现实的流水线上不同型号的同类产品而已。而真正的个性，在这个世界上如天使一般稀缺，因此，人们身上的一切都可以随着环境改变，除了性别。
“你就不要狡辩了。”秦岚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厌烦。“你的改变让我看清了一个近些年来我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
“什么现实？”
“你……不爱我了。”秦岚将手里的饭碗重重地放在餐桌上，一时爱恨交加，心底的委屈倏地冒了上来。
“我要怎样做才算爱你？是每天给你送玫瑰花，还是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于海洋也把碗筷放下，心里知道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你就别为自己安于现状找借口了，什么平平淡淡才是真，平淡的生活就不用‘经营’了吗？就可以没有追求了吗？”
“追求是无止境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盲目攀比，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要刻意追求某种婚姻模式，有些成功的模式，并不一定适合所有的人。”于海洋下意识地顿了顿，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再说，一家过一家的日子，总跟别人比什么呀？多无聊！”
“无聊——？”秦岚不屑地撇了撇嘴。“男人追求事业成功，女人追求事业成功的男人，谁也不能免俗。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有什么好清高的？我看呐……”她故意顿了顿，然后拖长了声音说：“我看——你是嫉妒吧？‘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秦岚，你没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吗？”说这句话时，于海洋幽深的眼底有了落寞。
“是的，我是变了。变得庸俗无聊，变得肤浅世俗，变得没有生活情趣了，是不是？”
于海洋的嘴角轻轻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
秦岚勃然大怒。她霍地一下站起身，颤抖的手指着于海洋的鼻子高声叫道：“于海洋！你——！你不是个东西！”
于海洋去却突然展开了嘴角的笑意：“算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东西’，我——是——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秦岚尖叫起来：“你也配——？还顶天立地？呸！你——！无能！庸人——！”
于海洋的脸“刷”的一下子沉了下来。
屋子里顿时充斥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良久，于海洋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慢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逼视着秦岚那涨红的脸，两只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
秦岚毫无畏惧，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于海洋那瞬间变得铁青的脸。
极静的片刻之后，于海洋垂下了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向门口走去，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着。
秦岚楞了一下，随即上前几步拉住了于海洋的手臂。“你往哪里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于海洋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眼睛也眯缝起来，眼底慢慢地迸出一股火焰，仿佛只要眼睛稍微睁得大一点儿，那火焰就会从缝隙里喷薄而出。“我已经没话说了。”说着，他一使劲甩开了秦岚的手，继续往外走。
“可是，我有！”秦岚紧走了几步抢在于海洋的前头，将后背靠在门上，堵住了他的去路。“你总是这样，又想一走了之，是不是？没门儿！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走！”
“你到底想怎么样？还有完没完了？”
于海洋终于忍无可忍，挥起拳头朝着秦岚迎面砸了过去。秦岚下意识地一闭眼睛，只听“哗啦”一声，于海洋的拳头落在了她的身后，那面挂在门上的镜子被他的拳头砸得粉碎。
从来没有见过于海洋发这么大的火，秦岚惊诧地张大了嘴巴，一时竟忘了合上。一般情况下，无论秦岚怎么叨咕，于海洋都很少搭话，实在逼迫不过，也顶多不咸不淡地敷衍几句，象这样大动肝火还是第一次。
于海洋依旧黑着脸不说话，他换上皮鞋，一把就把秦岚扒拉到了一边，拉开了房门。秦岚再次冲过来，双手撑住门框拦在了门口。可是，她再怎么凶悍也是个女人，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对手？况且，于海洋高大魁梧，只消稍微一用力，就又把她扒拉到了一边去了。
再次拉开门，于海洋走出家，同时“哐——！”的一声用力将门摔上。
听着房门重重关上的声音，秦岚的心也在剧烈地颤抖，她愕然地目送着于海洋消失在门口，突然有一种强烈的被人遗弃的感觉，就像站在四下无人的旷野，连个打骂的对象也没有，委屈而悲愤。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