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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的男人通常是情人节最忙碌的角色。林白进来送文件的工夫,徐子强就接了两个电话,对方无一例外,开口便是:“情人节快乐!”
徐子强不敢对来电者报以同等的热情。“哦,你好,很久不见了。哈哈,我正在开会,等一会儿我打给你好吗?再见。”
不同的电话,统一的回复,精确得如同录音回放,一字不差。徐子强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话音里却不乏柔情蜜意。
林白把文件夹放在徐子强的办公桌上,朝着他颇有深意地笑了笑。这一笑,虽然让徐子强有些耿耿于怀,却又不好发作。
林白刚走,又是一个祝贺情人节快乐的电话,徐子强照例表情严肃却语气柔和地应付了过去,心里却有点儿烦了。
“不该来的电话都来了,该来的却没动静!”徐子强在心里嘟囔着。
下班时间一过,忙碌了一天的同事们陆陆续续走了,徐子强对着办公室的镜子,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然后坐下来打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那头响起乔芳芳快活的声音:“哦,是你呀?你还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呀?我还以为你早早地下了班,回家去陪老婆去了呢。”
“七点,还是老地方见。”徐子强说着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慢!你先老实交待,直到这个钟点儿才来约我,是不是约别人约不出来了,才想到找我做替补的?”
“哎,你想到哪儿去了?也不看看现在才几点,总不能在上班时间就打电话约会吧?”
“噢——!这还差不多。几天没见,真的好想你!”
乔芳芳的声音忽然拿捏得很年轻柔,让心烦了一天的徐子强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真的吗?不会是外交辞令吧?”
“哎哟,你真坏!人家都想死你了,你还这样,不理你了!”乔芳芳的声音又恢复了明朗。
“宝贝儿,我也想你!”徐子强压低了嗓门,声音里带点儿喉音,很有磁性。“说说看,你是怎么想我的?”他刚想更入戏一点儿,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他的心一惊,连忙说了声:“就这样吧,七点,老地方见。”就挂断了电话。
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就是乔芳芳。“哈哈,没想到吧?是我来啦!”说着,她舒臂提腿做了个四小天鹅的舞姿造型。舞姿不敢恭维,可胸部和腰部的曲线倒是被突显得淋漓尽致。
“说好不在单位见面的,你违规了。”徐子强有点儿不高兴。
“好好好,下不为例。”乔芳芳陪着笑,把胳膊搭在徐子强的肩上。
徐子强顺手拍了拍乔芳芳的脸颊,优雅地扬了扬胳膊笑着说:“快请吧。今天可是个特殊的日子,去晚了怕是占不着位子。”然后,不露痕迹地和她拉开了距离。
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在待人接物方面,徐子强早已游刃有余,一言一行都好像是按尺寸量身定做过似的,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则太瘦。
乔芳芳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她知道徐子强如此小心谨慎有他的道理。这个人事事都有个准则,在什么场合,扮演什么角色,说什么话都很有分寸,强迫他在办公室里出演花花公子,是难为他了。
走出市政府大楼,两人一左一右拉开了一点距离,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细碎的话……像是达成了共识,徐子强和乔芳芳各自上了自己的车。
本来,乔芳芳提议两人开一辆车,她知道,如果徐子强肯坐她的车去吃饭,那么饭后再坐她的车一起回到她的住处就顺理成章了。徐子强却不肯。他有自己的想法,觉得今天的戏只能演到“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的情节比较合适,至于那的重头戏,不能就这么草草地一带而过。还需要做更多、更细的铺排和准备。
两辆车一前一后来到“名典”。他们交往的这一年多时间,有好多次约会都是在这家叫做“名典”的咖啡屋。
徐子强对这家小咖啡屋情有独钟的理由有三条,一是地处偏僻,不易碰见熟人。二是价格相对便宜,花自己口袋里的钱,可不能像花公家钱那么大手大脚。虽然说,身为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报销几张餐饮发票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可徐子强却不会为这么几个小钱,留下挥霍公款的凭据。第三,这个咖啡屋虽然规模不大,可装潢独特,环境优雅,四周的墙上贴着参差错落的白桦皮,淡紫色的灯光幽暗却不晦涩,包厢式的座位分别以半截半透明的软帘遮蔽。所有这些,对于以为主,吃饭为辅的男女们,实在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好去处。
乔芳芳点了一份黑胡椒牛排,要五成熟,一个奶油蘑菇汤,一份面包;徐子强也照单要了一份,又要了两杯加冰的血红玛利,两份水果沙拉,外加一瓶红酒。他们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了,徐子强已经深谙这个女人的口味。
徐子强端起酒杯,朝乔芳芳举了举说:“来,一杯薄酒,不成敬意,祝芳芳小姐情人节快乐。”
乔芳芳也举着杯子,却不饮酒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徐子强似笑非笑。
徐子强莫名其妙地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问道:“你干吗这么看着我?我这张脸有什么看头?”
乔芳芳点着头说:“可看的东西多了,可惜啊!”她故意顿了顿说:“可惜,却怎么看也看不透。”
“你高抬我了。”徐子强连连摆着手说:“我这个人可没有你想得那么丰富。”
“你还是满有自知之明的嘛。”乔芳芳扬了扬细长的眉毛,接着说:“确实不是丰富,而是‘厚’!”
徐子强开始还没听懂乔芳芳的意思,等到琢磨明白了,不禁笑得差点儿喷了酒。“你这张嘴呀,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是我把你惯坏了,越来越没规矩。”他用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乔芳芳的额头说。
乔芳芳微微欠起身子,从桌对面伸过一只手搭在徐子强的肩上,放低了声音说:“你还没有领教过我真正的厉害呢,有机会,我会让你好好领教领教。”她环顾了一下左右,又接着说:“不过,这个地方可不合适。”
徐子强故意装得听不懂乔芳芳的话,举了举手里的刀叉说:“别光顾着说话了,快点儿吃吧,今天的牛排做得不错。”
乔芳芳冷笑了一声抽回手来,用眼角斜着徐子强说:“你这个人可真会演戏!不去做演员真是瞎了你这块材料,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是敷衍还是欲擒故纵呀?”

面对乔芳芳的单刀直入,徐子强似乎有点儿招架不住,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在美如天仙的女人面前,男人大多会有点儿不知所措的。”说着,他起身绕过餐桌坐到了乔芳芳的身边,伸出胳膊把她搂在了怀里。
乔芳芳半推半就依偎在徐子强的胸前,还忘不了拿话刺激他。“哼,别拿我当傻瓜!堂堂的市府办大主任,身边美女如云,家里还有个温柔贤惠的漂亮夫人,能挤出点儿时间来陪我吃顿饭,我得感恩戴德才对!”
表面上心高气傲的乔芳芳,依然藏不住青春逝去的半老徐娘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恐慌和挣扎,言语之间掺着酸酸的醋味儿。
徐子强的心里却暗暗得意,女人只有在想吃却吃不着的时候,才会这么又急又气。
“你就别挖苦我了!办公室主任,还是个‘副’的,不过是芝麻大的一个小官。充其量不过是个小水坑,我就是一条困在水坑里瞎扑腾的泥鳅,说不定哪天严重缺氧,就闷死在里头了。”徐子强用手捋着乔芳芳顺直的长发,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还等着你哪天能大发善心,想办法帮我挪挪窝儿呢。”
这番话,徐子强说得真切实在。他知道,乔芳芳的姐夫是市委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在干部的任用上有实权,如果他能为自己说句话,顶替邵主任的位子的希望就大多了。他还知道,乔芳芳父母去世得早,她从小是在姐姐家长大的,聪明乖巧的她一直很会讨姐夫的欢心。再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嘛!”
乔芳芳扑哧一笑:“幸亏你只是条泥鳅,要是成了龙,还不得张牙舞爪地飞到天上去了!”
“好了,你就不要再损我了。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说着,徐子强将自己的脸贴在乔芳芳的脸上轻轻蹭了蹭。
乔芳芳的眼睛立即闪闪发亮,她伸出双手搂着徐子强的脖子说:“口是心非!你总是嘴上说的好听,却光说不练,净跟我兜圈子。说,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做人难呀——!”徐子强长叹了一声。“家里的老婆虽然有点儿差强人意,却一心一意地和我过日子。工作捧的虽然是铁饭碗,可也得小心翼翼,一旦失手就可能身败名裂……哎——!做人难呐!”
乔芳芳咯咯地笑出了声:“想吃又怕烫嘴,是不是?既然如此,你干嘛还和我纠缠不清?”
“你不觉得,我们维持现在这种比朋友多一点儿,比情人少一点儿的状态,是最好的选择吗?”
乔芳芳推开了徐子强的手,瞪大眼睛说:“我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你了,一会儿浪漫得没边儿,一会儿又务实得要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办法,现实社会太复杂了,每个人都具有性格的双重性。”
“得了吧,你就别跟我玩深沉了。老实告诉我,你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也见过不少世面,真的除了老婆就没碰过别的女人?”
这个女人果然厉害,总是能一刀戳中要害。徐子强心想,不禁一时语塞,只好闷头喝酒。
两人离得很近,两双眼睛无所顾忌地相互看着,那里面好象有些东西就要在酒精的作用下呼之欲出了。
乔芳芳站起身,为两人喝空的酒杯里倒满了酒,独自喝了一口酒,用纸巾抹着嘴说:“你千万别跟我装正经,说谎也要有点儿技巧,要说得恰到好处,一旦说过了头,就连傻子也骗不了啦!”
“哎呀!你可真是我前世的冤家!老天爷怎么会让我遇上了你呢?”黔驴技穷的徐子强,只好使出最后一支杀手锏。
果然奏效。
徐子强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乔芳芳那两片灼灼的红唇堵住了嘴,略带着一点儿酒气的舌尖沿着他的牙周游行了半圈又倏地退了回去。
骤然间,徐子强一直控制得很好的节奏被乔芳芳突然的举动打乱了,脊背上的肌肉渐渐变得发紧,眼前的灯红酒绿也变得影影绰绰……顾不得软帘外来来往往的服务员,徐子强抱紧怀里的乔芳芳狂吻起来。
乔芳芳的身子顷刻变得滚烫而僵直,抓起徐子强的一只手放在温软起伏的胸前。徐子强的心跳骤然加速,手顺着乔芳芳那绵延起伏的山坡下滑,急匆匆地去寻找那片潮湿的芳草地……乔芳芳软软地靠在徐子强身上,双颊已经飞上桃花两朵,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油腻绵软。“跟我回家吧。”她撒娇地摇晃着徐子强的手。
“对不起,改天吧,改天我一定去。”
“今天为什么不行?”
“没和老婆打招呼,从没有夜不归宿的先例。”
乔芳芳立刻从徐子强的怀里挣脱出来,脸也拉得老长,不说话了。
“虽然对她没有爱了,但毕竟是夫妻,还有义务,还有责任。”
徐子强的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儿象是要故意刺乔芳芳,其实是有更深一层的用意,他是要借反作用力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经验老道的男人都知道,在情人面前说老婆的好话虽然有点儿冒险,但只要掌握好尺度,反而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亲合作用。这是因为,不管是身为第几者的女人,都不希望爱上一个把女人当作衬衫一样,随手扔了会毫不吝惜的男人,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任何女人都会没有安全感。
此外,徐子强的话里还有好几层意思:“爱你,但不想因为爱你伤害老婆。”;“爱你,并不意味着我从来都是花心滥爱的男人。”;“爱你,也许是一夜,也许是一月,也许更长久,但是,不管怎么说,爱得真心诚意,不是逢场作戏。”。
乔芳芳嘟着嘴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明白了,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怕老婆,怪不得昨天连着给你发了两条短信都不回!”
“两条短信——?”
徐子强的心不由得一惊,连忙掏出手机查看。头一条短信是“别忘了明天是情人节,你答应过要和我共进晚餐的,可不能爽约啊!”另一条是:“老婆把你当靠山,我把你当生命,你把我当什么?”是乔芳芳发的两条短信。但是,已经被查看过——被老婆辛夷查看过!
瞬间,一股凉气从徐子强的脖子一直串到尾骶。紧接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生用兵谨慎的孔明也有失街亭的时候,现在一颗爱情的种子刚刚炸开火花,却已经掉进后院的柴禾堆里。
然后呢?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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