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慎园诗会(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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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书院是北京城里最有名的书院,却不是北京城最好的书院,甚至不能称为好的书院,因为在这个时代衡量一个书院的好坏标准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每期有多少举子中了进士有多少秀才中了举人,燕京书院建院近200年,总共才只有20人中了进士,400多人中了举人,平均下来也就每10年中一进士,每年中2举人,这说出去可够让其他同行耻笑的了。但这燕京书院却是这北京城中最有名的书院,原因也是无他,这20名中了进士的举子除了一人外都在三甲之列,其中2个状元、8个榜眼、9个探花。
而目前燕京书院的院长程季饶正是这唯一一名三甲之外的进士,他是同治二年的进士,南方人,后只身来到京城,投身燕京书院,即当学生又兼任老师,同时准备参加科举。
在那个时代,中进士提名金榜之人个个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都由朝廷提供俸禄供养,要么在翰林院任个不大不小的官,或是运气好一些的外放为官,都离不开官场,但这个程夫子却很特别,他中进士那年35岁,算是年富力强,但他却辞官回到燕京书院任教,这下可轰动了整个北京城,人人都说燕京书院来了个程疯子。近10年下来,他也成了燕京书院的院长,他这个程疯子也成了程夫子,而他也成了市井之民的崇拜对象,燕京书院也借着他的光成了北京城最有名的书院。
今天的燕京书院更是修葺的一新,每年一次的仲夏赏月诗会就在今晚举行。这是燕京书院的一个老传统了,每年的9月上旬都会找一个晴朗不太闷热的日子举行诗会,刚开始也仅是书院内部的一个活动,渐渐的随着书院名气渐渐变大,一些京城名流也在邀请之列。
今年的受邀之人共有12人,有3人是由程婉君下的请帖,分别是纳兰文雄、诸葛湘江、吕孤山,另外9人则是程季饶亲自下的帖子,分别是翁同和、夏同善、崇绮、张之洞、张佩纶、陈宝琛、黄体芳、宝廷、吴可读、张回洛。婉君请的都是京城文坛的青年才俊,而程季饶请的人除了崇绮和张回洛外都是声名日渐兴起的清流党人,程季饶和张之洞、黄体芳都是同治二年的进士,关系自是非同寻常,因此程季饶虽然不入朝参政,但他依然跟清流有着深厚的渊源。而崇绮虽然不是清流党人,但他可是满清唯一的一位蒙古族状元,文才诗画都有很高的造诣,况且还是燕京书院的校友,程季饶自然不能不请。
燕京书院的后花园自成格局,名为慎园,种满了各式花卉,假山、庭廊、池塘、怪石错落有致的搭配期间,使得这幽燕京城之地也有了些江南园林的别致淡雅。
酒席设在桃花树下,三或四人一张八仙桌,共计八桌,每张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这是程夫人忙活一天的成果,仅仅这酒菜的香气已让人有诗兴大发之冲动。在不远处还有一张八仙桌上则摆放着笔墨纸砚,以供酒足饭饱后的才气宣泄。
翁同和、夏同善是帝王师,而崇绮除了状元郎外还是先帝同治皇帝的岳父,自然身份都不低,因此他们三人被安排在中间的桌子上,只是比较奇怪的是,在翁同和的身旁还摆放了一张椅子,一个4,5岁的孩童坐在上边,孩童的身后还站着几个大汉,一看就是武功高强之辈,众人估摸着这是翁同和的小孙子,一起跟爷爷来看看热闹,只是崇绮、张佩纶、张之洞等在朝为官的脸色却都有些不自然。
程季饶、张之洞、吴可读则坐在右首第一张桌子上,张佩纶、陈宝琛、黄体芳、宝廷四人则坐在左首边上,他们四人平日里就好在一起谈论时政,被人称为“清流四谏”。纳兰文雄、程婉君、程松竹、李无缺四人坐在右首第二桌,张回洛、诸葛湘江、吕孤山三人坐在左首第二桌,其他三桌则坐着九名这届燕京书院能力最出色的学生。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挂在书院后花园各处的灯笼也都被点起,灯笼不是很多,但却恰到好处的跟黑暗相互打扮,淡淡的橘红色灯光柔和的洒向四周,这种近乎完美的光影搭配让花园里所有的人都心头一松,黑色让人有种悄然独处的欣欣然,红色让人不自觉的升起与众共乐的冲动。今天的月亮不是很亮也不是很圆,慢悠悠的挂在树梢上,但却让人没有感到这是一种遗憾,因为满天的星光比一柸月光更容易让人产生诗的兴致。
程季饶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举起酒杯道:“承蒙各位诗友光临燕京书院参加一年一度的诗友会,我很荣幸的代表书院向各位诗友表示欢迎。先干为敬。”说罢一口气将杯中酒喝下。这时的程季饶表现的很豪爽,一副诗人的神情,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刻板严肃。
在座的人都是举杯笑道:“季饶兄好酒量。”然后一饮而尽,入口清香,全然没有酒的辛辣,过了一会才感到小腹一股酒热升起,一种晕晕然的感觉传遍全身。
诗这玩意,只有酒喝高到一定程度才会有人做。
“好酒,没有想到在直隶京师也能畅饮如此正宗的江南桂花酒。”翁同和高声赞道,他是江苏常熟人,对于这桂花酒当然是一饮即知。
“呵呵,如此看来,翁兄今夜定当要多喝几杯了,昔日李白斗酒诗百篇,翁兄今夜少不得来上几篇传世之作了。”同桌的夏同善笑道,他俩人年龄相仿,政见相同,同为清流中坚人物,又都是光绪的老师,还都是江南人,因此平日里的关系很是密切。
“你这个老夏,就想让我出丑,嫡仙可是我们常人能企及的。我可是难得喝一次故乡的酒,我今夜只喝美酒不谈风月,呵呵,倒是老夏你,有名的三杯倒,还是只谈风月不喝美酒比较明智啊。”翁同和当下也不客气,边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边开着夏同善的玩笑。

夏同善的酒量确实不高,刚刚一杯桂花酒下肚脸已涨的通红,他人近50,留着不长的一缕胡子,这时看来颇有些滑稽。
“呵呵”看到夏同善这副模样,坐在这张桌子上的那个孩童忍不住笑了。
他这一笑让坐在一旁的崇绮赶紧道:“主子快别笑了,要有威严,威严。”
“知道了。”孩童无可奈何的说道,使劲运动脸部的肌肉好让威严代替笑意,不过可能因为年龄小的缘故,对于威严的理解远不如**,结果面部的肌肉扭成一团,似笑不笑,威而不威,看起来很是诡异。
唉,夏同善看着自己的爱徒――也就是大清的孩童皇帝――光绪,在心里很同情的叹了口气。但他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的爱徒以后要决定千百万人的命运,如此巨大的责任和权力的背后,也必将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翁同和倒是很满意光绪的听话,他毕生的理想就是培养出一个圣人皇帝,然后辅佐在这个圣人皇帝身旁开辟一番事业。
少年光绪虽然无奈的绷着脸,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自从进入皇宫后,自己出宫的机会就很少。今天偶尔听到翁师傅和夏师傅谈话说起晚上这个诗友会,就立刻央求两位师傅带自己来见识见识,实际上对于诗词,现在这个年龄的光绪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能有机会出宫透透气。
就在光绪不停的四处偷看,寻找好玩的东西时,张回洛、诸葛湘江和吕孤山三人也在看着光绪这桌。
“张兄,坐在正桌的那三位是谁?为什么连程先生都没有资格坐在那桌?”吕孤山问道,他和诸葛湘江这些天已经跟张回洛混的很熟,双方称兄道弟的成了忘年交。
“噢,那三位可是大有来头的。别看他们都只是中年人,却已经有2个状元,2个帝王师,其中一个还是两任帝王师,还有一个国丈。你猜猜他们三人是谁?”张回洛故卖关子的说道,这三人平日里都来琉璃厂买些字画古玩,因此张回洛跟他们三人都多多少少有些交情。
“状元?帝王师?国丈?我知道了,中间坐的是翁同和,他左边坐的是崇绮?另外一个是谁?我却实在猜不出了。”诸葛湘江脑子飞快的想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诸葛老弟果真聪明人,另外一人叫夏同善,跟翁同和是同科进士,也是当今天子的老师。”张回洛赞叹道。
“呵呵,张兄,诸葛兄,这些并不难猜,今天在这里帝王师的身份肯定是最尊贵的,所以那张桌子上的主座和右首座位上的两人必是帝王师。而当今皇上的众多老师中,仅有一人获过状元,那就是翁同和,而翁同和曾经也是同治皇的老师,所以他是两任帝王师。同时帝王师又不能是国丈爷,所以剩下的位子肯定是国丈外加状元爷的位子了,想来想去也只有同治爷的岳父,咱大清第一个蒙古状元崇绮莫属了。难猜的右首位子上的人,不过我想最难猜的还是那位小公子了,但我却刚刚猜到了。”吕孤山带着笑容说道,这时光绪的目光正好扫到他们这边,吕孤山略带笑意的看看光绪,点点头向他致意。光绪毕竟是小孩,目光立刻吓的跟吕孤山脱离接触,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江南小菜。
经吕孤山这么一说,张回洛和诸葛湘江都把注意力转到光绪身上。
“咦!难道?不会不会。”张回洛的表情先是惊讶即而不可置信最后又归于平淡,诸葛湘江却没有说话,看了看光绪,长叹一声道:“还真只是个孩子。”
“诸葛兄也看出来了?”吕孤山笑着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诸葛湘江举起酒杯,一口喝下。
“喝酒,喝酒。”张回洛也把注意力转移到酒杯上,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不该说的,不该看的,决不说,决不看。
李无缺已经一连自斟自饮的喝了三杯桂花酒,他本不是好酒之人,但今天却也对这江南的桂花酒大有好感。他对面坐着的就是名满京城的纳兰文雄,20多岁的样子,一身合体的白色马褂,手中拿着酒杯,微闭着双眼,脸上带着享受的微笑,看得出他也是第一次喝这江南的桂花酒,也沉醉于这桂花酒的芬香。
程松竹坐在正位,本想介绍李无缺和纳兰文雄相互认识一下,不想俩人却都自得其乐,自己也一直找不到话头,也好尴尬的陪着俩人喝酒。坐在程松竹身旁的程婉君倒不着急,她时常跟纳兰文雄一起作画,知道纳兰文雄这人傲的很,一般人是不会轻易结交的,今日如此这般,想来也是想看看李无缺到底有多少斤两。
“好酒,好酒。三五好友一坛秋,桂花树下笑卧裘。嫦娥不悔为君柔,醉取飘香解君忧。”纳兰文雄边品着酒香边用手指轻点着桌面边摇头晃脑的说道。
“好诗,好诗,不愧为纳兰兄。身摇几步妙手得,君无愁肠也成诗。轻点八仙品桂香,人间有酒谁过海?”程松竹笑道,起身又给纳兰文雄倒上一杯酒。
“人间有酒谁过海?好,好,哈哈。程老弟几日不见气度又长了几分。”纳兰文雄笑道,一口又将杯中酒喝尽。
李无缺也轻品一口酒,慢慢道:“酒果然是好酒,人果然也是趣人,可惜少了些佳人。酒入愁肠即相思,月挂树梢起乡思。何以相思解乡思?佳人故园长相厮。”
纳兰文雄眼睛一亮,看了看李无缺,很真诚的合手抱拳道:“京城纳兰文雄。”
“锦州李无缺。”李无缺也抱拳回礼道,眼睛看着纳兰文雄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看着,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又见面一样,突然俩人相视一笑,各自举杯道:“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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