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慎园诗会(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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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清流四谏”窃窃私语时,本已停下的琴声却再度响起,众人都是一愣,谁都知道燕楚楚每次仅奏一曲,难道这次程夫子的面子如此之大,居然能让演出场次破例?可仔细一听,众人又都释然,原来此琴非彼琴,刚才燕楚楚的琴声从右边桃林深处传来,而这次的琴声却从左边桃林深处传来,而且这琴技居然不比燕楚楚差,更是有着鲜明的特点,让人想起江南的水乡,在座的大都没有在北方听过此曲,一时间都停下了酒杯和话题静静的品着,只有坐在靠后桌子上的燕京书院优秀门生中的一人发出了“咦”的一声低低的惊呼引来大家一阵鄙视。
看来这次程季饶可是为了这次的诗友会下了大本钱,居然请来了两个国手级的琴师。
“思源你怎么了?”左首第三桌的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人向自己同伴问道,他叫郭剑威,是燕京书院的学生,为人正直诚恳又聪明好学,因此今天被安排以优秀学生的身份参加诗会,跟他坐一座的还有2个年轻人,都是书院的学生,也是他的好友,一个叫林思源,一个叫秋人凤。
“这个曲子以前我听过。”林思源道,他是杭州人,父亲是杭州首富林渺,不过他很少提起自己的父亲,因为他的身份很尴尬,他是林渺的私生子,从小就被林渺送在京城的远房亲戚家寄养,每年抽出一二个月的时间回杭州看看父亲。
“切,这曲子我也听过,是《平湖秋月》嘛,在江南很平常的,倒是在北方很少有人弹奏此曲。”说话的是秋人凤,略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泛着些酒气,棱角分明的脸庞配上一双细细的小眼睛给人的印象很深,他身材修长消瘦,手指纤细,握着酒杯姿势就像拿着把刀剑什么的,让人有种随时可能爆起伤人的感觉。
“我不是说曲子,我是说弹曲的人,好像是杭州倚红院的柳西湖在弹。”林思源反驳道,可能老在北方的缘故,林思源长大的高高大大,一点也没有江南的那种纤细感觉,只有脸上的一副从英国进口的镶边眼镜让林思源显得有些文质彬彬。
“柳西湖!你是说江南名妓柳西湖?”秋人凤也吃惊的问道,他家也在江南,但没有林家那么有钱,因此对于柳西湖的名字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本人。
“老秋,别说的那么直接,什么名妓,我可听说柳西湖的琴艺在江南可是一绝,今日有幸可以听到一南一北两大名伶的琴声,无憾,无憾。”郭剑威笑道。
一曲终了,所有人都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也若有所失的看着什么,没有人喝彩,此时喝彩已是多余。
“两位姑娘是否能出来一见啊?我们可是对两位姑娘的大名早已久仰啊。”宝廷高声道,引来旁人的一片附和之声。
“各位,今夜能请来燕柳俩位姑娘已是幸事。至于见不见面则不重要,我们可不能做唐突佳人这等煞风景的事来。”程季饶笑呵呵的站起来说道:“不过,两位姑娘也说了,今夜来的都是文人雅士,只要有谁的诗能打动她们两人,她们俩人定当出来相见。”
众人一想也是,今晚就是来做诗的,也不是来泡妞的,当下一个个搜肠刮肚的想着诗句。
宝廷倒也有些急才,他第一个站起来道:“青丝云鬓语无声,香囊暗解人已醉。芙蓉玉脂伴月光,嫦娥犹嫉梦美人。”他人风流,诗也泛着流气。
“呵呵,宝廷兄倒也直白,我不爱美人只爱夜饮,但今夜也要献丑了。春风化雨水自流,夜饮东阁人不休。尽邀古今同醉魂,手持美酒笑叶公。”陈宝琛也赋诗一首。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将自己的诗吟了出来希望能将两位佳人引出来,然而先后有七八首诗被誊写在白纸上,桃林深处却依旧没有声响。
这样的诗友会一般情况下都是青年才俊作诗,身为高位者基本上是以评判者的角度来考察青年人的。因此翁同和这桌和程季饶这桌的人都不太着急,而是带着笑意看着这些有些抓耳挠筛的年轻人。
“杯酒伴云邀太守,心驰百年困孤城。回楼酣睡雁无痕,满园秋雨净平生。”吕孤山看看时机不错便把自己的诗说了出来。
“叮!”左边的桃林深处传来一声琴声,像是对吕孤山的诗表示嘉奖,但却无人影出现,但即使如此也让人兴奋不已。
“茫茫沧海任漂流,无可奈何自沉沦。何时散为五陵客,游取西岭一片雪。”秋人凤也把自己的诗读了出来,他对自己的诗还是比较自信,但桃林中依旧出来一声琴声却无身影闪动。他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的对郭剑威和林思源说道:“不知道什么样的诗才能让这两位林中仙子出来?”
“秋兄又何必气苦,你的诗至少还有琴声嘉许,小弟的诗却只能当自己的下酒菜了。”林思源带着真诚的笑容说道,眼镜片下的目光透着兴奋,虽然自己的诗没有入两位琴仙的法眼,但可以肯定今晚这两位佳人一定会现身的。
“是啊,老秋你就是太过执著了。不过你放心,今晚肯定有人能将两位仙子从林中请出来的。”郭剑威依旧带着微笑说道。
“怎么?老郭,你这么有信心?难道是你?”秋人凤惊讶的问道,郭剑威的水平他是知道的。
“对于写诗,我向来是不灵的。我是说松竹师兄那桌,那桌除了松竹师兄外,还有纳兰文雄和婉君师妹,他们三人之中肯定有人会把两位琴仙请出来的。”郭剑威指着程松竹这桌说道,到目前为止这桌还没有人出来作诗。
“婉君师妹向来只是作画的,不过纳兰文雄和松竹师兄倒是真有可能的。”林思源点点头,他赞同郭剑威的论断。
“也别太高看他们了,世间名不符实的事太多了。”秋人凤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自己的心听的到。
好像为了证明秋人凤的无知,程松竹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朗声道:“
玉龙潜隐,观五湖山水,尽揽豪气八千。
与子同游,纵有八千豪气,皆化作无声龙吟,激起千层浪。
素手抚弦,舟停无碍琴悠扬,荡平多少风波。”
非诗非词,十几个弱不禁风的长短句这么联合在一起却气吞山河,让人拍案叫绝。原来程松竹听了婉君关于无缺写新体诗的事情,又看了看无缺题在《湘江遇孤山》上的新体诗,自己感觉颇有些收获,因此今日才想出了这些长短句。
“好,松竹老弟另辟蹊径,让人钦佩啊。”纳兰文雄叹道。
果然桃林深处一阵琴曲悠悠,过了一会一个白衣绿裙的女子缓缓走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远看该女子身形轻柔,腰肢如晚风中的细柳般随着步履摇摆,让人心生无尽伶爱之心。待该女子来到众人面前,众人却都有些语滞,目光都看着该女子的面容,这一副怎么样的面容啊,这是一副浸透着江南柔美的面容――极致精细的淡柔。该女子大概时常遇到这种令人尴尬的局面,倒也不以为意,轻笑一声,作揖道:“杭州民女柳西湖见过各位大人和才子。”
“请起,请起。”这里身份最高的翁同和笑道。
程季饶很快命人再设一桌,然后请柳西湖坐下后,众人才从惊艳状态中反应过来。
“江南女子果然与众不同,是水做的。”李无缺轻叹道,他在心中暗自比较了一下柳西湖和龙媚娘,感觉她俩不分伯仲,各有特色,都是人间极品。
“呵呵,无缺老弟说的对,是水做的。”纳兰文雄也从惊艳中反应过来,接着说道:“在这以前我还以人间只有一朵半名花,现在看来应该至少有2朵半了。”
“什么两朵半?”婉君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说道。
“嘿嘿。”纳兰文雄带着有些诡异的笑容道:“婉君妹妹你且等着,你哥已经请出来一朵了,我再给你请出另外半朵。”说完,提着酒杯就要站起来朗读自己的诗。
“慢。”李无缺也站了起来,用手拉住纳兰文雄的胳膊道:“纳兰兄,不巧的很,我也刚刚有了首诗。”
“噢,那好,同来,同来。”纳兰文雄拉着李无缺的手一同来到记诗的桌子前,一人提起一只笔写了下去。
过了一会,俩人同时将笔一甩,相互看了看对方的诗,不由哈哈一笑,同时说道:“好诗,好诗。高才,高才。”

众人围了过去,见纳兰文雄写的诗是:
花魂
折花春芳尽褪,少年逍遥魏晋。
风起海上云还,百多年华停杯。
纵对千万敌甲,一剑轻生无语。
回望故国远山,数瓣落花断肠。
花飘万里沉香,征人异域埋骨。
满城秋意缠绵,家园魂归徘徊。
儿时庭院依旧,故人多少离别。
提笔轻点乡愁,化作朵朵风流。
“好,好,不愧名为文雄,提笔轻点乡愁,化作朵朵风流。这句我喜欢。”宝廷道。
李无缺的诗是:
沉醉
一杯美丽的红酒,
一曲欢快的旋律。
将我击倒,
没有人看到,
只有我微笑着知道。
动人的诗句从酒杯中浮起,
美丽的精灵从旋律中飘来。
我带着醉意与精灵翩翩起舞,
仿佛时光在那一刻围在我们身旁为我们伴奏。
一曲终了,
我用双手将诗句从酒杯中捞起,
扎成美丽的鲜花送给美丽的精灵。
无缺的诗读起来虽然很有味道,但太过超越这些人思维习惯,也就纳兰文雄、程松竹、程婉君、诸葛湘江、吕孤山等寥寥几人能欣赏。
“这样,无缺老弟,我们让人把这两首诗给送进去,我就不信半朵花不出来。”纳兰文雄道,因为燕楚楚一直是蒙着面,所以纳兰文雄称其为半朵名花。
“好,就如纳兰兄所说。”李无缺点点头。
两首诗送入桃林深处不久,只见一个面蒙青纱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该女子体形高挑,身材饱满,一身得体的深红色旗袍紧贴着她的胸臀,将女性完美的曲线用最简单的方式勾勒出来。风月高手看身材,毛头小子看脸蛋,女性身材的曲线向来是点燃男性**的导火索。看着这傲人惹火的身材,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暗暗道:这绝对是个绝世尤物,单凭这身材就已经让人把持不住了。
燕楚楚跟柳西湖绝对是两类不同的女人,柳西湖会让所有人――不论男女――不自然的升起一种呵护爱惜之情,而燕楚楚绝对会让女人感到这是个莫大的威胁,而会让男人感到一种征服的渴望。
站在不远处看着两大美女的李无忧心中这个懊悔啊,早知道诗友会会有绝世美女光临,自己肯定会削尖脑袋加厚脸皮的求程夫子网开一面给自己安排个座位的。哪像现在这么尴尬,一个倒酒小厮,自己都不好意思上前跟美女搭讪。
婉君则好像看出李无忧的不爽了,悄悄来到李无忧身旁笑道:“可惜啊,月暗星稠,桃源佳人,与君无缘啊。”
李无忧看了看婉君道:“你还是看着点我二哥吧,小心被别的狼给叼走了。他可从小就没见过美女哦?”自从那晚从玉泉山回来后,婉君看无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没过几日细心的旁观者就都知道了程三小姐的心思了,但也没有谁当面点破。
“什么啊,不理你了,讨厌。”被李无忧说破心事的程婉君红着脸跺脚走开了。
李无忧负责的这桌只剩下光绪小皇帝在位子上坐着,他年龄还小,对于美女和美诗还没有什么兴趣,主要目标还是美食。翁同和、夏同善和崇绮都围在纳兰文雄周围看着诗和美女。
“喂,你,把这个菜再给我上一盘。”光绪对着李无忧说道。
李无忧无奈的把目光从美女身上移开,看了看光绪手指的方向,靠!一盘4个苏州狮子头都让光绪给吃了,这小家伙居然还要?不知道暴饮暴食易伤脾胃啊,你还真以为你是龙啊?
李无忧想也不想,上前一步将光绪身前的茶杯倒上桂花酒,然后说道:“回这位小哥,这盘菜叫苏州狮子头,住起来比较复杂费时,因此一桌只有4个。还是先喝杯水酒,暖暖肚子,一会还要上更好吃的菜呢。”对于骗人,李无忧向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况且这么做也是为了小皇帝的身体好。
“哦,那好吧。”光绪虽然还是个小孩,但毕竟每天被翁同和严格管教,因此性格也不太固执。“可是,我可以喝酒吗?翁老师说小孩子是不可以喝酒的。”
“这?”李无忧也有些傻了,他刚才是下意识的给光绪倒了酒,他看了看站在光绪身后不远处的侍卫,才发现这些侍卫的目光也被柳西湖和燕楚楚吸引着,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小主子已经要被别人骗着喝下人生的第一杯酒。
“嘿嘿,没事,这是江南的桂花酒,其实根本不应该算是酒,应该说这是江南的桂花香,这一滴啊,就包含着一串桂花一季的醇香,所以喝了后会让人心旷神怡的。”李无忧笑着说道,他知道这个桂花酒度数不高,小孩少喝一些也无妨,主要他心中突然起了要逗逗这个小皇帝的念头,骗皇帝喝人生的第一杯酒,这可是个值得终身回味的故事啊。
光绪将信将疑的把一杯桂花酒喝了下去,小脸一下子就红了,不过出乎李无忧的意料,光绪没有将酒吐出来,反而很惬意的舔舔嘴角旁留下的酒滴。
“果然不错啊,再给我倒一杯。”没有想到光绪年龄小小却有当酒鬼的潜质。
“不能再喝了,酒这玩意,是第一杯甘甜,第二杯苦涩,第三杯晕然,第四杯唠叨,第五杯哭闹,第六杯嬉笑,第七杯伤感,第八杯登月,第九杯醉归。一次一杯是饮酒的最高境界。”这就是李无忧最大的特长,就算是说谎话也要说的道貌岸然,说的一环扣一环,说的让你都不好意思怀疑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假话?
“噢?想不到饮酒还有这么多说法?那么翁老师和夏老师,还有崇绮怎么要喝那么多杯酒呢?”光绪歪着脑袋看着李无忧,酒劲已经渐渐上头,看来仅一杯光绪就要醉归了。
“那是因为他们已尝遍人生的酸甜苦辣咸了,所以他们可以唠叨,可以哭闹,可以嬉笑,直至最后的醉归。你却不同,你现在只能品尝人生的甘甜,不过如果你强烈要求的话,我可以再给你来一杯人生的苦涩。”李无忧微笑着将解酒茶倒入光绪的空杯中。
“果然好苦。”光绪不明就里,一口将解酒茶喝下肚,这解酒茶本就很苦涩,再加上李无忧的心理暗示,让光绪从此养成了一次只喝一杯的饮酒好习惯。
喝了解酒茶的光绪目光依然有些呆呆的,看来第一次喝酒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突然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想起了自己未进宫前在醇亲王府平静幸福生活。
“阿玛,咱们回家……”光绪喃喃道,在进宫差不多2年时间里,光绪基本生活在一种恐惧感之中,当年四岁的光绪是连夜被迎入大内的,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又被太监摆布着进出一座座宫殿,拜见东太后慈安,拜见西太后慈禧,拜见同治后嘉顺,最后被带到东暖阁跪拜同治遗体。面对先帝灵床,四岁的光绪号啕大哭,又蹦又跳,以致需好几个太监将他死死按住,才能抑制他“过分的悲伤”。光绪天性文静,这进宫后第一次失常态的大哭,不会是出于“过分的悲伤”,而是出于受了过分的惊吓。然后不久是在太和殿举行新帝登基大典,被威严宏大的典礼场面、礼乐礼炮、百官拜舞、山呼万岁折腾得惊魂甫定的光绪,跟随两宫皇太后接见他的父亲醇亲王。一见醇亲王,光绪再也忍不住,两步走到父亲身旁扑通跪下,使劲摇晃他的胳膊,哭道:“阿玛,咱们回家……”可父亲连正眼也不敢看他一眼。一种被冷落、被抛弃的孤独感、恐惧感,使他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终致无可抑止的号啕。
恐惧,就是光绪人生最初、也是最深刻的体验,今天,终于在人生的第一杯酒的作用下,这个承载着太多重任和莫名运道的可怜的儿童,终于再次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唉。”李无忧的心也莫名的触动了一下,对于这个可怜的儿童,他有着莫大的同情,也有着莫大的无奈,他轻轻拍了拍光绪的肩膀说道:“好了,困了就睡一会吧。一会放烟花我叫你。”
诗友会的最后一个节目就是放烟花,这也是光绪此次来燕京书院的目的之一。
“那好,记得叫我。”在酒意的侵扰下,光绪伏在桌上睡了起来。
这时翁同和、夏同善和崇绮三人已经返回座位,看见光绪睡着了,只当是小孩疲惫早睡,并没有想太多,依旧喝酒聊天,只是声音放低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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