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命运与舞会(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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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7年2月9日下午,伦敦郊区,列昂内尔.罗斯柴尔德伯爵的巨大庄园中,一场影响远东命运的舞会即将拉开序幕。
而做为重要参与一方的中国公使团代表们此刻却没有多少心理准备,他们还以为这又将是一场普通而又华丽的盛宴,毕竟一个月以来类似的舞会他们已经参加了很多次。此时他们正分乘二辆黑色马车在英国乡间的土路上疾驰,总的来说他们心情很愉快很放松,甚至为了表明中国并不是一个沉默无趣的国度,郭嵩焘公使特意邀请程婉君和乔小小两位女士一同出席。
“郭大人,您这次作为公使来英国三个多月不知有何感想?觉得咱们中国如何做才能达到目前英国的这种水平或是高度?”郭嵩焘、李无缺、纳兰文雄、程婉君、乔小小五人坐在第一辆马车中,一路上程婉君已经跟郭嵩焘聊了很多,她发现郭嵩焘并不是一个自己想像中的呆板僵化的老式官僚,甚至对无缺剪掉辫子的事也是装作没有看见,因此她的问题也渐渐变的有些犀利。
郭嵩焘笑笑,没有立刻回答,说实话这几个月的英国生活对他的震撼不亚于一次重生,一时间千言万语却无法尽言。
“英国之强,不在于坚船利炮,不在于盖世武功,而在于议院制的设立。中国如果想追赶上英国,也必然要走这条路的。”考虑了一会后郭嵩焘谨慎的抛出了自己的观点,这几个月来他在英国不断的参观访问,使他的思想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议院制?”郭嵩焘的话让除纳兰文雄外的其他人大为费解,这些年轻人的阅历毕竟没有郭嵩焘深,因此对于这个名词还没有真正的理解。而纳兰文雄则根本没有听郭嵩焘说什么,他的心思早就飞到舞会上了。
郭嵩焘没有在继续解说自己的观点,他不是不想解说,而是觉得自己理解的也不是很深刻,说多了怕误人子弟。他看了看无缺道:“你大哥这几个月忙什么呢?我一直想联系他,却怎么也联系不到。”
“我大哥目前在德国呢,正在购买一些化工设备。准备回去开火药厂和化工厂。”
“无疾老弟倒是一个实干之人啊。”
“我大哥就是那种忙个不停的人。”无缺倒很认同郭嵩焘对自己大哥的评价。
“是啊,我看你们李家三兄弟就你是个懒散的人。”婉君在一旁小小的打击了一下无缺,自从来英国后大概是由于离家万里的缘故,两人的关系表面上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哥们关系,但实际上双方接触都是小心翼翼的。
“行了,婉君姐,你就不要揭无缺大哥的短了。不知道谁每天早晨都要站在窗户旁。。。”乔小小刚笑着说到一半就被婉君一下捂住嘴。在詹姆士教会学校中,婉君和乔小小住在同一间寝室,乔小小每天早上都发现婉君会痴痴的站在窗户旁向外望去。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每天早上都在凝望着在操场上晨练的无缺。
二个少女的秘密让郭嵩焘和无缺感到很莫名其妙,二人只好把目光投向马车外,婉君则和乔小小嘀嘀咕咕的说着悄悄话。
一直没有发言的纳兰文雄笑嘻嘻的看着二个少女道:“两位说什么呢?是不是跟无缺兄有关?”
婉君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瞪着纳兰文雄道:“一边去。我们是淑女,不跟只知道流连酒吧的浪子为伍。”
纳兰文雄哈哈笑道:“国家大事有郭大人这样的栋梁顶着,绅士风度有无缺兄这样的君子体现,想来我只有舒舒服服的呼吸自由的空气就好了。”
郭嵩焘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他对纳兰文雄还是很有好感的,虽然这个年轻人是满清贵族但没有什么贵族的派头,文采和能力却少有的出众,行为虽然放荡点,但大节不曾有亏。
“纳兰兄,我可不是什么绅士啊。千万不要给我戴高帽。”无缺笑着反驳道。
“无缺兄莫非也想跟我这个浪子为伍?那我可要小心了,会有人会心疼你来找我算帐的。”纳兰文雄口无遮拦的乱说道,让无缺和婉君两人都是大为尴尬。
“纳兰公子,听说你诗写的很好,来英国这么久了,有什么最新的佳作吗?”一旁的乔小小问道。
纳兰文雄少有的收起笑脸说道:“惭愧,惭愧。我来英国数月,大部分时间都在观感英伦之风物人情了。还没有什么诗作。让乔姑娘见笑了。”纳兰文雄原本在天津码头宣称要追求乔小小,不料船一启动纳兰文雄便吐的稀里哗啦,待坚持到香港时已体力衰落的只能卧床静养,这时多亏了乔小小的照顾才让纳兰文雄最终坚持到英国,因此纳兰文雄对于乔小小一向很尊敬。
观感英伦之风物人情?无缺还真佩服纳兰文雄的急智,明明是去酒吧泡美女,偏偏让他说的很有学术感。
第二辆马车上则坐着诸葛湘江、吕孤山、郭剑威、程松竹、秋人凤、林思源等六人,由于没有长辈和美女在场,他们的话题倒是大多围绕在英伦之风物人情上。只有靠窗的林思源没有参与讨论,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窗外美丽而平静的田园风光所吸引。一块一块的草地和森林间或出现,远处的地平线看起来跟阴郁的天空一般高,地平线上会突然冒出几头悠闲的奶牛,茅舍、村庄、麦田、栅栏、树林这些简单的事物却构成了一幅英格兰最为常见的乡间情趣图,这让林思源痴迷不已,他发觉自己很喜欢英国的农村。
这种感觉让思源感到很亲切,很熟悉,渐渐把自己心底的一些美好记忆也延展开来。窗外的景色变成了飞雪的冬季,一片凋零的桃林中,一个纯真的女孩在他面前一蹦一蹦的向前跑着,脚下的积雪成了凝固的波浪,女孩的笑声将一切都揉化,就算是萧瑟的桃林也因她而和煦。
“胖子,你是哪里人?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女孩的声音很清脆,就算是北风也注入了一丝活力,让林思源有些腼腆的心也开放了许多。
“我是杭州人,来我姨娘家过年。你是本地人?”
“嗯那。我家就是这里的。杭州?我听我大哥说过,那里离这很远。你怎么不在自己家过年?”女孩笑眯眯的看着他。
林思源有些黯然,他也想回家过年,可是自从母亲去世后,自己的家已经没有了,以他的身份是不可能进入林家祠堂祭拜祖先的,所以他也就挑夏天这个没有祭祀祖先活动的季节回南方。要不是父亲对自己还算尽职尽责,他早就把自己的姓改随母姓。
“不想说就算了。这个送给你。”女孩看林思源沉默不语,便把一块灶糖放到了思源的手中。
“你自己跑出来的?你家人不担心你吗?”林思源嚼了口糖,感觉蛮甜蛮粘牙的。
“呵呵,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今天小年,家里到处都在打扫,没有人注意我。自己出来的感觉好多了。”小女孩笑的很灿烂,让林思源也不由的跟着笑了起来。
“思源,思源。”正当林思源沉浸在回忆中时,坐在他旁边的秋人凤拍了拍他的肩膀。
“呵呵,思源,你在发什么呆呢?想你的唐妹妹了?”郭剑威调侃道。众人刚刚正在讨论这个罗斯切尔德伯爵到底是何许人也,不料林思源却带着傻傻的笑容望着窗外。
“什么唐妹妹?”林思源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冰天雪地之中。
“呵,看来那个唐妹妹真的不是你的未婚妻啊。”秋人凤感慨道:“就是唐万钧的妹妹专门掐你的唐梅啊。这么有魅力的女性咱们思源兄居然都不放在心上,真是气煞旁人啊。”
“噢,是小梅啊。我早就说了她不是我未婚妻。对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林思源扶了扶眼镜问道。
“思源老弟,说什么并不重要,想什么却很重要。来来,左右闲来无事,为兄给你看看手相。”诸葛湘江一脸神道道的表情,让所有人都捧腹大笑。
“诸葛兄,你什么时候会算卦了?当初咱们俩兄弟在琉璃厂厮混的时候,你要是有这手,咱们哪还用殚精竭虑的画画啊。”吕孤山边笑边揭诸葛湘江的短。
“去去。竖子不可与谋也。鄙人复姓诸葛,虽不是三国孔明之后代,但也粘着诸葛二字,尔等岂可小瞧!另外,我可是受过王闿运老先生的指点,那可是国学大师,这些易理之术又岂能难的倒他?”诸葛湘江侃侃而谈,让众人都是一愣。

“等等,不对。诸葛兄,差点让你给诓过去,你什么时候师从过王闿运老先生了?你不是岳麓书院的吗?王先生在岳麓书院教过书吗?”吕孤山反驳道。
“我跟王老先生是同乡,受他指点又有什么不可能。莫多说,先给思源老弟算算,你若不服再给你算算。”说完拉过思源的双手看了起来。
“诸葛兄,你到底会不会看啊?看手相向来是男左女右,你怎么两个手一块看啊?”程松竹在一旁笑问道。
“男左女右是平庸之辈的看法,真正的高手是左手看先天,右手看后天,两个手结合起来看的。”诸葛湘江不以为然的说道,他凝神看了看思源的手相,点头道:“你这手相不错,有福缘,这一辈子无大的起伏,一切都能逢凶化吉。了不起,了不起,思源老弟,你上辈子一定是得道高僧。”
思源笑呵呵道:“那就借诸葛兄的吉言了。”
“诸葛兄,你算那些有什么用?你还是算算思源的姻缘吧。刚才看他在那傻笑,满脸桃花,一定是在想女人了。”郭剑威看诸葛湘江假模假样的看手相忍不住调笑道。
思源也没有反对,相反他心中还真有些期待。
“好,看看姻缘。呵呵,思源老弟的命还真的不错。很有女人缘,嗯,至少会娶二个老婆,而且这两个老婆都很不简单,都属于能把你气运带旺的人。”诸葛湘江看着思源手掌上的沟沟壑壑忍不住笑道。
众人都被诸葛湘江的话逗的哈哈大笑,谁也不相信平日里看起来木纳沉静的思源会有这么好的命。就连思源本人也被诸葛湘江的话逗笑了,边把眼镜摘了下来用绢布反复擦拭着边摇着头说道:“很难想像我能娶两个老婆。就像人只能戴一顶帽子一样,我认为男人也应该只娶一个老婆。”
思源的话又引起了新的话题,马车的男人们再次热烈的讨论起来。
这时一辆马车慢慢从后边赶了上来,很快与思源等人乘坐的马车并驾齐驱。思源等人好奇的向其望去,只见对方马车中坐着三个年轻人,都身着军服,其中一人看了一眼思源等人后,立刻露出高傲厌恶的眼神,伸手将窗帘拉上。
对方无礼的举动让思源等人大为愤怒,但也无可奈何,众人在英国待了半年多,遇见的眼神大多是这样的。
“真是奇怪,怎么会在这里碰到黄猴子?难道他们也去参加舞会?”约翰.贝里斯福边拉上马车的窗帘边说道。
“也许他们是去舞会上表演节目的,就像马戏团的小丑一样。”坐在他身边的脸色有些苍白,面庞消瘦的华伦.凯伯尔戏虐的说道,惹得车厢里的三人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约翰,还有华伦,拜托你们有点同情心好不好?真亏你们能想到马戏团。这些中国人确实是去参加罗斯柴尔德伯爵的舞会的。”盖特.格莱斯顿边无奈的耸肩边说道,他是华尼托.格莱斯顿的侄子,他们三人今天之所以受邀参加这个舞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哦?盖特,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叔叔说的吗?”约翰知道盖特的叔叔在唐宁街很有话语权。
“整个伦敦社交圈都知道这件事,自从中国人在伦敦建立了公使馆后,他们已经成了伦敦社交圈的笑柄了,每次舞会上看到那些拖着辫子的中国人,那些小姐和贵夫人们都会不动声色的抿嘴在心里狂笑。”盖特整了整自己的军装说道。
“好了,我们不要再说可怜的中国人了。你们听说没有?俄国人可能要跟土耳其人开战了。我们有可能都被分配到地中海舰队。”华伦突然说道,不过话语中没有多少对战争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即将参与其中的跃跃欲试,他们三人都是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学员,刚刚进行完毕业实习,目前正在等待海军部的工作分配。
“嗯,我喜欢地中海舰队,尤其是‘亚历山大’号。那绝对是帝国的骄傲。而且舰队司令杰弗里.菲利普.霍恩比上将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很多人都说,他是自纳尔逊以来最优秀的皇家海军指挥官。”约翰的海军毕业实习就在地中海舰队的旗舰亚历山大号上度过的,因此他对地中海舰队有很深的感情。
约翰的话引起了另外两人的共鸣,虽然华伦和盖特一个在北美舰队实习一个在本土舰队实习,但不妨碍两人对目前英帝国最强大舰队和其指挥官的崇敬之情。
“不过,我不认为我们会跟俄国人再来一次克里米亚战争。俄国人已经不是当年的欧洲宪兵了,虽然实力有所增强,但帝国的实力却更强大了。我相信就算俄国人拿下伊斯坦布尔,在皇家海军强大的武力面前,他们也不得不吐出来。只要有地中海舰队在,俄国人就只能窝在黑海里泡土耳其浴。”盖特到没有多少战争热情,他看问题看的很准,这大概也是家族的遗传吧。
三辆马车先后抵达罗斯柴尔德伯爵的庄园,这是座传统的英伦庄园,有着巨大的花园和牧场,在庄园的正中心位置是由一系列巨大建筑物组成的建筑群,大都建于上个世纪,整个建筑群上爬满的蔓藤类植物,充满了乡村气息。
思源没有想到在伦敦赫赫有名的罗斯柴尔德伯爵的庄园会如此低调。马车在庄园内转了二个弯后,挺到了一座有四层楼的主建筑物前。
车门拉开,一股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思源等人作为郭嵩焘公使的随从自然没有太多的人关注,他和其他人便随意的闲聊着,便偷偷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诸葛湘江则心中一动,抬眼向左上方望去,这是座U型建筑,门厅则在U型的谷底,左侧则是建筑物延伸出的部分,在那一排窗户后,诸葛湘江敏感的感觉到有人在观察着自己一行人。
郭嵩焘公使已经下车,李无缺则作为翻译站在郭嵩焘身后,罗斯柴尔德伯爵的助手瓦尔特迎了过来,寒暄了两句,就让人将郭嵩焘一行人引入大厅。
而做为主人的列昂内尔却没有亲自到前门去迎接客人,他和华尼托站在自己私人办公室的大窗户前打量着新来到的客人们,诸葛湘江所预感到的人正是他们俩。
“华尼托,你对中国人有什么看法?”列昂内尔看着郭嵩焘一行人进入大厅后问道。
“看法?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当然,他们可能是伦敦城唯一的一群拖着辫子参加舞会的男人了。”华尼托开着玩笑。
列昂内尔没有过多的说什么,他实际上不是问华尼托对眼前这群中国人有什么看法,而是想问问华尼托对整个中国人有什么看法。今天早上他收到了自己的女儿从远东发来的电报,这是一封从日本长崎发来的有些滞后的电报,因为目前中国仅有香港地区设有电报局,所以欧菲莉亚与李无忧达成协议后立刻就中止了东北巡视之行,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赶到长崎发出了这份电报。
而这份电报则让列昂内尔陷入了犹豫之中,想不到远东还有这样的人和这样的军队,仅凭李无忧几乎是兵不血刃的从帝国手中窃得军火这件事,就让列昂内尔近乎本能的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会让大英帝国的远东设想蒙上一层阴影。不过,这不是他所担忧的,虽然他是帝国的伯爵和议员,但在他心中家族的利益才是最高的利益。列昂内尔也相信自己女儿的判断,这个李无忧将是罗斯柴尔德家族进入中国乃至远东市场最好的引路人。
“华尼托,记得拿破仑说的那句话吗?也许远东的中国会让人我们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伯爵略有所思的说道。
“得了,列昂内尔。没有人会唤醒中国人的,他们都是沉睡者。”
“如果中国出了个拿破仑呢?”
“嘿嘿,如果中国出了个拿破仑?那更简单,打倒他。”华尼托对于列昂内尔问题感到很好笑。
列昂内尔没有笑,华尼托的话让他下定了决心,对于帝国来说,面对一个新的拿破仑只有打倒他,而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最好的选择却是在拿破仑没有成为拿破仑的时候投资于他。虽然这笔投资有很大可能失败,但这又如何呢?这仅是罗斯柴尔德家族每年在世界各地投资的一小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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