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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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海城将绿郎带回十方城守将府内,已是月上中天。
冷寿和军医们正聚在冷玄榻前,对冷玄的病情束手无策,个个焦急万分,见雷海城归来,连忙围上来。
“他就是大夫?”看见被雷海城扔到地上的绿郎,冷寿一愣。
雷海城两下替绿郎复位了肘关节,随手操起桌上一盆清水就往绿郎脸上泼,见昏迷中的人颤抖著醒转,他掏出怀里的黄色木瓶抛进冷寿手里。“这是蜈蚣毒的解药。毒虫是他放的,你们看著他救醒冷玄,别给他耍花招。”
冷寿又惊又喜,赶紧叫那几个军医先来研究解药是否可靠。
雷海城冷眼看众人忙成一团,抱起双臂,悄然退出门外。
今夜的天空分外幽蓝,月光冷而明亮,银白色的光芒撒落在树梢、屋脊、地面……宛如铺上层薄雪……
雷海城靠在墙上,出神地望著如雪月色,想起了年初潜入澜王府的那个夜晚,积雪初融,到处都泛著银白色的雪光。
那一晚,他用匕首深深刺进冷玄胸膛,那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复仇的快感。而冷玄,也毫不手软地用一支毒箭回敬了他。
他和冷玄,那时想的,都是如何置对方於死地。
到底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单纯的恨里面慢慢搀杂了越来越多他自己也理不清的东西?……
又是从什麽时候开始,那个原本将他所有的尊严都无情践踏到脚底,给他带来非人折辱的男人竟然会让他无意继续复仇?……
他不知道事情怎麽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就像他不清楚,自己如今,对冷玄究竟是恨,还是不恨……
月色悄隐,黎明时分,晨风透衣生凉。
冷玄清瘦修长的身影终於缓慢地走出屋子。毒性刚解,他的面色依然苍白,步履也有些飘浮不稳。
挥退了想跟来搀扶的冷寿,他用目光找寻著──
门边不远处,雷海城背靠墙根而坐,闭著双眼,尚在睡梦中。乌黑的发丝鬓角,凝著夜露。
冷玄站到雷海城身前,静静地看了很久,单手费力地解开自己披风结扣,将披风轻轻盖上雷海城。
阳光拂上眉峰,暖意撩人……雷海城张开了双眸,头顶喷薄的红日告诉他已经是正午。
这一觉,居然睡得如此沈。他掩嘴打著呵欠,突然看见盖在自己身上的披风。
上好的素色丝绸质地,绣著神态逼真的五爪金龙,在珍珠和青玉片镶缀成的云团花纹间昂然腾飞。
他冷冷看了阵,丢开披风,起身迎风伸了个懒腰。
房门是关著的,屋里有人声低语,依稀听到夹杂著冷玄低沈悦耳的男中音。倏地冷寿的声浪冲出房门。
“这种东西,留著有何用?”
门猛地被推开,冷寿一脚将绿郎从屋内踹到院中,拔出佩剑便向绿郎心口刺落。
绿郎紧闭起眼睛,只听“当啷”一声兵器掉地,预料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降临。
剑出其不意被雷海城踢飞,冷寿揉著发麻的手腕,愠道:“雷海城,你什麽意思?”
刚才屋里大概就是在商量如何处置绿郎吧?雷海城走过去,拉起面无人色的绿郎,才淡淡道:“没什麽意思!我答应过这小鬼的主人,只要他救了冷玄,就放他平安回去。”
绿郎本对雷海城十分畏惧,听他这麽一说,碧眼流露出感激,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紧扯住雷海城衣服不放。
冷寿一怔,“可是他──”
“寿皇叔,放了他。”冷玄低缓的命令从屋内传出,声音虽不大,却威严如旧。
冷寿嘴唇微张,似乎还想说什麽,最後还是忍住了。目送雷海城带著绿郎头也不回地远去,他拾起自己的佩剑入鞘,回望已走至院中的冷玄,重重叹了一口气。
“绿郎忘恩负义,当年我们从人贩手里买下他,悉心医治教导他,送他回西岐做内应。他也信誓旦旦地说从此只效忠皇上,结果几年前开始,便不再与我们联系。现在还险些用毒物害了皇上。这种恩将仇报的东西,该杀!”
冷玄不似冷寿那般气愤,反而微微一笑,“中毒之事是阴差阳错,他本意并非针对本皇,此事不必再提。既然绿郎一心只求留在那西岐人身边,就由他去。”
冷寿沈默片刻才道:“皇上,你就不怕绿郎在雷海城面前露了破绽,被他发现绿郎本是我们埋在西岐的眼线?到时,恐怕雷海城会以为皇上救他,是在使苦肉计。”

“绿郎既属意那西岐人,自然会处处小心,不暴露身份,这点无需担忧。至於雷海城要怎麽想,你我也无法左右吧?”
冷玄盯著被雷海城扔在地上的披风苦笑一下後,摇头道:“不说这些。寿皇叔,我昨日实地看过那片树林,如能将西岐大军诱至树林附近,再用火攻,胜算极大。”
冷寿皱眉,“臣也想过火攻。可春夏之交,这一带风势向来多变,万一纵火後转了风向,反会烧我大军。”
冷玄缓缓道:“局势再拖延下去,只会对天靖越来越不利。虽说风陵第二次征战被瑶光用性命拖延住,迟早会再度起兵。你我说什麽也要利用这段时间先攻克西岐。”
头顶红日如火,照得他苍白面颊也泛出异样红光。清黑的瞳孔深处,若有烈焰窜飞。
雷海城和绿郎骑著马,出了十方城。
看著城楼上的天靖旗帜逐渐淡出视线,绿郎终於像是卸去了千钧重担,整个表情都轻松了。“雷海城,多谢你之前救了我。”
“不用谢我,我只是答应了你主人会让你平安回去,不想食言而已。”雷海城云淡风轻地手提缰绳,任马匹不紧不慢走著。
另一只手里,把玩著湛飞阳昨天送他的玉佩,倏地抛进绿郎怀里。“我只送你过前边的树林。出了林,你也该认识路自己回去坎离城,玉佩给你。”
绿郎惊讶地抬起头,“你不跟我一起进城看望主人麽?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再好的朋友也没必要天天见面吧?”雷海城笑著反问,“莫非你喜欢看我跟你的主人在一起,嗯?”
“不喜欢。”尽管知道雷海城是在揶揄他,绿郎还是很爽快地承认了,倒叫雷海城一愣後大笑。
够坦白的小鬼!也难怪湛飞阳嘴上不承认,实则对绿郎紧张得很。
他笑道:“真正的朋友贵在神交。你放心,除非知道你主人遇到什麽大麻烦,否则我以後不会轻易去找他。毕竟他是西岐要人,跟我这个挂名的天靖王爷来往会引火上身。”
“你的确是主人的好朋友……”
绿郎碧绿的眼睛里升起种难以言语的情绪,低垂著眼犹豫良久,最终深深呼吸,似下定了什麽决心。
“雷海城,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我在主人坐骑上藏毒物的事情,主人他……早就知道。”
一声惊马嘶鸣,雷海城的马匹被他骤然勒停,立起半个马身长叫。
雷海城先前的笑容完全消逝,双眸比黑夜里的大海更深沈,没有丝毫暖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每个字,都仿佛从牙关最深处迸出。
绿郎也勒住了马,刹那间竟错觉,只要他答错一个字,就会被雷海城生生撕裂。但他依旧鼓足勇气挺起了胸膛。
“我没有说谎。所有的毒物都是主人答应了,我才会放上去。不然几年来都穿著熏过药物的衣服,主人怎麽可能不起疑呢?”
“那昨晚,你们两人只是在我面前演一场好戏?”
雷海城说得很慢很轻,因为如果不用最强的意志力来压制住内心愤怒的话,他觉得自己下一刻便会自心脏开始向外炸开──
他始终深信不疑地认为湛飞阳是他在这异世最好的朋友,可那个人,竟然要取他性命?!
“为什麽?”他听见自己干涩没起伏的声音在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主人会把他的坐骑送给你。”绿郎被雷海城森冷刺骨的目光攫住了呼吸,几乎透不过气,猛地後悔自己为何要一时冲动点破秘密。
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是什麽滋味,他很清楚。
雷海城用力阖上了眼帘,再睁开,平静得让绿郎背心发凉。“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
绿郎碧色的眸子坦然回望雷海城,他知道雷海城在怀疑他的动机。“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欺骗的感觉,即使看到别人被欺骗也一样不喜欢。”顿了顿,道:“主人虽然骗了你,他一定有苦衷。雷海城,你答应我,不要伤害我主人,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雷海城此刻根本没心情去计较绿郎的威胁,冷然衡量著绿郎话语里究竟有几分真实,蓦地狠狠一鞭,击碎了周围的空气。“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自己来问。”
马匹仿佛感受到了乘坐者的怒气,放蹄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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