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临近，军中弥漫着一种恐怖的紧张，压抑而沉重。
我自那日之后在床上躺了两天，封奕间或会来看我，大部分时间则是在将军营帐之中，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劳心劳力。至于裴靳，却再未来过，偶尔会在营帐之外看到他徘徊的身影，心中只是酸楚。其实现在，我也不知该以什么心情去面对他，不见，或许对大家都好。
赤军终于压近了，战事迫在眉睫。这日，我被叫到了将军营帐之中，封奕准备部署战略，一切，终究要开始。
“易阳，你带第一队，和裴靳守住后防。”封奕竟让我和裴靳守后防，这让我始料未及，他这次带兵冲锋，以少敌多，不过是鸡蛋碰石头，运气好尚可利用地理优势与赤军僵持，若……有些事，我不敢去想，我只知道，这时候，我要和封奕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绝不能让他一人去送死。
“不，将军，第一队素来都是冲锋之队，这样的安排，恐怕各位兄弟都不会同意，恳请将军允许第一队随将军迎战赤军。”我坚定地看着封奕，看着他那流露出深深担忧的褐色双瞳。
“这是战略……”封奕似乎并不想我随他同上前线，我不明白他的用意，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又在自扰什么？
“将军，第一队向来都是走在最前面的，若此次让他们压后，恐怕会引起第一队员的情绪变化，而且对整个队伍都可能产生不良的影响，请将军三思。”范原也一定没有想到封奕会让第一队压后。
封奕的眉紧紧皱了起来，然而有着这样表情的，不止封奕，还有裴靳，我一直试图逃避着他的眼神，却依然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他那双疲惫心痛的双眼，我低下了头，终是没有勇气面对他。
最终，封奕在万般无奈之下答应了第一队和他一起打头阵，众人退出营帐之后，他叫住了我。
“这一仗……”他欲言又止，我明白他的难处。
“我知道，可是不管多么凶险，我都会在你身边，不会离开的。”我只想坚定当初的信念，希望它从未改变。
封奕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笑笑，有他在，一切，都会好的。回营帐的途中，裴靳突然出现，对我淡淡地说道：“你在那里，他会分心，你何苦这样逼他？”
“那我在后方又能如何，你就不会分心吗？我只想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我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我一早已做出选择，不会改变。”对他，我只能选择残忍。
裴靳的嘴角勾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依然是那邪肆的笑意，却是带着别样的痛楚：“你又自作多情什么，我不过是担心明日战事而已，此仗凶险，你自己小心为妙。”裴靳潇洒地转身，离去，背影是那样的寂寞清冷。
我伸手摸到了一直挂在腰间内侧的那串红玉珠链，心中竟是怅然，那时如此在乎这串链子，或许不仅仅因为它代表着过去吧，更重要的，它带着属于裴靳的相思，我却竟然到现在才知，一切都晚了。
第二天一早，我策马立于封奕身旁，看着他侧脸坚毅的弧线，我想，我不会后悔自己所作的选择。
在至涉谷，我看到了赤军，黑压压的一片，我对人数向来没有确切的概念，只是此刻，我感到了人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封奕在我身侧轻声道：“小心。”
我笑着点了点头，此刻，我必须镇定，压下心中所有的惧怕，与他一起作战。
这是一场硬仗，虽早有预料，但对方的阵势依旧让我们始料未及。本以为至少有机会僵持，却未料敌人派出了几乎所有人马企图速战速决，后方传来了被敌军包抄的消息，命运已经不再掌握在我们手中。
战争的残酷，我已不是初次见识，可是几天前杀秦绍谦留下的心理阴影，却并没有这么快消除。当鲜血弥漫在我眼前时，我已无法出剑去伤害任何人了。许是被敌军看到了我的弱点，与敌军一员将领交手的时候，我被生生地甩下马去，好在用剑撑住了地，才不至于摔伤，此时，身边的封奕早已替我扫开了身边的敌人。
封奕焦急地看着我，匆忙道：“快上马。”
我正要重新跨上法拉利，全然没有看到后面有一匹马正向我们奔来，等我回过神的时候，那人已经离我很近了，是赤军的将军贾齐，他凶神恶煞般，正举着长枪向我刺来。的65658fde58
“小心！”封奕突然下马护住了我，想要将我拉开，却是躲不过那长枪刺进**的命运，我看到了枪头穿过了他的左肩，鲜血淋漓，我愣在了当场，来不及反应，贾齐已拔出了枪，继续向我们发动攻击。
封奕迅速转身回击，将贾齐挑下了马来，而此时，鲜血早已染红了他那青色的战衣。对付贾齐，他本是绰绰有余的，可此刻他已受了伤，难占上风。
而此时两军统领的对决，势必会对其他人产生重要的影响。但我却只是愣愣地看着封奕那鲜血狂涌的手臂，不知所措。
突然，钱进打到了我的面前，叫道：“你在干什么？快带将军离开，范副将会掩护你们撤退的。”他从来都是那样沉稳，此刻却有了一丝的紧张，冷酷不化的表情，此时夹杂着满腔的仇恨，没有一次面对敌人，他的目光是如此锐利的。
钱进上前与贾齐周旋起来，挡开了封奕，这时，后面又上来了不少人保护封奕，范原慌张地把他扶上了马，封奕担忧地看着我，我终于回过了神，跨上了法拉利，行到了他身侧。
范原下令立即撤退，前面有一部分人留下掩护，我们则快马向永城退去。这一仗的失败，早有预料，只是没有想到，封奕竟会受如此重的伤。他是为了我，我……心神恍惚，疼痛难抑。
永城已全城戒备，它和年城是边境最重要的两座城池，这次赤军来犯，绝不会放过永城与年城，甚至可能直攻入都，接下来的仗会更加的艰难，封奕一早已向朝廷申请派兵支援，但迟迟没有音讯，我想兰妃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这一次，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裴靳的后防也遭到了猛烈的攻击，据说赤军大将军，也就是他们的四皇子带了大批人马企图包抄我们，裴靳使计冲出了重围，却依旧损失惨重，如今他已退守在年城，处境岌岌可危，因为赤军最先攻打的，必是位置更加险要的年城。
不过知道裴靳没事，我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封奕伤得不轻，刚回到年城便陷入了昏迷之中，房间里，只有老达在为他治伤，我和范原等人焦急地等在门外。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裴靳说得没错，我会令封奕分心，可我为什么还要这么执著地跟着他呢，若不是我，他也不至于……刚才的一切，就仿佛一场梦，是那么的不真实。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说年城有信到，范原和崔沫儒便急急离去了，是裴靳来的消息吗？我有些不安，但依然守在封奕房间的门口，未曾挪动半步，然而心被牵扯的感觉，是那样的痛苦。
老达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带些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我上前问道：“将军他……”
“他失血过多，但情况尚算稳定。”老达的口气淡淡的，从他镇定的表情看来，封奕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老达白了我一眼道：“你还嫌他伤得不够重吗，他现在需要休息，不要……”这时，他看到后面有人过来，便换了换语气：“还请易队长不要打扰将军休息。”不过，依然是不客气的。
我回头看到了左安修，惨淡地朝他笑了笑。他则是一脸沉重的表情，慢慢走向我，战争失败，我想谁都不会好受吧。突然，我看到了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竟是那样的眼熟，那不是钱进的吗？我心中一阵不安袭来。
“钱进他的匕首怎么会……？”我忍不住开口问左安修。
“他……死了。”左安修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像是当头被重重地击了一下，有点发懵，又一个战友，就这样从我生命中消失了，我甚至还能清晰地听到他刚刚对我说的那些话。
“怎么会……？”我的眼中已含满了泪水，为钱进，也为被这残酷战争夺去的所有生命。
“他终于用这把匕首报了仇，杀了贾齐，一切，都结束了。”钱进和贾齐又有着怎样的仇恨？这一切，我已无力去追究了。只要有战争存在，战场上的仇恨便没有结束的一天。“这次第一队，损失了37个兄弟。”37个战友，只是短短的一天时间，他们便已消失在这个世界，我苦笑了一下，却尝到了嘴边咸涩的滋味，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泪水。
接下来的几天，封奕依旧没有苏醒，我每天守在他的房门之外，却是越来越不安。这天，整个永城出现了一阵骚动，心下盘算着，赤军应该没有这么快来攻城，直到左安修来告诉我年城失陷，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裴副将他们……？”裴靳，千万不能有事，我已经承受不住生命中更多的死亡了。
“据说他们正在向这边撤退，现在我们的局势相当危险，等裴副将一到应该就会部署永城防守的事宜，到时你……”左安修担忧地扫了封奕的房间一眼，然后又定定地看向我，叹了口气道：“封将军不会有事的，你也需要休息。”
“我只想等他醒来。”
“易阳，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不好受，可这是战争，我们别无选择，你必须学会坚强。”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了，却发现当有些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我仍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
第二天，裴靳率着所剩不多的兵马赶回了永城，再见到他，颇有些恍如隔世的味道，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整个人消瘦而憔悴，他见到我，嘴角一勾，淡然而笑，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邪意，却含着无限的心酸。
这天，封奕已经醒来，我终于可以随着裴靳、范原等人进屋去看封奕。看到封奕那张苍白的脸时，我是多么希望能握着他的手，靠在他的身边，可是如今，我却只能以第一队队长的身份，远远地看着他。
前几仗，我们已损失了近四万的士兵，如今驻守永城的，不过五万人，而赤军虽也是损失了近四万人，却依旧有四十多万大军连夜进军永城，他们势如破竹，我们却已是强弩之末，要守住永城，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心里都明白这点，只是不愿就此放弃罢了。
在封奕布置了一下战略之后，众人便纷纷领命布防去了，唯有我，依然留在他的房中，不愿离去，当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封奕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走到他床边。我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他浅浅一笑，握住了我的手道：“我没事。”
他为我受了那样重的伤，怎么会没事？看着他左肩那渗血的绷带，我心痛不已。皇上已经下了旨，若封奕守不住永城，回去只有死罪一条，兰妃是如此急切地想要至封奕于死地，就算他逃过了这一劫，能保证逃过下一劫吗？我和他，已经看不到明天了。
“如果守不住永城，你准备怎么办？”
“我会回都请罪。”封奕的声音虽虚弱，却很坚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丈夫，即便失败也不会苟且偷生，他明知此去必死，却是这样的义无反顾，在他心中，自己的生命，永远比不上国家百姓来的重要。可是他难道不知道，他的生命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吗？
“不要回去，求你，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是啊，失去过一次，知道有多痛，所以，我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封奕没说什么，只是黯然地看着我，这时，老达端着药进来了。“将军喝药的时间到了，易队长请回吧。”
我带着恳求看着封奕，他的眼光却开始躲闪，看着他慢慢垂下头去，我有些失望，为什么我可以不顾一切地选择他，他却无法给我一点希望？“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外面夜已深了，我一个人踱出了驻地，走在了永城街头。半夜的城池，异样的安静，偶尔几支巡逻部队经过，却仍未给这里增加半点生气，一种深沉的恐惧笼罩在这座城池的上空。
“这么有兴致还出来逛城。”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伪装的戏谑，他总是这样，看似不经意地出现在我身边，我却永远无法得知，他在我身后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赤军什么时候会攻来？”我与裴靳并肩而走，只是这样，或许可以回避他的眼神。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的口气，依旧是玩笑式的。
“我们，能守几天？”此时，谁都明白永城被攻下不过是时间问题，赤国四皇子一心想要攻下青邑，不管花费多少时间和人力他都不会轻易放弃，而我们，却没有任何的支援，仅做困兽之斗，一切都是徒劳。
“也许一天，也许两天。”裴靳的戏谑让我有些绝望，一旦永城失守，我便可能失去封奕。
“你能不能认真点？”
“很多事不是我认真了就能改变的，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呢？”他直直地望向我，眼睛透明而深邃，我只能躲闪。
“守不住永城，封奕一定会回都请罪，到时候……”
“到时候他唯有死路一条。”裴靳说得轻松，我却听出了他那轻松之后的沉重。“放心吧，我们不会让他有机会回都的。”
“什么意思？”我惊讶地望向裴靳。
“到时一旦永城失守，我们会将他送去安全的地方。你，可以随他一起。”他的语气淡淡的，压抑着自己的伤悲。
“可是封奕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一个睡着的人，是不会反抗的，老达早已为他配好了药。我们，是绝不会让封奕死的。”原来他们，早已安排好一切。
“这会不会连累封奕的家人？”
“君夫人有先皇所赐的免死金牌，不会有事的。”
“那……你们呢？”心底，为裴靳担心着，他为我，为封奕做的实在太多，对于他，有着太多的歉疚，也有着……我不想他有事。
“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抬头看着他，却是无语，是啊，我在担心他，可是，我该如何告诉他？不能再伤他了，只要装作冷漠，只要装作不在意，我一定可以将他忘记的。
“若你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会选择他，还是我？”他的眼神，是那样渴望答案，可是，我给不了他答案，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如果有，我会选择不曾来到这里，不曾遇到他们，这样，谁都不会有痛苦。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那来世呢？我有机会吗？”他终不死心，看着他真诚的目光，我不忍再伤他。我是个唯物论者，不会相信来生来世，但若能让他安心少许，我愿给他一个关于来生的期许，更何况，若我到时与封奕离开，这便是我们之间的诀别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芒，突然轻轻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我看到了他的唇慢慢向我靠近，这一刻，我不再躲闪。上一次，他在我额上轻吻，我自问是为了补偿他的付出，然而这一次，我知道，我是在用心去回应他。他的唇轻触在我唇上，温润柔软，而在他的唇将要离开的一瞬，我给了他深长缠绵的一吻，此生，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了，对不起，裴靳。
裴靳有几分惊讶地看着我，我却淡淡一笑：“到时候，全靠你们了。不早了，我该回去休息了，再见。”我转身离开，从未觉得“再见”二字是如此沉重。
躲避在乌云之中许久的月亮终于探出了头，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寂静的街道，映出了孤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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