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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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太阳晒起来,常常毒的让人难以忍受,这样的天气里,就连田埂之间的庄稼,也难免打不起精神来。乡间小道上,左右是一望无垠的田地,庄稼长得虽不是很好,但一眼看去,还是绿绿一片直延伸到天地相交处,田里零零落落的散着几间茅屋,是给农民料理庄稼闲时歇脚的地方。顺着小道走下去,大约五里以外才有村落,道边开着一间茶寮,因为地段不错,茶水又是买给乡里乡亲的,价钱很便宜,有时乡亲们真的不方便了,不给钱便也就不给钱了,所以生意还算不错。小二哥刚给乡亲送上茶,抬头看时就见到远处一条三十来岁的汉子,快步走朝这边走着,待那汉子走近时细看,是一个陌生人。此人长得甚为粗犷,国字脸,眉毛很浓,蓄有短须,古铜色皮肤,衣着虽不华贵,却也整洁大方,背上背着个大包袱,还有一样长长的物事用布条缠着也背在背后。说也奇怪,这样热的天,他风风火火走来却不见一滴汗挂在脸上。
那小二见着汉子打扮,想来他也该比一般农人有钱些,便向他招呼道:“诶,客官,天气热,进来喝口茶吧。”其实若放在平时,都是乡里乡亲的,倒无需专门招揽,要喝茶的自己就会进来。那汉子走进茶寮,找一张桌子慢慢坐下,待小二上了茶,问道:“小二哥,这里离游家村还远么。?”小二道:“不远了,往前走五里便是,客官,我看你不是本村人,不知去游家村做些什么?”本来这也不是小二该管的事情,但是那时候小二平日里无聊,就喜欢胡乱打听些消息解闷,若是有人问起消息,答得上来,也通常有些打赏,只是这偏僻乡间茶寮的小二,竟也会问客人的消息,很是少见。那汉子道:“哈哈,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本村人,我跟你说,我就是这个村里的人,我叫游成,说来我离家也有二十年啦,在外面漂泊累了,如今回来就是想好好孝敬孝敬父母。以后少不了来这里讨杯茶吃呢。”店主在一旁听了,暗暗高兴起来,心说这游成看来是有点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味道,他若能常来,不但对于茶寮的生意是件好事,以后熟络了,乡亲之间有个照应也是好事。游成喝完茶,心情大好,竟放了两钱银子作为茶资,一千文钱才是一两银子,这二钱银子就是二百文钱。游成出手这般阔绰,让店主小二不禁都羡慕起游成的父母来。
五里地很快就走完了,游成回到村里,眼前的景物,虽过了二十年,依然和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是那时候邻居家的说要嫁给自己的小妹恐怕早在十几年前就成了亲,这二十年,游成出门拜师学武,闯荡江湖,凭着不错的资质和练功勤恳,再加几场奇遇,他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不小名声,他背后背的那件用布条包裹的长长物事乃是一把宝剑,要说,这宝剑也算大有来头,是前朝名师打造,剑长两尺八寸,剑格嵌玉,剑身上还镶有三颗奇石,一颗采自火山,一颗采自海底,还有一颗是猛虎体内的结石,单这三颗奇石就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而这三颗石头更能吸收寒热气息和战场上的杀意令宝剑成长的更有威力,剑名“破虹”,“虹”字是取的“剑气如虹”之意,寓意破尽天下宝剑,霸气十足。他用布条将宝剑裹起来,只是不想回乡后惊扰了村民。游成能得了这柄破虹剑,可见他在江湖之上,是何等的威风了得。可是短短二十年就得到这样的成就,游成也牺牲了很多,如今三十四五,还尚未娶妻,二十年间更没有回过家乡一次,而今功成名就,游成回想人生觉得亏欠父母太多,于是回到家乡,先照顾父母,打算直到多年后给父母养老送终了,看自己心情,再决定是否重出江湖。
到了家门口,游成发现小院里很冷清,有一种莫名的萧索感涌上心头,令游成惶惶不安,以他的功力定性,想要强收心情,那不安的感觉居然始终是挥之不去。推门进去,家里竟是空无一人,桌椅上已经落了一层灰,显然是有些日子没人住了。游成赶忙叩开邻居的门,开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游成问道:“这位嫂子,请问一下,你可知道,你家隔壁这户人家的人去了哪里?可是出了远门?”那妇人说:“唉,不要提啦,那家里就住了两位老人,他们原本是有个儿子的,可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前,那个儿子出了家门就在也没有回来,只剩下二老在家过日子,近些年乡里来了个恶霸,叫做张二狗,那张二狗学过几趟拳脚,就在这里欺压乡亲,强收什么租税…呸!哪里有人租了他家的地,可是那家伙横得很,谁也没办法,去年年关,乡里收成不好,隔壁家二老缴不上租,他硬是将人家家里的耕牛牵走了,那老公公气不过,气死啦,老太太也伤心的不得了,上个月就走了。还是乡亲们凑的钱把两位老人给葬了。要说那张二狗也真不是个东西,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把他劈了…”那妇人话没说完,游成的眼泪早已下来了,嘶声恸哭,嘴里模糊不清的喊着:“爹!娘!孩儿不孝…孩儿回来晚了!孩儿定要杀了那张二狗,把他撕成碎片祭您二老在天之灵!”边喊边用头在地上乱撞,不多时一口气上不来竟昏死过去。说也难怪,他游成在江湖上走跳,也算是个不小的人物,一身武艺更是让不少高手都拜服了,谁知父母竟然被一个略懂拳脚的泼皮无赖欺凌致死,哪能受得了。
待游成醒来,正在那妇人家里,妇人过来问到:“你醒啦…你就是隔壁的…游成大哥?”游成眼泪又滑了下来,咬牙道:“就是我……我父母的坟在哪里?那张二狗又住在何处,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想来张二狗也是作恶不浅,那妇人一口答道:“游成大哥,你稍歇歇,你歇好了,我马上便带你去!”游成哪里还有心情歇息,道:“歇息就不必了,你带我去我爹娘坟上看看,让我给二老叩几个头,然后就去找那张二狗算账。不即刻将那歹人宰了,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妇人见游成满腔悲愤不吐不快,也就不再多说,引游成去了坟头。
快到坟地时,游成远远看见四五个人向村里走去,游成是练过暗器的,眼力比平常人要高上很多,见那几人衣着不是平凡农人,为首的一个步履更是稳健,显是个练家子。他心说这小村恐怕不能久待了,不然若是将武林中的纷乱惹到乡里,未免对不起父老乡亲。
当游成见了父母坟墓,立时跪了下来。也许是离家太久,亲恩的感觉早已模糊,也许是在江湖上历练成长,早已忘记了眼泪的痕迹。初闻噩耗时还泪如泉涌,举止失措,如今跪在坟前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心中一时间对自己也颇为恼恨,明知这是不孝,却也控制不来,只得不住的磕头,磕得额前流出血来方才停下,他对着冰凉的墓碑,感觉仿佛爹娘就站在自己面前,道:“爹,娘,孩儿不孝。你们二老生我教我养我,我年幼时还曾对你们诸多顶撞,十四岁时便负气离家出走,那时候原以为心情平复下来便会回来,岂料缘遇恩师,这一走,就是二十年。孩儿在江湖上闯荡行走,虽然不和你们二老在一起生活,却也知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也常听人说‘但求孩儿稳,慈母不求安’,心知愧对爹娘,早有回家的心,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时也抽不得身。如今总算出人头地,略有成就,鸟倦知返,想回来孝敬二老,给你们过些好日子,岂料…岂料你们竟走的这样快……报应…都是报应,我知错太晚,老天爷是不给我机会了。可是爹娘,你们就不能等我一等,让我给二老沏杯茶,做顿饭么…?而今儿子有了出息,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知道的么,怎么…怎么……”游成越说越悲苦,说到这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又叩了三个响头,额上的伤口沾了泥沙,虽是非常疼痛,却怎么也比不上胸口那股闷痛得感觉。游成抹去眼泪,深吸了一口气,道:“爹娘,孩儿这便去杀了那张二狗,你们所受的委屈,我都会让他加倍偿还,二老尽管安息,等我提来张二狗的狗头,再来慢慢向你们请罪!”说完又叩了一下首,拂衣而起。

待邻家妇人将游成引到张二狗家附近,指清了方向,描述了张二狗容貌,游成便叫那妇人先回家去,以免动起手来,自己在盛怒之下伤及了无辜。妇人依言回去,游成便朝张二狗家走去,这张二狗平时欺压良民,抢来不少钱财,自家房子盖得很是精细,虽然算不上豪宅大院,却也比附近农家阔气很多。游成一脚踹烂大门,怒喝道:“张二狗,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牲,给我滚出来。”院里登时窜出十来个抄着棍棒的打手,个个凶神恶煞的喝骂着,张二狗所养的恶犬也不住狂吠起来,游成并不怕对方人多,也不抽出宝剑,冷哼一声:“狗仗人势。”舞开双拳便向一众打手迎了上去,那些个打手哪里是游成这成名江湖的侠客对手,直被游成打得拳拳到肉,四仰八叉,即便有眼力好些的,用棍子挡到了游成的拳头,也只见游成拳头停也不停就打断了棍棒,砸到胸口上,心里虽然不敢相信,却还是结结实实的倒在地上,仅仅十几拳过去,那些打手就再也爬不起来,游成断喝一声:“张二狗,给我滚出来!”顿时,连那些恶犬也噤了声,不住发抖。张二狗听到来人不断喝骂,原以为打手已经快将对方制服,不料院子里安静下来,从窗户缝看去,发现打手们竟已经被撂倒了,心说来人并不好惹,便藏了把匕首在袖子里,从屋内出来,笑颜道:“这位爷,您找小的有什么事情便只管吩咐,咱们有话好说,有话…”话未说完,游成便骂道:“有你个屁,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不将你活活打死我就不是游成!”说着一拳以打到眼前,张二狗还来不及挺起匕首就被打翻在地,那匕首“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游成见了,不禁睚眦欲裂,喝道:“好狗贼,还想暗算老子。”说着又是一拳打到张二狗左肩上,生生将那肩膀打脱了,张二狗惨嚎之际,游成揪着领子将他举起,抽下背上破虹剑,震碎了布条,露出淡红的剑刃,那破虹剑原本剑身雪白,在江湖中流落多年,早不知饮了多少鲜血,竟呈出淡淡的红色。游成狠狠道:“狗贼,你想动刀子是么,老子便成全你,原想用拳头痛痛快快将你打死了,既然你亮了家伙,我就破例让这宝剑饮饮你的狗血,将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那张二狗吓得一颗心快从口里跳了出来,不禁捂着胸口,求道:“饶命,好汉饶命,小的知错了。”他这一捂,又摸到了怀里一样东西,那是前些日子得到的一枚精致印玺,不由想到自己的大好日子,更是不想就这么被杀掉。游成哪里会饶他,举起剑来就要像张二狗刺去,忽然听到一声:“住手。”接着就是砰的一声,手上一痛,这一剑竟然刺歪了。游成转过眼睛向门外看去,见四五个人站在门外,正是他上坟之前看到的人,为首那人伸手一接,一把合起的折扇落回他手中,原来刚才打到游成手上的就是这把折扇!能在游成手下飞物救人,可见手劲凌厉,那扇子落回他手中,更能见他准绳拿捏的非凡功力。游成将张二狗丢在地上,问道:“尊驾何人,为何阻我?”张二狗掉在地上,大口喘气,斜眼看到救命恩人模样,那人年不过三十,容貌俊逸,剑眉星目,仪表确是不凡。只见那人打开折扇,呼呼扇了两下,从腰间掏出一枚官牌道:“我乃是本郡太守,蔽姓龙,草字贤义。只是实在看不过阁下行凶伤人,出手一劝,此事若是闹得大了,上了公堂,恐怕也非阁下所愿。”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龙贤义说话虽然不是很好听,游成却也压下一口气道:“官人有所不知,此人不但鱼肉乡里,更将我生身父母欺凌致死,我身为人子,杀亲之仇岂可不报,还请官人不要插手吧。”照说这话一出,龙贤义纵使不愿袖手看张二狗被打死,也该为民主持公道,取证定罚,谁知龙贤义一笑,道:“我可没见他如何鱼肉乡里,如何害你父母,但见你恃强凌弱,凶残无比,有你这儿子,你爹娘岂会被他欺凌,阁下一面之辞时在让人难以为信啊。”就这一句话,游成听了出来,这龙贤义根本就不是仗义出手或者维护国法,而是冲着自己来的,顿时惨笑几声,怒道:“官人不是来息事宁人的,是冲着我手中这把宝剑而来的吧,既然想要,即管放马过来。”说这挺剑向龙贤义心脉刺去,龙贤义好整以暇的用扇子一挡,原本,以破虹剑之锋,哪是一把扇子能当得住的,可是那薄薄一层扇布,竟连破虹剑也刺不透,原来这扇子,是天蚕丝纺布做的扇面,百炼精钢做的扇骨,加上龙贤义以内力裹护,刚柔并济完全不惧刀锋剑刃。龙贤义手腕一转,那扇子画出个圆来,便把游成的剑荡到了一遍,卸力手法极是精妙,话说此时还只是西汉年间,武林之中还没有太极一说,龙贤义这手卸力功夫,叫游成不禁暗叹,想他行走江湖之时,只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复姓侠士使得一套刀法有如此之能,那复姓刀客不走刀中的刚猛,反是用的一套刀意如水的招法,游成也曾在他面前吃过暗亏,幸而是友非敌。如今面前这龙贤义年纪比自己年轻,功夫却如此俊猛,让游成不得不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佩服归佩服,手下攻势却绝不会有半点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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