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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东进货完一溜烟回屋,却不见伍园长身影,心下纳闷,一通电话,好容易接通,却只听沙沙噪音不绝于耳。
“喂!我在……”
李朝东赶忙走到窗子边上,把窗推开,一股热风携带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把房间里的一切东西吹的啪啪乱响,他把脑袋伸到窗外,灯红酒绿:“你说什么?!”
那边只传来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我……车上……!”
“你在哪里啊?怎么信号那么差?!”
“山……信号当然……我……嘟嘟嘟嘟……”
“喂喂喂喂喂!!!!!!喂喂!!!!!”李朝东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啐了一声“见鬼!”把手机碰地丢桌子上。
叫他在家里等人,怎么自个游山玩水去了?
被放鸽子的感觉真不好。
也罢,反正今天又不是没事做,李朝东随便塞了几口杂粮,回转店里验货。
李朝东并无多作思量,夕阳一下便哼着淫词滥调步伐轻快打道回府,闯了空城也不在意,径自一心一意做咖喱饭,随后卸了围裙在沙发上翘二郎腿看电视,
直看的天昏又地暗,直看的前胸贴后背,肚子叫声盖过电视,无奈又无助地拨他手机,那头却只传来冷漠又清晰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李朝东像是忽然被口大钟当空盖下,手生生僵在半空,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
若有晚归,必当通报,这一点上,伍园长向来是很令人满意的。
然而今日,李朝东似乎嗅到一点蹊跷,他肆无忌惮把脚搭茶几上,皱眉抿嘴架起手臂,掐指盘算种种可能,脑海中却莫名浮现种种刑事案件犯罪现场,腥风血雨,残肢断臂,生生将他逼出一身冷汗来。
李朝东不信邪,又拨了几次电话,回应一成不变,屡试不爽。
不爽,真真不爽。
他索性一跃而起,端了饭碗,热也不热。
这么好吃的东西……
李朝东越吃越慢,像是被注射了一筒镇静剂,迟缓起来,脑海中忽然不负责地自动回放——
他说:不,不对的是我。……是我事多。
他说:我这人是不是脾气很糟糕?又任性,又龟毛,有洁癖,还性冷感,和我在一
起,什么也得不到,我根本,不值得喜欢吧?
他说:李朝东,你是个好人。
他说:其实我真不知道喜欢你什么,还有为什么要跟你同居,再这样下去好像对你对我好像都不太好,我看我们还是分开吧!
分开?!分开你个毛啊!!!!!!!
李朝东吞下一口咖喱饭,狼吞虎咽咀嚼得仇大苦深,把咖喱饭三下两除二扫个精光,连碗底也舔个一干二净。
好人?!好人你个鬼啊!!!!!!!
李朝东放下碗筷,百思不得其解,他什么时候变成好人了?
他分明是十恶不赦传播淫秽物品的社会毒瘤!
他分明是低价买入高价卖出欺骗顾客的奸商!
他分明是偷偷站在天桥底下跟在帅哥背后盯住人家**直瞧的色狼!
为何遇上他,偏偏就成了好人?!
李朝东抱头,冲进卧室,来回扫视,果然发现少了什么,那个一直放在橱柜角落的,用塑料袋包了两层的,极有存在感的,登喜路黑色暗纹行李袋。
随着搜索范围扩大,他陆续发现伍园长的几样物品不翼而飞,细软若干,专用餐具,牙刷口杯,连洗面奶沐浴露洗发水也没了踪影。
李朝东抱头,手指从发际滑下,搓了两下脸颊,蓦然发现这个不争的事实:
他走了,行方不明,动机不明。
于是脑海里又莫名蹦出那句话:和我在一起,什么也得不到。
李朝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好男人,这些日子来,房子给他住,饭菜帮他煮,嘘寒问暖,笑脸相迎,却换来一张空荡荡冷冰冰的双人床,难道真的如他所说,自己最终什么也得不到?
他不禁摸着下巴,开始反思,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是饭菜不合胃口?
他说:不吃!我不喜欢皮蛋,那味儿恶心!
他说:好咸!
他说:既然有蛋汤,有盐,还放什么鸡精?
是卫生没有搞好?
他说:你怎么又把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衣柜弄乱了?!
他说:老是忘了关窗户,那灰尘多可怕!
他说:你这是些什么东西?这个卤鸡爪什么时候买的?都放多久了?
是自己自信自大?
他说:我在认真跟你说话呢!
他说:你究竟有没有跟我认真讲话?
他说:租给谁了?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是行为过于猥琐?
他说:你该不会又在汤里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做什么新产品试验的?
他说:你在泡面里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说:我现在看见你就想骂你,打你!
还是?
他的每一句话,都言犹在耳。
李朝东长叹口气,窗户吹进来的冷风灌进他脖子,凉飕飕的。
他抬起一手撑住沉重的额头,蓦地自喉间爆发出一声自嘲般的低笑。

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够好了,抱怨对方为什么还不满足,原来都是自怨自艾,自己是真的不够好,不够正直,不够体贴,不够检点,做菜做的不够好。
哈哈!不够好!他还可以再好一点!再疼一些,直疼的那人上天,直疼的那人营养过剩,徒地生出一对硬邦邦的翅膀一飞上天!
咚得儿里得儿锵!咚得儿里得儿锵!
落花流水春去也……下句是个啥?
天边泛起鱼肚白,李朝东不得不赫然正视伍向阳夜不归宿的事实。
什么样的人夜不归宿?
无非是吊儿郎当的大学生,不事生产的阔少爷,纸醉金迷的公子哥。
李朝东从沙发上艰难的撑起身子,一身老骨头又酸又硬,饭桌空荡荡,房间静悄悄,心里凉飕飕,便暗暗骂了句:行啊!小样!有种不要给我回来!
今天此时,他身在何处?柳暗花明,灯火阑珊,西天乐土?幽冥地府?
甚至想他昨晚吃的什么,山珍海味?燕鲍鱼翅?路边小摊?纸盒快餐?
李朝东一会抓耳,一会骚腮,沉默许久,枯坐许久。
你他妈好歹给老子发条短信啊啊啊啊啊啊啊——!!!!!!
……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
终于,李朝东再无耐性,披了衣服,夺门而出,一如昨日,阳光依旧,鸟语花香,他衣不上扣,走路生风,像专业上门讨债人员,气势汹汹直上幼儿园。
王大爷呆传达室跟人打牌,收音机正传来依依袅袅的凄凉歌声,眼角余光蓦地有个黑影一晃而过,他呼啦一下神速冲出,在门口叉腰大喊:“那谁呢?!快给我站住!你找谁呢?!”
李朝东充耳不闻,勇往直前,像个在逃连环杀人犯。
大班的小姑娘们正团团围在楼前空地,穿着裙子,花苞遍地,手拉手转圈,排练六一儿童节舞蹈,录音机里荡漾柔软歌声,回荡在幼儿园上空——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朝东讲那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朝东没有土地
全部生活都在两只手上
汗水流在园长火热的田野里
朝东却吃着野菜和谷糠
冬天的风雪狼一样嚎叫
朝东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
他去给园长缝一件狐皮长袍
又冷又饿跌倒在雪地上
……
李朝东在前面跑,李大爷在后面追。
李朝东扯开嗓子:“伍向阳——!你给我出来!”
王大爷气喘吁吁:“年轻人——!你给我站住!”
孩子们齐刷刷地投去注目,像是惊蛰时候齐刷刷冒出的雨后春笋。
李朝东年轻力壮,腿脚灵便,噌噌噌爬上一楼,一路跑一路喊。
王大爷老当益壮,腿脚利索,跟着又上一层楼,腰不酸腿不疼。
孩子们在教室里瞧见这新鲜组合,拍掌大笑,探头探脑,幼儿园里一时洋溢着青春欢笑,好不热闹。
李朝东从一楼窜上四楼,叫魂一般喊了一路,终于携风带雨闯进园长办公室,将正收拾文件的园长助理吓得目瞪口呆。
李朝东一进门便开口问道:“你们园长呢?”
小助理宝贝一样抱住一怀档案,战战兢兢一顶眼镜说:“我们园长不在,你是谁?找他有何贵干?”
好哇!连顶眼镜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李朝东正不爽,背后又有人拍肩膀,面目狰狞地扭头去看,却是钱老师,平日见他笑容猥琐,今天却摆了张扑克脸,吓的了谁?
“来的正好!”李朝东一摸鼻子,身高优势令得他居高临下,不无得意地俯视对方说:“姓钱的!你们园长呢?”
钱小茗面上波澜不惊:“什么事值得您老大老远跑这儿来了?”转眼笑眯眯地向助理一招手:“去给客人上茶。”对李朝东说:“他新来的,别把人家吓着了。”
李朝东见他笑的暧昧,气焰竟短了两截,冷静下来,忽觉自己方才所作所为傻的冒泡,不折不扣一个疯子,不由背上生出三层冷汗,清咳一声说:“那个,他欠我房租,近来言行诡异,又无故失踪,手机关机,我担心人财两空,恰巧路过,心情郁闷,心血来潮,于是特来看看……”
钱小茗眯起眼,像只察言观色的猫,递过助理手上的茉莉花茶,低声问道:“眼下所说,句句属实?”
李朝东手捧滚烫的茶,冷笑一声:“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钱小茗的漆黑眼珠左转右转,助理一旁沉默不语,房内一片死寂。
一阵清风吹来,杯中渐起涟漪,茶香四溢。
各有所思。
钱小茗沉默良久,表情终于严肃下来:“他出差去了,去区里开会。”
由于途经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偏远山区,信号自然是不好的。
由于开会期间要时刻保持安静庄严肃穆,手机自然是关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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