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初绽 一水连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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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之末,发藻台下。一鸯戏水,两鸳摆尾。
止则相耦,飞则成双。天道有迁,人理无常。
哎,真是人理无常啊……
廊檐下,朱雀看着一坐一站的两“鸳”,身体不由发颤:冷啊,真的轰。
半璧月明,暮三月的暖风袅娜行过。
一剪红影倚坐栏,阴柔的目斜斜一挑,凌厉的眸光伴着杏黄月落在了栏外。望着那个目空一切的景阑,他不由想起几日前御书房里的那次谈话……
“踏、踏、踏。”明黄的袍角在眼前飘动,几近可闻的杂音从绣着飞龙的胸口传出,他该庆幸父王不再向自己隐瞒病情么?
“好啊……好啊……”他诧异抬眸,正对父王璀璨的双眼,“定侯也是你这边的么?小九?”
闻言他微恼地虚起目,瞬间了然。
“哼!还装?定侯勇猛为归顺义军所称颂,你当我老眼昏什么都炕到么?”凌准似怒非怒地横了他一眼,灰白的胡须微抖,“翼然,你还有什么底牌,为父好想知道啊。”
胸口酸气直冲上脸颊,几乎要将他的面具毁掉。“那就请父王静心观局吧~”一呼一吸,他微笑、微笑,再微笑……
三月的风吻了唇,和暖的气息熏热了他胸口的酸气。
呕啊,被迫替给他戴绿帽的人掩饰,他能不呕么?
不仅呕,而且几、、呕、血!
一念及此,发侥酸气喷薄而出:“定侯,本殿那么做可不是为了你。”
景阑挺俊的身形微转,冷然的凤眸溢出寒光。
那眼神,明白地吐露出四个字:彼此彼此。哎哎,就算定侯再惜字如金又怎样,该说的连他这个局外人也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他太聪明了,还是这两位都太直白了?言律靠着廊柱,不住揉着太阳**。妖姬,房里的真是妖姬。
话说,这妖姬洗着洗着怎么就没声了?
言律瞟向南边的主房,烟碧的纱窗透出暧昧的橘光。哎,那只鸯啊,吻皱了几泓水?
“阿…切……”秀气的喷嚏声打破了庭院里乍寒乍暖的诡异气氛。
她?景阑一扫冷,眸光柔转向不远处的寝房,眼波如月下清泉,悄悄满溢。
“,您怎么睡着了!”房里传来张嬷嬷埋怨的声调。
“呜……”这一声有些迷糊,带着甜糯可人的味道,“轰……”
“快些起来,水都凉了!”
轻轻的水响划破了醉人的,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泛进了他们的心底。
“呵~”
“……”
两双带笑的眸子不期而遇,映出了对方的情动,这一次尴尬的相逢……
“哼!”默契十足的转身,如出一辙的吐息。
寒雾旋起,森森然笼罩了整个庭院。
“阿切!”惊天巨响自言律口鼻中发出,他揉了揉鼻子,欣喜地望向廊角。太好了!陪他发抖的人来了,“秋!哎,你端着什么?”说话,让他听听人声,在这儿站久了,很有堕入地狱的感觉啊。
“药。”秋站定,奇怪地看向院中。
言律闻了闻微苦的药气:“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天下也只有定侯能解饕餮虫毒吧,以蛊治蛊,植入好狠斗勇的睚眦虫。待两败俱伤,再以泻药将毒虫引出体外,这个小子没中途断气还真命大。
“这碗是给大人的。”
答完,秋拔步便走,却被言律扯住:“那家伙什么时候生病了?我怎没知道?”
“是…是……”
假面映出薄红,自使庆之后秋便舍弃了真颜。即便秋不说,他和大人也明白,那张阴柔绝的脸已成为秋的心结。
“是定侯给的药。”妖的眸子乱瞟,鲜红滴的耳垂暴露了秋的羞赧,他嚅嚅含音道,“嗯……是大人的月信……”
腾地一下,言律的脸也涨成了关公,他状似潇洒地挥臂:“嗯嗯,快去吧!”
秋垂着筒步走过,待敲开了门稳稳地将药碗递进,门缝里映出一个老妪身影,好似耳语了间。他微微颔首,转身看向院中,眼神定定没有半分退却:“我家大人要睡了,请两位侯爷回吧。”
呀呀,不得了,这孩子胆儿可不瘦。言律抱着廊柱,止不住瞧。那两位的脸比天还黑啊,吹了半风,对着情敌磨牙吮血,好容易等到了现在。耳听着芙蓉出水,正是念丛生的当口却被叫停。折磨,这绝对是折磨。
“庆州一月,我家大人时时提防、难寐,还请两位侯爷见谅。”秋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请回吧。”
难寐啊,绵绵不绝的疼惜怜爱自迷离的目中流出。卿卿,当时你面对血仇,是兴奋之极,还是入骨哀伤?
痛到如此么?酸涩的滋味在景阑的胸口激荡,不过他也该庆幸,地陵中卿卿向他终于完全敞开心房。
几乎是同时,红黑两身锦袍微微后退,漾出浅浅流纹。
睡吧,他的(他的)姑娘。
蓦地,两双俊眸再次对上,锐利的目光通透了彼此的心语。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
我要杀了他。
当整个神鲲都在选边站的时候,他们却选择了同一边,这弯弯弦月下。
看着东西背道各散去的两“鸳”,言律长舒一口气:“你哪儿来的胆子,不错么!”
秋瘦弱的肩膀被重重一拍,霎时塌了下去。他险险地稳住身子,语调柔缓而坚定:“小声点,大人睡下了。”
言律再次举起的手掌瞬间坠落,他一扫脸上的玩笑之,抱胸看着:“记住我说过的话,不要对她动心。”
“我记得。”秋偏首看来,勾魂的媚眼满是坚定,坚定的好似能说服任何人,“她说过我是她弟弟,这个我永远不会忘。”
说完,举步离去,徒留言律呆楞廊角。
弟弟啊……他抬首望月,眼中蓄满哀伤。当他搏命归来,满怀忐忑地重逢时,那人也说过。
“阿律,那晚对不住,你还肯认我这个师兄么?”
师兄?师兄?他不要做兄弟,他要的是……
“其实,我已经有心仪的姑娘了。”
什么?!晴天霹雳,正中他的命门。
“她身份高贵,原是我们这种人想都不敢想的。可是,为兄还是不由奢望。”
“那她喜欢你么?”他听见自己哑涩开口。
“是,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一颗心被这四个字剐的千瓣万瓣,原来一直是他在奢望。他一直盯着,盯着原本那人空无一物的腰间挂着浅红的络子,散动的穗须似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我和她已经易物定情,今后你看到那枚葫芦玉佩就明白了。”
葫芦玉佩,那人的家传宝玉啊。是他逼的么?逼的那人在一个月里就有两情相悦的情人?他张口问,却听那人含笑抢声。
“为兄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师弟你欢喜么?”
他抬起头,却发现那人的眼中没有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原来,那只是一个绮丽的梦境。
“恭喜你,师兄。”他听到心碎的声音,很轻、很轻……
爬出苦涩的记忆,言律举起灯勺,掩灭了宫灯中的烛火。
妖姬啊妖姬,为何我的不是你?唇缘染着一丝苦笑,言律再举臂。
一盏、两盏……
摇曳的烛火明灭在融融,明灭在苍凉泪里。
…………
三月半,雨又缠绵了几日,滴滴答答的雨声黏腻在心头。湿漉漉的,如百虫穿骸,让人极不爽利。
雕木窗下,荣侯凌彻然慢慢合起奏本,白日里温润的容颜如今堆满了冷:“已经定下了?”
谁人都知会试的名次对殿试至关重要,如不出意外,状元、探、榜眼只不过是会试一甲三人之间的变动罢了。
右相容克洵瞧着眼前的主子兼婿,微微颔首:“定下了,今日丰少初会同另两位副考将我们几个一品,还有那个聿元仲一起请到了凤藻院。”他语带不屑,声调颇冷。
凌彻然觑了他一眼,当下明白岳丈大人还在记恨被聿宁架空夺权一事。
“看了会试三甲,老夫当时气得摔本子。”容克洵指着帛书上的前几个人名,怒道,“莫提那会元,就是二甲前五名里都没有一个华族子弟,这分明是在拉党结派!”他气得直喘,牛饮下一杯温茶,“可那丰少初却说此次闱采用糊名制,生员的卷子收上来一律将姓名籍贯隐去,而后再由国子监的书簿们誊抄。他们阅的都是统一了笔迹的副本,想假也假不了。”
“原例名制是这个意思,看来这个丰少初是早有打算……”凌彻然起身踱了两步,“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城府,怪不得父王有意擢升他为下任左相啊。”
“一个嘴上无毛的小子也不怕爬得太快闪了腰?”容克洵将瓷杯重重一搁,茶水蜿蜒在桌角。一个丰少初,一个聿元仲,光看着这两个年轻后辈,就让他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一种即便在与董建林缠斗的二十年里也未曾有过的疲累。
凌彻然滞住脚步,偏首回睨:“岳父如果联合那几位,这件事怕也成不了,怎么?”
“哎!”容克洵长叹道,“那四名一品中真正向着我们的也只有上密那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啊。”可悲,可叹,怎么沦落到这般惨?
嗯,自从御赐红梅、王意明朗后,上密就同三哥割袍断义,红心满满地站回了自己这边。凌彻然沉思片刻,再问:“那洛太卿呢?”
容克洵气恼地挥挥手:“洛无矩虽然站在我们这边,可此人心思缜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表态。”(洛寅,字无矩。)
凌彻然缓步走向一方榉木架,富贵逼人的镂银瓶里插着那枝寓意非凡的红梅,只不过为保红梅永不谢,每朵蕾都被淋上了一层薄蜡。真真腊里看,有些矫情有些假。
“剩下的两人。”他抚着一朵蜡,微掀薄唇,“监察院的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自是站在理字那边。”话到这,他手上略颤,只听清脆一声,蜡落下,“就是说,丰少初却无作假?”
容克洵撇了撇胡须,不情愿地启唇:“后来搬出了原卷,何岩那块硬石头看了后却说二甲第六也应给排名稍后的寒族子弟,而不是我门下的涂兰成。”
“照说武所的萧太尉出自门第观念最为保守的洛川,他应该会力阻到底吧。”凌彻然喃道。
“殿下你忘了么?萧家和董氏可是三代姻亲啊。”
闻言,凌彻然微楞。一勤董建林等人血撒菜市口那时起就已注定,残余的烈侯党就只剩一边可站,那就是他的反面。可这为何让他有了种替人背黑锅的错觉?迷惑的眸子紧盯那枝蜡包红梅,他心口有些惴惴。真的只是错觉么?
望着闪烁的烛火,容克洵有些了悟,与其说对那两人力不从心,不如说对如今的朝局使不上力,疲累原来根植在这里。
“那厢三殿下还虎气犹存,这厢九殿下就展翼而起。殿下啊,这储君的路还长着呢。”容克洵靠在椅背上,气虚道,“三殿下再不济还有一个亲兄,当年二殿下虽被发配到边关,可他在西北可没有闲着,手上多多少少还有两万精兵。而丰少初此次西行非但没死,反而收服了五千义军。再加上韩月杀对他颇有几分赏识,这下可就更难办了。”
兵,兵,他凌彻然缺的就是军权啊。手中没有利器,那个御座也坐不安心。如果有了韩月杀,有了韩家十万天兵,那……
思及此,凌彻然沉凝温眸,撩袍坐下:“不如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容克洵瞠目。
“先让蛟城韩氏同丰少初反目,而后再将韩月杀揽至本殿麾下!”
噼啪,纱灯爆出烛,映出温眸中的毒辣。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
…………
丑年的闱,于这场喃喃絮雨中尘埃落定。
一如常例,进士及第“三鼎甲”果然就是会试的头三名。不过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进士出身的二甲竟无一名华族子弟,而这正出自凌准的钦点。
雨过天晴后的第四日,三年一度的琼林宴在青宫南门的琼林苑如期举行。当日适逢巳节,由王后娘娘提议,雅会男的曲水流觞宴也一并开席。
云都闺阁中意无极,少们渴爱的心悄然萌动。
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
风知君意,舒柳眼,点唇,轻卷琼林苑中分隔阴阳的碍眼帷幔。楚楚柳腰,含情唇不时招摇在帘角,比那熏然风更能撩动男子的心弦。
难得的抒情日,久居深院的大茧秀纷纷抛下矜持,隔着帷幔捕捉心上人的身形,而后……
“左相大人!”轻柔的低唤,隐着一丝羞赧,“请大人收下。”
两片丝幔相接处,伸出一只白嫩藕臂,经由腕间的金镯陪衬,更显纤纤。
丰云卿咬着唇,正思量着如何委婉拒绝却又不伤心,就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沉唤:“哎!少初!”
帘后的子像惊了魂的白兔,指间的绣帕瞬间飘落,佳人带着三分恼意、三分羞涩、三分不安轻步离去。
“怎样?我又救你一回!”雷厉风露出白牙,难掩海盗本。
“谢了,谢了。”丰云卿拱手作揖,面上尽是庆幸。
雷厉风猿臂一伸,弯腰勾起地上的绣帕,粉的丝绢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心如斯?”他移开眼将丰云卿上上下下打量了个仔细,蜜的脸上满是疑惑。
“怎麽了?”丰云卿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绛红袍,这是正一品的颜,“有哪里不对?”
雷厉风也不答话,只是平掌自丰云卿的头顶划过,而后贴在自己的肩侧:“比身高,你就这点。”迎着光,雷厉风再隔空比出他的身形,“论体格,你简直一吹竟。”

“然后?”丰云卿似笑非笑地挑眉。
“云都子都喜欢你这样的么?光我看到就有六个了吧。”他拎着丝帕,仍是满脸疑惑,“不仅是未出嫁的闺,就是拖儿带的老人都对你垂涎三尺。昨儿雪儿还跟我说,你同聿尚书、宁侯还有定侯并列为云都媒婆眼中的四块肥肉。”雷厉风抚着下巴,笑着补充道,“对了对了,无聊人士还给你们取了个封号,叫四季贵人。”
丰云卿俏脸微僵,四季贵人?还四季豆呢……
“说你是融融柳月,一笑倾人国。宁侯是赫赫夏南风,赤红轻碧。聿尚书是……”他抚着额,想了半晌,恼怒咒骂道,“都是谁想的,保媒拉纤还玩文绉绉的活儿!”
“聿尚书是淡淡秋清,飒然疏雨至。定侯是肃肃冬山雪,遥望寒已知。”升至礼部侍郎的路温貌似不经意地拈过那方丝帕,老母鸡似的领着诸人打他们身前经过,新晋二甲的进士纷纷向丰云卿行礼。
“这四位大人都是相貌俊、位高权重,且正室空悬。”路温回首一望,满眼戏谑,“据我所知,咱们左相大人可是力压另三位,成为媒册上的头一人呢!”
他身后的进士笑又不敢笑,一个个脸都憋成了猪肝。
“哦?”丰云卿不恼不怒,勾唇坏笑,“茂才啊,你哪来的闲情逸致去研究媒册,莫不是相中了哪家千金吧。”
闻言,路温身形一颤,脚步略微不稳。
“不用本多言你也各白,那帕子的主人就是……”丰云卿婉转扬声,勾得众人好奇难抑。
路温两脚相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抚着帽,回首谄笑:“快开宴了,大人也请早些上席吧。”
“好啊。”丰云卿灿然一笑,不觉光满眼,看得年轻士子情波荡漾,待回神个个却又羞恼仓惶地背起《礼经》。
差点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啊,原本想要寻觅佳人的心霎时冷却,进士们跟在路温身后逃似的离去。
“梨雪没看上你真是……”雷厉风收回愣怔的目光,咧笑道,“真是我的幸运。”
“那就对她好些。”丰云卿直起画扇,轻轻敲着雷厉风厚实的胸膛,“要是让我知道她受了委屈,我可会毫不犹豫地接手。”她风雅之极地打开画扇,唇缘勾出一庭,“毕竟,喜欢上我可是很容易的。”
“你!你!你!”雷厉风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忿红了蜜脸皮,“你休想!”
“嗯嗯,希望吧。”她带着敷衍的语调,如愿激起了雷厉风的更强警觉。
“等送走了你师兄和师,我和梨雪就拜堂!”雷厉风如雄虎一般紧盯着自己的地盘。
“哦?梨雪她同意了?”她眨着眼一语道破天机。
啧啧,前几日大还说呢,她很享受海盗好逑的滋味,成亲怕只是这个土匪头子一头热吧。
“哼!”雷厉风不屑地瞥了一眼丰云卿的小身板、小体格,“办法么多得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本事?什么本事?”丰云卿扇着风,鬓角青丝柔软飞舞。
“梧雨兄那就是本事!”雷厉风以拳捶掌,面露羡,“再七个月,他就升格为爹了。不行,我雷厉风绝不能落后!”说着睨视了身侧的红脸小关公,“你娘个什么?是爷们儿就不说二话,有哪个男人不想风一度的。你一个毛头小子想和我抢人?再等十年吧!”
语落洒笑离去,只留新任左相愣在原地。
风一度么?她垂眸想着,将那股画扇一折一折完全打开。
扇面上弦月弯弯,满地落红阑,细白的指间抚上那行题字:月应有时。
她的画,他的字,谁的情思?
噗噗,心湖泛着小小的气泡,一个一个轻轻上浮,最后迎着阳清脆绽开,弥漫着醉人的味道。
她抬起头,只见心爱的那人含笑走来。她抚着胸口,仿佛只能听见自己蓬勃的心跳,无边蔓延在眼角。
“卿卿。”景阑无声掀唇,传音至她的耳际。
丰云卿脸上一阵热,像被人看破了心思:“修远……”
光下两人并肩走着,交织的身影映在烟染帷幔上,勾勒出最唯的。
一眼、两眼,丰云卿觑着景阑飘动的宽袖。不知道今天有几个姑娘像修远示好,这样看着袖袋好像不是很鼓。她刚要投出确定的第三眼,不想却被那双凤眸牢牢锁住。
“卿卿想看么?”景阑扬起袖袍,天生冷意的俊颜染上一抹暖。
“嗯,嗯。”丰云卿清了清嗓子,“没有,哪有?”嘴上狡辩着,眼珠却止不住瞟。
景阑别具深意地看着她,默默解开袖袋。
啊,真有一方丝帕!丰云卿鼓着两腮,怒气难掩地看去。这男人怎麽能笑得如此心安理得,怎麽能!
她扯过丝帕,指间未摸到半点绣痕。哼,不会红还学着送礼。鼻翼扇着冷气,她垂眸再瞧。对着素的帕子渐起熟悉感,这是……
这是她的啊。
黑底金边的锦衣覆上绛红的袍,袖下修长的指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细白小掌,连同那方丝帕紧紧攥牢。
东风骋巧卷锦衣,吹来落又几许。远观之,两人只是并肩走着,衣下的交缠却无人知晓。
“大人!”幔后传来轻呼,一个子沿着绵延的烟丝幔如影随形。
丰云卿抬起赧然的秀颜,眉梢微蹙,自己的又一爱慕者?
“左相大人!”这一声不似少的娇音,更显成熟风味。
哪家夫人如此热情?丰云卿偏头想着,漏看了景阑微沉的眸。
“丰大人!”幔间伸出一只柔荑,紧紧地攫住丰云卿的衣角,“请大人留步。”
这声音似曾听闻,好像是……
“身沅婉,有一事相求。”细滑的纤指微颤,带着浓浓的乞求。
“沅婉夫人?”丰云卿抬眸望向身侧,景阑冷凝地瞧着那只手,定定未动。
“修远……”丰云卿比着唇语,少见的娇嗔取悦了某人,袍下交缠的十指渐渐松开,景阑举步向前,临去前垂眸再剜一眼,难掩怨。
“请夫人松手。”丰云卿扯了扯衣袖,那只柔荑犹豫了片刻,终是慢慢放开,“如今四下无人,还请夫人直说吧。”她本来就欠沅婉一个心愿,早还早结心事。
“听说大人有一个……”幔后的声音极轻,像在隐忍着什么,语带痛,“有一个宠脔名叫秋,可对?”
“不。”丰云卿握紧画扇,正道,“在下并无宠脔。”
“那秋……”
“他是在下的书童。”
书童?这样换汤不换药的把戏她见多了,沅婉心头酸涩,再开口:“沅婉厚颜,想请左相大人割爱。”
“夫人,恕在下……”
“大人!”沅婉出声打断了帷幔后隐现拒意的语调,“若大人肯割爱,九殿下一输婉必将全力相助。”一颗心惴惴难安,即便王上知道又怎样,她是一个母亲啊,她多渴望再抱一抱自己的儿子。晶莹的泪朦胧了眼前的一切,耳边响着风的絮语,她静静地期盼着。不,是笃定,权利的惑,有谁可以抵挡?
“对不住。”
轻轻的三个字打碎了沅婉的全部幻想,怎么可能?难道她允诺的还不够么?
“夫人。”幔后那人再道,“如今秋已出娼籍,他人身自由。如此,又何谈割爱?”
已出娼籍?月余前她查过,当时秋之名还高悬娼首册。怎么就脱籍了?沅婉抬起头,第一次细细打量着印画在幔上的身影。是丰少初做的么?为何?
“大人……”她张口问,惊觉自己声音的虚弱。
“本视秋为亲弟,夫人要再执着,辱没的可就是本了。”丰少初忽然改了自称,语调严厉的可遥
亲弟?怎么可能?沅婉怔怔,胸口涌起的不知是悲伤,抑或是喜悦。
幔下的绛红袍如云流动,眼见那人举步离去,沅婉不顾一切地掀开帷幔,一把攥住飘逸的宽袖。
“夫人?”丰云卿惊瞪来人。
“大人……”风韵人瞳仁横波,蓄满了泪,“他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初刻。”
声声如泣,直击丰云卿的心房。
“左相大人!快开席了!”远远高唤惊得沅婉退回幔后。
云卿敛回心神,向出声处慢移。忽见幔下那身荷衫曳地,沅婉跪伏仰望,琉璃目中满是哀戚:“请大人好好照顾他。”
这样的神情,她也曾看过,是在多年前娘亲的脸上……
云卿的喉头有些堵,她长长一揖,宽袍拂动脚下小巧野菊:“夫人请放心。”
说罢转身向前,只听身后音咽咽。
“多谢……”
风笑依旧,垂泪草木心……
曲水破萍戏叶,流觞对酒赏佳人。清溪之畔雅士齐坐,一泓碧水缓缓而下。溯流而上,只见飘摇帷幔横在水中央,阻隔了男子们寻的目。溪边,盛极的杏爬幔而出,正是落英缤纷至极,时断时续的娇笑乘着落,浮水而下。
忽见一抹绛红渐近,状元公带头起身,领着三甲进士共三十余人向来人深深行礼:“恩师大人。”
丰云卿看着众位躬身行礼、却又年长自己数岁的士子,不由微窘:“都落座吧。”
“是。”
她拂袖坐下,正对身侧凌翼然笑意满满的眸光。心知这人瞧出了她的窘迫,丰云卿移开双目看向不远处:“今日琼林,吾等与三甲进士贺,曲水流觞将成佳话。”
说完她举手示意,只见新任探郎乘马疾驰,如清风一阵漫卷轻纱。不待幔后娇呼停歇,就见探郎采下一朵杏私丰云卿的掌上。
琼林探折杏,极具雅意。
“各位进士士子。”丰云卿手持杏,屈膝而坐,“今日冠绝诗会者得杏,亦得幸,可将此送与心仪佳人,我等绝无二话。”语落,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将烂漫枝放在锦盒中,随即击掌:“开席!”
清亮一声乘风而去,飞过幔角。
“侯娘娘,开席了。”
杏深处端坐丽人,荣侯侯容若水接过玉箸,浅尝菜。
“本宫桌上怎么没那盘雀舌?”溪水那畔,烈侯侯、天骄公主阎绮指着容若水的食案,怒道。
正说着,布菜的端着那盘雀舌跪近身前:“侯娘娘……”
“哼!狗眼看人的东西!”阎绮一掌剐的翻身在地,油炸雀舌落入水中,瞬间浮起一层油迹。片刻后,阎绮再转眼珠,狠狠瞪向对岸,虚张声势地吼道,“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别人爬上本宫的头顶。”
容若水止住张口言的侍,轻轻柔柔地笑着:“朝、士在下游对诗,三嫂不会不知道吧。”
闻言,阎绮瞬间噤声,只剩一双厉眼诉说不甘。
“哼,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荣侯府的侍一边布菜一边喃喃。
“好了,阿绣。”容若水的声音偏甜,带着腻人的轻软,“别忘了大事。”
“是。”名唤阿绣的侍接过宫人奉上的数只玉盏,半满醪,“娘娘。”
一双杏瞳映在杯中,容若水勾唇浅笑。
哪一杯能有幸入了那位大人的口呢?就算被别人误尝也不怕啊,毕竟只有酒菜相合才见药效。
容若水笑着拢起袖,纤纤笋指轻拈,将玉杯逐一置于溪上。
一盏、两盏、三盏……在水中打着转,一圈一圈,随着众的浮杯一同向下游飘去。穿过幔底的刹那,只见风摇落杏雨,薄红一瓣落青玉,潋滟含羞,尽是如此。
“何其有杏?”容若水甜腻一声,偏身与群同饮。
杏吐犹浅,清澈溪水飘下碧玉盏盏。身前溪水若有玉杯徘徊,必擎之、饮之、诗以谢之。
眼见众人皆得玉盏,对岸的景阑、韩月杀接连饮着,连同她身侧的凌翼然、聿宁也喝下不止一杯,而她却未得其一。
“苍天怜我,若恩师大人曲水得盏,那诗魁定为恩师所夺,我等还如何得杏?”探郎的谐谑之辞引得众人失笑。
正此时,一盏通透玉杯被清流卷着,恰好停在丰云卿的座前。
“呀,这回可是苍天无眼了。”
在门生们的催促里,丰云卿从水中掘起玉盏,清凉的溪水自她的指间滑下。碧玉杯中馨透,杏瓣羞掩清光溜。她浅尝一口,味若醍醐,醇不俗。樱唇弯弯,她举杯敬向对岸,与同时得酒的韩月杀对盏。
两人之间的默契看得荣侯凌彻然不虚眸,一定要得手啊,若水,他暗自祷告着。眼见着丰云卿仰首琼光入喉,耳闻着她清亮吟道:
“盏落亭台君知否,昨微雨洗愁。曾向江心波深处,便将弯月化战钩。
拍遍阑干笑天翁,功成万里觅封侯?惟愿马踏四海平,眠枕月共秋。”
凌彻然听着众人的不住叫好,一口一口灌着闷酒。这样的人啊,如今只能毁去。温润的眼半眯,阴毒地看着丰云卿屈膝坐下,而后如他所愿地尝了一口加了“料”的佳肴。很好,很好,酒菜皆入,如今坐等就好。他刚刚舒出一口气,却见两双眸子警惕打量来。
九弟啊九弟,你救着这场好戏吧。
他举杯遥对,敬完凌翼然,再敬景阑。
定侯,今日丑事之后,你就各白能共事的应为何人。
他笑比暖玉,温润得可遥
就在这时,只见那位光风霁月的年轻左相眉宇微异,挥手招来了身后的宫侍。耳语一阵,丰云卿欠身而起,随着那名宫侍向苑外走去。
就粹里开始吧,走向满是血腥的菜市口。凌彻然浅含酒,笑看溪上,那烂漫无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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