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缘此身于梦中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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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元年腊月,明王陈绍挥兵直上南都,至此雍国大乱。翌年元月,雍王陈炜倾其兵力于五明谷大败绍军,明王不知所踪。然二月末,雍王暴病,全身溃烂、突能已,不日晏驾大营,谥号丑王。三月国殇,不及储君登极,明王攻克南都。陈绍弑侄夺位,是为雍厉王。
恰时,前幽丰饶一十六州尽没青土,厉王切齿怒极,问左右。答曰:施此奸计者,乃青国少年左相丰云卿。厉王不语,遂生杀意——
张弥《战国记-雍纪》
一寸两寸小鱼,三竿四竿翠竹,浓荫之中隐约着一双小小的脚。
“!”树下票人恨恨磨牙,却柔然出声,“咱们不穿耳洞了,乖乖,快些出来吧。”她屏息凝听,警惕地向四下望去。
荷风淡,一名劲装少年自湖岸走来:“弄墨,还没找到么?”
“哼哼。”人狰狞了笑,散发出的冷意惊动了树上“小鸟”。
“……欠……”浓荫出传来轻声,引得弄墨仰首便要细瞧。
“刚才路过明心院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卿卿了。”少年眈了一眼浓荫,急忙道,“啊,头上梳得是双螺髻,可是?”
“多谢少爷!”弄墨虚起目,拎着罗裙飞一般地离去。
待风渐远,少年旋身而起、直入浓荫。
“卿卿。”他坐在枝头,看着身边那个小小的人儿,“你是怎么上来的?”他很好奇啊,才五岁的哪来的本事。
小人将碾碎的食物撒在枝桠上,馋嘴的鸟雀纷纷停栖觅食。
“爬上来的。”悦耳的童音驱散了暑意,听得他**,“刚才阿福在这里修枝,有梯子。”
少年挑眉以对:“现在呢?”
“梯子被他拿走了。”小人眨着眼睛,显得分外童真。
“要是我没来,你打算怎么下去?”少年亿树上,抱胸看着。
小人老成地瞥眼,几乎让少年忘了她的年纪。
“哥。”
“嗯?”
“我不是哑巴。”
“啊?”这有关系?
“我会叫。”
这个丫头就不会偶尔流露出无助,童音软软地撒撒娇?少年嘴角有些抽,他无奈地垂眼,忽见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块酥糖,轻轻捏碎然后喂给了……麻雀!
浪费啊,这可是繁都有名的金酥糖啊,暴殄天物!真是气死他了!
“哥?”
“嗯?”他迷迷糊糊地应声,眼中只有那块酥糖。
“要吃么?”
食在前,他好想一口吞掉。可是,爹爹说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嗜甜?所以他只能忍痛,真的是忍痛开口:“哼,孩儿家的吃食我才不要!”他极具个地昂首。
“哦,那就全喂了雀子吧。”童声淡淡,隐约带着笑,“它们倒是顶爱的。”
闻言,少年面微变,他白牙一咬夹着小人飞离绿梢。
“呀!”小人搂着他的颈脖,兴奋地瞪大双眼,“瑚害!”
如落叶般轻灵落定,少年得意一笑,牵着小人走上石桥。
“哥,刚才那是轻功吧。”小人摇手轻问。
“嗯哼。”爽啊,被崇拜的感觉真是太爽了,他不乐陶陶。
“请哥哥教我吧。”
“孩子家学功夫做什么?”他故意戏弄道。
“学功夫就跟吃糖一样,哪里分什么男?”小人笑眯眯地再取出一块金酥糖,示意他弯腰,“呐。”她淘气地捏紧少年的鼻子逼他张唇,“吃了我的糖,哥哥就算答应了哦。”
“狡猾的丫头。”甜蜜的滋味流入心底,他疼爱地点了点她的额角,“待葫爹得胜归来,我便教你。”
“嗯!”
菱角荷小桥下,夏末的风熏热了记忆……
“……”韩月杀自梦中惊醒,胸口微地起伏。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幔,气息隐隐不稳。
连续三了,他合眼即梦,而梦到的皆为幼时的卿卿。右手移上左胸,心跳有些急,自家变后他从未如此发慌。
“嗯……”身侧的淡浓咕哝着似要转醒,他体贴地向缘轻移,以便她顺利翻身,“天亮了么,相公?”
“还没有。”宁静的将他的声音衬得格外清晰。
“嗯?”淡浓拨开脸上的长发,微眯眼睛,“怎麽了?”
“没事。”他揽着子,轻抚着她的背脊,“没事,你睡吧。”
“箫。”藕臂挂上他的颈脖,怀中淡淡的乳让他觉得很安心,“还在担心么?”
“嗯。”他低下头,埋入她的秀发。
“我就知道…”淡浓叹了口气,双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在那道疤痕上游移,“自回到相府,你就没睡过好觉。”
他揽住她的腰,感受着她腹中的胎动:“对不起,吵到你了。”
“没有。”她回抱心爱的丈夫,“箫。”
“嗯?”
“不用担心,相府的左邻右舍都不是寻常人,很安全。”
“哼。”韩月杀自发间抬首,深邃的眸子闪过异采,“那样才不安全。”
在他看来,不论是殿下还是定侯,都配不上他家卿卿。他家卿卿啊,自小就是个敏慧贴心的好姑娘。
“你呀。”淡浓轻捶着他坚硬的胸膛,“怪不得外面传闻,韩家大之所以极少露面,原因是有个恋如痴的哥哥。”
“瞎说。”他轻斥,羞恼的口吻引得她又是一阵笑。
半晌,只听他一声轻喟:“记得卿卿出生不久后,老家来了个懂风水的叔伯。他瞧着将军府连连称赞,说我们家两代之中必有两将一相一后,有冲天的贵气。”
“两将是公公还有你。”淡浓玩着他的鬓发,懒懒出声,“一相自然是,一后?”语落,她只觉身前这人微微僵硬。不提旁支,韩氏主脉此代仅剩两人,那自然是……
哎,情债啊,她暗自叹息。
“我不会让家人再受委屈。”他语调定定,“这个相位不要也罢,卿卿必须离开朝堂,必须。”
“嗯,九殿下不是答应了么,且宽心吧。”十指轻压在他的发间,淡浓轻轻使力,“放松,箫,放松。”
他舒服地咕哝着,贴近她的颊面。慢慢地,大掌捂住她的双耳,隐约间只听一声低语:“淡浓,我…你。”
纤身一颤,她掀开耳上的覆盖:“你说什么?”满满地期待,抑制不住地欣喜,“再说一遍。”
“睡觉。”
“不是这句。”她轻掐他的铁臂。
“睡觉。”他的声音染着异样,不容拒绝地勾紧爱。
“可恶……”她埋怨着,忽感相贴的颊面像燃起了火,温热的肤觉延绵至她的心底。这个害羞的男人啊,还要多久他才能说出那句语呢?
她静静地期盼着,嘴角弯弯扬起。
啊,你同定侯也会如此幸福,一定。
合上眼,她陪他一同入梦,相耗呼吸画出一室静寂……
…………
今宵无月,东风吹落雨。
灯下,凌翼然垂眸想着,目微凝。
自他十六岁后,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精准。而青国的御座只是第一步,他轻抬下颚,正对那幅坤舆图,迷离目盛满霸气。
青国地处神鲲东陆,西临虎狼之雍,北接悍勇之翼。而后,俊眸盯上当中一块弹丸之地。
对了,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眠州。
思及此,心情莫名地坏起来。他放下笔,对着烛火慵懒托腮。
他答应过那个姑娘,五年后给她一个再无战火的八月初八,现在是时候布局了。
远交近攻,步步蚕食荆土,牢牢控制翼国,然后……
锐眸似利箭,直插向狭长的陈雍。明王啊,五明谷败军藏匿之后,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陈炜,虽达到了目的,可眼光还是短了些。
黑瞳染着讥诮,眸光徐徐上移。
陈绍,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那个循规地、尊长守礼的书呆子梁王,平生最恨坏乱纲常之徒,而你杀兄弑侄恰恰犯了他最大的忌讳。到时候,梁国非但不会救你,反而会和晰站在一起,本殿几乎可以预见你的死期了。
清风徐来,跳跃的烛火在他的俊颜上织出诡谲的阴影,他无意摩挲着腰间的玉石,指腹间尽是细滑凉意。
如今,傀儡元腾飞在荆国翻云覆雨。建州会盟之时,翼王为求颜面怒杀李显,而后经由他暗示,翼国那个影子储君阎建德趁机与李家交好,经营到现在已是今非昔比。
雪中送炭也要私家,凌翼然兀自笑起。这不,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父王答应了阎建德的求亲,同意将王十九、小十二的亲嫁去。如此一来,即便上无怀上了孩子又怎样?七哥啊七哥,你难道忘了翼王阎镇已经老了么?
一双俊眸深不见底,带着令人生惧的寒意。
十多年前你想毁了本殿,十多年后你又故技重施算计上卿卿。凌彻然,你果然活腻了。
他不怒反笑,幽幽拿起毛笔。
让本殿好好想想,是先断你的左膀还是右臂?抑或是放三哥出来,连同二哥一起清算你们的过去?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挂心。
酣饱的笔尖噙着一滴墨,久久不愿滴下。
今日未待他开口,父王俱了卿卿作为使臣,送十九风光北嫁,这是巧合还是……
他横着笔轻敲桌案,微黄的纸上绽开一朵朵墨。
细想去,父王看来的眼神别有深意,难道是露馅了?
他凌翼然向来自负,偏偏一沾上卿卿,就不免怀疑自己。
照着他先前的计划,卿卿入朝半年为寒族打开新的格局,然后诈死遁隐,此番送嫁正是金蝉脱壳的好时机。若父王是知情而为、有意放过她,那只能说明一点。
相较于左相,卿卿在父王心中还有更重要的定位,而且与他不谋而合。
凌翼然笑若熏风,双眸为橘光迷醉。
“主上。”低沉的男声随风而至。
他心神遽敛,正身而坐:“如何?”
“七殿下打算在镜峡下手。”
闻言,他秉烛走到墙边,目光锁在青翼交界处。这里,他轻点图上。
镜峡天险,又为水路北上的必经之地。若在此处动手,不但可以除去卿卿、破坏和亲,而且还能假托赤江夏汛,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七哥果然够老辣。
“成璧。”他轻唤。
“属下在。”
“从门里调几个高手随行护卫。”他缓步走着,鸦长发在风中轻轻拂动。
“是,属下定会亲力亲为,决不让……”
“成璧。”他停下脚步,淡声道,“还有任务非你不可。”
“主上!”
目兀地虚起,精光透过窗缝径直落在那人腰间的络子上:“你这么想去,为的是谁?”
一句话将林成璧击得无所遁形,他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语。
“是朱雀呢。”凌翼然移到窗边,幽蒙的眼潭划过一丝波纹,“还是祥瑞公主?”
“主上……”
“怎么?你以为能瞒住本殿?”他眄睨窗下,眼波如这无边暗渺然蔓延,“十九将那块玉宝贝似的挂在腰间,本殿要还炕出那可真是瞎了眼了。”

林成璧眉心微拢,想问却又不敢开口。
“你是想问本殿,为何明知此事还派你进宫办差?”
“主上英明……”
“成璧。”凌翼然放缓语调,轻问,“你跟着本殿几年了?”
“已有十四个秋。”
凌翼然推开窗,肃肃地望着那张颓丧的脸:“你的忠心本殿看在眼里,自然也会为你打算。你摆出那种表情做什么?难道在你心中,本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属下不敢。”
“哼。”凌翼然不悦地出声,“十九此次非嫁不可,作为王这是她应尽的义务。”而且作为十二弟的胞,也更容易控制。他说一半藏一半,不该让人知道的绝不多言半句,“若不是本殿看得清楚,还真会以为你迷恋祥瑞。”
嗯?林成璧不明所以地仰望,眼中满是疑惑。
“不明白就慢慢想。”凌翼然斜眼一挑,哂笑道,“待本殿拿下翼国,到那时你若还能露出这般表情,本殿就将祥瑞嫁给你。”
“主上……”闻言,林成璧很是感动。
“好了,你去安排人手吧。”凌翼然关上木窗,眉间藏着一丝狠绝,“别忘了叮嘱护卫,虽然这次是顺水推舟地让左相诈死,但卿卿要有丝毫损伤,就让他们狱来抵吧。”
“是。”窗上的影子慢慢褪去。
凌翼然半转身,虚眸望向图上眠州。
定侯,就算你跟去又如何?到最后她还是会回来,谁要她是一个傻姑娘呢。
不知何时,那颗红豆已在心底悄然发芽,无声无响地茁壮成了大树。今宵他枕着满枝浓荫,于深时如痴如醉地想她。想到情难自抑,想到心跳如鼓,想到他难以入眠。
俊眸闪动着骇人的情意,紧握的右拳爆出青筋。
快来吧,卿卿,快来吧。他,都快等不及了。
…………
四月的风浅浅吹过,吹响了流水,吹暖了夏阳,吹得满园牡丹。
细白的手抚着前额,眼前渐渐清明。原来是梦啊,害的她真以为自己兽大发将那人生吞活剥了去。她抱紧薄被,心头涌动的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雪青的幔轻轻拂动,漾出风之流韵。她暗叹一声,望向幔外忙碌的人影:“秋。”
暗蓝的纤影微地一滞:“大人,您醒了。”
“嗯。”她抚开颊上的长发,懒道,“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天四。”
“啊……”怪不得她差点将虚幻当成现实,原是睡了这么久,也梦了这么久。想到这,清的容颜染上一抹胭脂,她羞赧垂首,心虚地转移话题:“这几日可有异动?”
“昨日宫里送来了诏书,王上命大人为护送祥瑞公主远嫁,以促青翼两国之谊。”
“哎?”她撑手坐起,喃喃自语,“原先定的人不是我啊。”
秋停了一会,又道:“九殿下说了,这是大人恢复真身的大好时机。”
“我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原是允之暗中斡旋。是该走了,那日王的话犹在耳边,让她不由心惊。
“大人。”幔外影动,秋的语气有些急。
“嗯?”她敛神回应。
“以后……”纤影局促微移,他卑微出声,“以后…秋还能跟着您么?”
幔内那人失笑,引得他一阵心慌,下意识攥紧衣襟。
“当然。”不知何时,她已不用假声虚应,柔的音轻轻响起,“我说过,你是我弟弟。”
这一句驱散了他心底的不安,蜷曲的手指缓缓伸展:“嗯……”他眼角微涩,转眸看向边。接下来就将时光让给有情人吧,毕竟只有看着这位侯爷的时候,大人才会露出幸福的神情。
他的大人,他的啊。
妖的眸子弯成月牙,精致的菱唇绽出笑意:“要没什么事,秋就先下去了。”
待行至门边,只听身后一声:“等等。”
他偏身站定,但见尘埃在酒暖阳里游弋。
“秋,离开云都前我还要给你登户籍呢。”
是啊,有了户籍,他就不再是畜生了。要在过去,这等事他可想也不敢想。
“户籍上是要写姓的。”
他眉梢微动,眼中溢出悲哀,可他没有啊。
“前几日,我恰好得知了你的本姓。”
一声如惊雷,炸破了他的思绪。
“你本姓张,生于天重九年腊月十七未时。”停了半晌,那人也、未有言语,只定定地站在原地,她长叹一声继续道,“秋,你不问我如何知晓?”
少年垂下眸子,藏起眼中翻腾的情绪:“那是大人的事。”
韩月下紧盯着幔外,温言劝着:“其实这些年她也不好过,你又何苦……”
“大人!”秋扬声打断,沉声道,“户籍上就写张弥吧,弓尔‘弥’。”
她微微颔首:“好。”
“大人请休息,……”他迈开步子,脚下有些不稳,“张弥先出去了。”
“弥儿,今日我就送你一个表字。”她合上眼,别有意味地轻道,“元醒。”
房里静的几近可闻风的呼吸,半晌,一声隐着难言之情幽幽响起:“张弥谢大人赐字。”语罢,他拢门离去。
月下亿上暗自嗟叹,忽地只觉颊边染风,她蓦然睁眼。
“卿卿。”
正对那双湛然凤眸,意无边的梦境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袭上心头,她的脸轰然若火山爆发。
“他会想明白的。”景阑撩开纱幔,深深地凝望着那张丽颜,似要望进她的心底,“这一次我送你。”
“送我?”月下垂首嚅嚅道,只觉两道灼热的目光烧上她的两颊,随即渗入肌理,迅速热上心头。
“送你北上,顺道回眠州。”他坐在缘上,俯下身让她无处可避。
“你要回去?”她抬起头,恍神中竟没发觉温热的男气息已近在咫尺。
疏密有致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撒下淡淡阴影,那一份清看得他不心猿意马起来。“卿卿。”爱恋之情在他的胸口发热,清声中带抹压抑,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轮廓上轻抚。
“我们成亲吧。”
如丝缎般低稳的男声滑过她的耳际,轻而易举地迷惑了她的神智。
“好。”她听见自己轻道。
相拥的瞬间,只剩下两颗激越的心。
而后一吻绵长,如诗句千行,在唇齿间婉转低吟……
乱世二年四月初九,青隆王十九祥瑞公主远嫁翼国,左相丰云卿陪使。恰逢定侯景阑启程归眠,赤江之上楼船百里,旌旗蔽日,可谓风光无限。
然四月二十一,行至琥州双生峡突遇伏击,主船尽没,丰云卿力战而亡。至此青国再无少年丞相,融融柳月俨然绝唱——
张弥《战国记-青纪》
…………
蓝天似海,流水如云,狂烈的江风吹凉了夏日,如一头猛虎撕咬着那身绛红袍。
“娄敬,这几个月真难为你了。”丰云卿站在赤江大坝上,微散的长发扑打在她清秀的假面上,徒增一抹。
“没有,没有,一点都不苦。”何猛摸着头,敦厚地笑着。
“现在云都已是天翻地覆,各机要位置上都是我们的人。”丰云卿转过身,唇角微扬黯淡了夏光,“娄敬,不日你就可以重回云都了。”
“大人。”何猛收起惯有的羞涩,高壮的身子在风中纹丝不动,“下只想留在琥州完成赤江工程,还望大人成全。”
丰云卿微挑眉梢,难掩惊讶。
“下自小驽钝,不论是读书还是做总慢人半步。圣人道,人有长短,术有专攻。昔日下借岳父大人之力,以言入朝。可下天生口舌不厉,以致数年来鲜有功绩。”方正的脸上满是愧,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夏风再道,“大人,征服这条河是下长久以来的心愿。”
“哦?”丰云卿负手以叮
何猛垂首避开夏阳,眼中有些黯淡:“十多年前赤江发过一次洪水,滔天巨浪冲垮了堤坝,卷走了下身为河工的爹爹。”
丰云卿睨视脚下,只见江渚上千余河工挑石扛木,那黝黑的胸膛上闪动着耀眼的汗珠。
“而后我娘以缝补度日,将我和三个兄弟拉扯长大。十九岁那年,我在去书院的途中救了路遇盗匪的岳父,我的一生就此改变。入赘华族何猛不为其他,只因泰山大人胸怀磊落、正气浩然,我敬他、崇拜他,愿乞终养。”他声音渐缓渐柔,微厚的唇向上咧开,“当我向家中说出接下赤江工程的时候,我子没有半分怨怪,只是贤淑地为我打点行装。而岳父则同我秉烛谈,说当初引我入朝就是看中了我治水方面的天赋,如今我能一展长才他很是欣慰。”
“何御史真个了不起的人啊。”她叹道。
“是。”何猛面露自豪之,他伸开巨臂指向磅礴激流的赤江,灰的长袖迎风横起,“这条河,既是我青国人的母亲,又是夺我父兄的杀手,大人。”他偏过身,抱拳一揖,“即便倾尽一生,何猛也要制住它的野,还望大人成全。”
“好。”丰云卿从胸扣上取下象征一品大员的锦鲤结,郑重地为何猛挂上。
“大人?”他惶恐看来,又变成了一只巨型小白兔,“这…这使不得啊……”
“收着。”丰云卿不容拒绝地按住他的大掌,看着那只细白不似男子的小手,何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娄敬,我不如你。”她衷心赞道。
何猛惊得口不能言,呆楞在原地。
“放眼满朝,百莫不是为私利汲汲钻营,连我都不例外。”她望着眼前这木讷的汉子,眼眸微动,“能做到胸怀百姓、一心为公的只有娄敬,百年之后娄敬定为天下人称颂,功德无量、名千古。”
“大人……”他喉头有些堵,眼中隐见水迹。能在这样一位胸襟坦荡的大人手下做事,真是他人生的又一幸运。
“大人!”远远地,朱雀放声大吼,“补给都上船了,你就别再磨叽了!”
闻声,坝上的工人们大惊失,只等着那位大人物发脾气。
“知道了!”出乎众人意料,丰云卿的脸上没有半点怒意,“娄敬,我走了。”
“下送送大人。”
“不用。”她摆了摆手,“汛期就快到了,你去忙吧。”
这话一针见血,他听了也不再矫情,俯下身恭敬行礼:“下就此恭送大人。”
何猛一直目送着,目送着她走下长堤,期间像是被人撞了一下。她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扶起颤抖跪下的年轻河工,只微微一笑就让八尺壮汉看痴了。她的身形被江风勾勒得极其纤细,让人不由担心会被吹走。即便如此,她的脚下却依旧平稳,一步步地,迈向江岸。
半晌,何猛骤然敛神:“啊,忘记告诉大人双生峡只可走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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