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车站、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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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抵达阿钦斯克已经是晚上19点20分了,这是大陆铁路线上的一个大站,不仅是阿(阿钦斯克)-列(列索西比斯尔克)支线交会处,还是一个重要的会让站。整个车站有四条站线,内侧的二条线路用于列车通过,外侧的二条线路则用于列车靠站。
我们乘座的列车停靠在车站北侧,一走下站台便看见车站另一侧停靠着一列载满士兵的火车。
我有点担心,于是拽紧了瓦洛佳的胳膊。
“你确信我们还没有被通缉么?”我轻声地对他问道
“不知道,看着办吧。”瓦洛佳望向车站出口处,谨慎地拉着我混入出站的人群中。
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我们发现有几个便衣在盘查旅客,于是打算返身走回车站内。
可出站的人比较多,且都拥挤在出口处,这使我们举步为艰。
“嘿!站住你们二个,转过身来!”就在我们打算逆着人流硬挤回去的时,身后响起了喝令声。
我朝瓦洛佳看了看,他示意我不要回头。
“站住!你们没有听见么?”这一声叫喊让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目光纷纷落在我们两个人身上。
想尽快脱身而不得,我急得额头上出了汗,下意识地感到这下可完了。当我要转身的那一刻,瓦洛佳突然举起我们的行李大声叫嚷:“包里有炸弹,快散开!”
人群乱了起来,纷纷从我们身旁避开,一部分人躲进车站,更多的人则涌向出口,那几个便衣也被慌乱的人群硬生生地冲开了。
“快走!”瓦洛佳拉上还在发愣的我撒腿就跑,我们跑回到站台上,不顾一切地顺着站台向车站尽头奔去。
在车站尽头瓦洛佳拉着我跳下站台,沿铁路狂奔了好一会儿,回头看去发现已经跑出车站好一里多了。我们来到了一处铁路驼峰,月光下隐约可见这里摆放着许多节等待编组的车厢。我和瓦洛佳顺着陡坡爬上驼峰线,打算找一节车厢藏起来,等夜深人静时再离开。
“豁~~~~~~”瓦洛佳麻利地拉开一节货车车厢的铁门,新鲜空气伴随着月光涌进昏暗的车厢内,里面的一切也印在了我们的瞳孔中。
浑浊、窒息的空气,一张张表情麻木的面孔,沾着血迹的纱布,忽明忽岸的煤油灯--满满一车厢的士兵,或躺着或坐在那里,看上去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受了不轻的伤,有的人手脚断了、有的人上身绑着绷带,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被打开的车门。
“我......我们......”看着那些毫无生气的呆滞目光,瓦洛佳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们是来检查的。”见他语塞,我赶忙用汉语补充道。
那些目光移到了我身上,这回稍微有了点生气。
“能弄些干净的水么?就弄一些水来。”靠在门口的一名胡子拉茬看不出年纪的士兵对我们开口道,他的语气中没有恳求,用的是一种商量的口吻。
“这个......”我与瓦洛佳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
“好吧。”我对那士兵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水罐。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瓦洛佳向那士兵问道。
“我们是在前线负伤的,他们把我们这些伤残士兵像处理废物一样送回国内,为了不让外界了解前线的真相,我们被塞进了这种闷罐车里遭罪!”士兵的语气由埋怨逐渐转变为愤怒,怨恨终于不可抑制地爆发了了出来:“那些狗娘养的当官的,只知道自己的战功,根本不把我们当人啊!”他痛苦地垂着车门。
“我这就去打水。”面对那些痛苦的士兵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和所听见的--这样一个堂堂的男人竟然会泣不成声,一定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痛苦。看见男人在自己面前流泪,我出于本能地想要回避这尴尬的局面。
拎着水罐走了一段,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在哪儿能打到水。由于担心遭遇警察,我不敢往车站方向走,只能漫无目的地沿着铁路向前方寻去。
“姑娘,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找什么呢?”身后响起一声低沉的问候。
“谁?!”我慌忙转身,看见有个人影坐在铁路路基旁抽着烟,如果不是烟头那点微弱的火光还真不会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别担心小姐,我没有恶意,只是很奇怪您为何会出现在这儿?”那个人站起身来,借着月光可依稀看出他魁梧的身型。
“我在为车厢里的士兵打水。”我敲了敲铁皮水罐说道,警惕心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你......你又为何在这里?”。
“啊,原来如此!我是火车司机,抽空来这里点支烟。”那个人走近几步,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一身沾满煤灰的工作服,带着顶工人的鸭舌帽,脸上粗黑而棱线分明。“您知道去哪儿打水么?要不我带您去。”这个人在咧嘴对着我笑。
我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对他摇头道:“不,我自己去。”说着我又背过身去赶路。

“您看,您还是不信任我。”那个火车司机在我身后说着,语气中透着几丝疑惑:“您为什么不回车站去打水?”
我停下脚步,“因为......”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只好又迈开脚步。
“听说最近有些渗透进来的波斯间谍伪装成露西亚人在铁路沿线进行破坏。”背后传来这么一句听起来不经意的话。
“你怀疑我么?”我没有停下脚步。
“您觉得自己值得别人怀疑么?”身后有脚步声跟了上来。
“那么请你看看我的眼睛!”我回过头去,用愤怒的目光注视着他说道:“灰色的眼眸,露西亚人特有的颜色。”
“姑娘您别误会,我没有说不信任你......”火车司机的话嘎然而止了,他张着嘴,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你......你的眼睛好特别。”
“呵,银灰色的,鬼魂的颜色。”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惊讶的样子,我的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
“不,那颜色是......钢轨......对的!是钢铁的颜色。”火车司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语气有点激动,他对我感叹道:“你的眼睛竟然让人联想到钢铁这样的东西。”
“也许就像钢铁一样毫无生气。”我说着对眼前还在发愣的男人笑了起来。
“咳~咳......”火车司机发出咳嗽声打断了我的笑声,“好了,不开玩笑了,要打水的话你往前面走几十米,然后向右边拐,那里就有一个水塔。”
......
当我回到车厢,把水罐交给士兵的时候,从他们那一双双眼睛里看见了某种东西在闪动。
有个躺着的士兵哽咽地说道:“本来打算退役后回家娶媳妇的,可这该死的战争夺走了我二条腿,这辈子算是给毁了。”
“得了,别想那么多,以后的日子越来越艰苦,想下去会心灰意冷的,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名士兵劝解道。
“现在是把你们送去哪儿?”我问他们。
“去东部吧?到那儿后把我们遣散回家。至于遣散费和抚恤金,他们说得等到战争结束后才给发,为的是不让我们散播前线不利的消息。”那名坐着的士兵喃喃地回道,语气中满是无奈。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前线的情况很糟糕?”瓦洛佳提出了我们迫切想了解的问题。
“前线?呵,那简直是修罗场......一开始进军还算顺利,突破边境后一路上几乎没有遭遇什么象样的抵抗,到5月13日部队已经抵达马什哈德外围。不过就在那里我们遭遇了波斯人的主力部队,他们装备的恩菲尔德步枪即快又准,性能比我们用的1892式步枪高出一截。波斯人的阵地非常坚固,最可怕的是那些架设在阵地上的哈其开斯机枪,因为推进过快,我们的弹药根本补给不上,缺乏炮弹的情况下,部队只能强攻那些阵地,结果可想而知......除了尸横遍野什么也没得到。”说话的士兵坐在车厢地板上,痛苦地将脸埋进了膝盖,仿佛要回避那可怕的情景。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在22日,敌人迂回到了我军前出马什哈德的部队的侧翼,截断了我们2个师的退路,我是在被围之前负伤才侥幸离开那里的。”另一名头上扎着绷带的士兵说道,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着后便不再说话了。
车厢里安静了下列,士兵们似乎陷入了沉思,我和瓦洛佳也坐下来,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咚咚咚。”车厢外面传进来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寂静。
“开门,我们是警察。”门外有人喊道。
“是来找我们的。”瓦洛佳起身向车门走去。
“等等,你别去。”之前那名让我去打水的士兵拦下了正要拉开车门的瓦洛佳,接着他又把军服披到瓦洛佳身上。
“也给那姑娘一件。”他对我身旁的士兵说。
当我接过一件军服外衣,士兵朝我眨了眨眼睛说道:“穿上它”。
“开门,听见没有?”门外的喊声再一次响起,门也被敲得更响了。
“你们看见过一男一女两个露西亚人么?”车门被打开后,门外的警察用手电筒对着昏暗的车厢里来回照了几遍。
我和瓦洛佳二人背对着门口躺在车厢地板上,手电筒的光柱落到我们身上:“喂,你们二个能不能转过身来?”警察冲着我们喊。
听到那喊声,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拽紧身上的军服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警官先生,他们二个在前线受了很重的伤,不方便转动身体。”门口的士兵连忙向警察解释。
“哦?”警察又朝车厢深处照了照,见没什么异常便对士兵说:“如果你们看见那二个可疑的人要马上到车站报告我们,他们是波斯人的间谍。”
“好的,如果发现他们,我们一定采取行动。”
听着门外警察离开的脚步声,我和瓦洛佳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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