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九品巡检生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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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初降,入冬的洛阳一扫深秋的萧索气象。因为年关渐近,各部衙门都在清理着年来积累的卷宗杂事,下属的差人吏目,无不打起精神办差务公,以求忙完了的那段长假。位处城外黑石渡的盐检司,此时却是与众不同。没有人做公事,都在忙着准备给田检使送行的酒宴。
盐检司大堂内,巡检使田锡身着常服,捧着吏部公文的手一直在发抖,这纸盖有火漆大印的任命,把他生生打入了地狱。此时的表情,沮丧和绝望都不足以形容。
正好和他相反,辞职在家十余日的孟捕头,眉开眼笑的站在一旁,后面还跟着程家村的盐枭莫魁。莫铁熊一脸的杀气,狠瞪着田锡不放。
田检使恨透了孟义山这无信之辈,他为免丢失珍宝盐船的罪责,想让老孟抓了莫魁做替死鬼,怎知道这人收了贿赂不办事,白赖了千两金子不说,反到还把莫魁藏匿起来。
今日正是两人交接,田锡免职回乡,孟义山接任巡检使的时候,老孟这个盐检使的官位得来轻松,却不知朝中却是很有一番争斗,才下了这个任命。
原来六艘盐船被盗劫的消息没几日就传到了京师。总管太监曹吉祥得讯虽然震怒,但船上的珍宝已经丢了,责罚田锡于事无补。反到是想维护住田巡检的官位。
太监没有子嗣,除去权力之外对钱财最为在意,靠着田锡等一些安插在各地盐检司的亲信,每年曹吉祥从盐业上得了大量的金银,着实让人眼热。窥视这块肥肉的权贵不在少数,田锡一出事,这些人抓住机会便得下手。曹吉祥那能让他们占去便宜。
果然盐船遇盗的驿报一到,朝中就有人投书吏部,说田锡身为盐检司吏目,坐视六船海盐丢失,以属失职,缉捕无力,更是无能!这般糊涂蒙混的官吏,应该撤换。
吏部主事碍着曹吉祥的面子,把此事封存下来不管,谁知道后面攻讦田锡不法贪妄的本章,雪片似的飞进了吏部衙门,曹吉祥的朋党见势不好,也舍出情面,发帖关说,一时间把吏部尚书都弄的坐立不安,感叹这从九品的盐检使官位太过热门。
双方围着此事闹的正紧,却都忽视了洛阳叶家。这个在洛阳与卢家对立的商贾大族,对黑石渡巡检司的控制权势在必得。叶家的二爷,任职督察院御史的叶千壁下了狠手,一纸奏章上给了皇上。
本来这等七品以下的官员,都是地方上决定任命,景泰皇帝可不管这个,但叶千壁在奏折上借题发挥,说田锡的盐船在巡检司附近丢失,身为地方小吏,都如此玩忽职守,何况那些府道官员,又举了些官员贪污不法的例子,最后说皇上应该整顿大明吏治,沙汰一批无能官吏,以振朝廷声威。
景泰皇帝在土木堡之变后登基,得国不久,正好藉着叶千壁这份奏折做文章,撤换一些不安分的官吏来巩固皇权,当即便准了奏。往天下各省分派钦差,下去考核地方官吏。
田锡的事撞在这个刀口上,曹吉祥本事再大也无力回天,好在皇上知道这个从九品的小巡检是他的人,不想让曹太监的脸面难看,才给了田锡活路,让他去职回家。
这职位一空,就有不少的人钻营,这时有官吏保荐在洛阳白莲案中有平乱之功的孟义山担任此职。吏部连荐文都不看,就批复下来:“孟义山官升正九品,领黑石渡巡检司!”
白莲教做乱,朝廷历来是竭力镇压,孟义山立了这个功劳,又有叶家在朝中活动,曹太监也只能眼睁睁的把盐运这个生金之处拱手让人。
叶家费了这番力气,总算把老孟扶上了巡检使的位置,孟义山表面上顺从,暗中却不领情。
连怒带气的田锡总算稳住了心神,勉强挤出了一丝苦笑,对孟义山道:“没想到接任的是孟捕头,倒是熟人!”摘下腰间的印绶,递给孟义山。
老孟毫不客气的接过官印,别在了腰上,对田锡嘿嘿笑道:“这管盐的差使兄弟做来还是生嫩的很,没有老哥你熟络!得像你讨教讨教。”
田锡心下暗骂:“你这王八蛋把我耍的团团转!那里生嫩!”口中说道:“公事上你问主薄便是,田某还乡心切,怕是没有时间说与孟兄!”
孟义山点点头,拉住田锡的袖子道:“外面正准备送别筵席,走喝杯酒去!”老孟也不知为何来的这份热情!
田锡被老孟扯到花厅喝僚属们准备的送别酒,也是恭贺孟义山上任的酒宴,酒酣耳热之余,谁都没注意少了莫魁!
田锡心中郁闷,朝廷让他三日内就道,也不敢耽搁,喝过两杯酒就马上告辞,准备带着家人仆从搬出巡检司,住进洛阳客栈,请好了镖局护送便立即上路。
等田锡这旧官走了,一众僚属才露出世态炎凉的本色,谀词如潮的恭贺起老孟。除了碍着他脸上那道疤,没赞他英俊非凡外,出格的恭维是连绵不断,孟义山听的哈哈大笑,心思却飞到了田锡身上。好不容易挨到酒宴结束,谢绝了几名管事请他再去花月楼喝花酒的提议,老孟脱身进了内堂。
莫魁早在那里等候,见他来了上前压低声音道:“大哥,刚才我扮作夫役混入后宅,那里停了十多辆马车,里面的箱笼都是金银,还有两车珠宝,这田锡可真有油水!”莫魁的眼力透着凶光。
孟义山一听田锡这样有料,心中也是兴奋,嘱咐莫魁道:“你雇几个泼皮去车行探探,田锡那日上路,走的那条线,咱们埋伏在前面,抢他妈的!”孟义山动了强盗念头,做回山贼本行。
打发走莫魁去探听消息,孟义山找来司中主薄问话,请教些巡检司的事务,正在叙谈。又有几名盐商联名送来请柬,上说为了恭祝孟大人上任,后日晚上请他去赴宴。请柬中还夹带了两千两银票,算是对他新官上任的贺仪。
大明律法对官盐买卖规定严格,想做这个生意必须取得盐引,凭引收取贩卖,不然算做私盐。这盐引除了给边军运送米粮可换,就只有盐检司能发放,老孟这个检使手握分发盐引的权力,当地盐商自是着力巴结,重金贿赂。
孟义山人虽狡猾,但这为官之道却是不懂,当着主薄的面也毫无忌惮,就把这两千两收进怀中。
那主薄摇手阻止道:“大人这事做的差了!”老孟脸上茫然,随即一阵大笑,从怀里点出五百两,拍在那主薄的手上,笑问道:“这样就不差了吧?”暗道:“老子拿五百两堵住你的嘴,大家发财!”
那主薄摇摇头,把银票推回给孟义山,说道:“大人错了,该把这银票退还回去!”孟义山见那主薄说的坚决,心中便有些不快,暗道:“你这厮好装清廉,到让老子也跟着喝西北风么?”

主薄不知他会错了意,笑道:“大人把这银票打回去,不妨再说些严厉的话,让这些个土财主知道官威,今后办事才有威信。他们揣摩不准您的心意,酒宴上的贺礼必然加倍!”
孟义山转怒为喜,心道:“这老官油子很有一套,敲竹杠是把好手!”便叫来送请柬的下人,拒收那二千两银票,又严词训诫了一番,才打发回去。
老孟见这官位如此优渥,看来银子是少不了的赚。只是守着这巡检司衙门枯坐,倒是没什么意思,还不及那没品的洛阳总捕威风。要是总捕和检使同做,两个兼任最好。
李知府这时也因清剿白莲教的功劳官升四品,有人就猜测没多久他就能升上正三品的左布政使。
老孟心里便有些后悔那日在府衙太过冲动,辞了捕头不干。但他最好面子,自认好马不吃回头草,就是李崇义亲自来请,也不回去了!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差人进来说叶庄主来访,孟义山心想:“这死胖子有日未见,怕是来谈犯私盐的事。”
叶千寻是和邙山双鬼一同来的,老孟见重伤初愈的子鬼比从前瘦削了些,精神倒是很好。本来想问候,但见叶千寻在旁,就没表现的那么亲热。
丑鬼的面色更冷,只是看向孟义山的眼神却很复杂。
叶千寻胖脸带笑上前对孟义山道:“恭喜孟大人升任巡检使,可别忘了我这老朋友!”话意中透着威胁。
叶庄主近来诸事不顺,钱帐房又无故失踪,他心中有些怀疑孟义山,但是找不到证据。只能出言威慑,希望这家伙老实一些。
孟义山故做不懂,将那主薄遣了出去,等屋中就剩这几个人了,才说道:“嘿嘿,怎么不见钱帐房?”
叶胖子难得脸上一红,这丢人丢到家的事那能明讲,谎称道:“年终岁尾,他去乡下佃户那里收租去了,一时回不来!”他赶忙岔开话题,说起这次的来意,道:“叶某遵守信诺,你也当上检使了,咱们便开始合作!有件事要你动手。”
孟义山心忖这胖子看来又有花招,就听叶千寻说道:“卢家有笔运盐去大同的生意,每季都是从巡检司取引,你帮我把他断了!以后这个就由我来做!”叶千寻看来想借这个打击对手。
孟义山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暗道由着你们两家斗去吧!叶千寻让孟义山马上添写准许往山西犯运的盐引,拿在手里笑的甚是得意。
他来就是为的这个,目的达到就不想逗留,对孟义山说道:“邙山派的两位你也熟悉,就留在巡检司帮你吧!我回去了!”叶千寻生怕老孟中途变卦,被卢家拉拢了去,便留下双鬼监视。
孟义山脸上故做不情愿,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叶千寻才放心的走了。孟义山转过来对丑鬼哈哈笑道:“阿丑,又回来当我老婆啦!”
丑鬼还记着孟义山那日的轻薄行径,这时见他又出言调笑,恼羞的叱道:“少不要脸,我是来看管你这贼徒的!”话虽说的严厉,但她语音娇柔,薄怒轻叱的神情又显三分女儿情态,反把老孟迷的色心大起,心中只想:“这般美貌的姑娘,老子定要追到手里。最好要谢老鬼赔了徒弟,再搭上邙山派做嫁妆!”孟义山喜欢丑鬼的心有点不大纯正,动起了要谢鬼祖“赔了徒弟又折兵”的念头。
子鬼看这老孟和师妹的样子,有些担忧,看来自己养伤期间两人像是有些感情的纠葛,那孟义山一幅“粗豪无忌,疤脸凶人”的样子,两人要真是走到了一起……子鬼想起下山时师父让自己照顾师妹的话,有些害怕回去被谢无忧打断腿。
孟义山好不容易收起了注视丑鬼的目光,招呼子鬼道:“子鬼兄弟身子强健,这么重的伤都好转的快!”
子鬼强笑了笑,抱拳道:“还要多谢孟兄请医治疗的大恩。”他那里知道伤他的张帆就被老孟藏着,还在感谢他的救命之情。
就在这当莫魁神色有异的回来了,进屋正要说话,看到双鬼在场神色一怔,对孟义山道:“大哥……”
孟义山也不替几人介绍,拉着莫铁熊就往外走,头也不回的对双鬼道:“我出去逛逛,你们不跟来么?”
子鬼乐得买他情面,笑道:“孟兄自己去吧!”暗想:“还得问问师妹对这家伙的观感。”
两人走到外面渡口,莫魁压低声音对老孟道:“点子有点扎手,田锡以两车金银抵押,雇了云鹏镖局出镖,陆云鹏亲自上阵!”
孟义山气的破口骂道:“田锡这王八蛋,请个小镖局多省银子,非找陆云鹏这瘟神,我操他奶奶的!”一听陆云鹏护镖,孟义山有点绝望了,只是念叨:“谁能胜了这铁枪无敌?”
莫魁除了钱财不提,他和田锡有仇,那能这样轻易放过,撺掇孟义山道:“好歹也拼上一把,咱们去请张大哥试试!”
孟义山摇头道:“就是张大首领再是了得,也敌不过陆云鹏和李定合手。”心说:“加上邙山双鬼或许能胜,但是那两人老子使唤不动,又和张帆有仇,那能配合在一起!”
也实在没什么好计较,两人就去承德街找张帆商量,张帆的伤势已好的差不多,要不是被老孟以救命之恩缚住,早就走的远了。
张首领本身就是大海盗,孟义山一见面就毫不忌讳这次强盗勾当,把要劫田锡的事和他说了。
张帆听到陆云鹏却是眼神一亮,对孟义山道:“你这么忌惮,可是见过他的武功?”
老孟点头道:“姓陆的疯子一掌就能破石三寸,我是决对打不过的!”他把那日在牢中陆云鹏掌击石壁的事说了,但是把地点和情况略过不谈。
张帆面色沉凝,对孟义山和莫魁道:“内功进展到先天胎息的高手,相差都已不远,或许我的海天雷劲更猛锐一些!但他枪势通神,胜败就难说了。”
孟义山失望道:“那还是不成!”他一时想不出取镖的好主意,想起一人或许有用,对莫魁道:“把钱帐房押来!我问问他。”
在地窖里关了十来日的钱伦总算见了天日,被莫魁带到孟义山身旁,钱伦一看是老孟,心中虽然仇恨,却是猛说好话,央求孟义山把他放了。
钱伦本就生的猥琐,又被关下地窖十多天,模样甚是凄惨,说的是声泪俱下,好不可怜!
孟义山上前拍他肩头笑道:“老钱,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就放你回去!”
钱伦有点不太相信,但性命在人家手里攥着,也只能听话,陪笑问道:“什么主意?”
孟义山大笑道:“发财的买卖,咱们再抢田锡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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