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拜求方外客 勉作降魔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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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比丘乃向四人比着手势道:“四位施主请暂随老衲到前院看茶,请!”
刘吾等四人原是心存瞻仰而来,一听这话,未免失望,却也无可奈何,便随着年老比丘转向前面佛堂,那个年轻的小沙弥同着雷氏兄妹等三人,继续向偏小殿舍行进。
一缕淡淡的檀香,由舍房里发出来,微风袭处,静悬在檐前的两列风铃,发出极其轻微的叮叮声。
却闻得禅舍里传出一声深沉的叹息,这叹息声,使得行近门前的几个人俱为之止步。
稍顷,听见一个苍老但含磁性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遇路上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理路上事,勿惮其难而稍为退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雷氏兄妹对看了一眼,觉得话中含意似对他们有所影射,又像是在自我解嘲。铁掌刘昆微微一笑,正想上前出声招呼,即听得房中那苍老声音道:“三位来得正好,若再等不至就扰了老衲的晚课时间,请进来吧!”
刘昆微笑着道:“大师父真是神机妙算,怎么知道我们来的是三个人?”
房内的声音:“你等未来之前,老衲已由卦上测知,刘施主请关照贵客兄妹进来吧,不必拘礼了!”
雷氏兄妹听后,不禁暗暗吃惊——盖因对方非但事先知道有客人登门拜访,甚至能测出来者为兄妹二人,当真是神机妙算了!
当下,刘昆答应着,随即同着雷氏兄妹步入禅舍。
正面偏殿有一金身如来宝像,静虚上人的禅房却在偏右的那一间。
但见房门前悬有两面粉色贝壳,其薄如纸,大如巴掌,既非门帘,更不知用作何用?
禅房里亮有栲栳大小一团灯光,灯盏式样古雅——为一只青铜仰首的仙鹤,由长长的鹤嘴内吐出碧青色火焰,满室生华。
三人先向那尊金身如来佛像行礼膜拜之后,才走近亮有灯光的禅房。那个引导他们三人来此的小沙弥,站立在殿门外未曾跟入。
刘昆同着雷氏兄妹二人,方自行近门前,距离禅房尚有丈许,即听得眼前传出一阵清彻的脆响声。雷氏兄妹不禁猝然一惊——竟是那悬在门扉上的两片贝壳作祟。
那两片贝壳打磨得极其薄刃,垂系在细如茧丝的两根垂线上。殿堂内风息不染,那贝壳原呈静止状态,一沾微风,哪怕是人身转动带起的细微风力也能使其激荡出声,设计之巧妙确是极尽灵思。
那阵子贝铃声息,直到三人深入禅房之后,才行自止。
但见一位貌相清癯的瘦高和尚盘坐在一樽蒲团上。
禅房里的摆设极为简单,除去和尚坐的一樽蒲团之外,另外尚有两樽,分设左右,外有矮几一张,白木矮凳一张。
老和尚身披杏色袈裟,迎着三人单手打了个问讯,口宣佛号道:“无量佛——三位施主远来辛苦,请各自落座,不必客气。”
雷铁军合十作揖道:“弟子雷铁军与舍妹金枝参见大师!”
静虚上人侧身道:“当不得——雷檀越兄妹请坐!”
兄妹落座之后,刘昆才叹息道:“老上人,在下晨间离开时,正好你老坐关未醒,因有要紧公务在身,不能久候,来不及请示就匆匆去了。适才听那位接引的师父说,在下刚走了不久,老上人就已醒转,可真是太凑巧了,现在又来打扰,实在是罪过之至!”
和尚清癯的脸上,未着丝毫表情,淡淡一吁道:“老衲记得前岁与施主曾经有过一次长谈,当时老衲将心迹向施主说得甚为明白。出家人心如古井,是凡俗事皆视为魔障,不宜沾得——阿弥陀佛——老衲这一点苦心,尚希施主垂注,赐以谅解才是!”
雷铁军心中一怔,暗忖着果如自己所料,这和尚必然知道刘昆来此心意,是以不待对方开口说话,就先推脱个干净。
然而,刘昆自有应付方法,他听了老上人的话,脸上并不失望,而是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在下当然不曾忘记。老上人,这件事我们等一会儿再谈。这位雷兄,眼前遭了暗伤,却是刻不容缓,需请大师父施展妙手,赐以活命之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大师父,这可是善功一件呀!”
静虚方丈讷讷道:“阿弥陀佛,老衲虽然深擅医术,却因课业繁忙,已经多年不以此济世。这位少施主的伤势看来甚重,老衲是否能有把握医好,却是不得而知!”
他边说边把目光视向雷铁军,点着头道:“雷施主请近前来看看。”
雷铁军答应一声,合十欠了一下身子,走向老和尚身边站定。
静虚上人就着面前灯光,先察看了一下雷铁军脸上的气色,一双长眉微微一皱,略闭两眼,并伸出一只手把向雷铁军之脉门。稍顷,他倏地显现出无比的惊讶!
“看起来,你真气俱虚,上中元气涣散,仅下丹田能独守,好危险——”
他不停地摇着头,震惊地问:“你可是受了敌人的掌伤?”
雷铁军黯然地点了一下头,沮丧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旁的雷金枝忍不住道:“大师父,你老人家看这个伤要紧么?”
“姑娘!”老和尚脸上笼罩着一片森严,道,“老衲有几句话,容令兄回答之后,才能论伤情!”
他话声微顿,目光转向雷铁军:“雷施主请坐!”
雷铁军见他表情如此,心中不免微存不解,当下一揖落座,道:“大师父有话请讲当面,小可知无不言。”
静虚上人冷冷地道:“不瞒施主说,老衲早年亦为武林中人,自皈依佛门后,这三十年不再过问武林中事,这一点施主可曾知道?”
雷铁军怔了一下,遂道:“这个……倒是不知。”
静虚上人冷冷一笑,道:“莫非这位刘施主,不曾把老衲出身向贤兄妹道及?”
刘昆笑道:“老上人这可是你自己先说出来的,在下可是没有说过。”
静虚上人“唉”地叹息了一声,道:“自那年刘施主你上山道出老衲昔年底细后,这多年以来老衲无时无刻不心怀隐忧,预料着总有一天老衲必得为你所累,今日果然应验了!”
铁掌刘昆脸色一红,汗颜地笑了笑:“老上人可真是神机妙算!在下还不曾开口道出来意,你老就知道将要说些什么了。”
这几句话明面上是借着老和尚的话头发挥,暗中却表明了态度,很是老练。静虚上人听后,更断定所料不差。他微微呆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片苦笑!
“刘施主——”老和尚冷冷地道,“老衲自知欠了你一份人情,只是有关江湖武林中事,请恕老衲如今身份不便,万难干预……耿耿此心,望见谅!”
铁掌刘昆愣了一下,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强自作出一副笑容,道:“好说,老上人,这件事咱们等会儿再谈,只要你老人家决心不为,在下亦无勉强之理!”
“阿弥陀佛——”老和尚口宣佛号道,“刘施主万请海涵!”
言罢,他的一双眸子转向雷铁军,道:“雷施主,老衲已由你脉相上探知,施主所受掌伤极为严重,且掌力大不寻常。由此可知,掌伤施主之人,必系武林中极为罕见的奇人。不是老衲佛门中人怕事,这等厉害仇家,施主万万不得招惹……俗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忍一时之气,保百年之身,确是为人明哲保身之至理,施主宜切记之!”
雷铁军黯然一笑道:“老师父教诲甚是,小可谨记不忘,请问伤势如何,是否有救?”
静虚上人道:“不瞒你说,施主身中掌伤,系脱胎于自然界的一种奇异功力,因此老衲推断掌伤施主的这个人,必是一个酷爱自然之士。方才老衲在施主近身时,已试以本身所练之无相元炁,周行施主全身上下,探知你中了奇热气功。以此而思之,只有行太阳真热元罡,或得地磁阴煞才能具有此等功力!说到这里,请恕老衲打个岔,倒要问一下那位掌伤施主之人有多大年岁?”
雷铁军心中甚是钦佩,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老和尚初初一见,即能有这番观察,果然是个大行家,见解一针见血!
雷铁军据实回答道:“约在三十上下!”
“唔!”老和尚微微点了一下头,惊异地道,“这么年轻?如此看来,此人一定是个体魄魁梧、声音宏亮、性近魁罡之人了?”
雷铁军点头道:“大师高见,正是如此!”
“这就是了。”老和尚冷冷地道,“那么,此人练的必是太阳真热罡元之功——一名元罡功,或称火龙功、太阳功……好险!”
刘昆在旁插口说道:“老上人有什么高见?”
静虚上人口宣佛号,唱了一声“无量佛”,乃道:“幸亏这人所练功力系元罡一门,倘若采自地煞,华佗在世也是无能为力的!”
雷金枝不禁欣喜地道:“这么说,我哥哥的伤大师父你能够医治了?”
“老衲不能如此自信!”静虚上人长长吁叹一声,道,“这些年来老衲武功虽不曾全抛,却也大为生疏……如要令兄不死,得先要施展内提丹炉之极上内功,将令兄身存之太伤丹毒提吸而出……”
他顿了一下,又道:“这只是第一步——雷施主内罡真气已经涣散,要以金切玉膏之术一一使之连接。两者相辅配合,施展得体,方能初步论吉……”
雷铁军听他这么一说,证明与自己的觉察相符合,不禁由衷钦佩,立时站起来深深一揖道:“大师所言极是,尚请破格成全。雷铁军若得条命,今世必效犬马,以报大恩。”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静虚上人面色平和地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这件事施主等既已上门,老衲万无推却之理,只是有一点请施主答应老衲。”
雷铁军欠身道:“大师赐告!”
静虚上人冷冷地道:“施主既是武林中人,当知武林规矩,老衲今日为你治疗之事切忌走口。否则,那人断断不会与老衲干休,这一点施主你可明白?”
雷铁军点头道:“大师不必顾虑,小可省得!”
听到这里,一旁的铁掌刘昆忽然冷冷笑道:“任大侠呀任大侠,你当年屠龙搏虎的万丈豪气哪里去了?如今一入空门,居然连一个刚刚出道的黄口小儿也畏惧不成?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静虚上人面色猝然一变,一双长眉倏地挑了一下。但是,毕竟数十年佛门深修,练成了“不动心”的涵养心性,未现怒容。
他双手合十,轻声宣道:“阿弥陀佛——在佛言佛,老衲跳出三界之人,自然不宜再纳入江湖是非漩涡。刘施主如不以老衲为然,老衲也就不拟多事,怠慢之处,尚望海涵——阿弥陀佛!”
这位老和尚一连宣了几声佛号,双手合十,双目下帘,大有肃客之意。
铁掌刘昆顿时僵怔当场,蓦地跺了一下脚,道:“你好——”
雷金枝眼看着双方话不投机,生怕激出事端,匆匆站起道:“刘大班头,你就不要再说了……”
她接着转向闭目合十的静虚上人道:“大师父,你的话我们都听好了,师父如今是出家人,自然不能再强逼你老人家干预武林中事。这一点你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对外宣扬的!”
刘昆无奈之下,也帮陪着说了许多好话,静虚上人却目不开帘,毫不理睬。
雷铁军眼看无望,长叹一声,苦笑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既然如此,愚兄妹先行,向大师告辞了!”
说罢,深深一揖,转身离开。
他身子才自转过,却听得老和尚发出了一声叹息:“阿弥陀佛——雷施主请稍安勿躁,老衲既应之事,岂有反悔之理?盖乎顺心理性,作一番自我检讨;即使刘施主有所要求,亦在老袖付度之中。此事看来已是无可避免,老衲当在可能之内略尽心力,以期顺应此一劫数罢了!”
老上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嘴里连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言罢,但见他坐着的身体左右摇晃,一双银眉更是频频眨动不已——满脸痛苦模样。甚久之后,才霍地睁开了一双瞳孔,摇动的身子也缓缓定住。
这番形样,在场的人都看得莫名其妙。殊不知,和尚在短短时间之内,已运用佛智作了一番天人交战,更对自身眼前的一步尘劫不得甩脱,那摇动的形相,正为清醒内外灵智的倒禅工作,旨在明心见性而已。俗人佛缘单薄,自是不解,对于和尚的前拒后纳,出尔反尔,不禁心存迷惑。
静虚上人既然有了一番渗透,也就不甚顾及,便向着雷铁军道:“雷施主你请盘膝坐定,老衲就为你施展功力,内却丹毒,看看是否能够奏功吧!”
雷铁军想不到对方一经承诺,立刻剑及履及,心中大为感激,忙深深一揖,在和尚对面坐定。
静虚上人看着雷金枝,点头道:“烦请姑娘将那盏灯移近眼前。”
雷金枝应言将那盏青铜鹤形古灯移到跟前。但见老和尚抬手捏住鹤颈灯嘴一转动,光华下倾,照射在雷铁军脸上。
静虚上人一双眸子紧紧盯在对方脸上,甚久之后,他才微微点头道:“施主瞳孔光华已呈散乱,色作靛紫,此乃真气内精大耗之故。所幸神智尚能守舍,重创之下竟得如此,倒是难能可贵,足见施主平素精于练功之幸。此功修来不易,武林之中,据老衲所知,惟四明山之一阳神君与东海七巧岭之青蟒客雷……”他说到这里,自己微微一惊,喃喃道,“无量佛——善哉,善哉!莫非贤兄妹就是东海七巧岭青蟒客雷蛟的后人不成?”

雷铁军轻叹一声,点头道:“大师所料不差,雷蛟太君,乃是愚兄妹祖父,小可一身武学亦为太君亲自传授,只可惜学艺不精罹此重伤,为家门蒙羞,惭愧之至!”
静虚上人道:“阿弥陀佛——如此说来,老衲与你们兄妹倒有些渊源了!”
雷铁军恭声道:“大师莫非与家祖有旧么?”
静虚上人喟然一叹:“那已是太久的事情了……蛟兄生性豪放,怪绝天下。据闻,不幸堕崖伤足之后,性情更异。我二人平生只得三面之缘,自老衲皈依佛门之后,已不闻故人音讯……他如今可好?”
雷铁军脸上强作笑容,恭声回道:“还好……”
静虚上人苦笑道:“蛟兄练神之功,堪称天下无双,以其所练青蟒胎术神功,独步字内。若非东海距离遥远,少施主你这一身伤势请令祖代劳,当能手到病除,却又要较诸老衲高明多了。”
雷铁军兄妹二人对看一眼,各人脸上俱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番凄惨。
静虚上人银眉微微一皱,道:“怎么……莫非令祖他……”
雷金枝凄然道:“大师父还不知道么?我爷爷自东海采药堕崖之后,手足为毒蒺藜所伤,昏迷一百天之后为神医马玄子剁去手脚,已是一个……十足的废人!”
“阿弥陀佛!”静虚上人双手合十,黯然地道,“这件事老衲竟是不知……罪过,罪过!莫怪乎数十年未闻其行踪……可惜,可惜!”
他边说边浩叹不已,一双眸子又紧盯着雷铁军的脸,点头道:“这么说,令祖传授汝兄妹武功,只得口述心法了?”
雷铁军点头道:“正是如此!”
“这就是了!”静虚上人苦笑着道,“那青蟒胎术神功必欲内习于神,外见于形,失去手足,自难百尺竿头再上层楼。少施主不得令祖之示范,仅凭口述,自是大打折扣。可惜,可惜!否则,那青蟒胎术一功,绝不至输与那人火龙毒掌之下;若渗以五行功力,更有制胜之可能,少施主你也就不会有眼前这一步厄运了。废话少说,且待老衲看看你的伤吧!”
静虚上人说着,双手连连搓动不已,忽然同时递出,按在雷铁军一双“乳中**”上。
雷铁军登时宛若触电般地打了一个哆嚏,那张脸刹时间变为铁青之色。
只见他上躯一挺,竟由嘴里沁出了一口鲜血。
雷金枝神色一变,忙伸手扶住哥哥欲倒下的身子。恰在这时,静虚上人收回了双手。
“施主气血大耗,已不足担受老衲功力……这便如何是好?”他抬眼一看雷金枝,微微点头道,“有了,姑娘你可曾习过令祖定神归元之术?”
雷金枝点头道:“习过——只是造诣不深!”
静虚上人大喜道:“这样就好,既然如此,你可助令兄一臂之力!”
雷金枝怔了一怔,点头道:“请大师关照!”
静虚上人道:“姑娘内提丹田,以右掌直抵令兄后背‘志堂’一**,默运定神归元之术,将本身功力徐徐注入;不过要注意,须不急不缓,随着老衲丹炉之力共为反哺,一周天之后,即可慢慢收回!”
雷金枝问清楚之后,点头答应。
只见雷铁军盘膝垫上,早已全身汗下,模样憔悴之极。只是待雷金枝的手掌一经按抵,登时神情大振,疲态尽消。
静虚上人见状点头道:“吉人自有天相,少施主得力令妹一掌之助,看来这条命是保住了!”
说时双掌再搓,如前样按在了对方那对“乳中**”上。这一次果然较诸前一次大见不同,身子只是在刚一着掌时抖动了一下,当即就稳住了。倒是他身后的雷金枝吃力不小,一张粉脸涨得通红。
雷铁军只觉得透过老和尚一双手掌,发射出两股奇寒气息,一经入体,如着冰露!可是紧接着即觉出下腹奇热如焚,随着上人气机行过之处,一丝丝导引而起。
如此一来,一热一寒相互对消,体内即生出无限温煦感受,嘴里虽不便出声说话,心里却是明白,知道老和尚正在运施内提丹炉极上功力,将自己身中之丹火剧毒逼发而起,双方对消。这一步骤似乎运施得甚是顺利,配合雷金枝的内力支援大见功效。
雷铁军只觉得身上无限舒但,宛若“入定”时之阴阳交泰。有了这番见识,他就守定神舍,不惊不喜,慢慢地已能配合着二人功力有所接引。
一炷香后,静虚上人才向雷金枝点头示意,陡地收了双掌。
雷金枝配合着对方掌势,猝然抽回了手,由不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已是汗透罗衫。
静虚上人轻声宣道:“无量佛——雷少施主看来无妨了!”
他边说边轻起大袖,揩拭着脸上的汗珠,缓缓自蒲团上站起,向窗前走去……
这时,雷铁军双目下帘,显然已经达到入定境界。
铁掌刘昆直到此刻才插上嘴:“大师父,这位雷兄弟不碍事了?”
静虚上人默默点了一下头,伸手指了一下外间殿房,缓缓步出。
刘昆与雷金枝随后跟上。
三人行至佛殿落座之后,老上人才吩咐殿前弟子侍茶,并向雷金枝道:“姑娘武功已甚见火候,以此推想令兄更非弱者了。他功力并没丧失,只限于气血两亏,不能施展。经过方才老衲丹炉九转之后,已将其五行真气一一衔接,如加上调养得宜,将在七日之内恢复功力……”
雷金枝喜道:“老上人成全之功,愚兄妹刻骨铭心,今生今世永远不敢忘怀。大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说完她真个行礼拜谢。
静虚上人点点头,说道:“罢了……令兄此刻正在引功内行,约半盏茶之后,即可醒转行动。那时,当老衲以金切玉膏之术,略击其十三节脊骨,即可大功完成。此一功德所以能够圆满,姑娘功劳亦不可埋没;老衲出世之人,何敢以此居功,倒是——”
他微微一顿,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喟叹,目光转向一旁的刘昆苦笑道:“刘施主,如果老衲料想不差,你对老衲尚有所求,且直言说出来吧!”
铁掌刘昆面色微微一红,轻轻咳了一声,道:“不敢,唉——这都怪在下学艺不精,给大师平添了许多麻烦!”
静虚上人温声道:“有话直说,不必客气!”
铁掌刘昆轻咳一声,面色甚窘地道:“既承大师见爱,在下就直说了吧,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我们三湘地面上,出了一个武功极高,却又生性凶恶、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阿弥陀佛!”静虚上人宣了一声佛号,打岔道:“施主可是亲眼所见,或只是道听途说?”
刘昆嘿嘿冷笑道:“罪证确实,铁案如山,在下与雷氏兄妹都亲眼看见过!”
静虚上人看了雷金枝一眼,道:“是么?”
雷金枝点点头:“千真万确!那个人就是打伤我哥哥的向阳君!”
老和尚苦笑了一下,看着刘昆道:“刘施主请说下去,那人杀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是……”“铁掌”刘昆道,“有洞庭神君苍海客之称的齐大侠齐老太爷,大师对齐大侠不会陌生吧?”
静虚上人点着头道:“你说的是齐天野!老衲对齐大侠倒是久仰之至!”
“不错!”刘昆冷笑一声道,“他就是在岳阳第一个遭受向阳君杀害的人!”
老和尚一双长眉倏地一蹩,遂点头道:“这位施主与老衲曾经有过一段交往……此老乃是**门武术出身,自练成**门神剑之功后,一身武功已深入堂奥——怎么,连他也敌不过那个人?”
“唉,说的是呀!”刘昆哭丧着脸道,“他老人家死得好惨——经衙门里验尸证明,齐老爷子是被对方一剑穿心而亡!”
“唔!”老和尚留神地倾听着。
“怪的是——”刘昆神色突变道,“齐老身上的衣服,并无丝毫破损,大师父你说怪不怪?”
“阿弥陀佛!”静虚上人喃喃地念了一声,唇角挂出一丝冷笑,道,“这件事尽管惊人,却并不怪异。施主既是习武之人,当知‘剑以气使’这四个字的涵义。”
刘昆点点头,表示知道。
老和尚乃冷冷地道:“这就是了,这人杀害齐天野的手法,正是以本身真气,贯注入剑身,形成了上乘剑道中所谓的剑炁,是以杀人之后,外面仍能保持原状,丝毫不显露痕迹!”
他虽然对于苍海客——齐天野的死,作了精确的分析,内心却生出了一番激动。
“无量佛,善哉、善哉——好高明的剑道!”老和尚冷笑了一声,银眉频眨,“只是手法未免太过于狠毒了,阿弥陀佛!”
刘昆“哼”了一声,道:“齐老剑客为洞庭有名的大善士,平素热心地方公益,乐善好施,又与敝衙大人私交甚笃,就是布政使那里,他老人家都有交情。大师父请想,这件案子衙门里岂能不追究、不限期破案吗?”
“哼哼——”静虚上人平和地道,“齐天野落籍洞庭之后的一切老衲并不清楚,只知此人前身为恶多端,少说也有百十条命案。阿弥陀佛——老衲无意再对死者置贬,少说一点吧。不过,这些也都是三数十年以前的往事了!”
雷金枝大为惊异,不禁长长地“啊”了一声。
刘昆则怔了一下道:“这件事在下倒是不知,不过洞庭居民,谁不知这位齐老爷子是个大善士,再说上面有所交待,这案子是非破不可的!”
静虚上人点点头道:“施主所见甚是,齐天野果真已洗心革面,悟却前非,既往就大可不咎!”
“是啊!”刘昆狠声道,“再说,向阳君的罪状更不只一桩,说起来真是数不尽!大师父也许不知道,湘阴的盛氏双英盛世勇、盛世平兄弟二人,今晨在岳阳楼也遭了这厮毒手,死于非命!”
静虚上人面色一怔,又宣了一声佛号。
刘昆乃源源不绝将盛氏兄弟遇害经过讲说了一遍,静虚上人听后,沉默了许久,却未曾说话。
刘昆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大师父请想,岳州府有此狂徒存在,地方上岂能有安宁?府台大人限在下三天破案……大师父你老可也看见了,在下这一双手……唉……”顿了一下,他哭丧着脸道,“……若不是雷氏兄妹仗义援手,命只怕早没了……是以在下万般无奈,才想到了大师父老人家。看来,也只有你才能对付得了这个人,是以冒昧登门求见……”
静虚上人冷冷地哼了一声,缓缓站起来,走了几步,道:“刘施主之意,莫非要老衲脱下这袭袈裟拿刀动剑不成?”
“这个——”刘昆愕了一下,苦笑道,“大师父本系武林一代宗师,红叶居士任秋蝉大名,武林中人哪一个不知道?”
“阿弥陀佛!”静虚上人打岔道,“刘施主不必再提任秋蝉其名,任某人在老衲心中早已物化子虚,全然不存在了……无量佛——罪过,罪过!”
刘昆讷讷道:“话虽如此——大师父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却不曾丢掉。在下之意,只要大师略显身手,即可将那厮治服!”
“施主对老衲过于抬爱了!”静虚上人苦笑了一下,道,“总结施主方才所说,那人功夫杰出,不怕施主见笑,即使老衲全力与其一拼,亦未见得是其敌手!”
刘昆不禁呆了一呆,讪讪地道:“这么说,大师父是决计不帮在下这个忙了?”
静虚上人长长叹息一声,苦笑道:“请刘施主见谅,这件事,只怕老衲无能为力。”
刘昆冷笑道:“大师父虽是出家之人,但到底是出身侠义之门,岂能见义不为?”
静虚上人忽然叹息道:“罢,罢!刘施主,老衲有一变通之计,要老衲亲自出山势所不能,老衲却可指点施主一条明路,如果你遵照老衲之言行事,却不啻老衲亲自出手一样?”
铁掌刘昆原已大失所望,听后不禁大喜,但表面上并没表现出来,只是干笑道:“在下愿闻其详!”
静虚上人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才说道:“雷姑娘,你果真伤中了此人一刀?”
雷金枝点头道:“不错,确是刺中了他一刀!”
上人道:“那人可曾失血?”
雷金枝又点头道:“流了不少血,但是不曾刺中他身上要害!”
静虚上人讷讷道:“无须伤中要害,只要见了血就好——老衲实在心中奇怪,因为如照你二人所说,这个向阳君分明具有金刚不坏之躯,岂能为姑娘短刀所伤?”
雷金枝道:“大师说的甚是,我那一刀所以能伤得了他。乃系出其不意。听家兄说,对方所练的乃是内气之功,平素不经运气功力不显,一经运息才会刀剑不入。我那刀的确是出其意外,只可惜我刀力不足,否则必可当场置他于死地了!”
静虚上人微微颔首道:“令兄与老衲所见略同,情形正是如此,只是令兄似乎还不知道,向阳君目前生命亦在垂危之中!”
“哦?”雷金枝大为惊奇地道,“老上人你是说因为我那一刀……”
“不错!”静虚上人冷冷一笑,“正因为你那一刀!”
“可是……我那一刀并不曾伤中他的要害!”
“无须伤中要害!”静虚上人道,“只失血就足够了,你们也许还不知道,像他那种练习自然功力的人,惜血如宝,即使失落点滴亦有关联。更何况,他身习太阳元罡之功,一旦失血,必会引发一种叫‘反潮’,的奇怪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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