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爱恨难取舍 生死悬一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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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昆奇怪地问:“反潮?”
老和尚肯定地点着头道:“这种现象在他失血六个时辰之后一定发作,那时候……即使他有托天拔地之能,亦将百骸尽酸,行动不得。刘施主若要将其拿下送官判罪,岂非正是时候!”
刘昆一怔道:“大师之言当真?”
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自然是真的了!”
刘昆大喜,道:“好,在下这就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静虚上人见状,忙唤道:“施主且慢!”
刘昆回过身来:“大师还有什么嘱咐?在下恨不能马上就把这厮擒到手上,才息我心头之恨!”
“不——施主你暂时还不能走!”静虚上人讷讷道:“再说这件事亦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刘昆问道:“怎么?大师的意思是……”
静虚上人道:“施主双目泛红,分明也中受了向阳君火毒。虽不若雷施主那般严重,一经发作却也非同小可。目下既然来了,老衲就便为你去了身上火毒,再为你接好断腕,亦不为迟!”
刘昆听了,不禁暗吃一惊,深深一躬道:“大师对在下也太厚爱了,只是这么一来,岂不耽误了捉拿那厮的时刻?”
静虚上人摇摇头,道:“时间足足有余,老衲预计他就算是功力再高,要想从容化解这段‘反潮’,时刻,至少需要十个时辰。换言之,在明日午时以前,他都难以行动,如果此人没有元胎照命的功力,很可能难以渡过这十个时辰——也许等不到天明前,他就命丧黄泉啦!”
刘昆听到这里,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当下面现笑容,道:“大师这么一说,在下就放心了!”
静虚上人道:“话虽如此,如果这个向阳君果真功力达到了元胎照命地步,那么十个时辰之后,他必能回复功力,又将是一条生龙活虎。刘施主,你务必在明日午时以前下手将他擒住,才不至于误事!”
刘昆点头道:“大师放心,在下已掌握他的确切行踪,可以说是插翅难飞!”
雷金枝亦大感兴奋地道:“大班头,你莫非已经知道他住在哪里?”
刘昆嘿嘿笑道:“那还用说,此人一出岳阳楼,即被我手下人紧紧跟上了。他果然行踪谨慎,最后藏身在洞庭湖边李氏祠堂之中。确知他在那里落身之后,为恐打草惊蛇,乃将跟踪之人撤开……如今大师这么一说,在下才算明白。看来,他果然是自知伤情,才选择了那个清静罕见行人的偏僻所在,以期渡过难关。”
静虚上人缓缓点头道:“看来确是如此。刘施主——你且记住,这人虽然在‘反潮’时全身骨节呈现一片酸软,动弹不得,却也有几点不可不防。”
刘昆点头道:“大师请关照,在下一定谨记不忘。”
静虚上人道:“这个向阳君老衲虽不曾见过,但是听你们所言,已可确定他内外功力俱已臻至极高境界,即使他身处绝境,亦不能稍有大意。再者,他既习有太阳元罡之功,必有护体内潜之力;如果施主正面与其接触,很可能为他口中真气所伤,万万切记。”
刘昆不禁为之一惊,道:“若非大师指点,在下决计不曾防到还会有此一着。这么说,当由他身后接近,方可以下手了?”
“不然。”静虚上人讷讷道,“只是后面出手,也有几点须注意。向阳君元罡封**,刀剑不入,这一次必然不会再失之大意。你须记住,只其顶门‘上星’,一**可以下手——在那一**道上轻下一指,他必然全身疲软,任你处置了。”
刘昆听一句应一声,心里暗暗叫道:“向阳君呀向阳君,此番你落在我刘昆手中,我当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该知道我刘某人的厉害了!”
心里想着,不禁笑逐颜开地对静虚上人道:“大师父这番指点,在下感激不尽;果真擒住了这个人,大师论功居首。那时,在下必请府台大人,为大师你这庙里多多布施,铸金挂彩,以谢今日指点之恩。”
静虚上人摇摇头,道:“刘施主万万打消此念,老衲此举全是为报答施主多年爱护情谊。老实说,对于那位向阳君却深具歉心……阿弥陀佛——但愿我佛慈悲,垂鉴老衲这一点不仁之念……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雷金枝把二人一番对答听在耳中,禁不住心惊胆跳。她脑子里不禁浮起了那个向阳君的影子——粗犷豪迈的造型、杀人时的狠厉手段,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感触……
人的思维实在是极其微妙!
在此之前,她一想到向阳君这个人,必然会产生深入骨髓的痛恨,恨不能一刀杀了他为哥哥报仇。可是,当她获悉向阳君即将遭遇到不幸时,内心竟然萌发出淡淡的伤感——这真是十分微妙的一种心理。
不可否认,向阳君是她此生所罕见的一个英雄人物,只是其心性失之于偏激狠毒……以他这样一个天地间奇人,一旦为霄小所乘,其命运之悲哀,可是预卜难定的了……
雷金枝缓缓抬起目光,注视向刘昆。他那眉飞色舞的表情,令她十分厌恶。
在刘昆得意的笑声里,她恍然回到了眼前的现实——暗吃一惊,忖道:“我这是怎么了?居然会为那个杀人魔王惋惜起来!杀了这个人,为江湖除了一大害,难道说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禁不住长长吁了口气,似乎松快了一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不合情理的思虑。
雷金枝偶一抬头,看见了静虚上人那一双慈祥而智慧的眸子,正在注视着她!
此刻,她心里一惊,就像作了亏心事似的,下意识地红了脸。
静虚上人双手合十,低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你心里在想什么?”
雷金枝的脸上又是一阵子发热——尽管她不擅说谎,可心里所想的是万万不能据实吐露的。
所幸,就在这一霎,听见了雷铁军在内室发出的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静虚上人站起来道,“雷少施主醒了。”
雷金枝这才心情一松,跟着静虚、刘昆匆匆步入禅房,即见雷铁军正自蒲团上站起来。观其面色一片红润,较诸来时之白里渗青,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阿弥陀佛!”静虚上人长宣一声道,“少施主稍安勿躁,须待老衲再施以金切玉膏之术,才算大功告成。”
雷金枝忙上前扶着哥哥坐好,不胜欣喜!
铁掌刘昆笑道:“雷大侠果然是好多了,真可谓‘吉人自有天相’。恭喜,恭喜!”
对于雷铁军来说,自是对静虚上人感入骨髓。当下站起来,向着静虚上人深深一揖,道:“老师父活命大恩,弟子没齿不忘,大恩不敢言谢,只图来日感报鸿恩于万一了!”
静虚上人含笑道:“少施主不必客气,出家人慈悲为怀,只论因果不计其它。说起来,这也都是施主你的功夫底子好,再者令妹从旁相助出力不少;否则,只凭老衲一人之力,亦是难以奏功。少施主你且坐好,待老衲运施金切玉膏之术,即可大功完成!”
雷铁军情知老和尚所说的金切玉膏之术,乃是门几乎绝传的罕见医术。一经施展,可使碎断的筋骨一一接拢,更可令白骨着春,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神奇。想不到面前这个静虚上人竟然精通,自是不胜惊奇、欣慰。
静虚上人如先前模样,在他对面盘膝坐好,两只手频频搓动不已,目光视向雷金枝、刘昆,道:“二位请暂时退后几步,容老衲且行献丑。”
刘昆、雷金枝方自后退,即见静虚上人脸上蓦地飞起一片红潮,瘦削的面颊像是肥胖了许多。雷金枝与刘昆虽是看得不解,阅历丰富、技艺高超的雷铁军却是一看即知——
他心知和尚此刻正在运施五行真气——原来,凡是特殊上乘的医术,莫不与精湛的内功有关联。眼前和尚所施这种金切玉膏之术,亦不例外。
一念未完,即见静虚上人原已肿胀而起的面颊,又渐渐恢复如前。雷铁军明白,对方所运施的五行真气已经完成归位的过程。
却见静虚上人已自蒲团上站了起来,那双白瘦的手掌频频搓动不已。
忽然,两只手掌猝出如电地按在了雷铁军背上,即听得后者全身骨节起了一阵子密响声。雷铁军只觉得全身百骸酸楚,简直难以挺受,忍不住地哼了一声。
所幸那阵子酸痛感觉来得急去得也快,却见老上人那一双瘦手倏地抡起,即在雷铁军后背脊椎骨上拿捏起来。那副样子确是怪异之极,看起来老上人像在**一具古筝。尖瘦的十指,配合着一定的节奏,各有动作——捻、捏、搓、拍、点、捶,快慢有度,恰到好处。
这一番奇特手法连续进行了约有小半炷香的工夫,老和尚的双手,又移向了雷铁军的双肩,继而四肢……
刘昆与雷金枝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莫测高深,只听得雷铁军全身骨节在静虚上人运行的十指下,各有响声。随着老上人十指动作的轻重不同,骨节声响也大小迥异。
经过一番拿捏打敲,静虚上人停住手,即见雷铁军全身近乎瘫软模样,脸部表情却精神焕发,那双眸子更隐敛着炯炯光采,凡此,足以说明了他的功力已经渐次恢复。
静虚上人看着他,兴出了一声浩叹:“少施主你如今功力总算恢复了,只须好好睡上一觉,明日此刻,当可一切如常。无量佛——善哉,善哉!少施主,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雷铁军面现感激,频频点头不已。他满心充满了感戴之情,只是太疲倦了,那双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力坠着,只要一闭眼,即可沉沉入睡。
静虚上人微微一笑,道:“少施主什么都不必多说,老衲与你夙缘深厚,略尽薄力,亦算是了却一件善事。令祖当年有恩于我,今日偿还在少施主身上,亦为一段因果。你兄妹好自为之,且自行返回休息去吧。”
说罢不待对方答话,伸手拿起身旁一盏银铃,轻轻摇了一下,即由外殿进来一个中年和尚,双手合十道:“老师父有什么差遣?”
静虚上人道:“至善,你好生照顾着雷少施主与这位姑娘离开,这就去吧。”
至善和尚应了一声,即上前搭住雷铁军,道:“施主与姑娘请——”
雷金枝一心惦念着哥哥的伤势,对于静虚上人的肃客,倒也不觉奇怪。当下即向上人深敬谢忱,拜别离开。
“铁掌”刘昆跟着出去,关照手下备车护送,彼此告别之后,再行转回。
当他再次步入静虚上人禅房时,却见老上人在一盏古灯映照之下,似乎正陷于苦思!
刘昆轻咳了一声,静虚上人忽然警觉过来。
他苦笑了一下,道:“他们兄妹已经走了?”
刘昆抱拳道:“已经走了,多谢上人慈悲,雷少侠有生之年,不啻大师所赐……在下也总算对他兄妹有所答谢了。”
静虚上人道:“你与他们兄妹过去就认识么?”
刘昆道:“不认识……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才认识的。”
他发觉到上人口气不对,不禁心里一动:“怎么?老上人莫非认为……”
静虚上人摇头道:“你不必误会,据老衲观察,他兄妹俱是十分正直纯情之人……只是那位雷姑娘命属火星,与老衲元星犯剋……有她在场,老衲即潜生六神无主之感,这是老衲自皈依佛门之后,未曾有过的现象,诚百思不得其解!”他那双银眉频频眨动不已,又道:“莫非丙子之难恰逢阴人而变迁,应在了此女的身上?阿弥陀佛——果真如此,老衲对此女却不得不刻意防范了。”
刘昆在一旁听得如坠五里雾中,一时不知何以置答?
静虚上人目光一转,落向刘昆身上,道:“适才我关照你下手对付向阳君之事,切记不可假手他人,更不可为外人所知,你要记住……”
刘昆躬身道:“大师放心,在下返回之后,即刻与舍弟亲自下手,将那厮手到擒来,明正典刑,消解心头之恨!”

静虚上人叹息道:“这件事千万不可太急,老衲虽不识向阳君其人,但此人既然具有如此功力,当然绝非寻常之辈。老衲遁世之身,实不愿为此而有所牵连。刘施主你若为老衲惹祸上身,达云寺百十名弟子未来祸福与佛祖基业亦深所系之。”
这一番话出自上人之口,语深意重,使得刘昆心中怦然一惊。他忽然体觉到一种不祥之兆——惊心之下,遂向着静虚上人脸上逼视过去。
四只眼睛相对之下,刘昆发觉静虚上人眉目之间,郁结着一层阴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噤——却也说不出何以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使得先时触及的不祥之兆更为明显突出了。
这种纯属灵性的第六感,自非刘昆所能深入洞悉。以他平素之脾性,更不会为此在心上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当时略为一惊罢了。
反之,静虚上人一念及此,显得很不开朗。他到底是佛门中深有修为之人,即使有所逆心,亦能处之泰然。当下打点起精神,重施金切玉膏之术,将刘昆一双断腕重新接好。待一切就绪,天光已依稀透曙。静虚上人由于连番运功,确已相当累了!
刘昆心里惦念着擒拿向阳君的大事,不敢多有逗留,遂向上人请示告辞。
老上人一袭袈裟,踏着黎明前的昏暗,步出殿外,原是古井无波的一颗心,不知怎么一再显现出忐忑难安的情绪。
“阿弥陀佛——”他怅望着东方天际,喃喃自语道,“莫非当真有什么不幸之事,要降临到老衲头上不成?”
老上人一念及此,顿时觉得左边眉头一连跳动了三下,右手无名指**个不止。
“啊——”静虚老和尚,猝然神色大变!
四十年来,他早已养成了一颗不动之心,类似今日之一夕数惊,简直绝无仅有。悟及此情,顿时大生警惕,预料到大难或将来临?
面向着即将黎明的当空,他发了一阵子呆,决计要将此一番预感所显的吉凶祸福求诸神佛,无比虔诚地上体天心,而予以证实。
偏殿外,站更的至善和尚,远远持灯走过来,打着稽首道:“老方丈,天已快亮了,你老还不休息么?”
静虚上人长叹一声,道:“至善,你哪里知道本座心中所想?本座是在为达云寺这爿数百年佛祖基业而有所担忧……却因眼前有一道冲不破的关隘……此事关系本寺百十名僧众祸福生死,我怎能脱下仔肩?”
他说到这里,双手合十,低声宣道:“吾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至善和尚闻言,吃惊地道:“请恕弟子愚昧……老方丈是说本寺即将有一场避免不了的劫难?”
静虚上人道:“正是如此——”
至善和尚登时一呆,说道:“啊——这……”
“你不必惊慌。”静虚上人讷讷道,“这件事尚未证实,且随本座至大雄宝殿一行。我要亲自佛前上香,静悟一个更次,参透一些未来祸福。你且为我殿外站更,不许任何人入殿打扰——且随我去吧!”
至善和尚答应了声“遵命”,遂持灯前导,直向大雄宝殿而去。
洞庭湖边——李氏祠堂。
两扇绘有威武将军门神的门掩闭着。天近黎明,院子里却不曾现出丝毫亮意,仅有的一线曙光都被那棵占有甚大空间的黄果树遮住了。祠堂恰恰就被掩盖在黄果树下,远看上去像是一个矮小老人持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
频鼓的蛙声、虫鸣,形成了一曲嘈乱的乐章。对于这种人类几乎无法避免的噪音,大多数人都已习惯,非但不以为其乱嚣嘈杂,反而把它当作宁神催眠的和谐乐章了!
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些和谐而有节奏的乐章,却足以形成他们心理上的魔障,成为德业功力进展的最大障碍!
这些人包括修养心性者、上窥金丹大道的丹士、苦参入定的佛门高僧,以及那类修养上乘心法的武林奇人异士——在一定情形下蛙声就给予他们心情困扰,阻碍其功业之进修,为害之大,实在是难以估计!
就拿眼前这个人——向阳君来说,蛙声使得他心情沮丧。他情绪之低落,几乎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非亲眼看见,简直使你难以置信——总共相隔不过几个时辰,看上去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那条盘缠在脖子上的大辫子,依然黑光油亮以外,包括他那张飞扬跋扈的脸在内,俱萎糜不振。全身上下,简直一点儿生气都不复存在!
地上铺着薄薄的一层干稻草,双膝盘坐在上面。身边是一个破了一半的瓦罐,瓦罐里有一些清水,他就是靠着这半罐子清水维持着体力,使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神案上燃着一盏灯,跳动的灯焰,放射出一片昏黄凄迷的灯光,灯光自高而下,将那截雄大的坐姿阴影映在地面上。由地上阴影看,仍然是罕见的好汉一条——猿臂蜂腰,说不出的英挺豪迈。
正如达云寺的静虚上人所说,他在遭受雷金枝刀伤之后的六个时辰开始,即兴出了那种可怕的“反潮”现象:起而全身瘫痪,继之百骸尽酸。极度的、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楚,一直持续了三个时辰;如非他具有元胎照命的精湛内功,在发作之初就会死于非命!
对他来说,眼下虽然度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间,然而那种“反潮”现象,并未完全消除。他必须全神贯注,守护着位属“丹田”的三处要**,只要稍一分神。仍有致命之危!
长夜漫漫,由黑夜到天明,对于一般人来说,多半在甜美的睡眠中度过,而他——向阳君——这个神威不可一世的武林怪杰,却是在一点一滴的痛苦之中挨过的!
抬起头来,他迷蒙的视线投向窗外。
他多么渴望着黎明的曙光在眼前出现,让他感觉到光明已经来到——事实上,他只需要再挨上三四个时辰,过了午时后,这种足以危害他生命的“反潮”现象即可完全消失。那时,他即可恢复昔日的豪迈雄风,又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子了!
他脸上布满了汗珠,汗水早把他身上的绣有大太阳的绸衫湿透,全身上下水淋淋的,简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个活人,形容为落汤鸡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这还是他生平从来未曾领受过的一段痛苦经验,一切的痛苦折磨,都是心狠厉手的姑娘雷金枝造成的——
如不是她猝然出手的那一刀,使自己失血过多,万万不会形成现在的“反潮”现象,万万不会使自己濒临死亡的边缘。
“雷金枝!”
一想到这个名字,他脑子里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那个姑娘娉婷的倩影——包括她当时出刀的狠厉情景。
在他的印象里,那个纤弱如嫩柳扶风的少女,无论如何是不会这么狠心厉手的,正因为这样,他才对她毫不提防,以至于吃了大亏。
奇怪的是,那个姑娘虽然对他构成了致命伤害,他却轻而易举地把她放过了,没有对她施以报复加害——这一点也许令人费解,但是却毫无疑点地标明了这个怪人的英雄作风,具有强者气度的侠士风范。
时间在蛙鸣声中一点点地磨了过去,终于,他窥见了薄薄的一线微曦!
微曦穿过了老黄果树茂密的枝丫,就在这一霎儿,那片躁人心神的蛙鸣趋于静止!代之而起的,却是蓦然飞临的满空麻雀。
成千上万的麻雀,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间落满了树枝,兴起了荡人心魄的雀噪声。
向阳君未曾松下一口气,立刻又面临到另一番困扰。他长眉频眨,目光摇曳,又陷于极度痛苦之中!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轻捷如同飞鸟般地纵上了墙头,紧跟着飘身而起,有如秋风中的一片黄叶落在了院子里。
晨曦映射着她婀娜修长的身子,细细的腰肢,轻柔细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一袭鹅黄色的劲服,再加上露出肩后飘有同色穗子的那口长剑,看上去益加清新脱俗,于娇柔洒脱之中别具英秀侠女气息!
她践踏着满地的枯枝落叶前进了几步,一直走到了祠堂的正前方。
抬起头,她打量了一下悬在祠堂正面风檐下的那方长匾——李氏祠堂四个金字,在晨曦微光里闪着点点金光。
一点都不错,就是这个地方。
一丝欣慰而又含有冷酷的笑容,闪烁在美丽的脸颊上。她娇躯轻扭,毫不迟疑地向门前步入。随着她前进的势子,玉掌轻挥,两扇虚掩的门扇应手而开。
四只眼睛,在同一个时间对在了一块。
其实,在这个黄衣少女方自现身纵落于院墙的一刹那,向阳君已有所觉察了——
虽然他此刻处身危境,全身近乎于瘫痪,动弹不得,但是仍然能保持着过人的敏锐。在他坐身附近十丈方圆之内,那怕一片落叶飞花,亦休想瞒过他敏锐的观察力!
虽然这样,在四只眼睛对视之初,他仍然难免惊恐、忿骇。
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竟然是她!
雷金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刹那间,向阳君的两只瞳子睁得极大,在他目睹着雷金枝突然现身之下,整个身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你……雷姑娘……”无比的惊骇、忿恨,现在他冷汗涔涔的脸上,“你……怎么会找到了这里……”
只不过说了两句话,汗珠便顺着一双眉梢涟涟地淌流下来!
雷金枝冷冷地哼了一声,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迫近在向阳君坐处丈许处。
“向阳君!”她冷漠地笑着,“你也有落在姑娘我手里的一天,你的死期到了!”
纤手轻抬,龙吟声中,已把背后的一口长剑握在手中。随着长剑前指,一股冷森森的剑光直射向阳君面颊,使他再次打了个寒噤!
“你——”向阳君无奈豪气不继,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叹息,一时面色黯然。
雷金枝身躯疾转,极其快速地在他身侧四周转了一圈,最后依然站立在原来的地方。
“雷金枝……”向阳君面容冷森森的,“岳阳楼我一念之仁,饶你不死——莫非你现在乘我之危,置我于死地不成?”
雷金枝眼睛里含蓄着隐隐仇意,冷哼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一定没想到吧!”
向阳君苦笑了一下:“我确实没有想到,是令兄示意你来的?”
“那倒不是,”雷金枝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哥哥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这必然是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不是?”
向阳君淡棕色的脸上,现出了一片灰白——他是在忍受着刻骨的痛楚,否则是不至于如此的。
听了雷金枝所说的话,他摇摇头,现出一丝冷涩的微笑:“那是不可能的,令兄中了我的火龙毒掌,设非由我本人亲手解救,普天之下会解救者,不超过五人;你怎能在短短半天之内,物色得高人?太不可能了……”
雷金枝眉尖一耸,道:“不可能?天下不可能而变成可能的事情也太多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找不着那种奇人异士?”
“雷姑娘……你这是在强言巧辩!”一面说,向阳君兴起了微微苦笑,“老实告诉你,对于伤害令兄之事,我一直心存歉疚……你们兄妹的出身来历,我并非不清楚——东海七巧岭雷氏武林世家,天下听命,尤其是令祖青蟒客雷……蛟……”说到这里喘息了一阵子。
他脸上果真现着深深的歉疚,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才微弱地接下去道:“他老人家是我深深敬重的一位前……辈……只是令兄不该乘我之危,猝然向我要害上出手……他出手太狠了,才迫使我不得不使出重手法伤了他……”
雷金枝听了这些话,一时有些出乎意料,但她绝对不会轻信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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