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艺成下山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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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日,大风呼啸不停,气温骤降,雪花飘舞,转眼已至隆冬季节。昆仑山银装素裹,碎玉琼瑶,景色更见雄奇。经过十几天的反复练习,小云已经可以十分熟练的驾驭“元始浑天轮”,心里大是得意。作为上古神器,“元始浑天轮”威力之大,自非等闲。练习之际,五色光华摇曳,将“忘机峰”映照得光影陆离。宫中弟子远远望去,见景象华美壮观,无不赞叹不已。
一日清晨,木荣春将小云唤至“大器免成堂”,打开窗户,二人相对盘坐,一边饮酒赏雪,一边漫无边际的闲聊。小云来到昆仑已近半年,终日忙于练功,一直没有机会游览山上的景色。此时木荣春兴致极好,乘着酒兴,将昆仑山几处较为奇异的景观一一说给他听。
小云对他提到的诸如“悬圃”、“稷泽”、“瑶水”等景观,并无太多兴趣,唯独对“火浣林”颇感好奇。木荣春言道,“火浣林”位于昆仑东北麓。不知何时,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林中燃起终年不熄的大火。林中树木极为怪异,火势愈旺,长势愈好。大火虽然猛烈,也无法将之化为灰烬。环境如此恶劣,仍有一种名为“火浣鼠”的野兽,在林中生存。据称用它的皮毛做成衣服,可以入火不烧。
小云得知此事,心里一动,暗暗想道:“让凰姊天天附在我的手臂上,过于委屈,也终非长久之计。世上如果真有‘火浣鼠’,不妨用它的皮毛给凰姊做件衣服,以解脱她无衣可穿的窘况。”暗下决心,一定得找个机会去“火浣林”看一看。
中午时分,空中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狂风呼啸,积雪尽皆卷起,漫天飞舞,犹如柳絮纷纷,景色颇显迷离。二人酒过三巡,正准备散去,小云见远处山路上,有一人顶风冒雪向“玉虚宫”走来。略一辩认,心中大喜,道:“大师兄,二师兄来了!”木荣春的目力远远不及,直到来人又前行了几十丈,方才看清。见此人身材矮壮,面色焦黄,一点不错,正是以防守隐固驰名江湖的二师弟荣城!
昆仑山作为老子的日常起居之所,荣城为表示尊重,早已收起飞剑,一路步行上山。木荣春和小云联袂出迎,三人在山道上碰头,分别见礼后,一同来到“大器免成堂”。木荣春令人撤去酒席,待荣城稍事休息,道:“二师弟,山上诸人近来可好?”脸上浮起笑容,又道:“十三弟小两口此刻想必已经回到山上,不知能否适应新婚生活?”
荣城笑道:“您不必担心,山上一切正常。十三弟夫妇更是蜜里调油,恩爱的很呢!得知小弟要赶赴昆仑,他们分别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木荣春道:“有没有准备礼物,倒也无所谓!只要两人过得好,愚兄就放心了!”又问起其他几位师弟,和担任重要职司弟子的近况。荣城深知他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同门之间的情谊。于是不敢偷懒,不厌其烦,将几人的近况一一说给他听。讲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细述完毕。已是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木荣春颔首表示满意,过了一会儿,道:“二师弟,近来江湖上的情形如何?魔教和幽冥神教最近可有什么举动?”荣城道:“近两年来,魔教就像平空消失了,江湖上再也打探不到有关它的任何一点信息。小弟认为,八成是魔教内部出现了问题,否则绝不会如此收敛形迹!”
木荣春面带忧色,缓缓摇头,道:“不会如此简单!偌大一个教派,就算内部出现了问题,也决不会打探不到半点消息!其中定是另有原因!魔教就像一个毒瘤,暂时平复下来,但终有一日会再次爆发。届时,它必将成为本教最强大的敌人!”
荣城认为他不免过于杞人忧天,道:“大师兄,不论魔教隐藏起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只要它眼下不曾为恶,我们就没有必要理会它!倒是阴长生的幽冥神教,却是一个近在眼前的祸胎。自从他接到您的书信后,就开始大肆招兵买马。每天前往投奔幽冥神教的江湖人,络绎不绝。阴长生来者不拒,数月间教徒人数就已经翻了一番。可见他野心不小,大有一举覆灭本教之心。小弟此次前来,主要就是为了此事。您认为本教该如何应对?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木荣春苦笑道:“阴长生亡我之心不死,本教和幽冥神教之间,终将得有一战!但只要他一天不来攻打本教,我们就只能采取守势,不可主动出击。祖师创立本教,并不是为了争霸天下。我们低调一点,哪怕是受一点委屈,并无太大关系。上万弟子的身家性命,操于你我之手,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最好!如果不能,也要尽量避免死人过多。总之,愚兄对此事的态度只有八个字,就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向小云瞥了一眼,目光中似有深意。
荣城点了点头,没有吭声。木荣春道:“二师弟,最近有无陈孤鸿和迟镇岳的消息?”荣城道:“近两年,陈孤鸿除了偶然参加少数著名江湖人物的婚丧嫁娶,几乎足不出户。一直在巫山‘朝云峰’闭门潜修,江湖上已很难听到有关她的传闻!”木荣春暗暗点头,陈孤鸿能够遵从建议,不再插手江湖事务,他倍感欣慰,脸上浮起笑容。
荣城道:“迟镇岳自从离开‘万兽山庄’,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半点消息!倒是他的弟子,那个曾经被您击伤的楚天舒,近来却颇为活跃。经常出现在燕北附近的酒楼瓦肆中。小弟曾经派出几名弟子,前往跟踪,但可惜都被他摆脱了!”木荣春沉默不语,点头表示知道了。
荣城道:“大师兄,小弟另有一事禀告!”木荣春道:“可是朝局发生了变化?”荣城竖起大拇指,道:“大师兄,您当真了得,竟是一语中的!不错,朝廷局势最近发生了巨大改变,主要是因‘昭武’皇帝驾崩了!”木荣春大吃一惊,道:“具体情形如何,你细细道来!”
荣城道:“一个多月前,‘昭武’皇帝下旨宣称病势沉重,宣皇三子轩辕翊国入内宫陪待。次日子初时分,‘昭武’皇帝于‘乾安殿’驾崩。三日后的辰时,轩辕翊国在‘皇极殿’继皇帝位,改元‘正统’。”木荣春惊疑不定,今年是“昭武”二十三年,按惯例,新皇帝登基改元,应选在次年春天。轩辕翊国为何如此心急,将只剩下不足三个月的“昭武”二十三年,改为“正统”元年?以“正统”为年号,是否别有用意?想了一会儿,不得其解,不再理会,道:“后来怎样了?”
荣城道:“以后发生的事,估计您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木荣春心知,八成是原太子轩辕辅国出头闹事,但不再点破,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荣城道:“‘正统’皇帝继位十天后,先前被废的太子轩辕辅国,同早已被罢免的丞相田千秋的数千家奴,以及对轩辕翊国继皇帝位深感不满的皇叔轩辕文若,联合起兵叛乱。叛军人数达数万之众,一度攻至皇帝寝宫‘乾安殿’。幸亏孔居易率领几十名弟子,闻讯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景略正在孔居易门下学艺,听荣城提起此人,小云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一句。荣城继续道:“孔居易和他的几十名弟子,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武功好手,加之占据了有利地势,竟然与数倍于己的叛军,斗了个旗鼓相当!这场血战,惊心动魄,双方伤亡极大。持续一个多时辰,直到大批‘羽林军’赶到现场救驾,方才得以结束。皇叔轩辕文若眼见大势已去,自刎当场。轩辕辅国在生母田太后的协助下,连夜逃出京师,至今下落不明。‘正统’皇帝下令,将其他参与叛乱的人全部处死。同时下旨缉拿,唆使家奴参与叛乱的前丞相田千秋。数日之后,田太后暴毙于‘萱德殿’。又过了三天,‘正统’皇帝的生母郑婕被立为皇太后。”
木荣春听罢,倒吸一口冷气。参与此次叛乱的人,达数万之众,‘正统’皇帝竟然下令将之全部处死。心肠之毒,手段之狠,可谓天下少有!田太后之死,恐怕也和他有直接的关系。此次事件杀人虽多,但没有抓获主谋轩辕辅国,和在幕后策划的田千秋,所以并不会就此了结。二人稍事喘息后,自会卷土重来,天下大乱已是迫在眉睫。想至此,喟然长叹,道:“役使芸芸众生的无上权力,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以及万众景仰的赫赫威名,又有哪一样不是由鲜血染就的?权、利、名三物,实是害人不浅!”摇了摇头,问荣城:“孔居易怎样了?”
荣城面露戚容,道:“此次大战,孔居易亲手击毙的叛军,不下数千名,但他自己也身负重伤。战役结束后,经过清点,方才发现,他浑身上下的创口竟达八、九十处之多。因失血太多,于当日午时前后撤手西归。一代儒门宗匠,文坛领袖,人皆敬仰的江湖泰斗,就此溘然长逝。他死之后,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纷纷到孔府吊唁。头七过后,‘正统’皇帝和郑太后,偕皇室宗亲,前往灵前致祭。孔居易身后衰荣之盛,堪称空前。过了五七,他的长子一等‘兖圣公’孔继圣和数百门徒,扶其灵柩返回鲁郡的兖州故里,为他守灵三年。”叹息一声,道:“大师兄,孔居易就这样死了,是否有些不值?”
木荣春心中倍感酸楚,两年前自己在浣花镇,曾和孔居易见过一面。当时他邀请自己前往京师一晤,如今言犹在耳,人已物化,其情何堪?暗暗叹息,沉默有顷,道:“繁华有如镜花水月,来时非真,去时亦假!只经此一事,孔家便由鼎盛走向衰败。再想重振声威,恐怕至少也要等到百年之后了!”言罢不胜唏嘘,又道:“儒门一向以‘忠孝’为行,‘仁恕’为心。孔居易之死,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对他自己而言,也算死得其所,重逾泰山!”
小云待他说完,问荣城道:“二师兄,此战中孔居易的弟子有无伤亡?”荣城摇头道:“我未曾听说,但估计伤亡肯定不小!”见他也不知景略近况,小云稍感失望,随即不再言语。说过正事,荣城从包裹中取出荣浩夫妇的礼物,递给木荣春。荣浩的礼物是一斤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估计价值不菲。吉秀的礼物,是她亲手缝制的一双千层底布鞋,针角细密,做工精良,可见制作时花费了不少心血。
木荣春随手将茶叶放在一边,拿起布鞋反复观看,微笑道:“十三弟的礼物也还罢了,难得的是吉秀的这双布鞋!小两口新婚燕尔,正值情浓之际,为愚兄准备这份礼物,得占用她多少时间和精力!十三弟难免要怪罪愚兄了!”说到这里,开怀大笑,又道:“二师弟,请你代愚兄感谢吉秀!就说礼物我已收到,感觉十分满意,但以后她不要再给我准备什么礼物了,尽早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理!”荣城微笑,点头称是。三人又闲聊一会儿,方才散去。
当日晚间,木荣春和荣城在“大器免成堂”再次聚首,作竟夜长谈。次日清晨,荣城御剑返回“太和山”。木荣春休息片刻,派人找来小云,说有要事相商。但二人坐好后,他却一语不发,眼望窗外皑皑的白雪,神情落寞,不知在想些什么。小云稍感奇怪,也不开口询问,饮了几口茶后,也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几个青衣道童在屋外清扫积雪,竹枝编成的扫帚,掠过时发出单调的“哗哗”声。微风吹过,几根干枯的树枝,无法承受积雪的重压,纷纷折断,密林中不时传出几声“啪、啪”脆响。除此,昆仑山一片死寂。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木荣春才将目光收回,长叹一声,道:“愚兄原想留你在山上再呆一年,眼下看来,已不太可能。明日一早,你就下山去吧!”
小云吃了一惊,道:“大师兄,小弟下山是迟早的事,但也不必如此急迫吧?”分别在即,木荣春心情沉重,缓缓道:“天下大乱,近在眼前,战火燃起,难免波及本教。以你的功力,置身事外,不太合适。再者,以阴长生的举动推测,他大概等不及三年,便会再次挑起事端。此刻太和山上的诸人,论单打独斗,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上次已经折损了荣昱、荣辉两位师弟,雁行折翼,令愚兄痛不欲生。如果再有人损伤,愚兄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眼底已泛起泪花,强行忍住,道:“所以,你还是尽早下山为好!我已吩咐二师弟,让他回山后,马上准备你的继任大典。于五月初五之前,必须一切准备就绪,届时你将成为本教有史以来最年轻、同时又是功力最高的一任掌教。从此之后,本教数万门徒的生死存亡,亿兆信众的民生福祉,完全掌握在你一人的手中。责任之重,行事之难,不必我再多说。你好自为之!”
小云心知,明日下山已成定局,不再多言。沉默片刻,道:“大师兄,眼下只是十月上旬,距来年五月初五,至少还有大半年,您何苦急着赶小弟下山?一旦分别,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聚,留小弟在山上多陪您一段日子,岂不更好?”言语中已有了几分依恋之意。木荣春抬手揉了揉眼睛,小云发现他的手背上竟已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不禁暗吃一惊。大师兄和自己初次相遇时,英姿飒爽,犹在壮年。如果不是为了拯救自己,耗尽真气,使他身体大受损伤,短短几年,他焉能衰老至此?心里一酸,咽喉感到一阵灼热。
木荣春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道:“小师弟,你说这样的话,只能引我伤心。相逢是缘,离别有因,我们不可太过执着!”一顿,道:“我让你提前半年下山,是出于多方面考虑。一来,你可以借此机会,回乡祭扫一下双亲的坟墓,以稍尽人子之道。二来,愚兄有几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下山晚了,时间赶不及。一经担任本门掌教,每日教务缠身,你再想自由自在四处活动,已是绝无可能,所以尽早下山为好!”
小云听罢,眼角发酸。大师兄心思缜密,连祭扫双亲这样的细微小事,他也能替自己设想周全,不禁深受感动。待心绪平定,道:“您有事尽管吩咐!”木荣春从身旁拿起一个包裹,放于桌上,道:“包裹中有几件东西,你先打开看看!”小云解开包裹,见里面有三件东西。一条水蓝色丝带,一本薄薄的绢册,和一根粉红色玉石短棒。
其中蓝色丝带,小云认得,是陈孤鸿的“天河宝带”。两年前被木荣春的“乙木玄阴剑”斩断,此刻想是已经修复如初。粉红色玉石短棒,他虽然未曾见过,却也知道它原为迟镇岳所有。后来被楚天舒偷走,用以驱使群狼,对木荣春发起围攻。楚天舒战败后,不及取走,才被木荣春所得。三件物品中,唯有薄薄的绢册,小云不知来历。
木荣春拿起粉红色玉棒,道:“迟镇岳称此物为‘驭兽玄机棒’,其实不然!祖师阅历非常人所及,认得此物来历。它是‘太皓伏羲氏’先天八卦图中的‘阳爻’。据此推断,它存世至少已有数千年之久。依据八卦原理,太极生两仪,世上应该另有一根与之相对应的‘阴爻’才是。据祖师言道,此物中隐藏一个巨大的秘密,将阴、阳两爻凑齐,才能解开。这根‘阳爻’你先拿去,日后行走江湖多多留意。如能找到另一根‘阴爻’,便可破解此中之秘!”小云点头称是。(爻,音yao)
放下“阳爻”,木荣春拿起“天河宝带”,缓缓展开。霎那间,屋内寒气逼人,水汽森森。四面白色墙壁上,竟似有数条河流在流淌,波光粼粼,蓝光闪动,蔚为奇观。单从景象看,“天河宝带”的威力已比修复前大了许多。小云发现宝带的两端各有一个龟蛇合体的“玄武封印”,是修复之前所没有的。
木荣春道:“‘天河宝带’是壬水属性的顶极法宝,如果毁在我手,不免太过可惜。在祖师回山的当天夜晚,愚兄已恳请他老人家将之修复,并且在两端各加了一道玄武封印。单就威力而言,眼下它已经可以和某些神器相媲美。但陈孤鸿的使用之法,颇有问题,即像玄门正宗心法,又似邪魔外道所传。似是而非,总之有点不太对头。有鉴于此,愚兄又请祖师为她单独创制了一门神功,名为‘海晏河清’。我已将它抄写在这本绢册中。”一指包裹中的绢册,道:“你下山后,将这两件物品交给陈孤鸿,至于说什么,由你自己决定。好在她居住的巫山‘朝云峰’,距你的家乡浣花镇并不算太远,你回乡扫墓时,顺道就可办理此事,耽误不了你太多时间。”小云点头答应,将三件物品收入“须弥芥子壶”。
木荣春道:“陈孤鸿来历神秘,行事善恶难定,面貌又极似愚兄认识的某一位故人,可见她身上的秘密也不在少数。不是看她本性尚算善良,愚兄也不会成全于她。以后你多加留意,如果她走上邪路,你必须立刻将此宝收回,以免她仗此为恶。届时你不可有妇人之仁,须当机立断才行!”小云点头称是。
木荣春已无话可说,想起明日即将分别,心情愈加晦暗。叹息一声,柔声道:“你去吧!回房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愚兄为你送行!”小云起身行礼,正要转身离去,见大师兄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之意,与母亲临终时的眼神,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他心中大恸,再难抑制自己的感情,扑到木荣春怀里嚎淘痛哭起来。直到即将分别之际,他方才发现,自己原来竟是如此依恋这位如同慈母一般的师兄。
木荣春轻拍他的脊背,柔声道:“好孩子,你不要这样!以后咱俩还有机会见面,何苦伤心?”话虽如此,但当他想到,此后小云以如此幼小的年龄,就要独自承担起重振道教声威的千斤重担,不免太过残忍。一时间,心中怜爱大增,轻抚小云的头顶,已是泪落如雨。
小云抹去泪水,道:“大师兄,小弟要走了,您还有其它嘱托吗?”木荣春缓缓道:“你天性沉静、内敛,遇事不会急燥,愚兄很放心!不必再嘱咐什么了!你抵达‘太和山’之后,不要忘记代愚兄向清雅问好。让她努力用功,以期早日大成!”小云点头答应,不再留恋,转身大步走出。见他清瘦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木荣春思如潮涌,久久难以平静。伸手从案头扯过一张白纸,奋笔疾书,泪水几次打湿了书稿。
次日清晨,小云结束行功。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他身无长物,稍作收拾,将随身包裹打好,背在肩上,正要转身出门,见方桌上有一张写满字迹的信笺。他伸手拿起,见字迹朴拙,正是木荣春亲笔所书。信中写道“小师弟,明日愚兄不再前去为你送行,以免见面彼此伤心。江湖风波险恶,师弟善自珍重!临别唏嘘,无以为赠,调寄《定风波》一首,以壮行色!”往下是此词的全文,词曰:
粪土当年万户侯,
今月曾照古人愁。
骤雨狂风难终日,
已是,
半轮长虹卧当头。
远涉江湖闻鹤唳,
振翼,
高飞低掠任遨游。
纵有蛟龙牙爪利,
且记,
簪花一笑泯恩仇!
信的正文至此结束,往下有一行小字,写的是“下山后如有什么需求,可去‘望仙宫’找清祺商借。”最后署名“荣春”,落款是昨日。

小云陷入深思,此词的上半阕,不难理解,无非是说名利成空,人生苦短,繁华强盛难以持久,隐隐含有劝戒之意。下半阕的前三句,以展翅高飞的仙鹤为喻,希望自己能够大展宏图。此词只有最后三句,颇为费解。所谓“蛟龙”,似是指阴长生领导的“幽冥神教”。从“簪花一笑泯恩仇”一句推测,大师兄似是希望自己能够化解本教和幽冥神教之间的争斗。他微微苦笑,就算自己有此存心,也要看阴长生能否认同。否则,也只是一厢情愿。真要想化解两教之间的争斗,恐怕势比登天还难!
他将信笺叠好,小心收起,反手将“裁云帚”**领后,开门走出。找遍了“玉虚宫”,也没有见到木荣春的影子。从白鹤口中得知,他昨日傍晚就已独自下山,至于去了哪里,未对任何人说起。小云心知他是在有意躲避自己,再找下去也是徒劳无功,随即死心。和白鹤等人告别后,出了“玉虚宫”,在一处断崖前停了下来。
俯瞰犹如沸水翻滚的云海,他心情极为复杂。临别之际,无法再见大师兄一面,心里生出几分淡淡的惆怅,同时又有几分恐惧。自己以如此幼小的年龄,担任道门掌教,不知“太和山”上几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师兄,是否能够认同?是否会生出轻视之心?也不知“荣”字辈诸人能否听从调遣,和自己同心协力,以应对来日大难?心如乱麻,神思纷乱,但最终对未来人生的美好向往,在心里占据了上风。此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霞光万丈,照彻赤县神州。他心里涌起一股豪情,不再多想,纵声长啸,飞身跃出悬崖。在空中掣出“裁云帚”,反手一挥,凭借微风,如一片凋零黄叶,飘飘悠悠,向前飞去。
中午时分,小云抵达弱水,稍事休息,再次施展御风身法,飞往昆仑东北麓的“火浣林”。施展御风身法,不会消耗任何体力,但速度要比御剑飞行慢上许多。他时间十分宽裕,并不着急赶路。一边缓缓飞行,一边欣赏沿途景色。傍晚时分,方才抵达“火浣林”。
小云才一停下,便感觉此处和其它地方迥然有异。山风扑面,竟是炎热逼人。初冬季节,原本早已凋零的花草树木,犹自郁郁葱葱,一派盛夏时分的光景。他赶来“火浣林”,自然是为了找寻传说中的“火浣鼠”,以便用它的皮毛为翥凰做一件衣服,免除她无衣可穿的窘境。他并没有将此事告知翥凰,主要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想起翥凰得到用火浣鼠皮毛制成的衣服后,八成会欢呼雀跃,他嘴角浮起微笑,举步向前走去。
“火浣林”面积极广,树木茂密。林中烈焰熊熊,火光将天空映照得一片鲜红,景象极为奇异。炎风炽热,小云的鬓角发梢尽皆卷曲,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想“温度如此之高,怎敢进入林中?”右肩一摇,祭起“元始浑天轮”,银光夺目,恍如明月当空,几百丈方圆内竟是纤毫毕现。丙辛化合,生成真水真气,银光转为灰黑。空中水汽弥漫,温度随之降低,已有几分湿润、清凉之意。
他举步向林中走去,“元始浑天轮”飞速旋转,在前方开路。所经之处,终年燃烧的大火纷纷熄灭,“嗤嗤”声大作,腾起阵阵白雾。走了一个时辰,竟是一个活物也未曾碰到,他稍感失望。极目远眺,见西北面的林木最为密集,背倚山崖,如果此处真有所谓的“火浣鼠”,这片密林就应该是它最理想的栖身之所,于是掉头折向西北。
林木渐渐密集,前行颇为艰难,他绊绊磕磕走了小半时辰,不过走出了数里。正感焦燥,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树枝断裂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这边走来。他心里一动,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探头向外张望。过了一会儿,一头体形比成年公牛还要大上许多的怪兽,从密林中缓缓走出。它头尖尾长,估计体重至少得有数千斤。全身披覆数尺长的红色长毛,柔软蓬松,极为美丽。它走到一株树下,开始贪婪咀嚼树枝上的嫩叶,神态悠闲,颇为温顺可爱。
小云哭笑不得,这头怪兽,外形和老鼠十分相像,又出现在“火浣林”中,自然是“火浣鼠”无疑!但自己敢打赌,当年给它取这个名字的人,肯定没有亲眼见过它。否则,以它如此庞大的身躯,怎能称之为“鼠”?叫它“火浣牛”,倒还贴切些。
事到临头,他反而迟疑起来。“火浣鼠”以素食为生,又住在常人无法出入的“火浣林”中,想是从未伤害过人类。自己为了得到它的皮毛,便想将它杀死,是否过于残忍?犹豫再三,将牙一咬,心想“先杀了再说!以后多做几件善事,以补偿今日之过!”飞身跃起,催动真水真气。水声激荡,如惊涛拍岸,“朱雀太阴剑”从“元始浑天轮”中飞出。划了一道优美的曲线,从高空射下。
“火浣鼠”正在享用自己的丰盛晚餐,焉能想到大祸已然临头。等到飞剑临近,方才惊觉,不及逃走,蜷缩成一团,滚向一旁,躲了过去。“朱雀太阴剑”来势凶猛,一击不中,顺势冲入林中。“砰、砰”声不绝于耳,十几棵合搂粗细的大树,已被拦腰斩断。“火浣鼠”惊惶失措,晃晃悠悠向密林深处逃去。它体形笨重,行动迟缓,前行不远,“朱雀太阴剑”再次逼近。水气森寒,气温骤降。它自知逃生无望,四肢一软,趴伏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抬头望向小云,一双火红的眼中,尽是乞求之色。
小云心中一软,终是不忍下手。真气一凝,“朱雀太阴剑”嘎然而止,距“火浣鼠”的头颅已不足数寸。它瑟瑟发抖,双眼中流出泪水,已被吓得不轻。小云收回飞剑,从空中降落,道:“你去吧!妄起杀心,是我不对!让你受此惊吓,我给你赔礼道歉!”对方虽然只是一头无知无识的野兽,但他毫无敷衍的意思,正规正矩,行了一个大礼。
“火浣鼠”似乎也知道危险已经过去,缓缓站起,向密林深处走去。前行十几丈,回头鸣叫不已。小云不知何意,挥手催它快走。“火浣鼠”并不理会,依旧鸣叫不止,似有催促之意。见它举止反常,小云心里一动,举步跟了过去。“火浣鼠”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后,一人一兽抵达一处林木较为稀疏的空地。
“火浣鼠”冲前方长鸣不止,声音颇显悲伤。另有一只体型更为巨大的“火浣鼠”,就似一座山丘,横亘在空地上。从体型推测,八成是它的父母。小云举步上前,见这只“火浣鼠”早已死去,血肉内脏腐烂殆尽,只留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和一张十分完整的火红色皮毛。心里恍然大悟,“火浣鼠”将自己领到此地,就是为了让自己获取已死去“火浣鼠”的皮毛。作为一只畜牲,它竟然知道报答不杀之恩,使小云深为感动。不再耽搁,将皮毛取下,卷起后收入“须弥芥子壶”。
“火浣鼠”慢慢走至近前,绕着骨架哀鸣不已,伤心已极。小云暗暗叹息,禽兽对父母的感情,似乎比某些人还要纯真许多。世上又有多少不孝子孙,只是为了自身的那点利益,就将父母弃之于不顾呢?可见“禽兽不如”,决非虚语!催动“朱雀太阴剑”挖了一个直径数丈的大坑。将骸骨埋葬。对“火浣鼠”深施一礼,道:“我要走了!多谢你让我取走这张皮毛。日后如有机会,我一定回报今日之恩!”说完,驾起“元始浑天轮”破空飞去。“火浣鼠”对天空鸣叫一会儿,方才转身隐没在密林中。
飞行片刻,小云在一处水潭旁降落。取出火浣鼠皮,浸泡在潭水中。半个时辰后,方才取出,整张皮毛已从红色变为雪白。再次将它收入“须弥芥子壶”。之后挥起拂尘,飞往东南。次日凌晨,抵达“望仙宫”。他即将担任掌教一事,道门上下已是尽人皆知。得知他驾临,“望仙宫”为之沸腾起来。不论观主清祺如何喝止,前往瞻仰新任掌教风采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小云尽管稍感疲惫,却不想违背众人的好意。以免有人说他年龄不大,架子却不小。他初入江湖,一切都须谨慎应对。于是强打精神,接待来自不同辈份,并且是怀有不同目的的拜访者。其中有几人,是他在“望仙宫”疗伤时就已认识的,此刻更加不敢怠慢,和几人各自寒暄片刻,方才起身亲自送他们出门。在“望仙宫”所有的弟子几乎都来拜访过之后,已是当日下午,他才梳洗一番,关上房门开始入定行功。
次日一早,小云独自到“聚仙镇”游玩,顺便想找一家裁衣铺,将火浣鼠皮制成成衣。谁知走了数家裁衣铺,都声称他们从未裁剪过如此罕见的皮毛,担心将它损坏,所以无人肯接手这宗生意。小云大感失望,怏怏返回。他原本打算下午启程,但观主清祺再三挽留,无奈又多住了几日。在此期间,他和清祺商量,将“玄牝圆丘”改为“望仙宫”下院,派遣十名弟子长年驻守,以备日后之用。
三天后,小云准备启程。临别之际,清祺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个装有数百两黄金,和几十件换洗衣物的硕大包裹。小云哭笑不得,推辞再三,只收下了一百两黄金,其余的一概不要。在数百人的簇拥下,来到镇外荒郊,和众人一一拱手告别,之后甩开大步向家乡浣花镇进发。
时间宽裕,他决定步行返乡。隆冬季节,草木凋败,加之沿途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瀚海,便是渺无人烟的戈壁荒滩,景色一派荒凉。但和蜀郡秀丽旖旎的风光相比,另有一种苍凉空旷之美。一路前行,途经每一座山峰,不论景色是否宜人,他都会攀爬而上。登顶之后,眼望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难免思绪联翩。于此登山临水之际,他虽天性内敛,但少年情怀,胸中自然也会涌起“舍我其谁”的万丈豪情。随即引吭作啸,以抒壮怀。啸声如凤鸣高岗,虎啸山林,威势之盛,往往令百兽震恐,宿鸟惊飞。
沿途人迹灭绝,小云招出翥凰,二人结伴前行。大漠深处,戈壁滩头,处处留下二人的笑声,给寒冷肃穆的严冬,抹上了一笔亮丽的暖色。小云年龄幼小,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从未想过自己该和什么样的女子相伴终身。只是见翥凰容貌秀丽,性情温婉,所以很乐意和她相处。翥凰的心智只在十七、八岁间,和他相差不大。但女孩子对男女之事领悟较早,用情又比较专一。恢复神智后,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终将有一天会成为小云的终身伴侣。一路走来,她数次吐露心扉,但都没有得到小云的回应,不禁使她深感失望。好在她天性乐观,转眼就像忘记了先前的不快,继续和小云胡闹,丝毫看不出此事对她造成的伤害。二十多天后,距“摩天岭”已不太远,沿途已经能够看到稀稀落落的人家。小云只得让翥凰再次附到小臂上,继续前行。
一日午后,他抵达“摩天岭”脚下的“安平镇”,来到曾和木荣春住过的小土屋。见房内陈设一如往日,地上还能看到几滩已成紫黑色的血迹,正是当年他呕血所致。抚今追昔,感慨良多。稍事休息,来到镇中闲逛。
小镇西头有一家开业不久的裁衣铺,门上匾额在落日余辉下,兀自闪着金光。小云心里一动,举步走入。见店内有四、五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大姑娘,也没有细看。好歹挤到柜台前,经过询问,得来的答案和“聚仙镇”如出一辙,店主声称无法将火浣鼠皮制成成衣。失望之余,心想“看来凰姊无衣可穿的窘况,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又逛一会儿,天色向晚,见前面有一座两层酒楼,规模不小,应是“安平镇”最大的一家。小云信步走了过去,见门楣匾额写有“逍遥居”三个大字。字迹斑驳,色彩老旧,估计酒楼开张已有多年。檐前廊柱上写有一幅对联,上联是“急什么,忙什么,前程哪有许多路?”下联是“茶一杯,酒一壶,眼前何如乐一回?”横批是“得过且过”。小云微微一笑,这副对子虽不太工整,但包括店名、横批在内,含意却深为自己所喜。这家酒楼的掌柜,尽管是一生意人,但心胸可谓豁达。自己已经两年未曾涉足经尘,不如进去小饮几杯,也好体验一下人间生活的情致。想到这里,掀帘走入。
酒楼一层,是一座大厅,摆有十几桌酒席,三、四十名脚伕模样的人正在据案大嚼,空中弥漫着酒肉和葱姜蒜混合后生出的辛臭气味。他们一边吃,一边大声吆喝,划拳声和令人匪夷所思的各种脏话,此起彼伏,环境极为嘈杂。小云眉头微微一皱,转身向外走去。一个身穿绸袄、身材略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将他拦下,满脸笑容,哈着腰道:“道爷,您老请留步!”
小云平生头一次被人唤作“道爷”,乍一听见,感觉有点不太适应。转念一想,自己头挽道髻,身穿青灰色道袍,领后插一柄拂尘,可不就是一个道士么!闻言一笑,模仿木荣春,竖起右掌打个问讯,道:“贫道有礼了!不知施主唤我何事?”中年人腰弯的更低,笑道:“我是本店掌柜,见您老似有不满之意。想是此处太吵,不合您老的性情,所以才要走。”他一语猜中小云的心思,不愧是长年经商之人,眼力的确了得。
小云深感佩服,微微一笑,没有接腔。中年掌柜道:“不是我吹牛,我们‘逍遥居’的素斋可是远近闻名,您老如果就这么走了,日后肯定会后悔!不如这样,您老先请到二楼雅座稍等,那里清静些。待我亲自下厨,为您炒几个素菜,您品尝一下。如不满意,您不必付账,您看可还使得?”
见他殷勤留客,小云有点心动,笑道:“好是好!可是我一个人实在吃不了太多东西。眼下已到晚饭时间,过一会儿客人肯定不少。我独自占一张雅座,岂不耽误你的生意?这样不太好吧?”中年掌柜肃然起敬,他从商已有二十多年,什么人未曾见过?但像小云这样,考虑到店主利益得失的顾客,却还是头一回遇到。他收起笑容,深鞠一躬,道:“听您老这话,就知您是一位道德高深之士!不论您花费多少银两,都无所谓!像您这样的贵客,只要能来,就是小店的无上荣光!请您随我到二楼的雅座稍等,我马上下厨为您准备几道小菜。”小云微微一笑,道:“你过奖了!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登上二楼,小云在一张雅座前坐了下来。中年掌柜吩咐小二沏上茶水,之后转身下楼。“逍遥居”二楼总共六张雅座,除去小云和三个衣衫华贵的商人,各自占据一桌,其余雅座此刻都还空着。三个商人中,居中一人年龄较长,下颌留有一撮花白的山羊胡须。可能是因资历最老,神情颇为倨傲。另外二人,年龄相仿,都在壮年。一人较胖,上唇留着两撇鼠须,正在对年老商人殷勤劝酒。另一人面色青白无须,身材消瘦,像是有病在身。三人大声谈论各地的市场行情,小云听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便将目光投向悬挂在四壁的字画。
过了一会儿,中年掌柜亲自手托食盘,上了二楼。小云起身相迎,道:“有劳了!你不必管我,有事我自会吩咐小二,你去忙吧!”中年掌柜将酒菜布好,客气几句,转身下楼。小云见几盘素菜色泽艳丽,外形美观,可谓色香俱佳,就不知味道如何。提起筷子夹起一片青菜,放入口中,稍加咀嚼,已是惊叹不已。菜肴的味道之好,还在其次,难得的是烹饪过程中竟然没有用油!入口爽滑,滋味清淡,毫无烟火之气,宛如君子之从容淡泊。连吃了几口后,小云对中年掌柜的手艺,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三位商人的谈话,渐渐引起了他的注意。放下筷子,侧耳倾听。只听青白脸的瘦子道:“齐老板,咱们三人中就数您老人家走的地方最多,行经的路途也最远。最近可有什么奇闻异事,说给我俩听听?”留有山羊胡子的齐老板,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要说最近,还真的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眼下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两位贤弟听过后,且勿外传,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两位中年商人吓了一跳,连忙将座椅向齐老板身前挪了挪。留有鼠须的胖子道:“齐兄,你我兄弟相识已有多年,是什么事你就快些讲吧!”齐老板道:“二十几天前我路过成都,住在何家老店内。当日深夜,不知为何,突然全城戒严。大街小巷尽是手持火把的戎装士兵,逐门挨户,抓捕由外省入蜀的人。幸亏我和何掌柜是老相识,得以暂时冒充他的一个远房亲戚,躲过了此劫。否则,一旦被士兵抓去,虽不一定危及性命,但我那价值数十万两的几车蜀绸,恐怕就会被左太守私吞!”微微摇头,似乎想起此事,仍是心有余悸。
青白脸瘦子大惑不解,道:“左太守莫非疯了不成?他为何要这样干?”留有鼠须的胖子也深表赞同,一边点头,一边道:“左太守这几年频频提高租赋,早已是民怨沸腾。此次又擅自下令抓拿外省人,难道就不怕朝中御史弹劾他?”齐老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冒出了一句脏话,道:“他怕个**!”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两位贤弟,你们知道他为何不怕吗?”
二人一起摇头,齐老板向小云瞥了一眼,见他伏在桌上已经睡着,方才小声道:“左太守造反了!那夜成都全城戒严,到处抓拿外省人,就是怕走漏了风声。”两位中年人大惊失色,鼠须胖子道:“他为何要造反,难道不要命了?”惊惶之下,声音略大了一点。齐老板年龄虽老,胆子却小,竖起中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道:“你小声点!”
鼠须胖子向小云瞟了一眼,小声道:“齐兄尽管放心,一个野道士而已,何况已经睡着了!我们的谈话没人会听到!”齐老板点头道:“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为好!”停顿一下,继续道:“从士兵抓人那夜算起,成都城整整戒严了三天。直到第四日傍晚,方才允许百姓自由出入。得到消息,我赶紧带领商队出城,在城门外侧见到了一张榜文。上面的原话我已记不太清,但大体意思是说,‘正统’皇帝杀父弑母,行为已无异于禽兽。太守左某屡受国恩,蒙先皇器重,委以重任,又岂能再奉此人为天下之主?所以从即日起,巴蜀自治,不再受朝廷统辖。如有私通朝廷者,无论官员、百姓,一经发现,立斩不赦!看过榜文,我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左太守的胆子未免太大了,说是自治,其实就是扯旗造反了!”说到这里,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道:“两位贤弟,愚兄奉劝你们几句,趁眼下消息尚未传到此地,赶紧将囤积的货物脱手。一旦消息传开,百姓为防战乱,只会疯狂的采购粮食。像绸缎这类物品,恐怕将是无人问津。真要这样,你们的损失可就大了!”两位中年人深以为然,接下来,三人开始商量如何才能将商品尽快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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