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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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一轮清冷的上旬月挂在墨蓝的天空,几缕淡如轻纱的薄云飘过,为它蒙上一层含羞的面纱,但一会儿又飘了去,仍留它孤独地挂在空中。
清冷的月光如流瀑一般毫无保留地洒下来,是那么具有穿透力,穿过夜空、穿过窗玻璃,尽情地倾泻在临窗的铺位上。
屋里一片寂静,同寝室的人都睡着了,空气中传来几声年青人的微鼾声,却让这夜显得更加沉静。
罗长英的铺位正好是临窗的,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底下,两眼直直地看着窗外的那轮月,看得出了神。
“今天是月头吧,初二、初三还是……,瞧这月亮的模样该是月头上。”
他出神地想着,许是今晚的月光太亮了,许是这两天心里有点儿乱,反正今晚他怎么都睡不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想到早晨六点就要开始的高强度体能训练,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唉,希望不要影响了明天的体力吧。”
他把头抬了抬,换了个姿势,松了松被压得有些麻木的手。手无意中触到了压在枕头下的一张信纸,便随手把它抽了出来。这是昨天刚收到的父亲的来信,也正是这封信搅乱了他一平如水的心情。就着月光,他再次打开了这张薄薄的信纸,纸上寥寥几行字,简短但意思明确,就像父亲平素的为人,话不多,但每做一件事前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作出的决定也不容更改。好在长英这一生,短短的二十年时间,父亲为他所作的决定几乎都是正确的,包括让他来投考这所学校,让长英不得不对父亲深深地信服。
月光下,信纸上几行端正有力的楷书看起来有些模糊。其实不用看,长英早已记熟了。
“长英吾儿:
近来可好?学业可有进步?家中一切安好,汝勿挂牵。
汝振德叔之长女娴芝今年一十有八,现在县女中就读,暑假曾来家里,汝母见其贤淑有德,温润可人,甚喜之。罗沈两家自小便为汝二人订有婚约,念汝学业未成,故不急于促汝完婚。但娴芝年龄渐长,为恐沈家顾虑,吾与汝母商定年上先为汝二人订亲,待汝毕业便即成婚。望寒假速归。
切盼。
父字
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七日”
长英不禁苦笑,父亲短短几行字就把自已一生的幸福定下了。沈娴芝,邻居沈叔叔家的女儿,现在是怎么样一个姑娘?从“贤淑有德、温润可人”这八个字中,长英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有血有肉的形象来。
只记得那个六、七岁左右的邻家小姑娘,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梳着两条小辫子,身上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碎花的小袄子。小时候的她孤独又怕羞,跟她打个招呼,她只羞羞地笑笑,要是跟她多说几句话,她就羞得下巴都快碰到了胸口上。那时候他和哥哥去河边抓鱼或爬树掏鸟蛋,她经常悄悄地跟在后面,他们一回头,她就马上躲在墙角或者树丫子后面,他们一转回去,她就再跟着。有时他怜她脚步小,会故意地放慢脚步让她跟得上,他们在田野里疯也似地“皮”时,她远远地跟在后面边看边偷偷地笑。

后来,哥哥上县城念书去了,他的功课也紧了,就不大再出去玩,跟她见面的时间也少了。
再后来,他考取了县城中学,初中、高中,一直留在县城读书,很少回乡下家里,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她了,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听说她考取了县女中,也去县里念书了。但是那年他刚毕业,随即投考航校,两个人又擦肩而过。
他与沈娴芝自小就有婚约,这个他一直都是知道的。虽然没有刻意地去想过,也没有刻意地去回避。因为从小他就很听父母的话,一直都是按父母帮他定好的路走着,从来没有想过要违背父母的意思。这次,他想他也会按照父母的意思,寒假一到,就回乡下去和她订亲。倒是哥哥,从小就是家里的叛逆,十六岁那年,在和父亲发生了一场争执后,不辞而别去投了军,这么多年了,前几年倒还收到过他的家书,近两年却是消息全无,母亲一提起哥哥便眼泪汪汪。
一想到订亲,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班里的同学,大部分是高中一毕业就考上来的,大多没有成婚,只有少数几个大学毕业后来投考的或是华侨学生,听说在老家是有家室的。现在国难当头中,日本人的铁蹄一步步进逼,全校的青年学生们都热血沸腾,立志“舍身报国”、“驱逐日寇”,他当初投考航校也是为了弃笔从戎、报效国家的意思,可却又要在这个时候订亲了,而且还是应父母之命和一个几乎是陌生的姑娘订亲,还真有点思想落后的感觉。
他不禁又苦笑了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面铺上的程士杰可能是睡得有些冷了,突然缩了缩鼻子,把被子往上拎了拎,胡乱地在脖子下塞了塞。长英见了,便起身帮他把被子塞严实了。程士杰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看见是长英,低声问道:“还没睡呢?”
长英应了一声。
程士杰又嘟囔了句:“快睡吧,都几点了!”说完,又合上了眼睛。
长英轻声地,有点不耐地说:“行了,知道,睡你的。”说完,他回到自已的床上,把信纸仔细地折好塞到枕下,复又躺下。
江南初冬的夜晚还是有些阴冷的,被窝中长英的手冰冰凉的,很长时间都暖不起来。
还是睡不着,他转了身,百无聊赖地看着程士杰。虽然一起相处一年多了,他还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月光下,程士杰的皮肤显得特别光洁,又白又润。他是西安人,是西北方面军送来投考航校的,长英一直想不通他的皮肤怎么这么好,一点都不象北方汉子,倒是把自己这个实足的南方人都给比下去了。可能是两个人的性格都比较稳实,所以在班里,长英和他是最交心的,长英比较尊重他的意见。基实这次订亲的事,长英也想听听他会有什么意见,但是又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就这样想着想着,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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