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团所坐的军车经过七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了南京，已经快下午四点了。接待他们的官员把他们安顿好之后，让他们稍事休息一下，然后晚餐。说今晚没什么活动了，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赴明故宫机场，蒋夫人将在那里接见他们。
这好比是临战前的最后一晚，长英带着一种激动的心情早早地睡下了。可能是一天舟车劳顿的缘故，这一晚他睡得特别香，甚至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清早，他们乘军车前往明故宫机场，到底还在年头上，一路行来，两边的民宅门上都贴了崭新的春联和年画，一些人家的房顶上升起的炊烟，婷婷凫凫，空气中还残留着炮竹的味道，早开的茶馆里已聚满了茶客，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谈天说地。在这民国都城之中，仍然一派详和的景象，战争的阴影并未笼罩到头顶上来。
到了机场，早已等候在那儿的教官迎上来，按照他们指定的演练内容把他们带到了各自的演练场地，让他们熟悉一下演练用具。高级飞行班的学员是演练飞行技能和空中布阵，侦炸班的学员演练定点轰炸、高空侦察和测绘，机械班的学员演练的是飞机零部件的拆装和修理，长英他们几个初级飞行班的学员演练的是飞机各种仪表的操作、陆上模拟飞行和空战理论。
“你紧张吗？”程士杰凑过来问。
“唔，有点。”长英随口答道，他正低着头在看驾驶舱中的各种仪表。
“我紧张得所有肌肉都在、在抖了，要是能抽根烟就好了。”
“这儿不能抽烟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特想抽啊。我这个人就这样，一紧张起来，越是不能做的事情就越想做。”程士杰说。
“别乱想了，赶紧熟悉一下这些仪表，这架飞机跟我们平时练的那架有点不一样。”长英认真地对他说。
“哦，可我现在紧张地看什么都稀里糊涂的。我还是先做一下呼吸术吧。”程士杰说完，就摆了个深呼吸的姿势。
“吸气……双目平视远方……呼气……，再来，吸气……”
突然他停了下来，轻叫到：“长英长英，蒋夫人到了。你看那排场！”
只见从跑道上远远开来一列车队，为首的是一辆军用吉普车，紧跟着是一辆簇新的黑色轿车，轿车后面跟着几辆车子，有吉普车、也有轿车。
紧接着各处演练场上响起了暸亮的集合哨声，教官们以最快的速度把散在各处的学员招拢来整队集合。
当学员们刚成三列横队站好后，车队已经来到了跟前。车一停，吉普车上跳下一队卫兵，沿路站成一排，形成警卫队列。接着，又从其他几辆车中下来几名军官，其中一名走到黑色轿车前，把后座的车门一开，做了个请的姿势。只见一位妇人从车上缓缓下来，一身黑色的旗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毛皮大衣，大衣领上别着一枚精光发亮的空军徽章，这位就是蒋夫人宋美龄了，传闻她关爱空军，还常常把空军的徽章戴在身上，果其不然。
她迈步走到他们队列前，微笑地站着不语。这时，她身边的军官开始向他们训话，无非是那些让学员们要感恩党国关爱，誓死效忠党国的话。这些，长英他们在学校政治课上经常上到，听着有些索之无味。他的注意力开始分散，眼神飘忽到了讲话军官的身后。他发现蒋夫人身后的那几位军官中有一位非常面熟，好象在哪里看见过。
他努力想着，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对了，那是高志航，一个非常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自己曾在学校的历任教官栏里看见过他的照片，学校里也一直流传着他的故事。高志航是东北人，曾赴法国学习两年飞机驾驶，继而专修驱逐机专科。毕业后又前往法国陆军航空队第23驱逐团见习。学成回国后在张学良将军的东北航空队担任飞鹰队少校队员。九一八事变后，作为爱**人，他离了别父母妻子，奔赴关内。后经人介绍，进入杭州笕桥中央航校高级班受训转而当了教官。由于航校规定，空军军官不能与外籍女子结婚，为了在校留任教官，他毅然和俄籍妻子分手。1934年春，高志航晋升为空军第四大队大队长，民国二十四年，他被派至意大利考察航空一年。长英到笕桥时正逢他已经出国，所以一直没有见过他。长英的脑中闪出一长串高志航的履历，对长英来说，高志航的经历就象一个神话，他的爱国行为令长英佩服不已，长英曾经立志要做一名象高志航那样优秀的飞行员。今天能得以亲见心中的偶像，长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
蒋夫人开始讲话了，但长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高志航的身上，蒋夫人讲了些什么，他反而没有听进去。他专注地看着高志航，这位传说中的东北飞鹰身材并不高，只有一米七十左右，圆脸，细眉，单皮眼，挺直的鼻梁，坚毅的唇。他身穿一件双排扣呢子军大衣，头上戴着大沿帽，整个人显得特别有精神，帽沿下双眼透着精光。他双手背在背后，英挺地站在那里。听说他的腿负过伤未能及时治好，两条腿一长一短相差了一公分，但长英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长英出神地看着，想着。忽然听见一阵热烈的掌声，原来是蒋夫人致词完毕。
这时高志航走上前，那位先前讲话的军官向学员们介绍了他，引来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高志航这次将担任他们的总考官。
演练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进行着。蒋夫人在高志航等军官的陪同下一个接一个地观看。只见她时而仰头观看，时而侧过头小声地与身边的军官交谈点什么，时而点着头露出嘉许的微笑。
长英排在第十二个，他被指定的演练内容为仪表功能介绍和战术理论问答。他站在驾驶舱内熟练地把各种仪表的功能向蒋夫人等人做了介绍，然后回答了几个军官提出的几个理论问题。大家听了都比较满意，频频点头。突然高志航跨前一步，双目紧盯着他，问他道：“你认为如何才能防御敌人的空中进攻？”
长英一怔，这个问题范围比较广，回答起来也较有难度。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说：“我们不能在天空挖掘战壕，布设带刺铁丝网，防止渗透。但是可以在天空中设置防线，也就是说设立一条截击线，根据预计保卫目标的安全需要，预先确定必须在距离目标不能再近的距离击落敌人轰炸机，而且要在敌机投弹前将其击落才能保证目标安全，所以这个长度通常不能小于敌机投弹的距离；然后计算出要在这条线以外多远的距离点开始截击敌对机，才能在敌机投弹前击落它。以保卫目标为中心，以各个方向的截击点连线组成的线就形成了截击线。”
说完以后，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高志航，紧张地等待着他的评判。他不知道这样的回答对不对。
然而，高志航什么也没说，只是又紧盯着他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随即，他们就走到机械班学员演练的场地上去了。
等他们走了后，长英长长地透了口气。这时，他才意识到手心里已经湿了，背脊心上也有了些凉凉的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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