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游夫子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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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夫子庙是最热闹的。夫子庙就建在那条着名秦淮河边,河的两边挂着一串串大红灯笼,在河水中映出一点一点红色的波光,随着河水的波纹,闪出好看的俪影。沿街是一溜儿商铺,有卖土特产的、卖小吃的,还有一些是茶馆、酒肆。今儿是庙会,这里人特别多,好多南京人都举家来凑这个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耍杂耍的、卖艺的锣鼓声、一些小贩儿的吆喝声、游客的说话声、笑语声此起彼伏。一些顽皮的小孩儿嘴里含着串冰糖葫芦跑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笑闹着。
罗长英、程士杰、邵文海、大李四个人挤在人群里,兴致勃勃地东逛西看。昨天演练结束后,大家都松了口气。得蒋夫人关照,说最近大家都辛苦了,为了演练连过年都没过好,特地安排他们在南京痛痛快快地玩上两天。白天,带他们去拜谒了国父陵,并在紫金山上玩了一圈。拜谒国父陵是党**人到南京之后必做的一件事,可这时谁又能料到不到两年,党**人却再不能亲临拜谒,只能在空中扔下一束百合以示祭奠。晚上,就让他们自由活动。程士杰和大李以前没来过南京,对南京特别新鲜,他们在当地老乡处听说今晚夫子庙有庙会后,就立刻拉了长英、邵文海一起奔这儿来了。
远远的,秦淮河上缓缓驶来几条画舫,每条画舫首尾相连,接着一串,画舫被灯火点缀地晶莹剔透,豪华而不失雅意。窗纱上映出叠叠人影,有男的、有女的,隔岸传来隐隐约约的笑语声,中间还间杂着江南丝竹的乐曲声。
“罗长英,你看,你看,那些船真漂亮。还一长串地连在一起呢。”程士杰兴奋地叫道。他是北方人,鲜少见到船,见了这江南的画舫后更觉得新奇。
“那叫画舫,听说过秦淮河上的画舫没有?”长英一笑,反问道。
“听说过,但是没见过。小余不是常挂在嘴边上吗?今儿个一看,还真是漂亮。”程士杰笑嘻嘻说。小余就是余孝贤,因他个儿小,年龄又偏小,大家又都叫他小余。
“不知道里面的姑娘是不是跟小余说得一样漂亮?”大李憨憨地笑道。
“你呀你,怎么也跟小余一德行了。”邵文海道。
“不就说说嘛?”大李一边说,一边眼睛还追着渐渐远去的画舫。
“走吧,别盯着,都开远了。我们去吃鸭血汤吧,这可是南京顶有名的,我请客。”长英拍拍他的肩膀说。
“给你这一提醒,我还真有点饿了。”程士杰说。
四个人找了家生意很好又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小吃馆踱了进去。嗬,里面可真是热闹,桌桌都坐满了人,四个人只得在边上等着别人吃完了才能有座儿。程士杰笑着说这样才好,就是要吃的客人多,才说明这家的东西好吃。四个人边说说笑笑边等倒也不觉得久。好容易等到了一个位子,大家落了座。程士杰说他没来过南京,不知道什么好吃,让长英帮他们点。长英有意要让他们赏赏南京的特色,便要了每人一份鸭血汤,点了一盘盐水鸭肉,一碟鸭脚板,几个下酒的小菜,还点了一小壶酒。菜上齐了后,大李边拿筷子边捋起了袖子,好像要准备大干一场似的,惹得店伙计笑着上来打趣,告诉大家他们这家的鸭血汤是南京最地道的。鸭血汤装在一个青花白瓷汤碗里,浓浓的汤水上洒着一把碧绿的蒜叶末儿,味儿喷香诱人,一碗汤里料极多,有鸭血豆腐和鸭心鸭肫鸭肠鸭肝之类的鸭时件,一碗足够一个人吃个畅快。桌上还放了辣酱瓶和醋瓶,要加的人自便。大李酌了大大的一勺辣酱放进自已的那碗里,倒了些醋,用勺子在碗里捣了几下后,尝了一口汤,连说好吃够味儿,便稀里呼噜地吃开了。长英三人见他吃得高兴,便也跟着大吃起来。四个人风卷残云般地一碗汤下去,肚子里的馋虫暂时先打发到了一边儿,便开始慢慢地喝酒品菜。这个位子不错,临着窗,边吃还能边看外面的风景。
小吃馆里生意兴隆,人声鼎沸,在灯光的映衬下,每个食客的脸上都泛起红腾腾的油光,他们含着食物的嘴在不停地蠕动,间或还要挤出时间大声地说笑。窗外庙会上灯火辉煌,游人如织,远处传来舞龙灯的锣鼓声、喝彩声,远远地只见一条金黄色的龙灯在人群中时隐时现、翻腾舞动。长英看着看着,突然这一切在他的眼中定格成了一幅画面。这里人们一张张的笑脸、一声声的高声喝彩和学校里东北学员哀哀的哭声,在他脑海里交替转换着。

这是多么明显的对比。一些人家园被毁流离失所,而另一些人却依然歌舞升平,在灯红酒绿中厮磨着时光。在这个长江南岸的一代都城中,人们懒散地、知足地生活着,可以为一点点居家小事而争吵,也可以为了一个小小的没有恶意的玩笑或是一桩小趣事而乐上半天。他们觉得北方的战争还离他们很远,只是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些战事。然而,在一般老百姓的心里,报纸上的事总是离自己很遥远,就像天边的一朵云,看得见却摸不到。国民政府带着一种麻痹的心理,维系着自己的政权,这种麻痹心理影响着老百姓的生活和思想,所以生活在这个国家心脏中的百姓依旧沉浸在过年的安乐气氛中,而这种气氛,就像一种甘醇而烈性的酒,让人不知不觉地醉去,思想也停止了脚步。
长英觉得现在的中国好比一个正在沉睡的巨人,它做了一个黑暗、恐怖的魇梦,他梦见了日本这个凶恶狰狞的战争魔兽已经离他越来越近,它不断地在破坏、在杀曪,所到之处一片血腥。它的魔爪已经快要卡到巨人的脖子上了。巨人在痛苦地呻吟,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身体随之而在颤抖,在战栗,在挣扎。他时而重重地挥舞着手臂,想把这个可怕的梦挥去;时而发出痛苦的叫声,想把这个魔兽赶走;时而使劲地甩甩头,想甩掉这魇梦所带来的痛苦。他不停地冒着冷汗,汗水沿着他的肌肤大滴大滴地流下来,在皮肤上汇成一道道曲曲折折的小溪,突然这些小溪的水又变成了红色,那是血,鲜红的血,被魔兽撕裂了完整的肌肤所流出来的伤痛的血。他的身体中的细胞都在呐喊着,要求他快快醒来,驱赶掉这个可怕的魇梦。然而,他的头脑却还想沉睡,带着一点久已形成的惰性,带着一点可笑的、愚钝的、懦弱的心理还想再睡。国民政府正好比是这个惰性、愚钝、懦弱的头脑。“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华北事变”,日本鬼子的尖刀都快刺到心脏了,国民政府却还和他们签订了什么《溏沽协定》,一退再退地以求苟安。
当然,长英没有料到,不到两年,这座繁华的大都市会变成一座暴行虐施的人间地狱。
“在想什么呢?”眼着突然有一双放大变形了的筷子在晃动,原来是邵文海见他朝外面看得出神,就开玩笑地拿着筷子在他眼前乱晃。
长英笑了笑,说:“没什么。”
“没想什么那发什么愣呀,快吃吧,可不能糟蹋了这些好东西。”程士杰道。
“对,多吃点。来,干杯。”大李说。
“干。”三人举起杯。
“你说日本人会打过来吗?”邵文海忽然问道。
“不知道,没准。日本人的心可黑着呢。”程士杰道。
“可眼下国民政府不是和日本谈判得好好的吗?”邵文海又问。
“那只是政府里的几个人谈和而已,他们肯,也不看看我们是不是肯。”程士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张少帅一心想着要打回东北去呢。”
“光张少帅想有什么用。”大李嘟了句。
“我还真想去打上一仗,现在这形势,真让人憋气。”程士杰说。
“就是,俺也想去。”大李跟着说。
“打仗、打仗,这仗一打起来,又有多少人无家可归了。”邵文海说。“长英,你怎么不说话?”
“有什么可说的,我们是军人,如果被人欺负到头上了,总是要打的。”长英平和地说。
这时秦淮河上那一串儿画舫又驶了回来,有一条画舫上的窗子忽然打开,一个穿着制服,敞着衣领,看上去象军官模样的人,探出头来,好像是想透透气,越过他的身后可以看到船舱里还有几个军官样的人,正围坐着喝酒划拳,透过窗子,传出了一声声琵琶声,和歌女的评弹声。
正巧给程士杰看见,他指着那条画舫说:“也是,你看那些官啊……”
长英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条画舫。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哼!”程士杰忿忿地说。
“别说了,吃东西吧。”长英说道。他也有些闷闷的,但又不想把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
吃着吃着,话题渐渐带到了别处,四个人又高兴了起来,一直喝到脸色微酡,才兴意斓跚地回到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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