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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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王玉抽出第一封信。这是二十多年前写的。
王玉友:
近来学习劳动如何?身体好吗?心情是否愉快?
分开已有一个月了。一直未曾向你问候和叙谈,我想你可能要生我的气了吧?离校的那天,我就知道你要下分厂劳动。但忘了问你的地址,因此拖到现在干脆写到你家算了,管你何时看到都不要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想你总是要回家的。
提笔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处说起。在总厂机关大院的五层校楼里,我们度过了整个的中学时代。回顾起四年多的中学时代的生活,回顾起我们友好相处的日子,过去的一切如今脑海中一幕一幕的映出……多少回激起了幸福的浪花,引起了心灵的空虚,又有多少回给了我战胜困难的力量和信心,使我不得不留恋起我的中学时代,青春美丽的学生时代!
友:在校的时候,可以说我们俩是一对比较要好的同学,同战同友,谊在心中,这种友谊是建立在无产阶级基础之上的,是牢不可破的。现在我们已经分开,相距千里,不能象以前那样在一起学习和谈话,只能通过写信来促使我们互相了解,互相帮助,互相学习。这也算是增进了我们的友谊吧。在此,我表示向你学习。
让我们在祖国的大地上比翼齐飞吧!
回家已有一个月了,友可能很想知道一些我在家中的情况吧?那么下面我就向你简单的叙述一下。
当列车徐徐开动离开河溪站的时刻,我的眼泪禁不住地夺眶而出,不知是由于回家兴奋而激动,还是由于离开学校和老师及同学的悲伤,大概这两种感情都有吧。我想,难道自己就是这样地离别了培养自己多年的母校,离别在一起共同学习的老师和同学了吗?
到家的头几天,什么事也没有做,哪里也没去,吃了饭就躺在床上,坐着老是发呆。过了几天心情就好了一些。经常和几个同学在一起玩,有时用钩针钩钩东西,也借了好几本小说看,就连《红楼梦》四本也看完了,有时到招待所我妈妈那里去看看报纸。就这样地过了这些日子。
本月二号,我又和一个在湖南读书的玩得很好的小学同学,坐厂里的小车去省城玩了四天。我很想看看吴口天老师。但由于走得时候,我哥哥不在家就没有问到他的地址。因此到省城没有找到他。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在学校的时候最讨厌最恨吴老师,但现在毕业了却又很想见见他。这种心情你也许会理解的。
关于我们下放的问题,现在还搞不清楚。我们只能在家等待消息,也没有去劳动。我只在厂里劳动了一次,我哥哥他们劳动了好几天。写到这里,下次再谈。
望我们的友谊万古长存!
战友来信
1974.8。7。
一股感情的清泉,流入王玉的心田,把他的眼睛,当作另一个打开的泉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沉缓地流淌着,摸着颤抖的嘴唇,悲伤地跌落到胸前,无言可叙地默默沁入衣布里头,贴在胸膛上,凉得心寒。
那份真挚,那份纯洁,那份深情,那份朴实,那份坦诚,那份理解,那份关心,多么美好!多么感人!还有一份勇敢,吐露心声,说真话的勇敢,叫人佩服!
“泪啊!你是了解我的!此刻不流,更待何时!你流吧!我不怪你!多少困难,多少挫折,多少打击,我王玉流过几滴泪?有一滴浪费的吗?……王玉再不是从前的那个感情马大哈了!生活教会了他该懂得的感情。以前那会,他不懂,怕懂。”
泪水清洗着王玉读信的眼睛,鼻子赶紧替王玉抒发着感伤,呼吸为王玉的情绪伤脑筋,嘴张着,想劝慰一下,又怕语不达意,更乱了王玉的方寸,只好积极地主动协助进气出气,不想让胸部的肺叶太压抑地卷入王玉这难受的情境中来。
一九七四年七月四日,是王玉他们全班同学发高中毕业证书的日子。七月七日上午,王玉才去教导主任那里,领毕业证书。从他那儿出来,在大楼正中的楼梯口,遇见了郦丽丽。
“我知道你没有来拿毕业证书。”郦丽丽好象从哪儿看见王玉进教导主任屋里去了,便在这必经之地等着他回来。和王玉碰面的时候,她这么对王玉说。好象是在向他解释,此刻,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那天人太多太挤。昨天我来过,老师开会去了。今天星期天,我想他休息,会在家。”王玉打开毕业证书看看。
“本来我要给你拿的。老师说不行,毕业证书要本人亲自来拿,拿了都要签名。所以,我就只拿了我的。看看,你毕业证书上面照的相片怎么样?”
“我是最后一个拿毕业证书的。老师说我一点也不积极,还说,今天是特意在家等我拿毕业证书的,不然他出去了。”
“你这张相照得蛮好看的。”
“随便照的。那天学校正上体育课。刚打完篮球,猛地记起来毕业相还没有照;跑到街上照相馆,坐下来就照了,汗都没干。拿的时候一看,还行,就交了。”
郦丽丽看了一阵子王玉的毕业证书上的照片,合上毕业证书,递还给王玉。她好像有话不好明说。
她看看王玉,又低下头,好像她做错了什么事情,正在向王玉承认错误似的,声音在嗓子眼前,半藏半露地说:“同学们,呃呃(她清了清嗓子)!都在互相送东西嘞!”后边的话,声音正常多了。
王玉理解这一行为,不假思索地应答道:“这很好吗,留个纪念。”
“有的男同学给女同学送了相片。”
王玉笑笑,没有说话。他明白:有的同学的这一做法,并不完全是出于友谊,可王玉不想对这一做法说点什么。不过王玉当时一点也没有想,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郦丽丽的不够大胆的暗示,也就是郦丽丽想,王玉能够送一张照片给她。她也希望,不但王玉把他的照片送给她,而且还向郦丽丽要张她的照片。见王玉只笑笑不说什么,以为是他心里明白,不是故意回避,就是不好说什么。
她抬起头,轻声细语地说:“好多男同学都向女同学要相片做纪念,你要了吗?”
“没有没有。我从不向女同学要相片,也没有给谁送过一张相片。”王玉象是害怕什么似的,慌忙申明。
“真的?”
“骗你干嘛!”
“那我在好几个女同学的影集里,看见过你的一张照片。”郦丽丽的样子似乎在说:我有证据,哼哼,你不老实。
“不可能!”王玉十分紧张,“骗我?”
“不骗你,是真的。”郦丽丽见王玉不是骗自己的神态,也觉得奇怪,看人的目光改了。
“我很少照相。除了这次,就是初中毕业——也是毕业证书要相片才照的。”
“对!就是你的初中毕业相,她们告诉我的。你送过好几个人吧?”郦丽丽不是在帮助王玉回忆,而是在想要王玉证实她的猜疑,更是希望,王玉能够明白她目下的心事。
“哦!我想起来了!那次是那个已经跟她爸爸调动转学走了的女同学,去拿的照片。她上街去拿她的照片,我就叫她顺便帮我带一下。”
“我不是在她那里看见的。她不算,还有几个女同学那里有。”
“她根本没有给我底片,只把相片给了我。她说我的相片照得几好,她要去冲一张做个纪念。后来我问她底片呢?她说其他同学抢走了,她(他)们也要洗一张做个纪念。传来传去,底片至今我也不知道在谁手里。我不知道还有哪些同学用过那张底片。”王玉一点也没有要弄明白以前那件事情的意思,他用一种发完言前,做个总结的口吻说,“我从来没有亲手送过相片给同学,更别说是女同学啦;也不会要任何女同学的相片,免得惹是生非,听人造谣言。”
说完这话,王玉的心里莫明其妙的有种慌乱:这话他不该对郦丽丽说的,特别是现在。在郦丽丽面前说话,他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慌乱,有时甚至说些意思相反的话,为什么会这样?郦丽丽不会明白,王玉自己也弄不明白。
王玉没有想到向郦丽丽要照片做纪念这一层意思上去,只是平时怎么做的,就照实说了。
见王玉非常肯定的态度,十分坚持的语气,郦丽丽的心上很是无奈,还说不清楚地生出一股委屈,就是没有反感,也没有生气。她的心思被堵住了,一时无话可叙。她赶快低下头,不让红了的眼圈给王玉看见。
毕业前,学校给毕业班拍了全体师生合影照,洗出相片,每人一张。
王玉把这张照片珍藏着,他想:“只要把这张照片看一看,全班同学的模样,就尽在心中了。”
拿回这张合影相片的时候,他在家里,细细地把郦丽丽的模样看了又看哩。
王玉的母亲察觉了,发着笑说:“平时别人讲,你还赖帐,哼嗯!这下逮着,显原形了吧?”
有关郦丽丽和王玉好的传闻,大院里,几乎人人皆知。王玉的母亲也早有耳闻。当时,学校上课,据说乱糟糟的,不管这码子事了,她当妈的,也不会说什么多的,问一问,王玉就说:“你别信那些谣言,无中生有。根本不是那回事!”
从王玉一个劲地看那张大合影的眼神上,母亲逮着了儿子的心思。不过,当妈的知趣,不烦儿子的心。让他去美着吧!
“人再好看,也当不了饭吃!还呆着嘞!喊几遍了!”
今天可好,母亲几番催喊,王玉都不吭不哈的,也不生气。末了,还乐呵呵的,上桌跟弟妹们一边吃饭,一边逗乐,落得母亲搁一旁见着,心上跟沾了蜜一样的甜。
这些,目下王玉心里正臭美的心思,郦丽丽没法子知道,王玉当然也不会告诉她。“怎么说?只能搁心上想想的事情,说不出口的嘛!”
王玉没有留意到,郦丽丽不好表白的神态,见几位在校同学,挑着行李,到镇上火车站去托运,他猜想,剩下的在校生,今天都要走。
“你们今天都走吗?”王玉真心地问。
郦丽丽本不想回答王玉的话,只是难过而委屈,突然又有些生气地点点头。见王玉忽然回过脸来望着她,即有些不得已的说:“坐下午那班车走。”
“几点的?”
“四点一刻。”
“好!下午我一定到车站送你!你大概还要准备准备东西吧?要帮忙吗?我可以挑行李。”
“不用。我哥哥都帮我搞好了。”郦丽丽的样子,有点象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那样,既有一种不被人理解而又想被人理解,又不好也不想再怎么明说的烦恼和焦躁,又有一种老实可怜的神色。
王玉怕见到郦丽丽的这副神态,以前在教室里头,只有他们俩的时间,曾经多次领教见识过这种神态。这是她将要做出什么大胆表现的一种征兆,王玉以自己对它曾经有过的领教经历,在心理上防备着郦丽丽某种勇敢的表现。经验告诉和提醒王玉,每逢这个时刻,他走,方为上策。可今天,王玉想到了走却没走。心里尽管一个劲地催走,脚却没有象以往那样,马上即走,而是用目光躲避着郦丽丽的直视,同时也暗示着她,千万别在这人来人往的道口上,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来。

郦丽丽反而在王玉的这种暗示上来了对抗劲头,原来没有一点什么其他想法的,只是想见见王玉,和他说说话,最好是能够向他要到一张他的照片做个纪念。这会,王玉的躲躲闪闪的神态,让郦丽丽觉得,受人羞辱了似的,有种反击的情绪,顿时萌生而出。她想:“自己光明正大的和要好的同学告个别,没有什么应当这样顾忌的。”郦丽丽真的上气,她心里想:“你怕人看见是不是?我偏要叫人看见!”
郦丽丽有意和几个同学打招呼,让他们看见她,又和王玉站得这么近,说了许多的话。她这么做,并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对那些平时对她和王玉两人关系上说三道四的同学表示示威和炫耀,也不是要气气他们。好象这些意思都没有。此刻,她之所以会这样做,似乎并没有出于什么有心的思考,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要是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具体的含义的话,主要还是由于她自己的,此刻蓦然而生的抵触心情和她固有的反叛性格所决定的,当然,或多或少的还有一些想难难王玉的心理。“谁叫他一点都不理解人家的心啊!”郦丽丽目前的表情与眼神上,能够给人看懂这样的语意。
“别人都故意绕着走,你还叫住别人。我知道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你这是故意做给我看的。”王玉心上想着。他怕郦丽丽那股性子一上来,就会任性,赶忙掩饰心里的慌乱,故意豪爽地,让别人也可以听见的说:“到时候,我一定来送你们!再见!”王玉借机开溜回家。
午饭过后,王玉正在家中看书,屋门开了。
郦丽丽一闪身,进了门,接着,门象上了自动机关一样,又关上了。
王玉斜躺在自己的床上,头枕着用叠好的薄被单垫高的枕头,手上拿着一本《叶圣陶文集》读着。他闻声一望门口,心头一惊,迅速坐起。
郦丽丽象风一般地又轻又快的站到了他的床前。
“我到同学家告别,路过你家,顺便进来看看你。”郦丽丽怕王玉责备她,聪明地抢先发话。
“喔!那,请坐。”
郦丽丽又大方、又愉快地,坐在王玉身边。她拿起王玉刚才看的书,看看,又放下,再拿起床上搁着的另一本书,随手翻翻,是一本电子学方面的书籍。她说:“书上的字都是你写的!?密密麻麻的,跟蚂蚁爬满了似的。这书我是看不懂。你难吗?”
几句亲切、柔和的话语,把王玉的话匣子打开了。王玉一兴奋,把他的学习中的诸多感受、问题、想法等等,一股脑地对郦丽丽讲起来。
郦丽丽听得不是那么专心在意,眼睛不时地看看这,看看那,只有看着王玉的时刻,目光才是充满情意的。王玉一点不留心郦丽丽的表情,只顾他畅快地谈着。
屋里很亮,两个大窗户对开着,一色的透明玻璃。两张床铺对开着,一张是王玉和弟弟睡的,一张是王玉妹妹睡的。中间的大窗户下边,摆着一张旧的、很结实的办公桌和一张办公椅。这以前是摆在父母房里,父亲专用的,是父亲从公家总务处借用的。屋子的前半间,除了两张藤椅靠在门的一边墙壁摆着,那边就是一张四方餐桌和三条木板凳。顶角上一孔小门,进去是半间房,里面一个大双人床,两只装满多种书籍的大玻璃柜。大玻璃窗下,原来摆旧办公桌椅的地方,现在叠放着两只大樟木箱子。这正好和王玉弟妹床铺间的大玻璃窗下放着的桌椅,对换了一下摆放的位置。一个五口之家,一间半住房,外带一个隔着通道走廊在外头的小厨房,这就是王玉的家,一个正师级干部——王玉父亲的一家子的住处。里边的全部家当,也就那么一些。小间里头,郦丽丽这会没有去看看,外间的所有陈设一目了然。屋里显得宽敞、整洁、明亮、谧静,空气也很好,很对流,连人的呼吸,也舒畅。
郦丽丽没有心思,观看房里的什么,只想在王玉的身旁呆呆,和他说不上什么别的,听听他说说话也好。
不知不觉的,两小时过去了。郦丽丽要走了。这时候,两人方觉得难舍难分。碍于羞怯和不很深的心理了解,两人又没有谁什么,也不好说什么。
郦丽丽一次又一次的,用期待、忧伤、探询和空得什么也不去装的目光,望着王玉,巴望着此刻,王玉对她能够有所表示。可王玉似乎总是有意避开她的目光,不敢和不知道要表示什么。
王玉把郦丽丽送到门口,想象大人们那样,和她握握手,也没敢伸出手去。他也很想对郦丽丽说两句她最爱听的话,可他不知道怎么说,怕说不好,反而伤了她的心,又确实想不出什么话来好说。
在出门前,郦丽丽转过身来,再一次抬眼望他的时刻,王玉的目光,带着掩饰在心上的忧伤,坦然的微笑着。
“你努力学习,但要注意身体。”
“你也别放松了学习和锻练身体。”王玉伸手拉开门,有心避嫌疑地说,“你先走,我等一下就去送你和同学们。”
郦丽丽听了这话,眼睛一热,红了。她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她从王玉家出来,直奔火车站。她知道,上午,他哥哥和住校的男同学,把行李挑到火车站,办理托运并买好火车票;中午,会在车站旁边的小吃店里聚一聚,然后,在火车站的候车室休息休息。一起走的男女同学都会在那里,等她一道上火车。
王玉在校楼前头,左等不见有人出来,右等不见有人下楼。他奔到五楼,见所有的寝室,都锁着。他的心里,一阵发毛,好像身子里空旷旷的。下楼的时刻,脚下飘飘的。不知怎么的,一时,王玉很着急,生怕送不上郦丽丽。他满头大汗的跑到火车站,买了张站台票。进站后,见同学们已经在月台的安全线内候车,王玉的心上,这才有了着落般的,踏实许多。
见到王玉,一般关系的同学,对待他不冷不热。
郦丽丽当着众多人的面,也不好对他怎么热忱,更主要的是,她心里对先前一再有意回避她的王玉,还有情绪。
郦郦郦的哥哥,和王玉说了几句人们告别中常说的套话,火车就驰进了车站。
一股扑面而来的强风,抓走了一时的炎热和车道边可以飘得起来的东西,可抓不走,王玉的心头上,被别离牵扯着的忧伤和愁闷这两只风筝。
火车走了。
同学们走了。
郦丽丽走了!
王玉苦闷的来到河边。他伫立在自己常来的沙滩上,望着远去的河水,默默无语。
太阳累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迈进西方的天幕,想到把老朋友王玉还撂在河边它就走了,怪有点难为情的,脸红得新鲜。
河风忙赶过来,催着太阳说:“你歇着去吧。都累一天了。”
河风明白太阳和王玉的情谊很深,它望着王玉,又对太阳说:“他有我嘞!你放心吧!眼下,他的心情,我懂!我会好生替他抒发的。”
太阳依依西去。在最后回头望王玉那一眼的时刻,稍没留神,就跌了一跤。这一跤跌得不轻啊!当时没能够爬起来。恐怕至少要到第二天清晨,王玉才可以看见它。那时候,太阳会红着脸,站在王玉面前,怕王玉会为昨天黄昏,它不留神跌下云朵去的那一跤,责怪它太不小心。
河风又怕王玉太替太阳着急,立刻将手中的扇子摇了几摇。好像不顶什么用,就连白天的炎热,也不拿它这两下子当回事。河风性子一急,索性把口袋里头兜着的夜色拿出来,向空中抹了几把,还嫌不够,又忙忙乎乎的动作起来,一会撩起河面用来遮脸的水雾面纱,往四处乱挂乱抛,一会又拉来黄昏,朝周围瞎撞。蛮好的一个傍晚,几下子就被河风折腾得够呛。傍晚好困,疲惫的倦容昏昏的,只好让人的视线也同着模糊起来。
河风这样奔过来,跑过去,叫炎热十分反感,讲它疯了,干脆离开,不理它。结果,河风一团热情,换来心里凉凉的感受。原来是想,河风这么卖力气的努力,满以为,王玉的心上,总会高兴一点,却不知,弄巧成拙,叫它这一阵搅和,反而让王玉的心情,落得伤感和凄凉起来。
一时间,王玉想起了唐代诗人崔颢的诗句,即在心口默默地背诵着: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不论是意味和韵律,还是气势,王玉都觉得,唯有这首《黄鹤楼》,最能体现他眼下的心境。
农历七月初七,传说是牛郎与织女团聚的日子。今日是阳历七月七日。这一天,郦丽丽却是别离王玉而去的。这预示着什么?是一时的巧合吗?真是说不清楚。
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王玉常到河边小杨树林和沙滩上来。到这儿来唱“样榜戏”里的选段,唱得最多的是《沙家浜》里郭建光那思念战友和首长的段子。一唱到“半月来思念战友和首长,也不知转移在何方”,他的声音就格外的带着思念的情调,心中也满是对远方好友郦丽丽的挂牵和问候。那时候,王玉还为这一段时间里的心情,作过不少诗。至少不下三十首。这些诗,记在一个很厚的写诗集里。后来,在一次令王玉痛苦得打算自杀的经历中,这些为郦丽丽而作的诗,和其他的千余首诗的命运一样,被王玉亲手火化了。今天偶尔记得一两句,什么“铁轮撼心魄,学友箭离弦”,是抒发那天,王玉上镇火车站去送别郦丽丽的真实感受的;什么“佳丽满天下,无需再动心”,是写王玉对郦丽丽,感情有多深、多真的;还有“不识英台真身女,只缘同窗无疑猜”,是回想在学校的时候,他和郦丽丽友爱交往,感情纯真、朴实的;“我有一个郦丽丽,从此世界无佳人。”那是在王玉在参加工作后不久写的一首表达他是那么地喜欢郦郦丽的诗中的最后两句诗;等等,也都不是原在同一首诗里的。可惜,今天王玉能够读到二十多年前,郦丽丽写给他的信,却没法子记起一首完完整整的,当时为郦丽丽而作的诗。现在能写嘛,又只是今天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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