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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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拉索多拉多拉索米,拉索米索来多拉来多……。”王玉学着京胡的声调,唱了个过门。这是样板戏《红灯记》里头的选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唱腔的过门。他短暂的一顿,一吸气,有板有眼的开唱起来:“提篮小卖,哎——,拾,煤渣!但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
好些天没洗澡,劳动的汗水,把身上和衣服整得象结满了蛛丝一样,板结得哪里都不舒服。趁着太阳开得大,天气暖和,又没有人的时间,王玉跑到井边,打了几桶凉水,洗了个凉水澡。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登时,通身舒服得令人心情愉快。象买一件崭新的东西似的,还让人高兴。王玉蹲在井边,一边打肥皂搓洗着衣服,一边学着浩亮扮演的李玉和的戏腔味,清唱起来。
一天劳动下来,累得要死了,难得还有这么快活的心情。所有的同学,还在知青点的各自的屋里歇着哩:他(她)们要喝喝水,坐一坐,喘口气,过上好一阵子,再邀伴结伙地上井边来,打水檫檫洗洗。
今天是王玉他们下放来的第十天。
下放的当天,知青点开了个欢迎会,第二天就扛锄头上山植树造林:要赶在清明前后种树,时节不等人,没有多余的话好说。
贫下中农说:“这批知识青年来的是时候,这下不怕完不成任务了。”
碰着了,躲不过。分配任务,每人每天必须挖多少个坑,种多少棵树,挑多少担水上山,把新栽下的树苗,要棵棵浇到水,都是硬碰硬的指标,没有客气可讲的。知识青年既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没有一点条件可讲,贫下中农怎么干,知识青年怎么干,贫下中农干多少,知识青年也干多少。女同学靠男同学讲情谊,出手帮助,才能勉勉强强完成任务。实际上,男同学比贫下中农干的活,还累还重。九天突击下来,今天总算把任务全部完成了。可这连续九天的劳动,真是叫人熬的。尤其是今天,这最后一天,不少同学都累得快没气了。收工进屋,这么久的时间里,没有见着有第二个同学从屋子里走出来。
幸亏下放之前,王玉有一段搬运临时工的艰苦磨炼,否则,他也会跟同学们一样,这会还在屋里,累得呆着,不想动。
王玉的手上,虽然早已结了一层茧,可连续几天的挥锄头把,还是把王玉的手掌,打起了,几个红红的血泡。好在没有弄破,要不,叫肥皂的碱水咬着,准痛得钻心,也不好洗衣服了。
“王玉!哪个叫王玉?”一个当地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知识青年们住的房屋外的空坪上,故意高声地叫喊着。声音里,包含着想尽快接触认识不具体明指哪位知青(哪位都行)的心理和习性地流露出一种得势的炫耀似的张扬心态。
“唉!我!我叫王玉。”王玉把手迅速地放在一桶刚用麻绳吊上来的井水中摆了摆,洗掉肥皂沫,答应着,跑步离开水井和搁在井边的桶子、衣物,到干部模样的人面前立住。
马桶盖式的头发,捂着他的脑袋瓜,马脸上按着酒糟鼻子,淡稀的眉目,大眼睛里边偷偷摸摸地藏着乡下人的精明和自负,鼻翼沟很深很粗,下嘴唇往外带点翻,好像总是不那么满意的模样,胡茬象荒野的地上干枯的杂草,又稀又乱又固执地插在腮帮子上、嘴巴边和下巴上。在颈脖的耳根处,棕红显黑的皮肤上,打着稀密不一致的肉纹格子。皱巴巴的衣领,象太阳晒蔫卷的菜叶子,没精打采的赖在颈肩上。洗旧泛白的蓝色土布衫,袖口和肘部,几处打着黑色旧布的补钉。衣扣儿全都不是原配,重新缝上的,有五种颜色,是三个样式,有一个扣子,只有半边,看来还会掉,还得换花色品种。裤脚吊得老高,一节皮肤又黑又粗糙的脚杆子,没有袜子包装,光在外边,象是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下田的样子。一双解放鞋,也是旧的。中等的个头,结结实实,比站在他面前的王玉矮去大半个头。
他打量打量王玉,心里嘀咕着:“这个瘦长子的知青不错嘛!只他一个顶得住。嗯,五官蛮端正,小平头,脸模子好喜欢看。”他的目光又在王玉的军装,蓝裤子和新解放鞋上溜溜。他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赞叹道:“好俊气!好精神!”
王玉被马桶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以为身上有什么不是的东西,慌忙也上下看起自己来。听见对方发出赞叹,方知是自己一场心里紧张。
王玉的窘态和敏感,让对方忍不住大笑起来。
见他笑,王玉也跟着为自己的失态发笑。
“你是王玉?王玉,这个名字蛮好记的,多一点少一点。给你,信,一封信。”
“谢谢。”王玉把信往口袋里一放,高兴地往井边跑去。
“眼前这位当地人是谁?在我们知青下乡那天开欢迎会上,好像被人提过一下吧?……。”接信前,那一瞬间,王玉的心间和眼神上,都这么发问。信一到手上,王玉就只顾高兴了。
当地人手拿报纸,眼里欣赏和满意地望望王玉的背影,又看看屋外一点动静也没有的知识青年们的住房。尔后悠哉闲哉地向林场办公室的屋子走去。
王玉把湿手在衣裤上随意地擦擦,掏出信件,站在井边,拆开信封看信。
这是他当知识青年以后,郦丽丽给他写的第一封信。
王玉:你好!
你的几封来信都已收到,并写了三封去信。前封是二月一日写的,上封信是二月十六日写的,后面一封是四月十七日写的,都是写到河溪大院,但你没有收到。肯定是被别人拿走了。上次你从家里来信并要我速回音,但我把信一搁拖到今天才回,这主要是我怕信又让人家拿走。别人看信我倒不怕,就是怕你收不到信。所以我想还是暂时不写吧。你对我又是怎样猜测的呢?
当前,全国各地都在开展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的新规模运动。这对于我们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提高执行**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和各项政策的自觉性,进一步巩固和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深远的历史意义。我们知青班虽然没有组织学习,但我自己还是自觉地学习了革命导师对理论问题的重要指示,把发的几本书阅读了数遍。懂得了一点为什么要对资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是什么,怎么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而斗争的知识。决心要为缩小三大差别,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巩固无产阶级专政而斗争。
最近,我们劳动比较多,主要是开荒。现在的劳动还算能应付得过去,就是跟那些农村妇女在一起不好,她们的嘴巴不讲些正经的,尽讲些乱七八糟的,有时搞的我们很不好意思。现在我们也习以为常了,也不觉得什么了。我和文菊莉天天一收工就往家里跑,中午吃了饭休息一会又去。可能过一段时间就要到生产队那里去吃饭。晚上我们都在家住,那里也安了铺,只是做个样子。那里的环境对看书写字很不利,老乡总往我们房里跑,小孩不是这里摸一下,就是那里抓一把,又不好赶人家出去,真没办法。我们这里共七个知识青年,四个女的,其中有一个男知青是结了婚的。就是这六七个人,连团结都搞不好,搞得一团糟。还好我们没在那里吃住,要不更糟了。
还在你们没有下放之前,我就打听到,说你们五月十日下放。后来又听说你下放到双峰林场。但我没有急于给你去信。因为你刚下放到那里就收到我的信,人家也许会说我们关系密切,这未免不太好,所以到现在才写。
我写给你的前三封信不必重复,谁爱看就让它看去吧!“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你我现在都是下乡务农的知识青年(二十年后,重新看这封信,王玉在这儿读懂了郦丽丽当时的心情——正是这种“平等”关系,在当时郦丽丽的心理上起到了平衡和安宁作用——“反正我俩是一样的,谁不比谁优越,谁不比谁高人一等,谁也不应当看不起谁。”王玉此时似乎读出了这些话语。兴许当时的郦丽丽就是如此想的,或许正是这种“你我现在都是下乡务农的知识青年”的“都是”——平等的自我感觉,才使得当年的郦丽丽在写这封信的时间。出现心情好转的吧。这些正好从一定的程度和一个侧面反映出,那时郦丽丽恋着王玉,是怕失去王玉。只怪那时王玉一点也不懂这些)。虽说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工种又不同,但我们都是朝着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奋斗。让我们在广阔的天地里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为人类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吧。
最后
祝你胜利!
来信地址照旧。

七五。五。十五。
才看个开头,王玉的心上就说:“难怪这么久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了。我说怎么了!谁这么无聊,偷人家的信看,还拿走不给人家,真缺德!这又是干什么嘞?”
看完第一段后边一句,王玉心中一喜欢,笑了,心说:“我对你怎么猜测?你说怎么猜测?鬼精灵,这么多心!”
“嗯。开始自觉地学点东西了,不管学什么,总比无所事事地心里空虚烦恼好吧。学点东西就多懂点道理。能够坚持下去就大有好处。”
王玉一边看信,一边心里评判似的发表议论。
“哎哧!乡下妇女多是这样,躲她们远点好些。……唉!一堆子人互相搞不来,是最伤脑筋的。看来眼下你也只好如此咯。”
看着看着,王玉又忍不住地笑了,心上充满喜欢和爱意地说:“这个鬼精灵!连我下放的时间、地点,都摸得这么准,跟个克格勃的老牌里手似的。”
把信往口袋里收放的时刻,王玉心中说:“这样的信还差不多,读起来令人心情振奋。怎能老是萎靡不振的,象遭霜打了的黄瓜秧似的。特别是后边,引用伟大革命导师列宁的那句话的气势,叫人鼓舞。”
王玉洗完衣服,提着铝铁桶子,用口哨吹着欢快的二胡独奏曲《赛马》,走上坡来。
坡上,横卧着一排红砖新瓦房。这瓦房,整排间隔成十四间,一条通廊,打每间房的门前边,一闪身过去,从头走到底,穿两端而出,奔扑到广阔天地的山野之间。这就是王玉他们知识青年的住宅。宅前,是一个长形的坪场,红土很新鲜,象是开挖、平整出来不久的,土质散发着潮泽的泥香。
石卫兵从他住的屋里出来,打算上第一间的屋里去找王玉的,听见王玉吹着口哨,看见他拎着装着洗好衣服的铝铁桶,上了土坡,到了坪场中间,便转身奔王玉而来。他在住间前头一点的坪场上,迎住王玉。他神神秘秘的冲王玉看个不停,一脸的诡笑,仿佛拿着了王玉的什么不是一般,弄得王玉莫明其妙而又心上没底的,有点慌张的站住脚,防备地看着他。王玉还以为,是石卫兵知道了郦丽丽又给自己来信了笑哩,便有意想回避一下:“还不去洗澡呵,马上开饭了。”
王玉想打个马虎眼,就溜脱石卫兵的蓄意纠缠。
这时候,南晓林、严文革,从他们住的屋里出来了。他们打着赤膊,肩膀上搭着毛巾,手里各提着一只铝铁桶。南晓林的脚上是一双拖鞋,严文革的脚上是一双凉鞋,都是一副才醒来,还精神不起来的样子。
石卫兵的精神好些,眼睛贼亮,一脑门子的汗映着西阳,发着玻璃被太阳射着的时候也反射出的,那种光色模糊但刺眼的光,只不过,他脑门子上这光的刺眼程度,要弱得多。这光有些油腻发柔,不象玻璃上反射的那光,平而发黑,还闪白泛黄的。
他们三个邀到一块,住在一个房间里。
石卫兵也打着赤膊,有点肥肉堆起的奶头子上,长着几根又黑又长的毫毛。毫毛还带一点儿卷。
“王玉,你先别忙走。”石卫兵伸手拦住王玉,求他的笑着。
王玉以为石卫兵要和自己扯郦丽丽来信的事情,立即反感地觉得:石卫兵十分无聊,不想理他:“干什么!”
“你看,这是什么?呃呃,这是什么?”石卫兵突然地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到王玉的鼻子跟前,吓得王玉一惊,防备的往后退了一步。
石卫兵的神态很有种孩子气味:俨然一副发现了秘密,又得意又快活的神情。
“什么?”王玉仍是戒备地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吗。上面有字‘yinjinh套’!哎嘿嘿嘿嘿。”
石卫兵把他拿着的一个小纸盒子,递给王玉。
王玉接着。上面有许多说明使用方法的小蚂蚁字和简图。
王玉刚接到手上,还没有看清楚上边的字,就听见石卫兵念出三个字后,接着就是那种搞恶作剧得逞时发出的笑声。

“哪里来的?”王玉有种忍不住想笑的心理支配他笑着,同时产生了很新鲜又有些赧颜和刺激的混合情绪。
“你猜猜。”石卫兵诡秘地笑着。
王玉不愿意动这种脑筋,斜了石卫兵一眼,故意装明白而且也神秘的笑笑,说:“我知道。”
“你说。看你本事!”石卫兵又信又不信地想听王玉说什么。
“你的!”王玉有意激他。
“去你的!”石卫兵十分强烈的矢口否认。
“你在商店里买的。”王玉在商店买东西的时候,曾经见人买过这种玩意。他还是象真的那样说石卫兵。
“哎对对。商店有。”南晓林一眼就看见王玉还给石卫兵的那只小包装盒,上前插上一句说。
“去你的吧!”石卫兵仍然以为南晓林也和王玉一样,拿他当真。石卫兵知道王玉不是拿他当真,可还是怕王玉拿他当真。他心中有种不十分清楚的怪念头,觉得这不是什么可以往他身上揽的好事,是种会让人笑话的事情。石卫兵没有生王玉的气,却有点生南晓林的气。他认为,王玉不知道,乱猜,没事,南晓林是知道这只盒子是从哪里来的,他不应该故意跟王玉来捉弄自己。尽管以前他俩玩得好,可现在早不是那样了。
“是有嘛!我在商店里见过,就摆在那个象扑克牌一样大的,上面写的什么‘月经带’三个字的盒子旁边。我不知道这些是干什么用的。从来没有见人用过。有一次,我和爸爸上街,我爸买了一包,八分钱。他丢在家里,我打开看了看,有十个。蛮好玩的。我吹了一个气球,不是圆的,是长的,和我妹妹在家里抛着玩。我们玩得可开心啦!我妈见了就笑,也没说什么。本来我们还准备第二天玩的。过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没了,那一盒东西也不见了。对,那盒子就和这个一模一样。这是谁的?我说的没错吧?里边保证是十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我保证!我数过。”石卫兵冲南晓林有气的样子,让南晓林误以为是不相信他,便象讲故事一样,把他知道的,和眼前这只盒子有关联的事情,真实而认真地讲了出来。南晓林说了这么多,目的就是要说明,他讲的,全是真的。
石卫兵明白,是自己误解了南晓林,也知道南晓林仍然误会了他,又怕王玉再误会他,很凶、很反感地做脸色给南晓林看,还伸着拿盒子的手,冲南晓林一送一送的动着:“这是呀!这是呀!瞎了吧!你看清楚点。”话音又转柔了一点,“这明明是我们三个收工的时间,走房子后边过,在那个上海婆的窗户下捡的。还是你自己捡起来的。严文革可以作证。”这话其实都是说给王玉听的。
“哦!是这么回事哦!”南晓林这才明白,石卫兵为什么冲自己发火。他宽容地笑笑。
“是真的。我作证。”严文革终于明白了,方才石卫兵鬼头鬼脑的走出来,和王玉在这坪场上讲的是什么事情。
四个人心上,都有了各自的明白和共同的明白,因而发出和解的笑声。
当时那个年纪上的人,对生理上的知识,知之甚少,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什么月经、阴X,听来,好是天外之声,没人曾经听说过。
同学们中间,有什么不太知道的事情,一般都喜欢找王玉扯扯。他们知道王玉的书读得多,而且门类丰富,懂得他们没见过、没听过的知识,问王玉,多少会明白一些。
在同学之中,现在王玉顶不喜欢接触的,就是这三个同住一室的人。沆瀣一气。这是王玉对他们目下关系的评价。
王玉记得,还是高中一年级第一个学期的一天下晚自习以后,和南晓林在学校前面的篮球场上,说秘密事情的那个晚上,是南晓林亲口告诉自己:严文革和别的两个男同学在追郦丽丽。当时听了没什么。后来,王玉真的和郦丽丽的关系不一般了,见到严文革就容易想起南晓林告诉他的这件事情。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就和严文革有种隔阂,一种不愿意与他打交道的隔阂。他们两个人,平时也没有什么交情可言。严文革平时也挺爱做讨好女同学的事情,有的做得太出格,叫王玉见了看不上眼。严文革也知道,王玉看不起自己,心理上有些怯王玉。平时也当然不爱和王玉打什么交道。
石卫兵是班上最会讨女孩子喜欢的人。他不仅能说会道,也什么敢做,并且会耍手脘,相貌、个子,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材,穿着打扮,算是班上一等的。他的家境好。他和严文革搞恶作剧,有不同的特点。严文革搞恶作剧,就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聪明”,还没搞,就摆出个架势,搞起来,就要让人都知道,是他严文革搞的,好听人夸赞他严文革这么聪明,有本事;石卫兵搞完了别人的鬼,还要请人相信,他对人是友好的。他绝无害人之心。他不管做什么,初衷,本望,都是为了人家好。他要听人赞美他石卫兵是最不愿玩人的鬼的,是很可信的一个人。
王玉看出,石卫兵为人的奸相和虚伪,更痛恶他**女孩子于手掌之上的多情嘴脸。石卫兵可以这一段时间和这个女同学好得鱼水不离,那一段时间又与另一个女同学好得如胶似漆,下一段时间又与另一个女孩子形影相依。并且在抛下每一个女孩子的时刻,他有一千条理由让女孩子相信,他是迫不得已的,不得不和她分手。他们这样分手,都是为了她好。石卫兵有本事让离开他的女孩子不恨他,不讨厌他,还愿意和他保持一般的关系。这一点,他从不敢在王玉的面前自诩,却老在一定的圈内大言不惭,让这个圈内的男同学,佩服他的自豪和本事。甚至还有人以他的自豪为自己的自豪。象严文革,时常就有些这样的味道。老在吹捧石卫兵的本事的同时,掩饰不了炫耀自己的自豪。真不知,他这样做有什么可自豪的。
王玉看石卫兵是个极善于用心机的小人,伪君子,不愿意和他来往。王玉的正直、刚烈,让石卫兵的内心,有与严文革一样对王玉的畏惧。不过,石卫兵对王玉,没有严文革那么深的自卑。
“在征服女人的战略战术上,王玉根本不是我石卫兵的对手。”有人对石卫兵说,全校最美的花,让王玉采摘在手上了,石卫兵就这么回敬别人的。那种傲慢和蔑视,同时写在石卫兵的脸上。
明里,石卫兵常常主动接触王玉,暗地里,他不知道造过王玉多少谣言。尤其是在佩服他的那个圈子内的人面前,他演声绘色地说的王玉的事情,每一件,都跟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样。而石卫兵玩的这些小动作,王玉没有一次碰到过,也几乎不知道。王玉对石卫兵的反感,更多的时候胜过严文革。王玉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对石卫兵的看法,会如此差劲。可能是凭直觉吧,也靠观察吧。
高中二年级的那两个学期,南晓林下得黑心地和一帮成绩差的同学伤害王玉,给王玉与他之间,造成了越来越大的裂痕。虽然王玉不和他计较那过去了的事情,南晓林也决不会想到,为那些他一度十分得意、很有风头出的旧事,反省自己。他是个从不知道反思自己的人。不过,王玉的心里,与南晓林,就有了不再回到过去那么好的关系的距离。南晓林对王玉,没有别的那些人那么深的畏惧,也没有多少自卑。南晓林知道,王玉不会把他怎么样,并不是说,不敢把他怎么样。南晓林喜欢和钦佩王玉的聪明、善良、心好,但并不为之倾心。
他心中,有种在班上“枪杆子第一”的自尊。他的个头最高,拳头伸出来最大,身边有几位畏惧他武力而推崇他的腿夫。出于这一点,他言行上不那么顾忌人,“争不过你,我打得过你!怎么样?!”这是他和人动手的时刻,发出的告诫别人的自傲之声。那神态和目光,不仅是目空一切,简直可以说是,非常的自我欣赏。
王玉说他鲁莽,简直蛮横。王玉知道,南晓林对自己有三分惧怕,两分佩服,五分无奈,干脆不再搭理他。
南晓林对谁,都只有一时的气愤,没有仇恨。跟你好的时候,他可以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跟你讲。和你翻脸的时刻,你是他亲爹,他也要鼓起眼来,瞪着你,你是他亲兄弟,他也一样照你身上抡拳头。他才不管你是谁,受得了受不了,他的面子第一要紧。所以,他很容易被人挑唆、利用。他打错了别人,从不说“对不起,我错了”的,顶多是对你笑笑。这时,你还得忍痛高姿态地对他也笑笑,不能因为你占理了,给他丑脸看,不然,他一收笑脸,眼睛又发怒的瞪着你,拳头兴许是习惯成自然的,会比任何骂人的声音更快的,落到你身上,叫你又吃一顿拳头。一般挨过他揍的人,或是看过他揍人的人,知道这一点,挨了他的揍,都是要笑的,好像别人生得贱,挨了他的揍,还要表示打得好似的。也许小的时候,他父亲就是这么教训他的,影响深了吧。那些乖巧的人,常在讨揍之前,又冲他发笑讨饶,又设法把他逗笑。他确实鲁莽又蛮横。要不,王玉说他哩!
别看下放前,石卫兵、严文革和南晓林三人相邀,住在知识青年下放地点的同一间住屋里,其实,严文革和石卫兵都看不起南晓林,视他做马大哈。严文革有时把这种收捡不住的轻视写在脸上,石卫兵却是很自然的写在心上和背后。他们三人,面和心不和。说话,三人容易争吵。吵的时候,严文革出于心理上输一层的缘故,会迁就石卫兵;南晓林出于嘴笨又不服气,但又想保持三人现在的一团和气,他时常处于受气而无奈的心态,不和他们争吵。性急了,攥起拳头,真想一个人给他们一下狠的,把他们打翻在地,恨不得再踩几脚,看他们的嘴巴还硬不硬。善观颜面的石卫兵,当然不会吃眼前亏啰。他教严文革掌握一个限度,吵得以不惹南晓林动拳头发怒为合适。这个限度,他俩都好生把握,免得谁受谁的牵连,遭受皮肉之苦,又伤了三人的和气。
这会,他们吵了两句,就笑了,没有上气,话就好说。
石卫兵又走近王玉跟前,目光不死心地盯着王玉的脸,嘴角上浮着阴阳怪气的笑,心里似乎明白一些什么。他问王玉:“说说,干什么用的?”
这一问,王玉的脸,霎时就跟熟透了的番茄一样,通红通红,好象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情似的。
“唉,对,有什么用?”南晓林似乎记起来什么,认真地问王玉。
王玉连看他们一眼都难为情,把头摇摇,很不耐烦、很为难地摆摆手,说:“别问了!好痞的!”
“哦——!”他们三人一声长语,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块,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还不那么明白。
确实不懂。连王玉也不全懂。他只是在读过的医学书籍上,看见“阴X”(在这个网上,这个正常的词禁止使用,只好改了。作者注)这个词,在医学术语上是指什么实体,记得它的涵义。至于又加上个“套”字,王玉是顾名思义地理解。朦胧地意识着,它是个难于启齿的东西,而且还联系着令人心跳面臊的神秘内容。
当时那些大人们的秘事,做小孩的,谁会想它。不管哪个小孩,都不会不知羞耻地去留意父母亲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事情,在王玉他们这帮生理发育走向成熟,却从未受过性知识教育的,半大不大的男孩心里,基本是种又神秘,更害羞的事情。想知道,又怕知道,更没法子知道的,象云雾中飘摆着的东西一样,说不知道,又感觉到一点,说感觉到什么,又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时的孩子,没见识过,要谁知道,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那真是神童。
这样,王玉说完一句话,心跳加快地赶紧走向他的住间。
石卫兵、严文革和南晓林新奇地望着王玉的脸色和神态,没有满足的三人,对望一下,又毫无具体含意地发起笑来。
沿着下坡的道路,向水井走去的时候,三人的手中,都提着一只空铝铁桶,肩背上,都搭着一条花色不同的新毛巾。桶子在他们的手中摇晃,发出金属桶子固有的晃悠声响,一声一声,伴着走步的节奏,在非常清静的山野空旷中,格外的清晰,能让人听得心平意静。
王玉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回头望望他们三人,聆听着他们手中提着的铝铁桶晃悠晃悠发出的,那种有点古怪,有点悦耳,有点清悠,有点欢畅,有点尖细,还有点简略、单调的声音,心头痒兮兮的,忍不住有点想笑。他一直目送他们三人到井边,才推门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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