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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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一个月后,郦丽丽给王玉来了最后一封信。当时,王玉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封信。
那是一个星期天,不是日历上的星期天,而是一个厂休日,也就是礼拜一。对于这一天和这一天有关的往事,不管时间过去多久,王玉只要一想,记忆就十分清楚。
那天一大早,王玉还在室外锻炼身体,看见公路远远的拐弯道上,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他知道,那人是到他这儿来的。因为这条公路虽说弯弯曲曲走在山间,但它中间没有岔道,一头是分厂,一头是他这儿。一般地说,只有上他这儿来的人,才走这条公路。只要顺着公路走。就会通到他这儿。从王玉住地到分厂,走翻山越岭的小路,是二十里地,走公路就不止了。所以只有汽车和骑车的人,上他这儿来,才走公路。
阳光撩开薄雾的轻纱,化作一支支带光的长矛,穿透山林的枝叶。矛头所扎之处,象是被戳通了似的,落下一个一个的光眼。矛的长柄很长很长,一直伸向太阳,也很直很直,不拐一点弯,还是亮亮的、温温的。它们吊挂在树林的空间,又象山林中打开了一盏一盏的探照灯。宁静而又生机盎然的林子里,光斑点点,亮柱斜飞;晨风掠影,枝舞叶动,光亮的柱条也摇晃地摆着,不住地演变、调整着落下斑点的形象和姿态,恰似阳光儿降下到林间,灵巧、活泼的跳起了,颇具民间风味的大摆裙舞蹈样的。环境感染了,自然激动了,鸟儿前来伴唱,风儿跑来伴舞,山泉蹦蹦跳跳的唱着和声,山地一马当先地充当着舞台,小爬虫,小动物,也赶趟儿似的奔出来,想凑个景儿,添个份子,热闹热闹。树呀花儿草的,虽然是做了观众,常常也加入到和睦、优雅的行列中去,漫舞轻歌,为眼下这展现着的美好旋律和气氛助兴。新鲜、清洁、安宁、温和、宜人的这山林之中的早晨啊!多么叫人心旷神怡!
王玉一次又一次的做着深呼吸,不是贪婪,而是陶醉和领略到自然本意的充分享受。
在这般自然的境地,沙石公路一手抚摸着群山的衣边,一手牵拉着林草舒展着的枝臂,一路漫步,舒心地来到王玉住屋的草坪面前。
那阳光喜好个新鲜,总想对骑车的人,玩出点新的意思。它这儿摸摸,那儿触触,时而他在车轮头上闪光,时而它又在钢圈上放亮,在那飞转的钢丝条儿上面,它更是玩得银光闪闪,模糊不清,就是把光斑跳到人的身上,衣裳上,也是眨眼一个样,眨眼又一个样,叫人眼花缭乱,闹得晕慌。不大会的工夫,王玉看见的,那刚才还在远处的骑车人和他骑的自行车,车载人飞,人催车进,溜着晨风,人跟车就奔到近前来了。
王玉立着不动,注视着骑车之人。
骑车人看见王玉,一手扶把,一手不停地扳动车铃铛。他高声地叫喊:“喂—!王主任!王部长!你好!老同学前来拜访,快欢迎吧!”
王玉一听老同学前来,确实兴奋,立即跑上几步,马上又止住了:“是你?”
自行车飞到王玉面前,一个急刹,人往前面的横扛一站,车稳当当的停住,动作漂亮,洒脱。来人穿一件崭新的军人工作服和铁灰色的的卡长裤,黑皮鞋油光铮亮。
“嘿嘿……。”来人笑得有些尴尬,却是有心要和王玉亲热友好。见王玉瞪眼瞧着他,便故意作幽默地说:“半年多不见就不认识了?我是南晓林!”
“我知道你是谁!”王玉转身往屋里走。
“我这么远专程跑来,你就这样对待我啊?”南晓林推着自行车,跟在王玉后边走。
王玉不理他,进屋拿了桶子,到厨房的水池子里舀了大半桶凉水,又进屋拿了刷牙用具和毛巾,再出门,提着桶子,到场坪的一旁,蹲着洗漱起来。
南晓林把自行车停在场坪上。他环顾四周,除了王玉现在住的屋子外,旁边还有一小栋平房。平房有五个单独的门,每个门都是一个单间。原来三人守这儿的时候,每人住个单间。王玉现在住的屋子,是三人轮班的值班室。王玉搬到值班室住之后,那五间单人住房一直空着。平房过去,是一个很宽敞的空地。空地面前,又是四张很高大的厚钢门。沉实的厚钢门紧紧的关闭着,只有了解情况的人,方知道,厚钢门里边,整座大山都掏空了。里边的建设很象一个工厂,有发电厂和几个很大的军工车间。只要一发电,里边就会象城市一样通明,只要一运进生产设备并安装到位,就可以进行正常生产。里边是现成的厂房和各种用电设备的安装与配置。对外面,这方圆几十里地带,都统称为军事禁区,对本厂职工叫战备仓库。其实里边现在除了两台发电机,什么战备物质也没有,空空的,所有地方都是空空的。据说当初决定在这儿再建个分厂的,后来因为上级改变了主意,总厂就临时决定,把这儿改做战备物质仓库。战备物质仓库的名,就是这么得来的。决定正式启用之时,配备一个武装加强排守卫和警戒。没有正式起作用之前,原来就只派了一个武装警卫组,三个人,在这里临时担任守卫。以后又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又没把它当作战备物质仓库用。可能是现时的战备风声不像前些年里刮得那么紧、那么大了吧。难怪不得,王玉一个人守着这儿以后,就再没有增派别的人员来了。
“这样一个鬼都不来的地方也呆得住。真是不明白,有政治处、宣传部的办公桌不坐,钻到这么个破地方来熬这份罪。嗨!难怪人家会变心啊!”南晓林的眼里,四周是青山,连天空的位置,看起来,都只是那么一小块,整天守着两座房屋,身边连个骂架的人都没有,这比当和尚还清苦,有啥干头。
听见南晓林怪声怪气的说话,王玉看也不看他一眼,洗漱完毕,泼掉废水,拎着桶子进屋。
南晓林跟着也进屋来,不用招呼,便一**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一会,他又站起来找热水瓶。他知道,王玉不爱喝茶,就倒了一杯白开水,一边喝,一边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进门一只铁桶(木桶放回厨房了),一个箱架上码着两只大木箱和一只小木箱(就是当知青带的那只),窗前一张办公桌和一把办公椅,右边就是原来的值班床,现在王玉睡了,还有就是一只装武器的铁柜和一个闲空的取暖炉。办公桌上,堆放着一叠书籍,还有一只大马灯。这是王玉平时夜里读书学习用的。那只吊挂在屋中间的汽灯,一般不用。王玉嫌它麻烦,要打气,要调灯火,点着了还有响声,不如马灯用来便当和宁静。就连马灯的光,也是宁静的,不像汽灯光刺眼。
“和下放的那会差不多呵,没什么改变。”南晓林不带什么含意的说。
“说,你想干什么?”王玉放好桶子,晾好毛巾,手里拿着插着牙膏牙刷的茶缸,微微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说。
南晓林不介意王玉不客气的态度,看着王玉,带着油劲,冲王玉笑笑,不紧不慢地说:“我不干什么。看在我们过去玩得好的份上,只想帮帮你,”
“谢了,你的好心。你可以走了。”王玉的冷淡带着讥讽。
“真的,我是真心的。”
王玉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强硬的说:“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了!”
“我一清早急急忙忙跑来……。”
“走不走?走不走?你是不是真的想尝尝我这拳头的滋味?”
南晓林知道,他一个人,不是王玉的对手,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示意王玉别动手:“这是石卫兵叫我去偷的,你的信,我没给他——我和他闹翻脸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欺人太甚!我实在忍不下去就和他闹翻脸了。”
“你们狗咬狗,关我什么事?”王玉走到桌前,把茶缸放在靠墙的桌角上,伸手夺过南晓林手里拿着的那封信,心理上十分厌恶的挖苦道。
“不关你的事啊?也关你的事——我可以告诉你好多你一点也不知道的事情。”
“你以为我会感兴趣那些说长道短,拉扯是非的事情吗!你给我滚吧。我不想与你多言。”
“是你和郦丽丽的事情!”南晓林见王玉一副不肯饶过他的神气,心里一急,话也简单了。
王玉转过头来,严肃而藐视的看看南晓林。没想到南晓林还点点头。王玉真想吐他一脸口水。他愤怒的斥责了一句:“一群小丑!无赖!”
“随你怎么骂,过去,我是对不起你。今天来,我是真心的。”南晓林一脸认错的样子。
“无聊!太无聊了!”王玉仍不解气地说。
南晓林的内心真的有愧,没吭声。他想让王玉发完火以后再说话。
王玉什么也不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看郦丽丽的来信。他把信扔在桌上。
有南晓林在一旁坐着,王玉的心里很烦。一时间,他不知道要干什么。
王玉平息了心头的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开始拆郦丽丽的来信。这封信,王玉浏览过后,大略的知道写了点什么,就投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有什么值得你特地跑来的,说吧。我要烧饭去。”
见王玉的态度和气了,南晓林放心地一笑,立刻带着一种悔过请求能够得到王玉谅解的心理,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王玉没阻挠他,让南晓林一直说下去。听着听着,王玉就跟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一样,眼前出现一幕幕有声有色的活生生的画面。
“严文革的姐姐是总厂机关大院的收发员。郦丽丽寄给你的信,她发现就偷偷拿给她弟弟严文革。严文革又偷偷地交给石卫兵。开始我不知道,是下放之前,有一次,我去拿我家的信——别人告诉我,有我家的信,我就去拿——我走进收发室,就看见严文革也在里面。她姐姐刚把一封信交到严文革手里。他们俩没有防备我,严文革也不知道我进来了。他把信慢慢往口袋里塞的时候,我一眼就看清楚信封上是你的名字。你的名字随便怎么放都很好认。我想,你和严文革从来没有什么交情,他又不住在我们那个方向,把你的信放在他的口袋里干嘛嘞?我就说:‘王玉的信我给他吧,我正好回去。’严文革对我一笑,马上搭着我的肩膀说:‘是石卫兵要我替他拿王玉的信。’‘为什么?’我问他。他诡秘地笑笑,后来还是对我说了。他说:‘石卫兵要我帮助他追到郦丽丽,石卫兵保证帮助我追到文菊莉。所以我就对姐姐讲了,要她帮我的忙追到老婆。我姐姐开始不答应,我就对她大发脾气,砸她的东西,我姐姐怕了我,就答应了。每次她发现了郦丽丽给王玉的来信,就扣着给我。我再偷偷的转给石卫兵。’严文革叫我不要出卖他和石卫兵。他说他把他俩的秘密告诉了我,我就要讲义气,够朋友。那天晚上,石卫兵和严文革一起来了我家,说要和我成为最要好的朋友。说三位最要好的朋友下放在一起,住也要住在一起。下放了,我们三个又合手偷你的信。开始还怕你发现,偷来了,我们三个一起躲在房间里看,看了又封好口子,再丢回原处让你去拿。石卫兵很会拆信,拆得一点都不露痕迹。他说是从一本书上学的,还说他从初中起,就经常偷看别人的信,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他还教我和严文革做这事情。
“我们就学会了。有时候,石卫兵看过之后说,很重要,要么他留下,要么就烧掉。他说:‘这样的信不能让王玉看见,否则,对我把郦丽丽枪过来不利。’石卫兵还告诉我们应该怎么追女孩子,怎么样投其所好,用小恩小惠笼络女孩子的心。石卫兵说,你根本不会这些,没有收拢女孩子的本事,是个笨蛋。石卫兵说:‘我明里是和文菊莉等其他女同学好,心里从来都是追郦丽丽的。只要我看准了机会,我一定会把她从别人手中夺过来。’石卫兵还告诉我们:‘我和班上的每一个女同学和大部分男同学都有程度不同的联系,只要为我帮得上忙的人,我都会和他们保持住关系。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石卫兵说:‘从郦丽丽和我的通信,同王玉的通信,还有我知道的,她同其他人的通信中截获的“情报”分析,郦丽丽现在是脚踏几只船,重心未定。不过王玉是她的首选对象。对王玉,我决不手软,其他人的信嘛,看过之后物归其主。’下放的时间,有一回,我不是跟你讲过郦丽丽脚踏几只船的事情吗,我就是那回对你讲的前一天,听石卫兵说的。当时他们两个把我气得够呛,我才跑到你房间里跟你讲的。当时你正好在给郦丽丽写信吧。那时你不信我的嘞。参加工作了,我和石卫兵分在一○二分厂,严文革分在一○三分厂,你上来了也分在那里,你们又在一个车间,你干钳工,他干车工。郦丽丽写给你的信,严文革就偷了,拆开看过之后,又转寄到石卫兵手里。我知道,郦丽丽的信,你有好多没收到。你收到的是被石卫兵看过之后说不要紧的那一部分。石卫兵说:‘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主要是烟雾弹,让王玉看不清我和郦丽丽是什么关系,也是麻痹王玉,让王玉放松对郦丽丽的追求,继续保持这种让郦丽丽并不满意的做法,而我就要积极的、勇敢的、投其所好的,对郦丽丽紧追不放。’石卫兵他说:‘我一定会胜利的。’石卫兵早就改名叫石胜了,就是这个意思。郦丽丽每个月至少给石胜写三封信,早就和石胜好得超过你了。郦丽丽现在还没有上来,听说快上来了吧,石胜就给她寄钱寄东西,写信尽说些体贴关心的话。我和严文革都知道,石胜一个人去过几次郦丽丽那和她的家中,郦丽丽也来过他家。石胜昨天对我说:‘我看见收发室有封王玉的信,是郦丽丽写的,你去把它偷来。’我说:‘你自己去嘛!老叫我干这事,我都干烦了。’他说:‘认识我的人太多。再说我是团干部,万一逮住多丢人。你怕什么?笨蛋!快去!偷来看看上面说些什么,也好让你这头猪学点哄女人的本事。不然将来你这样的笨蛋也会和王玉那个傻瓜一样,可以到手的肥肉也要让人抢走。去吧,笨猪!让我来教教你,怎么看懂别人的信。’他左一个笨蛋,右一个笨猪,平时也常这样拿我开心,欺人太甚!昨天我火了,就和他吵了起来。我赌气跑去拿了这封信,放在口袋里。他知道了,还厚着脸皮来要。我就是不给他!他大骂起我来,我们就翻脸了。他说:‘你以为我一定要看这封信嘞?我只是逗你乐乐,笨猪!’要不是在厂里,我真要揍他。后来他好像是气我咧!对我说:‘我和郦丽丽的事,是铁板上钉钉,变不了啦。她又和我来信了,约好明天到我家里来。明天回去,我就把她生米煮成熟饭!’这话我不气喔!我突然想到了你。今天很早我就起来,骑车上这里来了。这些事情,现在我都对你说了。我也是真心跑来对你说事情的,没有一点假的,全是真的。”

南晓林说完,许久了,王玉好像仍在听着。他象个雕塑像,矗在那儿,一动不动。
南晓林端起桌上放着的茶杯,把先前喝剩下的开水,一口喝干,又在桌边放牙膏牙刷的茶缸的墙边,拿起热水瓶,倒了一杯开水搁着。他看看王玉,没有做声,又自顾进厨房忙起早炊的事情。
王玉的脸色严肃,眼睛皮眨都不眨,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青山绿树,郁郁葱葱,阳光灿灿,境地幽幽。王玉对眼前视而不见,耳朵根似乎还有声音在向他讲述。他的整个身心,已经深沉地浸泡在一个平静得镜子一样的往事湖泊之中。目下,他具有的只是凝神与沉思的谧静。
“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对你使什么圈套。虽然彼此之间存在着意见分歧,矛盾冲突,但我相信以后总会和解的。”是什么原因,什么力量,什么途经,怎么会在此刻择出这些话来奉给王玉回想,王玉不会去考虑。这段以前的话语,好像自然而然地、平平静静地就飘来了,就跟冲洗相片一样,爆光之后,刚搁下显影液那会,相纸上还一点什么也没有,眼看着什么也没有的显影液里,就出现了越来越清楚的影像,然后相纸在定影液里一落,那清晰了的图像,就定格了。
王玉的心头,反复的回想着这一段话。至于郦丽丽给他写的那么些信里边曾经说过些什么,此时一句也没法子记起了。
到底又过了多久,王玉又开始搁在心里想别的呢?准有一顿饭的工夫吧。他想呵:“郦丽丽,是你请我相信你的。那时候,我们还在读书。从那时候起,我就是相信你的。现在我依然愿意相信你。可是我刚才听到的这些,告诉我的人,也叫我相信他。你和他,到底谁是真的?郦丽丽,我还是愿意相信你,感情上我相信你,事实上,我就一直只相信你。我宁愿南晓林说的是错的,宁愿再受他一次欺骗。我愿意相信你。你说过,你绝对不会对我使什么圈套。那你和石卫兵之间,是玩什么圈套,还是动真格的?是的,虽然彼此之间,我们存在着意见分歧,矛盾冲突,但你相信,我也相信,以后我们总会和解的。我比你更坚信这一点,我们以后都会说清楚,会和解的。分别的那一天,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先把一切主动权交给你。等到我使用主动权的时候,我想我们俩的事情就解决了’嘛!难道这话你一点也听不出,我对你有多相信吗?你说你清醒,又说我清醒。看来我们俩只是在心里清醒,实际上并不清醒;或者是在两个不同的方面清醒,或者是有一人糊涂。正如你在学校的时候说的那样,现在有人在我背后搞了不少鬼,我一点也不知道。我是不知道,我乐意不知道,不想知道。你干嘛非要我知道呢?看来我今天知道得太晚了。你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呢?郦丽丽,你又为什么要耍弄我?”
王玉毫无目的的漫无边际地思想一番,心里很憋,很闷。他走出房间,站到房前草坪的前端,望望绿得深沉的山林,又望望南晓林早先来时走过的公路,望这儿出会神,望那儿发会呆,好久,王玉不知道自己想了点什么没有。
“吃饭喽!”南晓林站到门前吆喝着。
王玉没有搭理。
他又走近王玉亲热,和气地说:“吃饭吧!吃……,哎哟!”
王玉一个回身,出手两下快拳,打得南晓林一个趔趄,倒退数步,跌坐在草地上,足有刻把钟的时间,他没吭没哈,没起来。
王玉又转身象原来的样子站着。
南晓林爬起来,攥紧两只大拳头,愤怒地奔王玉的后心冲击而来。王玉一个闪身,同时一个后扫腿,南晓林又载葱似的,差点扑了个嘴啃泥。
南晓林不服气,两次硬着爬起来,又两次被王玉一个前扫堂腿,一个后扫堂腿打倒,连脚跟都没有站稳。
“真苯!熊包!”望着南晓林的样子,又狼狈又憋气,王玉又好气又好笑,多少也有些同情。
“是啊!才知道!我从来也没有说过我比你聪明!”南晓林很气恼,很冲人地说,“打吧,让你打。从前都是我打别人的。今天让你打个够,我知道搞不赢你。”
“那你还来找打!这么久的时间了,我也是第一次打人。该你倒霉!现在我的心里特别有火。不过换了别人,除了你们三个坏透了的,也许不会讨打。”王玉说话的口气,还是不友好。
南晓林理解,今天要是石卫兵和严文革在这里,肯定挨揍,可能挨揍挨得还会比他凶。他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说“我知道你恨我们。可你也不应该拿我一个人出气,把他们的帐也算到我头上。”
“你们的帐,我谁的都不想算!要算我早算了,还等今天。”
“那你干嘛打我?”
“该你遭打!我这会的心情特别的有些克制不住,就是你来了之后,破坏了我的心境。早上起来,我看什么都蛮舒服的。”王玉的心情平静许多,口气一转,挖苦道:“你挨打,应该是享受,谁能为你做这种服务?难得哟!我也不是很高兴为你做这种服务的。试试挨打的滋味,以后应该会少打点别人,起码在拳头的份量上,心里有点数了吧。”
“打了别人,还说风凉话。”南晓林嘟哝着。
“天气热,风凉点舒服。你现在舒服点了吧!”
“比刚才那好多了!开始受你那两拳,差点没接上气来。”南晓林老老实实的说。
“哈哈哈哈。”王玉为南晓林把自己的嘲弄他的话,当作关心他的话来理解和望着他的傻模傻样,止不住发笑。不过这时,王玉对南晓林已经没有什么气了,但仍是很平淡的对待他。王玉摇摇头:“有种人,真是苯得让人讨厌他都会看他可怜。”
吃完早饭,南晓林看见墙上挂着的猎枪,要求和王玉去打猎玩,王玉没同意。他又说让王玉带他见识见识这个地方,王玉想想,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同学关系,况且他今天特意跑到自己这儿来,对自己说了那么些真情实话,光冲这些,王玉答应了他,带他在自己的工作领地转了一圈。出门的时候,他还是悄悄地带上了那支五四手枪。自从上次外出归来,途中遭遇野狼的事情发生以后,王玉变得谨慎许多,出门总是带着枪,多半是一身打猎的样子,背着他的双管猎枪,挂着那一长串猎枪子弹带,俨然一个老猎手的神气,也活像个扛枪巡山守林的;有时候他也带着压满子弹的武器,常常是这支五四手枪。因为携带它十分方便,使用也灵巧,并且有较强的杀伤力和一定的理想射程。带着它护身,安全感大增。
回到屋里,南晓林坐到床铺边沿,见桌上有一叠堆起的东西他很眼熟,象书一样是纸的,却又不是书,也不象书的模样,码在那儿,边缘参差不齐,有粗糙之感。那叠东西上面,压着一本警卫记事本。南晓林一下子想到下放的那件事情上,拿起记事本,惊叹道:“哇差!比原来还多呵!”
王玉想用目光制止他,不让他乱动自己的书稿,因而双目逼视着南晓林。
南晓林笑笑,陪着小心地说:“有件事情我说出来,你可别动武?”
王玉猜着他想说什么,似乎有点眉目,又不是那么有把握。他想了想,又看看南晓林马上就想说的样子,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对他有了友好性的原谅,于是宽容地笑笑,点了点头。
“在知青点,我们三个都偷了你的稿子。”南晓林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王玉的脸,就好像一个人站在一头刚碰上的狮子面前一样,死死的盯着,生怕狮子会扑上来咬他;直到判定狮子不会伤害他,方才赶紧脱身——南晓林没见王玉有什么发怒的兆头,才接着说下去:“是我发现的。我先偷了一张给石卫兵看,严文革接着去偷了一叠,有几十张,之后我和石卫兵一起去,石卫兵要我这里扯一点,那里扯一点。他说:‘多偷点,让他的稿子作废。’他也扯了一把。你房间里没人,没人发现我们。偷来以后,我们躲在房间使劲笑。我说:‘干脆都拿来算了。’石卫兵说:‘一回事,我们抽了这么多,合在一起有一百多张吧,又不是连贯的。这下他白忙乎了。’严文革说:‘这可是挖了王玉的心头肉啊!等会看他回来发火吧!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发火是什么样子。’石卫兵说:‘那肯定看起来很过瘾。等下我们就可以过过这个瘾。到时候我还要劝他消消气,别发火。唉,你们俩要自然点,小心些,别让他看出什么,怀疑我们来。’我们好多天也没见你有什么反应,跟没事一样。我说:‘他可能没发现吧?’‘按理不会不发现?’严文革说。我们看着石卫兵,看他怎么想。石卫兵就说:‘我们拿它去解手,故意丢几张踩在地上,让王玉上厕所看见了难受,惹他生气,叫他没心思再写。’我们照做了,也不见你怎么样。石卫兵就火了。他说:‘妈的!我们替他保管这东西干什么!’我说:‘他倒跟没事一样,我们倒跟有事做了一样。’石卫兵说:‘真是不可思议!论理,王玉会暴跳如雷的。这是他心血的结晶。平时他没命的干,就是写这东西。’他又说:‘妈的,我本来想耍耍他,看他的笑话的。’我说:‘把稿子全丢了算了,省得弄不好让人发现被王玉知道了,我们也不好。’石卫兵说:‘烧掉!别留一点痕迹。’我们就在房间里把偷的稿子烧掉了。后来看见你还在写,石卫兵还叫我们再偷。他说:‘他写总没有我们偷快。我们就是要沉重地打击他的学习劲头,叫他和我们一样混着过日子就算了。’我们三个人在你屋里先后去过几趟,都没有偷成。知道你防备了,我和严文革都算了,可石卫兵一直到上来都没有死心。招工走的那天,石卫兵还对我们俩说:‘妈的,便宜这小子,以后我们害不成他了。’他说最头痛的是怕以后没人给他看郦丽丽写给你的信,那样的话,他追郦丽丽就费劲多了,说不定还有险情。你招工上来后,分到一○三分厂,和严文革在一起。严文革又把偷到的你的信,转寄给他,他好高兴。他说:‘天助我也!真是老天帮忙。我和郦丽丽的事成了!’他还得意洋洋的说:‘王玉,你完了,你完啰!你的末日到喽!’上回严文革休假,来我们这儿玩,石卫兵还买了件毛线衣送给严文革,谢谢他,还说:‘文革,我们继续合作’。”南晓林说完,怕王玉有气要发,赶紧将话语一转,带着奉承和赞佩的双重心理说道:“真不简单咧!这么厚厚的一大堆,我是死都死不出的。”
王玉一直抿着嘴,挂着一丝笑意,眼睛看着南晓林的嘴,想必是在思考或是回忆着什么。
几分钟过去,王玉方说:“我想过,除了你们三个狼狈为奸的家伙,是其他的人干的可能性不大。我测穿了你们的狠毒用心!我藐视你们!就是不往心上去,没当一回事。”其实那会儿的心情并不像这时王玉说的这么轻描淡写,起码不是如此轻松。
“嘿嘿……。我真佩服你的气量。后来我听严文革也说:‘有时候,我更佩服王玉些。石卫兵骗女人是有一手,别的王玉要强他十倍还不止,’我和严文革好多次都说,你实际上比石卫兵聪明。上次严文革写信给我还说:‘郦丽丽肯定会被石胜弄到手。但是总有一天,郦丽丽会后悔的。因为将来王玉会比石胜有出息得多。’你看严文革虽然明里帮石胜的忙,暗里还是有时说你好的。”南晓林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和心情,要告诉王玉这些。
王玉对南晓林的这些话不感什么兴趣,只是听听而已。
以后,南晓林一直有心要和王玉做从前那样的好朋友,王玉都没有理会,始终对他一般化,有时候还很冷淡。
失去郦丽丽以后,王玉已经无心和任何人做好朋友了。
南晓林曾经黑良心的伤害过王玉的**,郦丽丽后来的事实却没良心的伤害了王玉的心,一颗感情深沉,真挚、专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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