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沟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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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定在龙泉宾馆“桃花源”贵宾厅。龙泉宾馆是市里有名的五星级宾馆,装修华丽,宾客如云,停车场上停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车,生意兴旺发达。
七点钟,衣着光鲜的石主任准时过来了。见他孤身一人,吕青旦问,司机呢?
他说:“自己开车。”
他又说:“现在的领导晚上出来活动一般都不叫司机,有些司机嘴巴太大,领导不放心。”
站在一旁的陈风水尴尬地笑笑。
进包厢里坐下来后,一个穿红色短裙的小姐请我点菜,我双手把菜谱递到石主任面前:“想吃什么尽管点。”他很客气地摆摆手:“还是你点吧,我现在已经‘三高’(血脂、血压、胆固醇高)了,要清淡一点啊!”
我点完菜后又将菜单递给他看,他很不客气地把红烧果子狸、清蒸鲍鱼、生吃小龙虾三个菜划掉,改为乌鸡炖水鱼。他把菜单交给小姐时顺手捏了下她的**,说,“男人补肾很重要,肾都不行了,活着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并不算漂亮的小姐回头朝他嫣然一笑,身板硬邦邦的石主任好像被糖醋过了,声音变得软绵绵的:“小姑娘,你要过来陪我喝两杯花酒啊。”小姐回头笑笑说:“好呀,喝多少都可以,你等着吧。”
实际上,直到我们吃完饭,那个穿红短裙,小眼睛,长腿,上身很丰满的小姐再也没有出现过。
“今晚喝XO吧。”小姐一走我便说。
石主任爽快地说:“现在的洋酒百分之九十是假,千万别喝啊。先来三瓶五粮液吧。”
有酒就有话。我们边喝边谈,话题越说越广,很快就像老朋友似的无话不谈。我们仨轮番给石主任敬酒,他来者不拒,边喝边说:“感情深一口焖,感情浅舔一舔。”说完头一昂眼睛一闭,“吱溜”一声酒杯就见底了,根本就不像“三高”的样子。
酒让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大家有说有笑,说单位的收入,说领导的绯闻,说市场上的股票和房地产。他主动地给我们敬酒,说:“酒能乱性,控制在三瓶内最多不超过四瓶,咱们以后喝酒有的是机会。”
两瓶没喝完,我就头重脚轻了,开始琢磨着怎么作弊。手段自然是在部队学到的那一套。
给我们倒酒的是个穿蓝色工作服,瘦高个,瓜子脸,浓眉毛的小姐,石主任好像对她不感兴趣。酒过五巡后他就对小姐说:“我们有保密的事情要商量,不用你服务了,我们自己倒酒啦。”小姐很不高兴地扭着**出门了。
我说:“为什么把她支出去呢?”
他垂着眼帘说:“你没闻到吗,她身上的狐臭味太浓了,我实在受不了,我讨厌有狐臭味的女人。”
酒到深处人就变形。没人在意头顶天花板里传出的轻音乐,一天的疲惫和烦恼也似乎全被忘记。石主任突然来了兴趣,连续讲了两个黄段子,而且都和性技巧有关,我们仨哈哈大笑,他也哈哈大笑,好像掌握了某种秘诀似的。为了表示礼貌,吕青旦也说了一个黄段子,弄得四个人又都开心地笑了。笑声一落,他便对我说:“喔,你是领导怎么不说一个呢?”
我笑笑:“不会说,也没有新的段子”。
他看了我一眼,说:“领导也要紧跟形势啊,你看我们政法委的副书记老曾,流行跳舞时很快就学会了嘣嚓嚓,麻将风盛行时一晚上就学会了,并且打上三天三夜不叫累,黄段子满天飞时,他几天就背熟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去哪里喝酒都说上两段,弄得酒席上的朋友一愣一愣的。你呀落后喽,当领导不合格哟。”
是啊,时下许多人都把黄段子作为酒席上的调料,并以见多识广有文化有口才自居,但我也不想逼着自己去记这些东西。
第三瓶“五粮液”快见底时,他上厕所去了。石主任走后,吕青旦便小声对我说:“石主任肯定在厕所里把酒抠出来的,不然他怎么能喝这么多呢。”陈风水压低声音说:“书记,你也不要吃亏,马上到厕所里把酒从嘴里抠出来。”
我故意说,我不会抠呀。
吕青旦关心地说:“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吐在白毛巾上。”
我又假装说,这样不好吧。让他知道了不罚我们才怪呢。
事实上,我早就把三分之一的酒偷偷吐在餐巾纸上了,只不过他们都没发现罢了。吕青旦离开椅子正要往厕所里走的时候,石主任回来了,他又只好坐下来,装得好像不需要上厕所似的。
石主任坐下来打了个饱嗝:“这酒不错,是真的。”
我说:“你怎么知道呢?”
他涨红着脸说:“这酒我喝多了,用鼻子一闻就知道真假了。”
我恭维地说:“你真能喝。”
他抹抹嘴说:“酒品如人品,我喝酒从不赖皮。”
吕青旦吐了一根鱼骨头说:“能喝本身就是一种投资行为。很多事都是在酒席上边喝酒边办好的。”

陈风水擦擦鼻涕说:“喝酒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能不能当官又跟性格很有关系。”
石主任红着眼睛,拍拍我的手说:“呵,你看,司机同志跟领导久了看法就是不一样。他说得非常对,性格决定升迁,性格决定命运。我就吃了性格不好的亏。不会吹不会拍不会送。今年五十八了才提了个正处级主任,而我的大学同学十年前就是正厅了,他会吹会拍又会送。‘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职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这段顺口溜你都听说了吧?”
我不以为然地说:“听朋友说过,不一定真实啊!”
他用鼻子哼了一下,说:“这是官场当前的真实写照,不由你不信啊,没关系不送钱能当上官?杀了我的头我也不相信。”
我说:“我这回转业没找人,更没花一分钱就当上了县委常委。”
他愣了一下说:“狗屁,鬼才相信呢,打死我也不相信。”
他擦擦眼睛又说:“我才不送呢,也没钱送,就这么点工资,要养孩子养老人,要供孩子读大学,哪有这么多钱送。在政法委当个鸟主任,想贪也没东西贪啊。”
吕青旦说:“综治办每年不是有几十万经费吗?”
他剔着牙说:“狗屁,办公费一年才两万块,而且办公用品都是统一由政法委办公室买好了的。综治办要办大事,得事先做预算打报告,常委批了财政局还不一定有钱给你。”
石主任的话一落,我们又轮流敬了他一杯,赞他有气节。陈风水吕青旦尿憋得实在顶不住了,站起来就急匆匆往厕所里跑。石主任见他们不在,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说:“今年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考核评比,我到你们海屯县去,你们要做好准备呀,今年再不达标实在说不过去了啊。”
我连忙说:“请你多多关照,县里已经两年不达标了,给老弟我一个面子吧。”
他沉思了片刻才说:“工作那么辛苦,检查起来不达标实在不应该哇。”
我说:“是不是你们评比条件太严格了。”
他抽了一口烟说:“蒋介田是个好人,但太老实了,脑袋瓜也不开窍,不喜欢和我们上面的人沟通,该请的时候不请,该送的时候不送,你说能达标吗?”
蒋介田是我的前任,当了一届政法委书记就干不下去了,前个月主动要求去政协当副主席,年纪还不到五十岁。
他动情地说:“感情分很重要,大家都是兄弟了,有什么事情不好办。”
我说:“听说闭卷考试难度很大,到时能不能露点题啊!”
他努努嘴睁大眼睛说:“难个屁,事在人为,过几天,我把理论复习题从电脑上传给你们,考试的内容都在里面了,你要组织科级以上干部和有关部门好好复习啊!”
他又补充说:“乡镇领导是重点哇。”
“那真的感谢你了。”我又不失时机地敬了他两杯。
他好像还要说些什么,但见吕青旦陈风水从厕所里出来立即就转移了话题。我诚心想把他灌醉,开了第五瓶酒。他却用手压住酒瓶很清醒地说:“够了不喝了,我晚上还要改一个材料,下回再喝下回再喝。”说完义无反顾地撤离了饭桌。下楼梯时,我步履有些踉跄,他立即用手搂住我的腰,显得很亲切。我说:“去歌舞厅吼几声吧?”
他喷看着酒气抱拳说:“下次吼下次一定吼。”
临上车时,吕青旦给他送了两瓶“皖酒王”,两条“555”香烟。他很高兴,关上车门又摁下车窗探出头叮嘱道:“兄弟,一回生两回熟,以后多多沟通哇。”
我们仨一齐点头,好像送别老上级似的。
望着石主任离去的小车,吕青旦感慨地说:“饭局呀饭局,咱们干部依靠这个把该办的事办了,不该办的事也办了。”
越野车出了灯火灿烂的市区,很快就驶上凸凹不平的沙土公路,车灯把前方照射得白蒙蒙的,只见弯弯曲曲的公路伸向黑糊糊的山里,两颗孤零零的星星挂在远方的山顶上,显得十分凄凉诡异。我忍不住问:“这顿饭吃了多少钱呀?”
“可以买一头牛啦。”吕青旦答道。
我又说:“到底多少钱?”
“不多不少正好四千五。”吕青旦右手从衣袋里摸出发票,晃了晃说。
吕青旦的话一落,陈风水突然插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再跑上来,请公检法的领导干一顿酒啊?”
我说:“回去以后再定吧。”
“为了请他们吃饭,我们跑来跑去真是麻烦啊。”陈风水头也不回地说。
吕青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回过头来打着哈欠说:“他妈的,当官太累了,想把工作做好,至少得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与上级的关系。书记,你得有思想准备哇。”
我笑笑没吭声,心里却想:天啊,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和精力去应付上级,我能做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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