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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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刚过,空气里凉意袭人。天上有大片白云被撕成一个个小块,四散飘开,蓝的天越来越显出它的整体面貌。然后彩虹出来了,这彩虹必是在背后的明亮的光线衬托下才更鲜艳,必是在明亮的眼睛注视下才更美丽。
那双眼睛也很美。它们端正的长在一张端正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结构里蕴蓄着新奇和笑意.它们看着彩虹的时候,便把那虹流入心里,心便充满感激。
眼和心的主人是一个小男孩。此刻,他正行走在积水的土路上。
风轻推着潮湿的空气,男孩裸露的肢体让这湿风抚摩着,男孩懒懒的赤脚淌着泥水,每迈一步都要把一个清澈的倒影世界搅乱。他低头看着天,抬头再看看天,然后一脚把这天地踹乱,天地摇荡着,光和影都破碎了,男孩的眼受着摇荡和破碎的刺激,心也有些激荡。
这条土路南北走向,往南是破败的村落,北面本是一片荒地,当地人称“北大荒”,现在却立起几间崭新的房舍。这是个被绿色环绕的乡村,依山傍水。依山绵绵,山名采凉;傍水漾漾,水名文瀛。村在山水之间,这空档却是一片较为宽广的平原。采凉山横亘绵延,站在村边却只能遥望,孩童们好奇入山,必要先考虑好冒去时遇狼和归来挨打双重风险,然后方结伴提棍远行。文瀛不是河流,而是个天然湖泊。湖里水产甚丰,大人们摇船撒网,小孩则脱衣入水,不去游水嘻戏,而是像投河自杀者那样一步步向深水处移动,脚却不能离开淤泥的水底,脚趾还须不时地抠动,觉有硬硬的,有棱角的物件,便俯身探手,再起身,则手里已拿到一个或大或小的河蚌,有时也会是一块石头或钉锯,若是后者,脚便有受伤的机会了。
男孩的目的地是他的新家——“北大荒”那几间孤零零的房舍。
原来自数百年前赤焰王寂灭后,天灾频降,先是几颗硕大的陨石落向都城,赤焰城瞬间变成一堆废墟,更可怕的是由此震动竟将地底沉眠的巨龙惊醒,此物原来法力无边,朦胧恼怒中一声长吟,只见四域之水齐向赤焰飞涌而来,龙嘴大张,那水便似认祖归宗般欢呼雀跃一并裹挟着不知多少鱼蟹龙虾及男女老少都投向龙王腹中,龙体骤然暴长,顶天立地,然后又一声长吟,桑田变沧海,大同之世自此完结。
男孩的故乡幸在边鄙,那灭世的水灾到此已是强弩之末,只稍稍波及而已,边民本自愚钝,原就自生自灭,浑然不觉世界已变,仍朝夕耕织,养生送死,百年如一日。此中人浑浑噩噩,岂知竟是暗与天合,虽繁衍甚稀,然人人寿数极高。男孩父母俱是普通边民,母亲六十岁上得此子,怀胎十月已足,午时临盆,红云遮日,山中百鸟齐鸣,湖上鱼龙潜跃,众人均感惊异。时村中世师(注:为一方智者,间主地方教育、争讼之务。)正在湖边田间耕作,忽然心血来潮,仰天自语:“天生天杀,万物刍狗,冥冥众氓,龙现其踪!”

世师得此神谕,默藏于心,并未向人宣讲,只留一眼观察动静。男孩呱呱坠地,神全体健,父母原有两儿两女,现又添男丁,自然皆大欢喜。迨至满月,男人便挂了两块腊肉,抱着小儿向世师处索求名字。世师先把肉收了,然后伸出两指轻按婴儿鼻准,双目微闭,良久才缓缓张开眼睛道:“此子水火齐备,风元不足,你本易姓,原有变易无常之意,我在此姓上补一行字,如此则水火既济,风云助势,善哉善哉。”男人听得懵懵懂懂,小心细询,才知自己的儿子叫易行,而且四大缺风,不由心里嘀咕:“才满月的仔仔,要风干么,中了风哪是好事?行就有风了吗?跑起来才有风,乖乖,我这儿子要是成天疯跑,还不得把我累死。”世师看在眼里,心上如明镜似的,不由摇头苦笑。
男孩从此便叫易行,父亲虽然不解世师语中缘由,还是按着世师的意思,叫易行做“风仔”。易行长到五岁,出落得眉目清秀,肤白如玉,父母兄姐爱若珍宝,亦且腿脚轻灵,小小年纪,便总趁大人不备,四处攀高探深,惹得家人天天呼儿唤弟,四邻诸人也自觉扮演着追风的角色,一旦抓着,总不忘捏捏小手,亲亲小脸,然后抱着送到易家请功。
易行之父名知贵,上有太翁太祖,皆过百岁。知贵长子易中,已近天命之年,性敦实,为人有些木讷,娶妻刘氏,三年得子,名元心,长易行十八岁;次子易和,三十出头,娶妻李氏,生一女,名巧,长易行一岁。易行的两个姐姐皆嫁与外村,本地习俗,女子外嫁,非有要事,三年一省,故易行长至五岁,与两姐仅两面之缘。易家五代同堂,男耕女织,虽非富贵人家,却也衣食无忧,算得其乐融融。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易行五岁这年竟是一个门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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