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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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遥远的地方/对我们都有一种诱惑/不是诱惑于美丽/就是诱惑于传说…
——汪国真
第一节
公元一九九二年的春节,对于外界不知如何,可对于内蒙古西北部偏远的小煤矿区,倒真是一个平安年!没有瓦斯爆炸事件;巷道没有煤车脱轨;卷扬机的皮带没有断裂;装卸工也没有打架;就连周遭的亲朋邻友也没有感冒的…于是人们在拜年时,嘘寒问暖中凭空少了许多作料。然而刘家的两姐妹,这个年可比往年过的闹心,因为相依为命17年的姐妹俩就要分离——姐姐刘思佳铁了心要去广州打工。
思佳之所以选初六上路,并不是图六这个数字吉利,而是同行的朱永贞托人只买到这天晚上的火车票。姐妹俩抬大包拎小包的来到长途车站,等最后一班去包头火车站的车。思佳紧抿双唇,抬头望向西天边,别以为她要象诗人那样“挥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她知道思琴一旦开了“哭戒”一时半会儿刹不住闸。从小到大,妹妹就靠这“催泪弹”的本事拿捏自己。她常讥讽妹妹是很好的悲剧演员,哭的时候都不用眼药水。她也想劝慰思琴,可是怕自己说着说着,会在最后一刻放弃远行。
妹妹思琴从听到姐姐要去广州,就坚决反对,整天收集负面消息打击姐姐,还说服姑姑一家人、郝姥姥、爸爸成为“同盟军”,与姐姐对抗了一个多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而思佳无动于衷,当她坚定的眼神,穿透思琴的身体射向远方时,妹妹知道反对无效。无奈又不甘心,思琴生平第一次动用心计,使出自小的杀手锏“催泪弹”——姐姐对她一直是嘴硬心软的,爱哭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可对姐姐却绝对有杀伤力,她想不久姐姐就会顺从了。但是这次可没奏效,换来的是严厉的斥责:“哭什么哭,大过年的!你以为我乐意出去受罪?全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么!没见一些煤厂停工,我厂的编织袋也卖不出去了,我总得去挣钱吧!穷,还不思变,等着饿死不成!”直到初三在姑姑家,见到永贞姐晃着那该死的火车票时,思琴彻底无望了。向来柔弱的她,竟然也有了想上前抢下车票,撕个粉碎的冲动,可姐姐的双眼把她钉牢在原地,使她动弹不得。接下来的两天,思琴只有失魂落魄、寸步不离的跟在思佳身后瞎转悠,陪同的还有无声的泪水和抽鼻子声。她在惶恐中,等待火车的汽笛声宣判那一直由姐姐为自己撑起的天塌下来…..
尽管立春了,可还是天寒地冻的冷,塞外依然是冬天的感觉,黄昏也比沿海地区来得早。太阳已沉下地平线,只留下一片散漫的柔光,支撑着西边的天色:海蓝蓝的底色,在夕照下像鸡蛋清一样清透而明亮,宛如精巧的天工专门为它刷了一层亮油——无丝毫纤尘杂质。再有一会儿,天空就是她所迷恋的宝石蓝色了,映衬得点点繁星活泼而神秘….
然而全世界最能诠释宝石蓝色奥妙的,莫过于珠宝商睿智而独到的眼光。他们定义这种精髓的宝石蓝是彰显华贵明丽气质的绝妙颜色,所以珠宝行里透明的玻璃柜中,那宝石蓝色的绒布上,显衬的钻石更晶莹剔透、璀璨无比;显衬的珍珠更温润亮丽、光彩夺目,从而让人们更觉得,拥有它是华丽、名贵的身份象征。只是这刘思佳吃了高原二十多年的饭菜,享用这绝佳的夜色无数,却没培养出珠宝商的眼光。她喜欢这夜色,是因为她习惯把白天受的委屈和愤懑拿到夜里偷偷流泪,再把妈妈的容颜贴在那高穹上与她倾诉…有时,站在院外,望见满天的星星各有归宿,满地的灯光各有位置,满街的孩子各有妈疼,心中就深恨这夜里的幸福,因为她和妹妹从小就失去了妈妈。不过与这夜相比,她更讨厌白昼,从早忙到晚,周围的人事纷繁杂乱,搅扰着自己的神经,害她总要额外花些心思和精神在别人面前掩饰心情,粉饰表情,疲惫而无趣。她不止一次感到自己象《化身博士》里的主人公一样,具有完全不同的双重人性,幸好,自己没有那神奇的化学药丸可吃,从而使自己因着魔而毁灭。
车来了,思佳劝思琴不要送了,思琴上来犟劲儿不理她先上了车,思佳无奈由了她,从小妹妹就是她的跟屁虫。车窗上起了雾气,她用戴手套的左手在玻璃上擦出一个圆圈向外看。思琴坐在身边头靠着她肩膀,呆呆地望着脚下的行包。车外不停地有小钢炮炸响,一个又一个,想与星星比高低,可惜才窜起不远便一闪即逝,只恨不是礼花炮的焰火,总还能光艳些长久些。道边的松树上、远处的矮墙上、小煤堆身上、地面上都还留着小年儿那天下的雪呢。孩子们堆的雪娃娃,早丢了帽子掉了鼻子,却还歪嘴瞪眼地傻笑。小煤堆的外面罩着雪白的衣裙,脚边露着蕾丝黑花边,秃秃的顶上也露着黑,基本上是麻雀在上面觅食的结果。妹妹说,只差按两个雪球做的白眼睛、白鼻子、白嘴巴,就活脱脱是个娃娃了。道路不平,车上下颠簸,这里的大小路多数是煤渣铺成,只有通往矿区外的大道才是柏油路。
思佳跺跺冻麻的双脚。西伯利亚的寒流,每年都肆无忌惮地越过阴山长期在此盘踞。不过出了正月,就会有春风与它抗衡。这里的春风可不是南方那柔情娇媚的小姐姿态,它的彪悍连北京人都领教过:飙风带着西北沙漠的颗粒,到这儿后再掘地三尺,卷起黄沙和煤粉一路横扫华北平原…现在人们称它为“沙尘暴”。她清楚记得,那时,天昏地暗,三四米之外看不见五指。人们骑不动自行车,体重轻的人都唯恐被狂风吹跑。就算蒙着纱巾也还是满眼满嘴满鼻子的煤渣黄沙,从头发衣裤里都能抖出二两土来,根本没有风景可言。初到这儿的苏州地理老师开玩笑称,他们是活着的刚出土的“兵马俑”。不知龙卷风有多厉害,可是,人们都认为这沙尘暴比严寒还可怕,思琴就称它为“黄袍怪”。
汽车向前爬,两旁的杨树和昏暗的路灯向后倒退着。思佳感到左肩和手臂麻木了,意识到哭累的思琴依着她睡着了,又怕她着凉,又怕叫醒她嘤嘤哭个没完,刚才她见车上的人都朝她们张望,恨不得找一个橡皮胶粘住妹妹的嘴。不知何时,思琴的双臂绞缠着她的左臂,那修长的双臂如白润的藕,而自己的只能算冬天里新改良的大白萝卜。妹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幌子,郝姥姥说她洁白的鸭蛋脸,活脱脱是妈妈的脸的翻版,日后肯定是美人坯子,而自己的脸象爸爸的面庞,这让她很不爱听。
爸爸是这小姐俩从小到大又怕又恨的人:要不是她,妈妈也不会年纪轻轻的病故;要不是他,也不会家徒四壁;要不是他,姐妹俩怎会从小受尽欺辱和凄苦;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狠心离开妹妹去那千里外的广州打工。郝姥姥一再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呀!
想到爸爸,思佳就有一肚子无可奈何的怨气——这个爸爸既不能“换货”,也不能“退货”,留着呢,就能惹祸。爸爸刘传福自她记事起,就没怎么见他笑过。隐约记得4岁左右的一天,爸爸被人抬回家,左脚踝包着绷带,是粉碎性骨折,他说是在矿下被大煤块儿砸断的。后来听郝姥姥对奶奶说,是他们这派武斗时被对方打断的,所以不能享受工伤待遇。在那个年代,同是革命派,为了争权也会大打出手,爸爸这派夺权失败,结果连累到妈妈也被矿上子弟小学开除了代课教师之职。生完妹妹,妈妈落下了“月子病”,可是为了维持生计,她带病去当装卸工,直到累得一病不起。从此家里背上了外债,先向厂里工会借钱,后来向姑姑借钱。爸爸讨厌女孩,妹妹出生时,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还不如对门外的大黄狗亲热呢。爸爸不但毫无内疚感,反而在妈妈去世后,对奶奶抱怨他命不好,还没抱到“金蛋”却先死了下蛋的母鸡,奶奶更怨天尤人,称自己没有儿孙福可享。爸爸把怨气发在了妹妹身上,思佳便处处袒护妹妹,带她挨打受骂。
思佳跟爸爸的关系是敌对的。上小学时,她公然找郝姥姥要求换一个好爸爸,遭到郝姥姥一顿训斥:“胡说。天底下唯独父母是不能换的,再不好也是你爸,你身上流着他的血。”思佳学起哪吒的样子大叫:“那我把血还给他好了。”幸亏那时没有宝剑供她自行了断。郝姥姥一阵乖哄消了她的气。上到初中,在《生理卫生》课本上,终于搞明白人的来来笼去脉,验证了郝姥姥的说法,她极不情愿的接受这个事实,同时奇怪妈妈怎么找了爸爸。可是在心里还是开除了爸爸的家长身份,她认为从社会道义和人的情感上讲,爸爸时极不负责、不讲情义的冷血动物。她竟然敢当面说:“你跟本不配做我爸!”刘传福确实气得够呛,思佳却觉得解气,好象两人大斗之时,力量上胜不了人家,就扬把沙子或泼盆冷水,迷他的眼,淋他个通身透凉,也解点儿气。
自从五年级奶奶去世后,思佳就象小大人承担了奶奶的担子,洗衣做饭干家务。放假就在郝姥姥家糊信封、火柴盒、织手套、粘鞋垫儿挣点小钱,补贴家用。初三的某天,姑姑托人送来一斤羊肉,全家人馋死了,思琴瞪着生肉都能流出口水来。家里一年很少吃肉,所以思佳的拿手菜也自然是白菜土豆大萝卜,炖肉的技术很差。这块肉她鼓捣好一阵儿也不烂,仿佛那肉也过了好几十年,历史太厚重要用大量能源。她一赌气,添了半锅汤,加了一炉子炭,让它慢慢炖去吧。正闲得无聊,同伴找她玩“丢沙包”,这是冬天里最好玩的游戏。她们在地上事先用树枝画好几个套着的大方框,那是跑道;中间是一个城堡,最外圈的某一角是个岗楼。有一队人派两个兵,分别从城堡里和岗楼出发,通过跑道向对面的城堡跑去,另一队的两个兵在最外层的方框外,瞄准跑道上的人投沙包,被打中而没接住沙包的人就“没命了”,自动出局等同伴来救,如果沙包打中并且被接在手中,就增加一条“命”,全部死掉的一方就出局,若是由一个人最后到达目的地,就可以救活全队的人。思佳通常不是跑得最快的,而是接沙包最多的,能捡回好几条伙伴的命,同伴都抢着要她。她本不想去,架不住同伴硬磨,便答应玩一把,谁曾想越跑越上瘾…

爸爸一进家就“嗷”的一嗓子,立刻让玩兴正弄得思佳想到了肉,跑回去一看,已糊了一个小锅底。爸爸边吃肉边喝酒边骂她,她不敢吱声,心里也可惜的要命,只有自己少吃点啦!吃到一半酒没了,他打发思琴去小卖部张婶那儿去打酒。一会儿妹妹怯生生回来,小声报告爸爸,张婶让清前几次的帐,再赊酒。爸爸一听瞪着血红的眼如老虎般,抬手一个酒盅就飞向妹妹的头,妹妹早就练了一身“躲功”一猫腰跳在旁边哭起来.。
酒盅碎成了花,清脆的响声刺激了爸爸的神经,他冲进里屋,翻出一本《**语录》,拿走了里面的一张百元大钞,那可是姐妹俩多年来攒的,是大舅过去寄给她们的压岁钱呐,为了好保存,她们特意换成一百面值。当思佳明白过来爸爸的动机后,就追进来抢爸手中的钱。刘传福腿脚不利索,又喝得象“不倒翁”,眼见到手的钱要被女儿抢走,情急之下用肩膀使劲一顶她,思佳站不稳撞向火炉,凄惨地大叫一声坐在了地上。思琴奔进来,只见姐姐腿上薄薄的棉裤,已烫出个大洞,还好有一层衬裤,可是姐姐的左脚踏进了火炉底盘的热炭灰里,那灰和热炭跑进棉鞋里,烫得她眼泪直流,正抱着脚解鞋带,脚已经烫出几个大泡。思佳抬头看着傻在门口的爸爸狠狠地说:“我没你这种爸!”思琴搀着一拐一拐的思佳来到郝姥姥家。郝姥姥一边处理水泡一边说:“你们爹没爹样,女儿没女儿样,简直是冤家投胎,啥时才有个完呐!丫头,你也是的,他是你爹,老了要靠你养,花几个钱就给他嘛。”思佳委屈地哭道“那是大舅给我们的钱,我俩打算过年做新衣服的,总不能一辈子捡别人的剩衣服穿吧,再-说-了,他拿去也是买酒喝,”越说越伤心:“这么多年,他开的工资大部分都喝酒抽烟胡花了,他想过我们吗?欠的债咋还?...我们怎么有这么个倒霉的爸!”郝姥姥疼在心里教训在嘴上:“不许咒你爸。他心里也苦闷,要不是为你俩着想,他找个后老婆,我看你们比这更受气。”思佳心里才不服气呢,虽然听到过媒婆叫她们“拖油瓶”,但是她认为爸爸讨不到老婆,不是为她们,是因为成天喝酒骂人,把上门相亲的人吓跑了,于是回口道:“是没人愿意跟他,自找的。”郝姥姥真生气了:“闭嘴。这是丧天良的!他不像话我会教训他的。”思佳所受的教育也不允许她再说下去了,便催促郝姥姥快去教训爸爸来出气。思佳念高中时,煤厂不景气,重整人员,单位领导体恤民情,安排刘传福打杂才保住了工作,可工资降了一半儿。思佳跑到了单位硬是说服领导,每月由她代父来开工资。财政大权易主,父女俩地位掉了个个,思佳有了主见,说话办事俨然是一家之主的姿态。
刘家姐妹就在失去母爱,又得不到父爱的家庭里慢慢长大。亲戚也不能给她们多少关爱,姑姑所能给予的就是表姐表哥穿剩的衣服,或者是食物,偶尔偷偷塞给她们几块钱,还不敢让家里其他人知道。为此,表姐叫她们“废品收购站站长”,表哥含蓄些,称她们为“再生循环处正副处长”,为国家节省能源做贡献。姑父只要见她们就拉着驴脸,思琴不敢常去,怕有一天会被“驴子”踢出门外。大舅怜爱她们,可是远在陕西潼关,家境也不算好,自表哥考上大学以后,就没再寄钱给她们了。郝姥姥一直当她们是亲外孙女来照顾,可是她孤寡一人,又没工作,所能给予的也只有精神上的安慰。
在这种处境中,姐妹俩的性格发展的迥然不同:思琴胆小怕事、逆来顺受、寡言少语,但学习成绩优异。思佳做事果断胆大、伶牙俐齿。她既有小女子的自私狭隘,也有大男子的侠肝义胆。做事好以暴治暴,以牙还牙,就连表哥表姐现在也不敢轻易惹她。她把在爸爸那受的打骂,加倍发泄在欺负和嘲笑她的同龄人身上。翻墙上树偷果子,爬铁门钻地洞一点儿不比男孩子差。同伴们说,如果她剃个小子头,就是个“野小子”。在她的心里总认为:既然没有妈妈疼爱爸爸呵护,那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和更弱小的妹妹了。直到上高中,遇到班主任李老师她的野性才有了改变。李老师过去与妈妈共过一段事,对她的身世很同情,每当她同男生打斗惹事,总是动恻隐之心,不忍严厉责罚于她,但是为了改掉她的野性,还是严厉斥责道:“别忘了你是女孩子,成何体统!别让你妈在天上流泪!”、“刘思佳,你必须从言行举止上都回归女孩儿样!”、“思佳,眼光要柔和,面带微笑…”每次老师都要找本书让她看。久而久之,老师的谆谆告诫,听多了就起了咒语的功效,以后每想动手打斗、撒野,心中就有了顾忌。也在此时,无论她在不在意,青春期的第二性特征是衣服遮不住的,受荷尔蒙的刺激,雌激素促生了她的女性阴柔,言谈举止间有了娇柔气息。
要戒掉一种习惯,就要同时建立另一种习惯,才能真正起到化学上的“置换作用”,好比你要向小孩子要他手里的东西,必得用糖果或玩具来换,否则东西没拿来,却一定会遭来他全力的反抗,或许还有大人送你的“胖揍”;又好似那戒烟人,刚开始嘴巴和舌头不习惯,于是嚼火柴棍儿含颗糖,哄嘴巴和舌头一阵子。思佳一时不知用什么东西去填充,不再去打斗撒野的时光,无聊间,从同学手中拿来一本琼瑶的小说,于是乎做起爱情梦来。
爱,这个字的含义,在她的脑海中很模糊,为了有个准确的界定,她查过字典:爱,①对人或事有很深的感情②喜欢③爱惜;爱护④常发生某种行为…于是她想: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中国**,是从小说到大、写到大的,这只是政治言论上的爱。那么情感上的爱又如何呢?她按图索骥,把生活中的人和事物一一来衡量,居然发现自己几乎爱着身边的所有人和事物,包括平时用来织手套时使用的剪子,但是爸爸除外。她困惑不解,人人都说爱是非常珍贵的感情,自己何以如此爱的泛滥,亦或是泛滥的爱呢?爱情又是什么?字典上说:爱情,男女相爱的感情。如此简单!可以此衡量,思佳却很失望。她认识的男孩子几乎是在打闹中结识的,没有爱的感觉。书上的爱情离自己太遥远了,渐渐失去了兴趣。琼瑶女士的爱情小说归结起来,似乎象数学的“二次项展开公式”,一男一女经过N次变化,演绎出雷同的悲剧结局,自己够不幸了还要陪上许多泪水,不划算。
转而,思佳对武侠小说大感兴趣,武侠梦都已经做到了白天的课堂上了。她想象自己一袭红斗篷,一把绝世剑,一身绝世轻功,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辅助弱小,还要劫富济贫,当然首要救济的是自家喽。继而,她叹口气,因为周围并无大富大恶之家供自己劫掠,那又如何济贫呢?于是“红衣女侠”同时还在做着“发财梦”。李老师没收第三本书是说:“看百家书不反对,但是不能痴迷到无度的地步!你的任务是考大学,这是唯一出路!”思佳看着老师镜片后严厉的眼睛,低下头心想:念大学是要钱的,您不知道,我不是没钱嘛。
高考落榜后,她放弃复读,决定上班。她要“丢车保帅”,妹妹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是她们的骄傲。思佳要抓紧时间挣钱,这样才可以攻思琴上大学。
考上大学的李明夷来和她辞行。她和李明夷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过去常帮她干些体力活,人很斯文。思佳对他的评价是:好小孩。他送给她一个笔记本,同时羞涩地问她,可不可以等他到大学毕业,思佳明白那意思,轻轻点点头。她朦胧感到这是自己的爱情故事开始了。可惜这缥缈的爱情只维系了两年多。一天,刘明夷写来一封长信,大意是他妈让他和单位主任的女儿谈恋爱,否则断绝母子关系,他只能结束与思佳的关系。刘思佳伤心了好一阵子,后来听说,那女的是李明夷同校的大学生。她叹口气:近水楼台先得月,而自己家贫如洗,又无学历又无羞花闭月貌,算了,认命吧!自此,她只做“发财梦”。
问题是,先不要说发财,眼看现有的工作也要泡汤了。最近一年,一些小煤厂很不景气,不是关闭就是等大煤厂接收。人心惶惶,且不管素有“煤乡”之称的山西,在扩建煤矿,就是自治区内也开始兴建霍林河、准格尔、伊敏河大型露天煤矿,这些小煤矿的命运,只有等上面的政策来决定了。受此影响,思佳所在的编织厂也是产品严重积压,无资金周转快发不出工资了。
正是此时,思佳去姑姑家偶然认识了朱永贞和朱颐贞。她们刚从广州回来过年,逢人便讲南方气候宜人,风景美丽,人们穿着时髦思想开放,真是让听的人羡慕不已。然而,最能打动她的是她们描绘的广州,到处是工厂林立,似乎进工厂随便伸伸手,就能捡到金币,哦,不,是人民币!有许多人民币已经很满足了。她觉得朱氏姐妹满眼都闪着金子般的光芒,满身都是人民币的气息…才走两年半的人,就衣景还乡,出手阔气,简直让她要用挥霍一词来形容了。就连当初恶声恶气赶跑永贞姐的朱伯伯,现在也是笑眯眯地享受着女儿们给的“孝敬钱”。思佳慨叹“有钱真好!”有人求颐贞带他们出去,但一律被拒绝了。人啊,就是这样,越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越具有诱惑力!思佳眼前一亮,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岂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决定要去南方拣人民币。接下来,她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苦苦哀求了一个星期,朱氏姐妹才答应带她走。为此,她遭到家族成员的反对,只有姑父赞成。李老师没表态,只是临行前叮咛她:“孤身在外,遇事要多动脑子想想,千万不可鲁莽。”刘思佳是那种不轻易下决定,下了就不会改的人——义无反顾。当她看见永贞姐晃动这车票时,感觉普照在朱氏姐妹身上的传奇光环,也即将普照在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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