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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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通知明天检修线路放假一天,全厂欢呼起来。夜里,思佳开着小手电偷看梁凤仪的小说直到凌晨四点才睡着。一睁眼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归妹和燕秋不知跑哪儿了。她梳洗好来到最北边的东西大道上,这儿是小吃一条街。思佳爱在这里改善生活。道对面是一所漂亮的华侨小学,再远点儿是联谊中学,她总是边吃东西边想象着妹妹在学校的生活。
她常光顾一家安徽夫妇的馄饨小摊儿,口味儿当然比不上老家的好吃,她只是想到甜甜也是安徽人,所以来照顾他们的生意。真是怪,在家时这不好吃那不好吃,可在外地想起烤土豆都流口水。今儿就把早饭和午饭一次解决吧,省得内心里责备自己奢侈。
那夫妇俩忙得大汗淋漓,思佳主动帮他们包馄饨,这对北方人是小菜一碟。
对面的小学里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嬉闹声。“人的一生中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光莫过于童年”有人如是说。她也有同感,虽然自己的童年没有妈妈陪伴爸爸疼爱,不能算无忧无虑,可也是快乐多过烦恼。那时,也想妈妈,是在受气受屈之后;也犯愁衣不保暖,是在严冬的屋外;也犯愁没菜可下锅,是在冬春青黄不接时,但那只是一会儿的事,接下来更多的时间还是玩儿沙包、抓蚂蚱、扑蝴蝶、爬墙上树、读书写字、捉弄小妹妹•••那些时光在记忆里很短暂却很清晰而深刻。而今,每天为钱忙碌,重复着同样的内容,想想三百六十五天也只当是一天过的。还好工作轻松稳定,虽然挣得少些可是平平淡淡,舒心安全,梦想中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在一点点实现。
从阿萃不辞而别后,有好一段日子她郁郁寡欢,她责备自己既没有接出来甜甜也没有帮助到阿萃,然而自己在困难时却没少得到她们的照顾。这几天看梁凤仪的书,很佩服书中的女强人,于是幻想着自己将来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可以帮到许多像甜甜和阿萃这样的姐妹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今天心情不错,关掉烦恼的闸门开心过它一天!
老板娘指着摇扇子走来的男子说是联谊中学的体育教师,也是他们的常客。思佳猜不出此人的年纪,估计不到三十岁吧。他是江苏人普通话讲得不错,自称姓麦,思佳好像遇到了同乡,俩人攀谈起来。
她问麦老师:“麦老师,听说你们学校是华侨捐资建的,只有干部子弟才能进去?”
麦老师摇着蒲扇说:“那是历史喽。过去上联谊是地位的显示,现在是爆发户和阔佬们的别称。哎,只要父母有钱就能进来。”
“是不是要交许多手续费呀?”
他更正道:“不叫手续费,是赞助费。不太多,一年么也就七八千块吧。”
“啊?三年下来就是两万多块呀!”她和老板娘目瞪口呆。还好思琴不在这里念书,否则自己就是累吐血也挣不出这许多钱呀。
思佳想,花这么多钱的学校一定教育质量很高,于是问:“麦老师,那你们学校一定都能考上大学吧?”
麦老师玩世不恭地说:“他们才不考大学呢,人家不愁没有好工作。那是花钱的爷爷奶奶。”
客流少了些,老板娘端上两碗馄饨让思佳和麦老师吃。十一点多的太阳宛若热锅里烧得滚烫的油,油里还炸着通红的辣椒~~真是火辣辣的毒。两人的汗珠子从鼻子尖儿能滴到碗里。餐巾纸的毛毛沾的满脸都是。
老板娘坐下来擦汗。她比思佳有见识,边扇扇子边对她说:“你不知道,那些钱对于有钱人来说只是个零头哩。你没见那些学生吃穿用度很阔气哩。有的孩子一掏兜就是五六百块比我一个星期挣得还多呢,你说分给咱们点多好啊!”
老师说:“这算啥,你们没见他们腰里都有CAII机,你正上课呢,那鬼东西滴滴直叫,好烦人。没收一个再拿一个来。更有甚的是男生骑着摩托车单车带着相好的女生上下学,一阵风似的从你身边飞过••••”老师边喝汤边摇头。不知是吃得太热还是太阳烤得过了火,老师上了火气:“我看男生就是混个文凭,至于女生嘛就是来搞对象的,能念出个什么明堂!”
老板娘若有所思地问他:“麦老师,我也是奇怪这里人怎么做家长的,我是个乡下人,也懂得教育孩子读书考大学才有出息噢,你说他们怎么想的?”思佳也频频点头,她也是这样教育妹妹的。但是这里人好像显露着“读书无用论”的调子,归妹就不止一次的嘲讽自己,读到高中毕业也还是和她干一样的活嘛.。原有的观念受到了冲击。,她需要麦老师来巩固。
麦老师放下碗筷说:“问题就出在家长身上。他们认为就算大学毕业出来也是打工的。潮汕人一向很精明的,对花出去的每一分都要仔细斟酌,何况教育也是投资呀,那分析的更是透骨。他们这样给我算了一笔帐:一个大学生顺利毕业大概要六七万,家里经济状况好的没问题,那差的就要去借钱了,于是全家跟着吃几年的苦。这也罢了,重要的是分配问题,如今的大学生不包分配,再没有我们那种好时候了。学的特好的能留校,再一等的学校负责推荐,差的毕业出来还是没工作,这时就看父母的本事有多大了。可就算有本事也多少要花钱打通关节的,能进工商、税务、银行、海关、城建等等自然不错,可也是挣死工资的。没本事的就只能自己找工作或者做生意。那与其花掉近十万块最终去打工还不如初高中就去打工,既省钱又省时间,还能提早在社会上锻炼呢,日后积累了‘第一桶金’就可以自己做老板了,这不是很划算嘛。”他站起身揪了揪贴在腿上的裤子,抖抖T恤衫,又说:“至于女孩子,那不是投资对象,而是要靠她们‘招商引资’的。上了初中就算文化人了,看起来斯文些,讲出去知书达理好找婆家。她们的顺口溜儿说,一嫁华侨,二嫁官僚,三嫁老板,四嫁卖粿条。教书先生勿痴哥,农民爱想也想无。机关干部食名色,外商加岁也是好。”

老板娘的儿子在上海念大学,对这些话深有体会:“说的也是。我大儿子上大学我们夫妻俩和两个闺女都在外面挣钱供他,也不晓得将来能拿多少薪水。麦老师你一个月有多少薪水?”
他擦擦嘴回答:“快到两千吧。”
老板娘又羡慕又叹气道:“真不错,我儿将来能赚这么多就好喽。”
麦老师撇撇嘴说:“这算啥,比起那些暴发户只不过是洒洒雨的啦。有位家长让我去他的公司干,月薪三千六呢!”
老板娘问他:“那你为啥不去?校长不让吗?”
老师一听又来了气拉个小凳坐下说:“那倒不是。是他说话太来气。”他学着家长的口吻说:“别看我只会写自家名字,可我的公司好大好大哦,办公室的人员都是高中生哦。那个,你给我干吧,月薪三千六不比你当破教书匠强百倍吗?我不会亏你的啦。我大逗(儿子、男孩)开得‘太子雷’纯日本货,龙湖区只三台。他又拍拍身后的轿车得意地告诉我是纯德国货。哎,你们猜猜他是干什么的•••我一问他儿子才知道,原来他们家是收废纸的,汕头成了特区后,赶上了好政策,贷款开了包装盒厂才发的家。他使唤工人不比资本家差呀,我才不去受那气呢,吆五喝六,给谁耍威风呀。”麦老师慢慢站起来。
思佳愤愤不平地说:“就是,大老板有什么了不起,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呢。”
麦老师笑了:“唉,还是你懂尊师重教呀,看来是读了初中的。”
思佳顺他的话应了一声,麦老师却已经走出几步远了。老板娘说:“女孩子读到初中也够了,那薪水应该比别人高些吧?”
思佳违心地嗯了一声,快速吞下剩下的几个馄饨,掏钱付费。老板娘念及她帮过忙不肯收钱,她道了谢转身往回走。她心里叹口气,麦老师的文凭只比自己高一级可是人家挣二千呢,自己才五六百还没归妹多,说出去一准儿让人家瞧不起。真是的,自己怎么就赚不到大钱呢?是自己没机遇还是没能力?
一进厂门,阿伯笑着朝她点点头并且递出一封信,她也笑着说:“拿蘑菇,我妹妹的信。”
归妹见她走进来,兴奋地举起手里的随身听给她看,思佳问花了多少钱,她美滋滋地说:“别人送的。楼上那个阿豹送的。”
思佳说:“厉害,这情感路线都发展到上面啦。阿~豹~就是长得像特务那位?”
归妹不满了:“佳~姐~他有那么难看吗?他本事可大呢,他说只要我想离开这里,他就介绍我去挣大钱呢。”
思佳忙说:“你可小心,靠脸蛋儿吃饭没好事,别忘了阿萃的遭遇。”
归妹生气了:“你就不能往好处想嘛。你不就想说我没文化没你聪明。那我也没见你比我强多少。”
思佳认真说:“可见我的文化还不够高,颐贞姐和永贞姐都是大学生,那气质就和我们不一样,那些大老板一下就看中了,今儿的麦老师•••”
归妹不耐烦了:“大学生了不起呀,我还见路边有个大学生摆着毕业证讨要路费回家呢。气质,什么是气质?我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思佳说:“你可以学呀•••这么说吧,你现在只是个会咯咯笑的漂亮布娃娃,要是有了学问那就不一样了···”
归妹最讨厌她好为人师的做法,赶紧说:“得得得,你又来了,我看你下辈子当老师不错,哎,你怎么不现在学着当老师呢?让我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思佳懒得理她了,这家伙就是个“绣花枕头”——表面光光,内中实为草包。她白了归妹一眼说:“不爱听拉倒,我懒得理你,看信去。”
一看信,心里舒畅许多,妹妹长大了也懂事喽!家务活都会干了,还学着织毛衣呢;爸爸老了许多还问起她什么时候回家;郝姥姥病了,腰疼得直不起来。思佳叹口气翻到下一页,妹妹在汇报学习情况:“语文、英语、政治排前二三名,数学、化学中等,物理不太好,总是六七十分。姐,明年就高考了,可是现在大学不包分配,我考上了毕业也还得自己找工作,有时我想,花那么多钱念大学合算吗?我一想到你在外面受苦受气心里就很难受就想哭。姐,我怕理科考不上,我挺喜欢文科,想改文科,如果考上了就念专科少花一年钱,如果考不上就和你去南方打工••••”
思佳没看完就生起了气,刚才还为学历的事懊恼呢,现在思琴又来给自己上“眼药水”。想出来打工!思琴呀思琴一点儿不让我省心,既然知道我挣钱不容易怎么还不知道上进呢!想改文科!才两年不在一起胆子就大了,有想法了,敢自作主张了。她没好气地拿出纸笔开始回信:“•••不包分配怕啥?‘手里有金刚钻,还怕揽不上瓷器活’?关键是你有没有真才实学。不许改文科,理科好找工作,葛洲坝,小浪底工程都要理科的,考不上再补一年。我的工作轻闲稳定,你不用操心。能上本科就不读专科,我能供起你。你给我好好听话,不然看我回去收拾你•••”怎么个收拾法,她还没想好呢只是诈唬一下。
然而,天高皇帝远,思琴居然求永贞的爸爸把她转到城里的高中改学了文科。思佳干气没办法。思琴是越来越有主意了,脱出了那柔弱依赖的茧壳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越来越镇不住妹妹了。这让她感到恐慌,好像姐姐这个“铁饭碗”要被妹妹砸掉了。有一次她忍不住说出了这种恐慌,怕思琴上完大学就再不用自己管了,那该咋办。思琴回信说,嫁人,生孩子,接着管小孩子。这无异于开除了她的“姐姐公职”嘛!为了缩小她们的差距,她广泛看书读报听新闻,也好排解那种隐隐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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