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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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在此时,刚从轨道边爬上站台的郝秀云一抬头便给黑暗中的“冰雕”吓得口里不停地喊:“祝**万寿无疆!**万岁!”她以为自己偷煤的事被发现了呢。茹雪见一个幽魂的躯体在风中摇晃,还发出衰老而颤抖的声音,也吓呆了,宛如一年那么长的几秒钟后,才缓过神来。她想只要是人就好,心中便有了希望。茹雪使出力气迈动僵硬的双腿到那黑影跟前,见是一位老妇人,便颤抖着说出一句:“大娘,帮帮我吧!”泪水就如决堤般涌出。据“社会认可度”组织调查:女人的眼泪与微笑具有同等的打动人心的效用。
老太太见这满脸泪水的丫头孤零零站在寒风里甚是可怜,又听完丫头的叙述更是同情得很,但是她说:“闺女,大娘很可怜你,可我帮不了你,再问问别人想想办法,啊!”背起地上的麻袋转身要走。丫头在她身后绝望地又叫一声:“大——娘!”郝老太太心头一紧,可还是迈了步。然而,丫头那无助和恐慌的眼神象剑一样穿透她的后心。她仿佛那绑了线的风筝,丫头的叫声,象扯着的线拽着她迈不动步。这样离去恐怕日后良心不得安宁。无奈她又转过身望着丫头说:“可怜呀!这样吧闺女,反正现在你是无处可去,要是信得过老太婆,就先上我家暖和暖和,待天亮了问问邻居再做打算,你看行不行?”茹雪可算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点着头。这俩人在黎明时分,偷偷爬上一辆运煤的火车,来到了偏远的小煤矿区。
茹雪一进大娘家,躺上暖哄哄的火炕就人事不省。郝老太太吓得叫来还在接受审查的袁大夫来瞧过两次,她给茹雪打了一针,喂了几次药,整整三天后她才退了烧醒过来,这一病足足养了半个月。郝大娘悉心的照顾,令她心存感激过意不去。
眼见要过新年,归心似箭的秦茹雪再次来到包头火车站。可是列车员却不让她上车,说什么要买车票。原来,轰动全国的“大串连”运动结束了。但是茹雪的包里,除了一本《**语录》,一块儿小手绢,一个小镜子和大娘给的两个窝头一个鸡蛋外,一分钱都没有。她急得直跺脚,可恨这“大串连”为什么不等她回到家在结束呀!她大着胆子偷着爬上了最后一节车厢,想躲在厕所里混过去,结果走了两个小站,厕所一直不开门,她被列车员发现了,让她下车,否则就被交到铁路“革委会”处置。毕竟是未经大事面,阅历也少的小姑娘,一诈呼就胆怯了。她还想偷爬煤车去大同,但是等了许久也没见煤车,加之心中不确定煤车会不会在大同停,就又取消这个念头。只得先回郝大娘家再想办法。她徒步往回走。走了许久,眼见太阳快落了,肚里两个窝头消化殆尽,人却还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广野里晃,心里慌了神,好歹拦住一辆马车,车夫同意捎她到包头车站,然后,她又趁黑偷爬煤车回到郝大娘家。
郝老太太一见她又回来了,心里这个懊悔:“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半个月可把她折腾的够呛。问明原由后,只好再收留茹雪住下。
郝秀云孤寡一人,又无工作,终日靠缝缝补补糊纸盒,养鸡等换些粮票来渡日,并无多余的钱帮茹雪买车票。周围的邻居见她与郝老太太非亲非故,来路不明,怕惹祸事也不愿意出手相帮。年轻的茹雪见状,赌气想靠自己挣点钱做路费再回家。于是写了两封信求助。那个年代,人们的联系方式除了拍电报就是写信。秦茹雪的信,其中一封寄给学校里要好的一位同学收,然而学校已经停课,人们只对“大字报”和上面的“红头”文件感兴趣,传达室的老头见那信多日无人来拿,便被他用来生火点炉子了,那纸发挥了最后一点余热,抛下茹雪的命运灰飞烟了。另一封信是寄往老家的,她让妈妈寄钱过来,或者让大哥来接她。那信跋山涉水到了老家,却搁浅在村长办公桌上,老村长被拉出去满村游斗,罪名是“斗地主的后代”,因为有人查出他母亲的爷爷曾是地主。直到新村长上任才救了这封信。茹雪妈妈收到信时已是春季。妈妈悲喜交加。自从女儿的同学告诉她茹雪丢了,她伤心不已,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女儿平安。女儿还活着可是大儿子已被下放到内蒙古草原,二儿子尚小,老头子又病倒在炕上。最后,她决定让女儿暂且在内蒙古呆些日子,反正学校也不上课了,回家又多添张嘴吃饭,只要女儿平安就好。
秦雪茹从寄出信后,就开始糊火柴盒、粘信封、织手套换粮、肉票,然后再偷着倒卖粮、肉票换钱,可是她也要吃饭,所以到头来攒不下几个钱。过完年后,有人介绍她给一家煤厂的“革委会”干部打扫办公室、厕所、兼热饭,每月五块钱。她日日盼着亲人来信,真接到信时已是夏天。看过信后,她成了泄气的皮球,更似艺人吹的糖人遇到水瘫作一团。再没想头了,只能靠自己。
有花的地方,会引来蝶舞蜂绕,可也易招蝇蛀虫。郝秀云有秦如雪相伴,生活有了情趣,茹雪因长期受郝大娘照顾,心有愧疚,便认她做干娘。郝老太太是个认真的人,即当了娘就要尽娘的责任,当务之急是干闺女的婚事。媒婆这职务,女人们一般都是自封的,郝秀云也如此,只是茹雪坚持不嫁,她要挣钱。郝老太太暗自叹气:干闺女不嫁人,根,就不在这儿,那迟早还是要走的,看来她俩也只是个短暂的缘份。虽然茹雪打定主意不嫁,但并不影响男人们的爱慕,她家院墙外总有矿工探头探脑的,要不是大黄狗看得紧,早就有冲进院子的。也有些聪明的小伙儿,借着送炭送面的上门一两次。郝老太太从茹雪的口中得知,“革季会”耿主任的大舅哥象苍蝇一样缠上了她,这不是好事,令她担忧。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

转眼干闺女已住了一年多,过年时,很少上门的远房表妹带着一包红糖亲自拜年。寒暄几句便为表外甥提亲。郝老太太明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郝秀云想当年因家乡黄河水泛滥,未婚夫从军不知所踪,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由母亲带她出来投奔这表妹。母亲途中患伤寒身亡。表妹虽然厌嫌她的到来,可不管怎样还是给了她一间仓房留她安身。郝秀云感念她的收留又无以回报,平时只有抢着干活,隐忍表妹的小气刻薄,暴躁霸道。久而久之,表妹已习惯的认为这个表姐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也许潜意识里表姐本身就是她财产的一部分呢。郝秀云虽然对表妹有所欠,可是把茹雪嫁到她家,心里还是觉得亏欠干闺女。先不说表妹的为人,单是那个外甥刘传福她就看不上。二十八岁的人,好吃懒做,从十五岁接他爸的班下煤窖就学会喝酒,而且脾气跟着酒劲儿长。人样子也差,黑脸上一双怒眼,整天紧绷着嘴没个笑模样,好像你欠他五百个大钱似的。个子不高敦实而力大。
表妹笑嘻嘻地,特地推了推炕桌上的红糖包:“姐,你说这不是该着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嘛。我这善人该着有善报不是!你看当年我好心收留你,尽管你一辈子未嫁,吃住在我家,俺可从没嫌气过你不是!”郝秀云附和着微微点头。“你瞧,这善报就降在咱传福身上了,我看你这干闺女不错,把她许配给咱传福这不是亲上加亲,日后咱姐妹也有个依靠不是。”
郝老太太心想,当年我不肯嫁给肥猪张,没让你得到彩礼钱,半年没给我好脸色,今个到把黑的描成红的了。但是嘴里不敢有怨言,只是扔个软钉子:“妹子的好,我一辈子不忘。可是如今是新社会,不兴父母包办,何况我只是个干妈。也不知茹雪能不能看中传福,我作不了主。”
表妹跳下炕,爬上她这边儿,挨她坐下,拉起她的手凄苦地说:“姐,看你说哪儿去啦,什么一辈子记着我的好。你只要帮帮我促成这门亲事我就感激不尽!咱俩相依为命也三十年了,传福是你看着长大的。他爸冤死在矿窖里,我含辛茹苦带大他们姐弟俩。如今大丫头出嫁,就传福是个老大难的心病,刘家只这一个男丁,你说他眼见三十的人还没个家,我这老了靠谁呀?”说着抬起衣袖就在没有泪的眼眶上干擦着。
郝老太太听此言见此状,心已软下几分,口气也缓下来:“妹子,我倒没什么说的,只是人家闺女有想法,不知应不应这事。”
表妹赶忙说:“应,应。怎么不应,你对她有恩在先,她又认你做干妈,她怎能不识好歹。”郝老太太心想,以此说法茹雪要是不嫁传福,自己也是不识好歹了。“再说,我训斥传福了,不许整天在外混吃混喝,要对茹雪好些,不能使牛脾气,他都一一答应了。”
郝老太太心想:真让你们拣着了,茹雪可算是小矿上的“美人蕉”,陕南水土好,丫头出落得秀气娴静,更不用说知书达礼了。
见表姐不语,表妹有点着急,追加几句:“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家的情况你知根打底,根儿红苗正。传福秉性不坏,就是习气不好,我想日后有老婆管着慢慢就收心了。那丫头小,不懂事,万一碰上个模样倒是好可家庭出身有问题的,那还得被革掉命呢!”
郝老太太已经被说服了一半儿。吃人家的嘴短。能促成这桩婚事,也算自己报了她的恩情,但是心中对茹雪没把握。她犹豫地说:“这闺女还不知能留下来不?我看她还想回潼关,那你不是空欢喜一场?”
表妹不以为然:“活人能叫尿弊死嘛!你把她家寄来的信扣下,咱们赶快给他们办喜事,不久一生孩子,她还走什么走!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已经找人粉刷过北屋啦,弄点布票,缝两床被褥就差不多了。对了,你再借我点布票。”
好半天郝老太太无语,心里明白,表妹这是早已认定茹雪是她儿媳妇了。白瞎了这朵花呀!表妹还是一贯的霸道,心里很气,可也没办法。表妹觉得大事已成,知趣地说:“天不早了,我回去了,你记得跟丫头商量商量,明儿我再来。”郝老太太彻底投降了,她明白,只要事情不定下来,表妹肯定会天天来卖弄嘴皮子,她可不是她的对手。
茹雪听了这事坚决不答应,郝老太太既希望她不答应,又烦恼她不答应。表妹闻知后,好一顿骂这死丫头不知好歹,却不说他们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不是顾念丫头还没到手,恐怕表妹早当茹雪面痛骂一气了。现在只能再想对策。此后,刘传福也会偶尔来大姨家帮着送煤送面的,但并不多呆。
秦茹雪也闹心,这边干妈的外甥是被自己拒绝了,可那头耿主任的舅哥还围着她转呢。前天中午吃饭时,他大献殷勤,还大胆地握住了她的手,被她狠狠打开来。她有心推掉这份工作,又舍不得那五块钱。与干妈商量,也拿不出个主意。倒是干妈说与表妹听后,表妹安慰她们,说找人托关系再帮她换个工作。同时,这件事情却让表妹大受启发,私下里想出一个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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