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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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一个黄昏,茹雪下班时天已很晚了,耿主任的舅哥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她一再婉言拒绝,因为有他作伴更害怕,但是他笑迷迷地保证做个君子。半路上,他正央求茹雪答应与他交朋友,结果有人跑来叫他,说耿主任找他有重要行动,他极不情愿地讪讪回去。茹雪总算松口气赶紧往家走,眼见家里的灯光在前面了,路边的杨树林里却冷不防窜出一个黑影,身量与耿主任的舅哥差不多。黑影从侧面扑倒她后,上手就抓她的衣领。刚进阳历九月,她只穿着夹衣服,身底下的石头硌得腰生疼生疼的。她不顾一切大喊:“流氓!抓流氓……”黑影先愣了一下,手刚一松劲儿,茹雪便趁势扭动身子想爬起来,黑影醒过神,一把手把她的头按在地上,茹雪当时就疼得流下泪,那只强有力的手又来掀她的衣服摸裤带,她忍痛大呼:“救命啊,救命啊!”同时奋力踢打双腿,情急之中手摸到一块石头,抓起来就狠命地向黑影头上砸去,黑影疼的松开手跳起来跑了。
茹雪哭着回了家,干妈吓一跳,过来灯下一查看:脸擦破了皮,后腰处被石头硌出了血。如此惊下后,她几天都没出门。娘俩猜测应该是那天杀的耿主任的舅哥干的,可是惹不起他,还好没吃大亏,只能忍气吞生。但是,这件事切切实实让她感到后怕,又想到自己是外乡人,在这里无兄弟无同学,遇事只能躲着,联想到自己倒霉的一桩桩事和学校里要好的男同学,真是黯然神伤。
传福妈拿着一小篮子鸡蛋上门来看她娘俩,“多可怜!好好一个黄花大姑娘,要是给那王八羔子糟贱了,一辈子就完啦。那王八蛋准是欺负你们娘俩无依无靠,尤其这丫头是外地人没人撑腰。丫头你别怕,我老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我叫传福接送你,看谁还敢欺负你!”茹雪低头不语。
干妈担心地问:“妹子,你们不怕耿主任?”
“怕他?!传福也不是好惹的。说来也是,这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茹雪要是肯嫁给我们传福就都好啦!矿上的男人都野性,女孩儿少,光棍儿多,谁见了你不眼绿。有的人,看着长得溜光水滑,心里还不知是哪儿个阎王殿的鬼转胎呢。”说完顺势用胳膊碰一下郝老太太。
干妈试探着对茹雪说:“闺女,传福是不如你们城里读书人,样子也差点儿,可是谁让咱命苦回又回不去,留下来又担惊受怕的。传福好歹是个大男人,又挣着工资。跟了他,你也好有个主事的有个依靠不是,干妈保护不了你……”说着眼眶湿红。
茹雪听罢泪水涟涟:“干妈,我不想这么早嫁人。到明年攒够钱我就回潼关去。不是我瞧不上传福哥,我实在不习惯在这里生活。我想我爸我妈我哥和我弟……”当然还有那个要好的男同学。
传福妈反应快,劝她道:“傻丫头,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就是嫁给传福你也可以回家看父母呀!日子好了,还可以接你父母来住啊,不埋你说,如今这世道乱得很,你是读书人,看看报纸,听听话匣子就知道,人们拉帮结派,今天斗张三明天斗李四,打砸抢天天发生,你老家就能比这儿强?我怕你还没攒够钱回去,就给这派那派什么的祸害了。连清白之身也没了,还怎么见你父母!你瞧瞧你干妈,这么孤苦一辈子有什么好?死了连个顶炭盆,披麻戴孝的祭奠人都没有……”正说得起劲儿,眼角余光瞟见表姐甩手出了屋门,赶忙追出来陪笑说:“姐,我知道触痛你心了,别生气啊,我也是急得,哦不,是担心你俩不是。我该回去做饭啦,桌上的鸡蛋给丫头补补。我走了。”话虽少却勾起了郝秀云的痛处,不禁落下老泪。现状确如表妹所言,夜里没有焐脚的,白天没有扛活儿的,死了也无人知道……。
以后的一段日子,传福每晚会在院门外站一阵儿再走,有时也进来转一圈便走。要是茹雪想得到扒开他后脑勺的头发看一看那新结的血痂,也许就没有后面不如意的婚姻了。茹雪在干妈连日来的现身说法下,终于心活了。加之那晚的事,有人听说后议论纷纷,她感到人们的眼光象刀剑一样扎在脊背上。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她只得认命,答应了这门亲事。但是她强调,一结婚就回潼关认亲,传福娘俩满口答应。
这年的腊月二十六,秦茹雪与刘传福结为夫妻。正当传福和他娘想着如何找事由拖延去潼关的时间,恰巧,郝老太太夜里一个人背煤时,走在冰上摔了一跤伤到腰腿不能下炕。茹雪是不会扔下干妈不管的。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刘传福刚开始的大半年还表现得不错。古人云: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乃人生四大喜事。刘传福娶得美人心情极佳,喝酒有节制,脾气也比往日好了许多。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夫妻生活。老婆白天里的高傲挑衅着他的精神威严,夜里的冷漠又撩拨着他的野蛮**。然后,他渐渐发现,自己这个老婆表面柔弱文静,骨子里一点儿也不驯服。他心里的挫败感让他大失男人的风光,尤其夜里那点事,他每次非得动蛮力才能搞定。老婆的反抗使他心虚,怀疑她认出那天路上的黑影是自己,只是不说破。其实茹雪很单纯,一点儿都没联想到那件事上,但那经历的可怕印象总是在脑海深处清理不掉。传福的粗鲁,总使她觉得是被奸污,不光是身体还有过去对美好生活向往的毁灭。每一次,她都本能的躲闪着这种合法却不情愿之事。
因为心虚,刘传福又借酒壮胆。喝醉的样子和举动象胜利者,但是酒醒后,他发现每一次胜利的都是酒,失败的却是自己。茹雪从冷漠、躲闪变成了反抗和眼里的厌恶。
秋天,茹雪怀孕啦了,婆婆和干妈很高兴,可冬天她流产了,婆婆骂她没用,更骂儿子是牲口,不贵气自己的骨血。夫妻不和,婆婆早知道,只是装聋作哑。她娶儿媳妇本来也只是想抱孙子,能生孩子就行。医生却说茹雪伤了身体,要养半截才可以再怀孕。这让她很担心,居然找了个大仙算了一命。大仙说,茹雪命中只有一子,但早年夭折,她命运不济,没有扶助男人的能力……这些话,像化学药剂在婆婆心里起着复杂的变化。传福娘觉得这话如鱼刺哽在嗓子里,快要了她的老命,以至于忘记问那破解之方。传福听了娘的话,更加不满,夫妻之间的关系更糟了。
没多久茹雪又怀孕了。这次婆婆备加用心让她住回干妈家。刘传福不想受老娘的训教,老婆也住回娘家了,干脆加入了新起来的一支“革命派”队伍,整天忙着开大会开小会,很少回家。一般算命的人都有一种可笑的心理,一边想要享尽那所谓“好运气”带来的荣华富贵,一边又想要抵懒那所谓的“坏运气”带来的艰难困苦,传福娘就是这样。她每天瞧着媳妇的肚子,心里就被那大仙送的“鱼刺”卡着隐隐作痛;同时心里求老天爷保佑,那大仙算的不准,大仙说的是错的,茹雪这胎是男孩。此刻,她却不相信那算命大仙的话了。
七0年春末,茹雪生下大女儿,因思念老家的亲人,取名“思佳”。婆婆和丈夫满脸的不高兴,不过都还寄希望于下一胎。思佳从小乖巧,吃饱就玩,很少哭闹讨人嫌。后来茹雪又流产一次,大伤元气,加上婚后,一直心中苦闷,身体状况很差。七四年夏天生下二女儿,取名思琴,是思念亲人的含义。没多久,刘传福在“武斗”时伤了左脚踝,不能上班,还牵连茹雪也被“子弟”小学开除了工职。看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女儿,茹雪只得去煤厂当临时装卸工。只干了一年半,就累得一病不起,两年后在悲愤、郁闷和病痛中去世。
那时,思佳七岁,思琴才三岁。茹雪临终前,将小女儿的小手握进大女儿的大手里,艰难而悲痛地说:“思佳,妈妈不能…照顾你们了……妹妹还小,替妈照顾好妹——妹……”含泪的双眼定定地望着思佳的脸。思佳并不知道这句嘱托的担子有多重,但是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她拼命朝妈妈点头,她觉得妈妈需要她这样做,只有这样妈妈才会好受些。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年幼的她不能诠释,但是感到再也见不到妈妈啦,这是万分可怕的!妈妈已说不出话,郝姥姥泣不成声,牢牢地握着干闺女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妈妈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擦去思佳脸上的泪水离开人世。从此后,思佳就代替妈妈擦着思琴脸上的泪水直到如今。
秦茹雪的早逝,让郝秀云的内心充满着罪恶感。她觉得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这年轻的干女儿,使得两个幼小的孩子早早失去母亲。她发誓当思佳思琴是亲外孙女来照顾。相当年,自己为未婚夫守身八年,结果他牺牲在张家口,而后因年长色衰错过嫁人的好时机,孤身一人至今。无论心灵上还是生理上都有说不出的凄凉,她不想干女儿与自己一样,为她成了家,可是她亲眼看到茹雪婚后的痛苦并不比自己少,这是为什么呀?她不知道:十七八岁的女子是蓝筹股;二十五岁以后的女子是绩优股;三十五岁以后的女子是垃圾股;那嫁错郎的女人,肯定是赔钱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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