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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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出发时,又多了三个黑龙江人,是与永贞姐公司相邻的皮鞋厂的工人,平素都认识,特地相约了一起同行。他们调换了车厢,来到朱氏姐妹这边儿,人多打扑克更热闹。思佳知趣地让他们坐在一起,自己换到通道对面的双排座位上。这次她听从颐贞姐的建议,提前吃了晕车药。看着那六个人有说有笑,玩输了的头戴报纸拆的高帽,满脸贴着纸条,也觉得好笑。看者总没有参与者的兴致高,思佳看累了,也听够了,想了一下也没什么好消磨时间的,便从小行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飘》来看。张胜伟的眼睛跟着她的手转了一圈,然后对永贞说:“领导,你没告诉她,千里不捎针,她该不会是以为要到广州去读文学博士吧?”思佳装做没听到,头抬也不抬,故意把书翻得哗哗响。永贞低声说:“大哥,你不能少说点儿,又不用你帮拎包。”张胜伟缓缓口气说:“不是那个意思,我就觉得你这个朋友的行动和思维方式象兵马俑……”永贞照他胳膊上扭了一把,他疼得“唉哟”一声叫。永贞姐还是挺向着自己的。现在她已经自然而然地当朱氏姐妹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有她们在身旁心里踏实。
车厢的喇叭播放着姜育恒的《与往事干杯》。“干杯,朋友,就让那一切成流水,把那往事,把那往事当成一场宿醉……”思佳可以把往事当成宿醉忘掉,问题是,醒来以后的未来又是什么样子呢?看到北京城的繁华和当地人的神气样,切切实实感到矿区的苍凉和落伍了。颐贞姐说广州比北京还好几倍呢,那是幸福之地啦!她躁动的心,恨不得让这绿色的“铁菜虫”长出翅膀来一下就飞到广州,原谅她没想到飞机吧!她呆呆地想:要是能向孙悟空借个分身法和筋斗云,提前去看看自己的未来,那该多好。她脑海缓慢地闪现着自己飞黄腾达,衣锦还乡、功成名就等等美妙而辉煌的镜头……假使她能冷静地想想,就算孙悟空有通天的本事,也还是历经磨难和艰辛,日后就不会那么的心里不平衡啦。反过来说,就算看到了未来的样子,又能怎样?难道真的如所愿,一路好运不断,你就能飞跃时空一步到位?又难道是一路的倒霉坏运,你就躲起来或者自杀不成?如此看来,幸好孙悟空的本事是虚幻的,否则真不知社会是更进步了还是更退化了。
唉,预见不到自己的未来,就去看那一位郝思嘉小姐的未来吧。刘思佳是从《乱世佳人》的电影里发现女主角也叫思嘉。当时自己家没电视,她是在同学家看的,偏巧当天只演完上集就不演了,郝思嘉的命运令她牵肠挂肚,念念不忘。暑假她去姑姑家,在表哥要卖的旧书堆里,发现了《飘》,让她欣喜若狂据为已有。当她把结局看完时,便生起郝思嘉的气来,因为郝小姐瞧不上白瑞德船长。后来再看《飘》不是为了郝小姐,而是那个白瑞德船长。潜意识里,想要让白瑞德的爱施舍给自己一点儿,每读一遍就心疼他一次。那感觉倒象是隔着书与这白船长谈恋爱。好弥补他在郝小姐身上失落的情感。
虽然,刘思佳的眼睛在书上,可凭直觉,总觉得有双眼不时盯着自己在看。女孩的矜持让她故作泰然,眼角的余光却象雷达暗寻那眼光的方位。和那双眼同在一张脸上的嘴动起来:“还行,有点儿鉴赏力,不是琼瑶迷。”另一张嘴莺啼燕语般说:“行啦,别拿小姑娘开涮了。”这声调打动了思佳,抬起眼看对面的两人。先入眼的是个男子,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感觉不象坏人。打量他的身段该象武松。他身穿兰色的海军呢子大衣敝着怀,里面是银灰色羊绒毛衣。四方大脸上最引人的是那双奕奕放光,具有穿透边的圆圆虎目。正是这双虎目通过自己的眼睛射进自己的心房,并且停在那儿玩味儿着自己。他抿着嘴似笑非笑,双臂抱在胸前说:“怎么?不认识了?哭得那么伤心,第一次出门吧?”思佳腾地脸红到耳根,有人尽然关注自己的表情这让她很窘,就象白瑞德无意中撞见了郝小姐与卫希礼在书房里的纠缠一样。她讨厌地说:“我不认识你,你盯着我干吗?好意思吗你?”没想到他居然笑起来,对旁边的女子说:“嘿,她还倒打一耙。我说小丫头,全车厢的人就数你哭得最凶,我以为你被拐带了呢,再说,你吐得差点溅到我裤子上,我要不递给你一张报纸,顺你手滴下来的东西,都能滴到坐在你脚跟那男人的头上,看你怎么办……还……”
“别说啦,好恶心人。”她气得脸都白啦,用书遮住脸。
那男的拽下她手里的书,问:“是说你呢还是说我呢?”
思佳不知如何做答,翻起眼皮瞪着他。这时,隐约记起这个人似乎也在去北京的车上,不知在哪站上的车,反正挤在过道上,手里提个时髦的黑皮箱,有一阵子就靠在她坐位的后背椅边。
他旁边的女人打圆场,柔声地说:“你别逗她了。小妹妹,别介意,这位大哥是个空心大萝卜——有口无心。”思佳看着斜对面靠窗的女子,记得刚上车时,那位置是个中年村妇,不知何时换过这么个女子。只看了两眼,就让她想起小时候看见的年画上的仙女模样。女子的美丽,一时尽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描绘,就算英语里的最高级形容词,都不能贴切而有诗意的准确表达出来。也怪她平日只爱看现代文学,没读过《诗经》、《离骚》等,自然想不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的经典之句,也不曾听人讲起“气质、修养、风韵”之词。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出“嫉妒”的滋味儿。一双眼不错眼珠地盯着人家看。只觉得女子那满月般白净的脸盘,给那宝石兰色的高领紧身细羊绒衣衬得如此娴静而高雅,冰清玉洁,一如家乡十五的月亮;含笑带水的双眸如夜空中的星宿明亮而灵活,融汇着聪明智慧;柳叶弯眉似拂在清风中,带动双眼显得友善而温情脉脉;圆润的鼻头光亮亮的,高高挺立在脸中央,仿佛有种不可测的奥妙和傲气,如那屹立的珠峰任由过客瞻仰喟叹;如玫瑰花瓣的两片芳唇,微微上扬,轻轻点缀在脸上,使得整张脸生动,俏丽而调皮;轻启芳唇,甜美的声音流溢在皓齿间;柔顺乌丽的长发垂散在乳白色风衣上……思佳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真是跟画上的仙女一样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人也爱看美女。

那女子被她如此盯着看,也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自我介绍:“我叫柳梦莹,他叫孟乾元,你叫什么?”
思佳缓过神,羡慕地叹道:“柳姐,你真漂亮。”
柳梦莹笑着说:“小妹,你长得也不错呀!”
思佳知道这是谦词。自己比永贞姐的细长眼是好看些,但是没有思琴好看,更不能和这位大美人比。忽然想到妹妹长大了,念完大学可能也会象面前的柳梦莹呢!
柳梦莹见她不说话,岔开话题说:“小妹,聊聊天吧,车上看书累眼睛。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呢。”
“刘思佳”不待她说完,那孟乾元笑起来。
他自作聪明道:“噢,怪不得捧着《飘》看个没完,原来是同名呀,但愿不是同命哦。我看还是让你妈再给你改个名字吧。”
思佳脸上明显挂出不悦的幌子,回敬道:“自作聪明!我妈取名是喻意思念家乡,只不过换了个佳人的佳字。”
孟乾元还在逗她:“哦……,那解释成思念佳人我看更好,你妈是怕你嫁不出去,让男孩子只要认识你,就要思佳,思佳,思念你这个佳人。”思佳身边的男孩笑起来。
思佳一时没有厉害的词来答对,直气得脸红眼白。一会儿反应过来,轻蔑地说:“梦——前——缘,梦——钱——圆,按你的说法,你这名字可以解释为,天天做着前世的姻缘梦,不对,更好的解释是,天天梦见钱是圆的,那一定是袁大头吧!”
大家都笑起来,孟乾元并不生气,挺直腰说:“这也解释的太难听了吧,没看过《周易》吧?我这名儿是有出处的。乾卦彖日: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它是大自然的根源。我原来的名字,是孟长生,太土了。唉,知道吗蒋介石的‘介石’二字也取自《易经》。”
思佳扁嘴吐舌说:“好大的口气。”
柳梦莹怕他俩越说越斗气,便柔情地责备孟乾元:“乾元,别闹了,思佳还小。”
孟乾元满不在乎地说:“梦莹,我在家时最爱逗我养的小花猫了,可有意思呢!你拿截短绳在它面前一晃,刚刚还懒得无精打采的,立刻就来神气劲儿了。使出浑身的猫功跟我斗法儿。可几个来回也没逮着绳子,你猜它会咋样?”三个人都在听他的下文“它恼火了,不逮绳子了,朝我手就是一爪子……”
想象着那个情景,其他三人都看看思佳会意地笑起来,思佳也扑嗤一声笑出来,险得让鼻涕吹出个泡泡来。她边笑边回敬他:“我那里得罪你了,尽把我比成猫!我看你名字是改对了,不然你是长生了,但总有许多人被你损得短了命。”
“好厉害得嘴巴。真如《围城》里写的:老实人的恶毒,宛如米饭里的砂砾或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我可领教啦。我认输!”说着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刚要点燃,柳梦莹按住他拿打火机的手笑盈盈地说:“孟大律师,也有认输的时候!别再惹人家啦,去通道抽你的烟去吧!”
思佳乘胜追击:“柳姐,你最好离他远点,我看他比蒋介石还可恶。”
这次孟乾元不笑了,板起脸说:“你这小丫头,别不依不饶的,搅乱我的好事。”他摆个姿势,又整理一下大衣,眼神从思佳到那小伙再回转到柳梦莹脸上继续说:“你说柳姐是仙女,我象不象仙男?”思佳身边的小伙笑着说:“戴个黑礼帽,配上眼罩象佐罗。”思佳嗤着鼻息说:“可是一说话就露了马脚,是个‘灰猴’”。包头人的土话把不正经,搞怪,耍贫嘴的小混混男性轻蔑地叫为“灰猴”。
孟乾元拿起烟和火机说:“我惹不起,总躲得起吧。”他轻声对柳梦莹说:“我去透透风,包里有水果,你们吃吧!”柳梦莹笑笑点点头,他才放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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