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宅风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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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福松又走来,一把握住周忘杨的手,哀道:“周先生既然答应帮忙了,一定要替我们找到小女!”
周忘杨道:“那可否带我先去小姐的闺房看看?”
彭管家说要去张罗明早府上之事,退离了西厢。何福松与惠蕾没有意见,带着周忘杨和惠若林一同走去了何喜儿曾住过的厢房。
尽管五载不曾有人居住,这个房间还是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墙上挂有风筝,案上摆有泥人,被褥、帐帘上都绣有童女喜爱的花草图案。
惠蕾从床下拖出一个箩筐,里面放的都是何喜儿的玩物。她拿起一只布老虎,顿时又哽咽起来:“喜儿最喜欢这只老虎,因为若林你是属虎的,她说等舅舅来了,要把它送给你。”
何福松哀声叹气,走去轻抚妻子的肩,扭头对惠若林说:“内弟不知道吧,你姐姐出嫁后想你想得厉害。喜儿小时候她娘一直对她讲舅舅的事,这孩子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喊爹,不是喊娘,而是叫舅舅。”
心头猛地泛上酸楚,惠若林无从开口,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只摆了许久的波浪鼓,一同放进了箩筐里。
周忘杨眼尖,望见筐中有一类似画卷的东西,问:“小姐可有作画的天赋?”
惠蕾看他盯着那画,便也拿了出来,打开卷轴,说:“倒并非喜儿喜欢作画,不过这幅画,她却是一直当宝的。”
语落,卷轴铺开,足有八尺之长,画中呈现一名儒雅书生的模样,眉目间竟与惠若林有几分相像。
“这……”若林略感惊讶。
惠蕾道:“姐姐的脾气,你也清楚。我出嫁那年,你如此气我,倘若不是你主动负荆请罪,我是绝不会回去给你说软话的,但我不愿我的女儿不知她还有个舅舅,特请来城里最好的画师,照我自己的臆测,拟画了这**后的你。”
眼看这一家人越说越动情,周忘杨并未分心,细细打量着何喜儿房里一景一物,脑中回想起冰龙对他说过,何喜儿本是想去看花灯,遭家人拒绝后,趁丫头睡熟之际逃出了房间。
平常的女孩、平常的厢房、平常的愿望,结合到了一块儿,就显得异常起来。
这一夜,周忘杨就坐在了何喜儿的房里,听何氏夫妇与惠若林说了半宿的话,暗自梳理着目前收集到的所有线索。
东方破晓,一夜飞逝。
等到几人从何喜儿的厢房步出时,天色已经朦胧显亮了。
何福松昨夜喝酒甚多,又不曾好好休息,此时已感头痛欲裂。惠蕾发现他身子不适,催他赶快回房,见丈夫走的方向不是他们夫妻所住的厢房,她忙唤:“你这是要去哪里睡?喝了酒,我也没怪你,怎么倒摆起架子给我看了?”
夫人这话显然是要他回去睡,何福松满心喜悦,竟向惠蕾作揖,说道:“多谢夫人了。”
周忘杨见他那缩首探脑的样子,完全没了往日富商的气度,不禁有些想笑。
所谓一物降一物,这何福松对老婆倒是害怕得紧。
丈夫走后,惠蕾又对惠若林说:“你昨夜也是一宿没睡,今天还要去商行当班,趁现在还早,快回房里歇一会儿。”
“若林不累,倒是周先生作息有律,还是让他去我房里休息吧。”
熟识周郎的人都知道他性情古怪,有时会冒些无名火,闹个小别扭,说起话也直来直去,扎人的很。此刻,如果惠蕾不在场,周忘杨或许会直接回惠若林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作息有律了?
不过,好在他还有所顾忌,只道:“惠兄说笑了,我这人越是碰上疑难悬案,反倒越是精神振奋,三天三夜不瞌眼也无碍。”
三人说话间,忽听何府大门外爆出吵闹声。何喜儿的西厢离大门不远,此时,门外那不速之客气势汹汹,又是捶门,又是大喊,听声音,估摸来者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热血少年。
“开门开门,快还我大哥大嫂!今天你们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惠若林很是不解,疑惑地看向惠蕾,只见她柳眉紧皱,脸上带了些怒气。
门外的叫嚷声越来越响,惠蕾实在听不下去,大喊道:“隔三岔五就要来闹一次,给他银子也打发不走,实在是太过缠人。人呢?人都去哪儿了?彭管家!盛达!”
她语落不久,先是彭管家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了出来,再接着,盛达也赶了过来。
“你们去应门,好好与石松说说,他大哥很早以前就带春枝离开了。至于他们夫妻俩到底有没有回老家,这已与我们无干,劝石松别总是来此死缠不休。”
从惠蕾这说辞中,周忘杨听出门外那名叫石松的少年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闹了。而彭管家与盛达不愧为何府的资深仆人,听了夫人的吩咐后,两人没有一个推托,纷纷向门边走去。
大门开启后,外面即刻传来推搡的声音。叫作石松的男孩很是激动,几欲冲进府来,不过渐渐地,冲突的声音小了下去,直至完全安静。不久,彭管家与盛达又折了回来,说是已经把事办妥。
若林忍不住问:“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惠蕾叹气,说:“春枝原是喜儿的乳娘,喜儿不见了以后,她几次与我提出要辞工返家。我与她也有些感情,一直没有同意。直到半年前,春枝的丈夫石山从开封找来,硬是把她接走了。”
“可是他们夫妻离开东家后,家里人却左等右盼,不见人归,所以才找来了何府?”周忘杨照着思路说下去。
惠蕾轻声说是,接着道:“我猜是他们夫妻是嫌老家太穷,另寻地方过日子去了。可现在倒好,反倒弄得我府上不得安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忘杨暗忖这何府实在是个是非之地,非但有这离奇自尽、失踪、夜半闹鬼之事,现就连出了这宅子的人也不得太平,居然会在半路上失了音信。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惠蕾让若林、周忘杨先去漱洗一下,稍候再去前厅用早饭。
前厅内,待惠若林与周忘杨坐定后,就见施笙伸着懒腰走了进来。他见了两人,打招呼道:“起得都挺早啊。”
惠若林斜他一眼:“哪里是起得早?我和周先生压根儿就没睡,哪像你这么高枕无忧?昨天夜里……”
话到了口边,又突然吞了下去,只因桌下伸来一只手猛地拽了自己的衣袖一把。惠若林看看周忘杨,他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知道施笙胆小,周忘杨并不愿透露太多,搞得别人成天提心吊胆。且昨晚,他已收集了不少线索,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虽未领悟周忘杨的意思,但惠若林还是不再开口,执起竹箸,使劲刨饭。早膳当前,施笙也没了好奇,立马坐下来,动箸吃饭。
他两人吃完,要去商行前,惠若林见周忘杨仍坐在前厅,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问:“先生早上可要回雪月楼一趟?”
脑中的思绪忽被打断,周忘杨有些不耐烦,道:“暂时不用回去,我说过我白天时间自由,不爱受人干扰,雪月楼抚琴的工作,也是到了晚上才做。”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留在何府,惠若林不敢反对,半天才找出一句话,说:“那……我先走了。”
周忘杨不抬眼,仍在沉思,只道:“这里本就是你的地方,你要就便走,不需请示我。”
“离时道别,这是礼数嘛。”施笙插了一句。
听见有人像是要与自己抬扛,周忘杨终于收回了思绪,笑道:“莫非两位还要我加一句,慢走,路上小心,早些归来?”
眼前之人伶牙俐齿、口舌如簧,争辩起来有时还要强词抢理,惠、施二人深知不是周忘杨的对手,竟都不再还口,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何府。
第二日当班,惠若林依旧清闲得慌。整个分行中,就属他这帐房一职犹如形同虚设,因为他是老板的亲戚,大伙待他都带了些敬畏,除了狗子有时过来与他讲上两句,其他人几乎都不与若林说话。
浑浑噩噩地耗至傍晚,他仍然站在账台前,无所事事。昨夜一宿未睡,加上工作无趣,使得人昏昏欲睡,惠若林百无聊赖,反复摆弄着账台上的纸笔。
他想起了姐姐、姐夫站在西厢前悲痛的样子,想起了这短短两天内发生的种种怪事……究竟在这偌大的何府内,还隐藏着何等凶险的秘密?
思绪神游之际,惠若林隐约感觉有人步入了店堂,站到了他的帐台前。
来者问:“你们这古董行里,可有春秋时期的宝鼎?”
惠若林心不在焉,没有抬头,直接道:“春秋的,已无存货,汉代的倒还留有几口。”
“汉代的不必看了,我只对周天子时代的东西感兴趣。”
这客人很是偏执,语气像极了那个霸道又专治的周郎。惠若林心情颇为不好,本想几句话打发走那人,可当他抬头一看,整个人即刻愣了愣。
“当班才两日,怎么就无精打采的?”
视线前方,一双深不见底的丹凤亮目正望着自己,惠若林没料到周忘杨会来,叹道:“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个所谓的帐房不过是个闲职罢了。”
“是不是闲职,当是看做事之人的态度如何。”周忘杨并非为开导惠若林而来,说了那一句后,他又道:“就快打烊了,你可否随我回雪月楼一趟?我几天前收到书信,龙捕头正好说要来洛阳,估算一下时日,今天应是到了。”
遇上冰龙,无疑对寻找喜儿一事有所帮助。惠若林很快答应下来,又问:“这一整天,先生在何府有何发现?”
周忘杨答:“发现是有,不过还不到时机告诉惠兄。今日与人赔了半天的不是,嗓子都说得有些疼。”
看惠若林满面疑惑,周忘杨接着说:“昨晚,我刁难了玉珠姑娘,让她受了委屈。若是不尽早与她讲合,只怕以后要不到她的真话。”
任何一起案件都有相对应的证人,不过,想要套得证人真正的言辞,有时却并非易事。周忘杨明白,像玉珠这样长期待在何府佣人,是寻找真相的一大突破口。
很难想像周郎低声下气,与人道歉的样子,惠若林暗暗一乐,大着胆子向掌柜的请示,是否可以提前离开商行。掌柜的暗叹他所负责的分行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听见若林要走,立马说好。
两人出了店堂,到了雪月楼门口,那里仍是一派蝶飞莺舞的景象,女人们依旧浓脂艳抹,站在楼前搔首弄姿。
周忘杨发现惠若林有些不自在,他是一个清贫的读书人,实在难以适应这类场合。没有多说什么,周忘杨只是举步绕离了正门,听见惠若林在身后叫唤,他也不回头。眼看到了雪月楼正门口,却又见周忘杨调头而走,叫他又不得回应,惠若林无奈,只好跟去。
前方,周忘杨驻足停下,惠若林抬头一看,竟已到了雪月楼的侧门,比起先前的情景,这里则显安静了许多。若林有些不解,问:“先生为何要带我绕个圈子?”
“往这里走清静些,没有人扰。”周忘杨说着,便推门上楼。
惠若林想不到仅是自己不经意间流露的一个表情,就已有人猜到他的心思。望着周忘杨清瘦的背景,他不禁微微一笑。
周忘杨先至二层,他刚一转入走道,忽感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低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小童。周忘杨问:“什么事?毛毛躁躁的?”
小童本是满脸愁容,一看先生回来了,立即展颜:“我正要去找先生!今天正午,雪月楼的东家称何府派人捎来话,说先生要一心帮他们家找女儿,辞去了在这里乐师一职。”
后方,惠若林也上了楼,听到小童这番话,顿感不可思议:“不会的,我姐姐、姐夫不会如此擅作主张。”
周忘杨不接他话,只问小童:“何府来的人说不做乐师,是我本人同意的?”
小童重重点头:“东家很是生气,说先生见钱眼开。偏偏又有一个号称琴艺无双的女人跑来插一脚,雪月楼当即就留下了她。我本想早些去找先生,可又怕跑在路上与你岔开,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惠若林过意不去,对周忘杨道:“实在对不住先生,我想姐姐、姐夫也是想让你专心寻找线索,才贸然为你作了决定。报酬的事,我会与他们好好商量,绝不会比当乐师少。”
“你不觉得辞工一事,不是为让我安心推理,而是扰我意志,从中作梗吗?”
周忘杨语气平稳,侧目看向惠若林:“至少现在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就是有人不愿我插手何府之事。”
短短一句话,却把惠若林说得不安起来,他一时想不出何等良策,只想要帮周忘杨把乐师的工作讨回,便问小童:“新聘的乐师是什么人?我去跟她说,周郎辞工一事不过是场误会,让她另寻别家。”
“那女的在东家房里只待了一会儿,据说古琴抚得出神入化,不过她嫌这雪月楼酒气过重,不肯入住,说是每晚抚琴时再赶来。”小童护主心切,说起另一名乐师来咬牙切齿,很是不屑:“我听到她跟东家说,自己姓于,叫什么于烟罗的。”
“于烟罗?”一听这名字,惠若林的心顿时轻颤了一下。
弱水三千,于烟罗便是那与众不同的一弘秋水。
惠若林还记得在家乡时,在一间简易的茶寮里与她的初次邂逅。仅是那一曲歌谣,几句谈笑,就已让自己心神向往,倾慕万分。
身边,周忘杨只听惠若林那一声反问,便已知晓他与新来的乐师有些渊缘。他对此事并不感兴趣,又问小童:“冰龙到了没有?”
小童一拍脑瓜,说:“被辞工的事一搅,我倒忘了正事了。冰龙捕头刚到不久,就在房里等先生,他这次来,身边还带了一个年轻人。”
周忘杨闻言,不再多说,直接向最后一间雅格走去,门被推开之际,正巧与坐在房中的冰龙对上目光。
看到老友两鬓微白,极显沧桑,周忘杨不禁有些感慨,走进屋里,道:“大哥这些年在外参风饮露,确实辛苦。”
冰龙年逾不惑,气魄非凡。他起身,走至周忘杨面前,道:“我日夜在外奔波,可比不得小四你这般闲暇的生活。”
惠若林跟在周忘杨身后,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关中总捕头,只觉浑身似被一种强大的气势压迫着。冰龙,这个足以震慑半个中原的名字,果真配得上眼前这名非同一般的男子。
不用周忘杨介绍,冰龙见了惠若林便主动问:“这位兄弟想必是小四的朋友?”
被他一问,惠若林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在下惠若林,无字。前些日子才刚与周先生结识,托他寻人。”
“惠兄弟是读书人吧?”冰龙笑着说,“哈哈,洛阳人都敬称周郎一声先生,却不知他的小名也是难听得很。”
冰龙说话风趣,惠若林想起他刚才唤周忘杨为“小四”,不知趣地问了周忘杨一句:“是不是在家里排行第四,才叫了这个小名?”
对于“小四”这一称呼,就连周忘杨的小童也不曾听过,便也跑来插一句:“原来先生还有小名啊?”
周忘杨脸色不好,冷冷道:“别问我。”
冰龙大笑:“看看这火爆脾气,还是一点都没有改。你们不知道,周郎的师父平阳子道人座下共有五名贤徒,三男二女。忘杨因为排行第四,故被叫作小四。”
惠若林“哦”了一声,本想发表些议论,却又碍于周忘杨态度冰冷而作罢。小童方才被先生一训,也识趣地不再插嘴,麻利地倒来了茶水,请几人坐下。
师门往事早已被沉封在记忆的深处,今天经冰龙一提,周忘杨反倒不知如何接话,他端起杯盏,默默喝了一口,却没有留意那茶味是甘是苦。
许久不见周忘杨,再聚时,冰龙难掩兴奋,道:“我前阵子刚去过苏州,你二师兄梁锦书与三师姐裘茵五月初就要完婚了,他们还一直念起小四你……”
冰龙话未说完,忽被一串碎裂之声打断——此刻,周忘杨的手中的杯盏已经掉落在地,粉碎粉碎。
惠若林有些看不明白,他座位对面,那一双可抚出优美琴音的手,这一刻竟在微微颤抖。而那双手的主人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淡道:“那真是恭喜他们了。”
冰龙墨瞳一亮,问:“恭喜?莫非我消息有误?苏州城里,人人皆知平阳子有对金童玉女。排行第三的医女裘茵,学得是妙手回春之术,据说在她豆蔻之年就立下誓言,说是此生嫁郎只嫁周四郎。”
嫁郎只嫁周四郎……
那不过是儿时嬉闹的一句戏言罢了。
周忘杨不愿在这一话题上多作停留,转问冰龙:“听小童说,大哥来时,身边还有一名年轻人,这会儿怎么不见他人?”
一旦论及感情,周忘杨必定闪烁其辞。冰龙心中叹气,也不能多加插手,只得转入正题:“那位小兄弟这几日疲于奔命,劳累不堪。我已让人另开了房间,让他先去休息一会儿,不过他心事重重,应当睡不着。”
冰龙语落,忽向房门瞅了一眼,接着开口道:“石松小兄弟,周先生已经回来了,你要是有话,就进来与他说吧。”
一听“石松”这个名字,周、惠两人纷纷想起今早在何府门外叫嚷,后被彭管家、盛达赶走的男孩。只可惜,当时他二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也不知石松长得什么模样。
正觉好奇时,就见房门被推了开来,而后步入一名浓眉大眼的农家少年。那男孩穿着落魄,却一脸悲愤,像是怀着极大的冤屈。他四下一打量,目光停在周忘杨身上,随即竟双膝着地,跪下大哭了起来,哀声求道:“先生一定要救救我大哥大嫂!”
那少年哭声悲痛且是跪在地上,周忘杨见状,连忙扶起他,道:“你我素未谋面,受这一拜,我当之有愧。”
石松一抹眼泪,急道:“冰龙捕头说先生心思慎密,能破常人所不能破的奇案。我不拜你,还能拜谁?”
周忘杨背后,冰龙说道:“我清晨刚进城时,看见一个男孩倒在地上。本以为他是晕厥街头,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竟是醒着的。”
石松看向冰龙的眼神充满感激,他道:“我那时万念俱灰,倒在路边,心想要是能在睡梦里冻死也落了个干净,幸得后来被冰龙捕头劝起。”
眼前的农家少年年纪轻轻,脸上却已镌满苦痛。周忘杨对他说道:“今早,我在何府,恰巧听到你上门寻人,其实就算不是大哥带你来,我也会去找你。”说完,他便望了惠若林一眼。
“小兄弟一早敲砸何府大门,说要讨回你大哥、大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惠若林同样深感疑惑,问:“他们不是半年前就离开洛阳了吗?就算没有返回开封老家,也不能说人就一定留在何府啊。”
听见有人偏袒何府,石松紧握双拳,瞪着惠若林,道:“看你与那何夫人眉目间有些相像,难不成你是她娘家的人?”
周忘杨挡在惠若林的座位前方,对石松说:“他虽是惠蕾的弟弟,但与你一样,也是初来乍到,何府怪事与他无干。”
身侧,小童着急地催促石松:“甭扯别的了,快说说你大哥大嫂的事!”
当真要揭开心头创疤,露于人前时,石松又一下子艾怨了起来,他叹道:“我大嫂春枝本是何府千金何喜儿的乳娘。大嫂与那孩子感情极深,自从何喜儿不知所踪后,她就想辞工返家。”
“可是何夫人却以府中缺人手、与你大嫂谈得来等诸多理由,拒绝让她回开封?”周忘杨问。
石松点头:“因为东家不肯放人,大嫂就始终脱不了身。直到半年前,她终因无法忍受,才写信回来,说何府内阴魂不散,时常闹鬼,让我大哥上洛阳一起说动东家,带她回去。”
周忘杨听后,道:“照惠蕾的说辞,说是你大哥确实带着春枝离开。洛阳至开封,就算是步行,最慢一个月也能到达,至今不归且还杳无音信,说起来,确实有些古怪。”
惠若林问:“会不会是他们夫妻到外地谋生去了?”
“不可能!”石松叫道,“我大哥大嫂不会一声不吭,连个口信也不传给我,就搬去外地!”
“后面的事,就由我来说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房中散开,冰龙稳坐椅中,开口道:“我遇上石松,听完他的遭遇后,当即决定带他到城门打听。开封位处洛阳以东,六个月前,他大哥石山、大嫂春枝如真是回了老家,必定要出城。”
眼前众人都静心听着,冰龙续道:“我让石松把他兄嫂二人的模样,作了个详尽描述。可碍于时间过久,驻守城门的将士想了半天,还是回忆不起六个月前,是否有一对像他描述那样的夫妻从此经过。”
“啊?那岂不是白忙活了?”听到这里,小童不禁大失所望,第一个叫了起来。
冰龙扬唇一笑,高深莫测,让人感觉他像是居高临下。
“那一刻,正当我也觉得此事无望时,石松又想起一条重要线索,那便是他大哥石山左手多人一指,共有六指。经他这一说,城门士兵立即有了印象,称那天暴雨肆虐,有对夫妻打伞到了城门口,很是狼狈。那丈夫对妻子体贴有嘉,见她发髻乱了,还亲自替她重梳。也是得以这一动作,才让他们注意到那人手有六指,再回想一下石松所说的体貌特征,与那对夫妻确是极其吻合的。当时那女的还很惊慌地说了句‘我把梳子漏在何府了。’”
周忘杨插话:“一把梳子不值得她这么大反应,到底是什么梳子?”
他这一问,勾起了惠若林的回忆,他道:“我和小笙刚到何府第一晚,待在一个闲置的下人房里,柜子里有一把带血木梳。”
“带血木梳?”周忘杨问。
惠若林点头,却碍于人不在何府无法让周忘杨去看。见众人都不说话,冰龙接着道:“那对夫妻待到雨停才出了城,城门士兵称,那时约是傍晚时分,我估算他们步行不到半个时辰,天就要黑。这半个时辰的路途中,所经过的官道很是荒凉,几里内只有一间驿站。石山来接妻子时,已经走过一遍,肯定知道这些,势必会在那家驿站投宿。”
周忘杨接上去道:“但等大哥带着石松赶到驿站询问时,掌柜的翻遍六个月前的所有住宿记录,均无记载说曾有一对姓石的夫妇入住过?”
“小四分析得不错。”冰龙道,“照现状来看,只可推测石山、春枝是在出城后的半个时辰内离奇失踪的。”
“依冰龙捕头的说法,石氏夫妇确实已出了城。”
惠若林存有私心,只求那两人的下落不要与姐姐家沾上关系,他反复掂量后,道:“如果不是遇到歹人的话,我仍然认为他们是到别处生活去了。”
听了这话,石松瞪他一眼,突然拉住周忘杨,急切道:“先生定要信我!我来何府要人并非无缘无故,自从我大哥去接大嫂,长达两个月未归后,我就觉得不对劲。有一夜,我梦见大嫂站在一个奢华宅院的黑屋前,掩面而哭,而大哥则搂着她,像在安慰。两个人都背对着我,我唤了一声,就见他俩缓缓回头,竟是双目垂血,肉身腐烂……”
说到这里,石松一时语塞,顿道:“只有冤死的人才会流下血泪,那个噩梦做得太过逼真,像是亡灵托梦。那夜过后,我在开封老家便日夜坐立不安,深感不祥。而当我第一次进入何府宅院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那院落、黑屋竟完完全全重叠了梦里的一切!大哥大嫂既然选在此地托梦,那他们的失踪必定与何府中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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