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一结束许凌云就到了这个离家30多里地的小镇打工。小镇名为下倾（相传此地建过县城，取名下县，后演变为下倾集，为农民集市贸易场所。1980年设乡建制为下倾乡，1998年撤乡建镇。），位于县城的北部，是一个两省交界的地方，镇区常住人口一万多人，没什么像样的企业，只有一家小型的国有煤矿还算红火，是90年代末县里探测出来的。虽说储量不算很大，但作为一个资源比较匮乏的国家级贫困县，这个煤矿的发现也着实让县里的领导兴奋了一番，甚至还大张旗鼓地宣传了好长时间。据说为了便于煤炭的运输，县里甚至还东奔西走要申请修建一条铁路。
20世纪末的今天，中国的经济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特别是一些沿海城市经济规模也是一年一个台阶的发展。但作为一个既不靠海又不靠江的苏北小县，还是跟不上国家发展的步伐，实现小康好像还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一个美好愿望。所以，许凌云经常告诫自己只有努力读书考上大学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这个煤矿据说探明储量6000万吨，但没有什么大型的开采机械，所以开采的规模很小，全靠人工。坑道内活动空间很小，为了防止塌方，挖一段就用木桩横七竖八地顶好。井下的通风条件差，夏季里面就像蒸笼，每每这个时候矿工下井都只穿一条裤衩。穿了衣裳反而费事，煤灰汗水搅拌在一起贴在衣服上，风干了硬硬的就像盔甲。一天下来全身从头顶黑到脚底，头发丝里不仅夹杂着煤灰还泛着盐花。矿工都是当地的农民，虽然苦但干的人还很多，因为农忙结束后不干这个就只能在家闲着，况且这里从不拖欠工钱。
早上6点钟的时候矿工们就已经在井下开始干了，为了多挣钱，他们中大多数人是不上井吃饭的，都是就白开水加馒头将就过去。多劳多得一天20元，如果挖得多的话一天甚至好挣30元。许凌云一点也不觉得苦，穷人家的孩子早已忘记了苦是什么滋味。他想即使能考上大学，家里面也是决计拿不出那么高昂的学费的，所以就想趁这个暑假多挣点钱贴补家用，好减轻家里的负担。
姐姐许艳来找许凌云的时候，他还在井下挖煤。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许凌云他们才从井下上来，刚上井就有人告诉他：“许凌云，你姐姐来看你了。”
许凌云一愣，心想，怎么这时候姐姐来找他，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就赶紧往宿舍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看看自己全身黑乎乎的样子，告诉自己得先冲个澡，他是不想让姐姐看到他现在这个模样——除了眼珠是白的，剩下的上下全部都是黑的，甚至牙缝里都藏着黑色的煤屑。
冲完澡，许凌云一路小跑，到了宿舍姐姐已经满脸焦急地等着了。
“姐姐，你咋来了？”
“听说，你们的高考成绩明天就下来了，你也不急，所以咱娘叫我来叫你到学校去看看”。
“哎呀，这一干活都忘了，差点误了大事”。
“凌云，你看你，这几天咋又瘦了？”
“不是吧”，许凌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继而又作了个健美的动作，“姐姐，你看我，壮着呢，没事”。
“那咱俩赶紧走吧，天黑之前说不定还能到家。”
“那好，我得先请个假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许凌云就骑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到学校去了。一路上，他是既担心，又很期待。
到了学校，就碰到了几个同学。
这一天是他们所有同学都很期待的日子，当然他们也和许凌云一样对即将公布的高考成绩既担心着，又很期待着。
他们有说有笑。其实大家都是这样认为，高中毕业了，每个人也都将永远离开这所学校，现在才忽然发觉，这所学校是那么地亲切，自己的同学是那么地难以割舍，自己的老师是那么地和蔼可亲。
“许凌云，你这次发挥得不错，一本应该没问题吧。”许凌云最好的同学和好朋友李白一见面就问。李白人如其名，白白净净，以爱写诗著称，许凌云的班长人送外号“诗仙”。
“小白，你在说你自己吧，看你早已是胸有成竹了。”
“哈哈。。。。。大家彼此彼此。”
同学们越聚越多，从每个人期待的眼神中，许凌云感受到了莫大的共鸣。是啊，十年寒窗苦读，皆在等这一刻，想想这些，许凌云心中无限感慨。
班主任毛老师等学生聚齐后发表了简短的讲话：“这次考试大部分同学都发挥的不错，在过10几天你们都将会收到你们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在此老师祝你们学业有成、前程似锦。”毛老师带副眼镜，一米八几的身高，胖胖的像个弥勒佛，说话中气十足，却从不发火。他无微不至地关怀每一个学生，被学生们戏称为“毛管家”。
从老师那里领到了期盼已久的成绩单，有的人喜悦，有的人悲伤。在这样一个一考定输赢的年代，人的命运是早就决定好了的，虽然这种方式很残酷，但这也可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拔方式。高考结束的当天，每个人发挥地好坏其实心里都已有了底，只是在等这一天宣判而已。对于这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讲这样的欢乐悲喜应该还是能承受得住的。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是互相打听分数，许凌云发挥得不错，考了650分，李白也考了645分。许凌云的几个要好的同学都考得不错，也有例外，许凌云的同桌陈雪琴考得不好，因为高考的时候，她发了几天高烧，影响了她的发挥，几个同学都来安慰他。
“没关系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唉，真不幸呀，陈雪琴、许凌云你们这对同桌情侣看起来要变牛郎织女喽”，李白为了活跃气氛开起了他们的玩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俩才像同性恋呢，整天窝在一起”，陈雪琴开始反击。
“投降，投降，俺俩可是好兄弟，你可别乱攻击人啊。”
“谁让你瞎说，现在知错了吧。”
“别闹了，别闹了。。。。”，一旁的雷鸣、谢苗苗赶紧打圆场。
“咱们聚一聚吧，反正你们几个以后都要去上大学，大家在一起的机会少了。”陈雪琴提议。
“好啊，好啊，今晚我请客。”李白很爽快。
“对，今天就得你请客，考了高分，今天不宰你才怪呢。”雷鸣和谢苗苗附和着。
“算了吧，我回家还有事”，许凌云有些不好意思。
“凌云，别扫兴，今天大家都考得不错，趁这次机会好好聊聊”，李白接过许凌云的话，其实他知道凌云是不想让他破费。
“好，大家少喝点酒吧”，看不能再坚持了，许凌云只好答应。
因为许凌云家离的比较远只好早点结束。几个人聊得很开心，也算是一种重压下的释放，毕竟这十几天里大家都在提心吊胆，现在成绩出来了，大家都长舒一口气，有种冲出囚笼的解脱，就连没考好的陈雪琴也没有过多的悲伤，反正她父母早已在镇里为她安排好了工作。
“凌云，呆会回家我们一起走好吗？”陈雪琴的家就住在镇上，离学校不远。
“好吧，反正也顺路。”
欢欣镇是县城北部最大的镇，有南北和东西两条街，天一抹黑就冷清了许多。街上没有路灯，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摇着扇子坐在路边乘凉。夏天的夜晚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清凉的微风撩过就像少女的发丝拂过脸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磬香，月光穿过茂密的树叶在路上留下斑驳的影子。耳边不时传来几声知了的叫声和间断的蛙声，农村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平静和安详。
二个人默默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仿佛谁先开口就会打破这份宁静和安详。
“凌云。。。”，陈雪琴抬起头终于打破了沉默。这是一个端庄的姑娘，着一身粉色的连衣裙，浑身上下都透着青春的气息；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眉宇之间透着可爱，浓密黑亮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辫调皮地随走路而跳动。
“嗯”，许凌云突然感觉话无从谈起，这对平时无话不谈的同桌今天却都一下子成了哑巴。
“凌云，你考得不错，应该高兴才是？”同学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许凌云的情绪不对，没敢问，一直等到现在。
“哦，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许凌云抬头笑笑，低头继续走路。
“是不是学费的问题？”陈雪琴刨根问底。
“我会想办法解决，不用为我担心。”许凌云抬起头，脸廋廋的，黑黑的，双眼皮，眼睛大而明亮。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沉默就像潮涌的海水肆虐地冲刷着海滩。
你也沉默我也沉默
我们中间有一条河默默地流着
你也不说我也不说
任凭思念的云
从河面上
悄然飘过
还是走吧
前边，有一座小桥
在河面上架着
——汪国真
“凌云，你会忘记我吗？”陈雪琴眼波流动，眼神中满含着期待，热切地望着许凌云。
“怎么会呢，我们是好朋友，又是三年的同桌，而且你又帮了我那么多，不管我走到哪里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我们以后却不能在一起了。都怪我没考好，你以后要去读书，而我父母也为我找好了工作。”陈雪琴的脸有些红，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
“我们还有很多相聚的时间，再说我们可以经常写信呀。”
“可我。。。唉，算了，我到家了。”陈雪琴终于忍住，转身骑上自行车拐进了路边的小巷。
望着陈雪琴消失的背影，许凌云怅然若失，愣了许久方才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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