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近若天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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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朝都所在之地多是繁华,非它城可比张李二护卫因完了公事,正在酒楼上吃酒。楼外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酒过三巡,两人已经有些醉意,那张护卫道:“兄弟,你先喝着,我去去,去去就来。”李护卫也不管他,随便摆了摆手,仍自顾自地吃酒。
张护卫下了酒楼,径穿长街,到了一家当铺。那朝奉见了,忙道:“不知这位官爷有何吩咐?”
京城之中,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遍地都是,像他这样一个小吏,到也颇受白眼。张护卫听他言语之中颇有讥讽之意,心下微怒,从怀中掏出一颗殷红的玉珠子来放在奉桌上,道:“估个价吧。”
那朝奉拿起玉珠子,见它通体血红,却也不过是一般的玉石,懒懒地丢在桌上,道:“五文钱。”
这玉珠子正是谷小满的念珠。张护卫见了,以为是个价值连城的稀罕物事,趁着李护卫不在,偷偷藏了起来,直到今日才有空拿出来当,哪知道会是这样的价钱,不由地大为失落,争辩道:“这珠子到了晚上就放红光,怎么也得几两银子啊。”
那朝奉极不耐烦,正待打发他走,却见一人掀开门帘闪身进来,身后另有两人跟进。当先那人手持纸扇,玉树临风,背后一人背着个长长的包裹,气宇不凡,另一人却是英俊潇洒,一副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样子。
这三人正是婉儿,好文和公孙小刀。婉儿在门外听见张护卫的话,心觉蹊跷,忍不住进来看看,果见谷小满的佛珠正放在奉台上。
那朝奉见三人衣着华贵,连忙笑道:“不知三位公子有何喜好,我这里字画古玩那可是应有尽有,京城可没第二家能比得上我这‘流水阁’,公子可不要错过了吆。”
好文与公孙小刀不知就里,齐向婉儿望去。婉儿轻摇纸扇,笑道:“先生说笑了吧。旷世奇珍在您面前您都不识货,我怎敢相信您老卖的东西是不是赝品呢?”那朝奉疑道:“什么旷世奇珍?”婉儿微微朝那玉佛珠努了努嘴,道:“不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嘛,还问我。”
张护卫听在心里,知道有戏可唱,一把拿过玉佛珠撰在手里,朝婉儿笑道:“还是公子识货,这玉石可不一般呐。您别看它小,可是……”婉儿不待他把话说完,笑道:“官爷不让我看,我怎生知道这玉石是真是假呢?”张护卫忙将佛珠递给婉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就这宝贝,少说也得一百两银子啊。”
婉儿接过,见玉珠子上的红线都是自己捻的,哪里还有半点怀疑,故作沉吟了片刻,指点着笑道:“妈妈常说,这世上有一种玉石通体血红,极是罕见。这玉石不但夜晚发光,而且冬暖夏凉,可驱虫辟邪,名叫什么什么‘上古佛玉’。我看不止一百两银子!”
那朝奉见她胡扯,以为是富家子弟在充内行,也不道破,只是冷笑。
张护卫听了却是心花怒放,怕他反悔,忙道:“对对对,我戴上这玉珠子连蚊虫都不敢近身,鬼见了都怕我!晚上你要是细听啊,还能听见‘南无阿弥佗佛’的法号呢!我看至少也得五百两!”张护卫见他似懂非懂,知道他富家子弟出手大方,不由地才信口胡扯,这五百两银子刚一出口,就连自己也不禁吃了一惊。
公孙小刀哼了一声,冷笑道:“鬼都怕你?想必是老兄你见过鬼了?”张护卫知道自己扯过头了,不禁为之语塞,脸上却是未红。
婉儿笑道:“唉,二哥,话不能这么说,再过几天就是妈妈大寿了,妈妈常念叨着这‘上古佛玉’,今儿咱们买了这颗回去作为寿礼,妈妈岂不高兴?”公孙小刀听到那句“再过几天就是妈妈大寿了”,登时之间心花怒放,醉意洋洋,只是点头,也不再反驳。
张护卫忙道:“少爷孝心可嘉!难得,难得!”好文冷笑着哼了一声,报手不理。
婉儿道:“不知道官爷可有空,跟我兄弟回一趟府上?”张护卫不知何意,不禁迟疑。婉儿笑道:“这玉石是真是假,还得妈妈见了方可知晓。倘是真的,赏你些两银子那是不在话下,就算是假的,也不会亏待了你的。而且妈妈一定很想知道这颗佛玉的来历,你若说得好了,咱们难道还会吝惜些小钱来赏你?”对公孙小刀道:“二哥,且先拿些银两来给这位官爷做定金。”
公孙小刀无奈,从怀里掏出一枚十两的金子抛给张护卫。张护卫本想这玉石哪会是真的,去了十之便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正想着如何找个理由推托不去,但见了这锭金子,不由地心猿意马,口水直流,忙揣在怀里,暗道:“我随便编个故事糊弄过去,岂不又是横财一注?”当下再无迟疑,喜滋滋地躬身答应,跟在三人身后便去。
那朝奉打个哈哈,暗笑婉儿无知,任由他们去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已转过闹市,张护卫满脑子都是拿了银子后纳妾饮酒,通宵作乐的臆想,竟未在意。又走片刻,婉儿见四下无人,狐然转身,点了张护卫的哑,道:“我们快些。”
当下好文提了张护卫,三人展开轻功径投荒野中去。
张护卫头顶朝下,只觉得路面不住后退,耳畔风声呼啸,登时之间,酒意梦呓全醒,浑身惊出一身冷汗来。
转眼间已到了处荒野,临近河边,河水清澈,游鱼闻声遁去,好不活泼。
好文将张护卫丢在地上,婉儿抽出匕首,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笑嘻嘻地道:“我想问官爷您几件小事儿,不知官爷您可不可以告诉我?不能说慌的吆。”张护卫早吓得魂不附体,见了匕首,更是吓出尿来湿了裤子,苦于道被封,只得没脑子地点头堆笑,眼中满是惊恐哀求之色。只是太过害怕,笑得极是勉强僵硬。
婉儿替他解开道,刚要问话,公孙小刀却喘着粗气过来,止住了她,道:“这,这样不行的。不给他点颜色瞧,瞧瞧,恐怕有假!”三人中公孙小刀功夫最差,内力更无根基,勉强跑到现在,早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婉儿心觉不错,转身看那张护卫,见他慌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当下朗声一笑,将匕首丢给公孙小刀,退身与好文站在一起看他如何逼供。
公孙小刀接过匕首,也不理那张护卫,从怀中掏出一捆绳子,解开来斩做几段。他本是土夫子出身,绳索乃必备之物,是以终日不离。张护卫见了,慌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公孙小刀笑道:“那就说来听听呀!”
张护卫一怔,“这,这,这”的不知该当说些什么是好。
公孙小刀却不理他,将一段绳索勒住他的嘴巴,缠了两圈,令他说不出话来,嘴巴却还留着一点空隙。又捡两段分将他手脚捆紧了,找剩下的那根长绳将那两处连上,随手提起扔进河里。好文与婉儿不禁“啊——”了一声,公孙小刀回头嘿嘿一笑,随即将他拉上来摔在地上。
河水登时之间涌上来好些浑水,地上也湿了一大片。张护卫合不上嘴巴,又全没防备,鼻中也进了好些水。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却也已被呛得七荤八素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公孙小刀拿匕首为他理了理粘在脸上的头发,却不想这匕首甚是锋利,过发而断。张护卫只觉得脸上凉凉腻腻的好似有一条蛇儿爬过,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身体却仍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公孙小刀问道:“喂,老实点告诉我,看到河里有鱼吗?”张护卫一怔,哪会料到他竟然会问这么滑稽的问题,不及细想,连忙摇头。
公孙小刀奇道:“没有?这么大一条河竟然会没有鱼?你长脑子没!”张护卫忙又拼命地摇头,口中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登时急的满脸涨红。公孙小刀怒道:“摇头那就是有了……喂,到底有还是没有?再不说清楚我可要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了!”张护卫闻言,更是惊慌,口中呜呜之声更响,两行眼泪如脱缰的野马般夺眶而出。
公孙小刀点头笑道:“哦,我明白了,是时间太短了,没看清楚。好,这次可要看仔细了!”正说着,猛然起身抓起绳子又将他丢进了河里。
张护卫还未来得及点头,人已在半空,这次却是有了点经验,忙忙闭住气息,“噗通”一声,胸口砸在水面落进了水里。公孙小刀立在河畔,见水已泛浑,怕有闪失,用力将他拉了上来,随手割开勒在他嘴巴上的绳子。张护卫嘴巴的了自由,“哇——哇——”地吐出几口混黄的河水来。
公孙小刀又问道:“这次总该看清楚了吧,到底有没有鱼?”张护卫吐出几口混水,不待喘过粗气,急着道:“我,我,我,河水太浑了,我,我没看清,我……”公孙小刀笑笑,将匕首递给婉儿,做个“请”的动作便即退在好文身旁,看她究竟想要从这个张护卫身上问出点什么事来。
婉儿轻声一笑,从怀里掏出佛珠拿在手中,问道:“这佛珠可是一个少年身上得来的,他叫什么?”张护卫哪敢迟疑,答道:“谷小满,他叫谷小满。”
好文与公孙小刀都未见过谷小满的佛珠,直到此时听了这佛珠的来历,方才明白婉儿的所作所为,不由得精神大振。婉儿见他答得甚是焦急,知他害怕,不敢说假,便又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张护卫道:“在,在城南监狱里。不过,不过……”
婉儿喝道:“不过什么?”张护卫道:“今个儿一早,谷公子就被请进柳太傅府上去了。”婉儿道:“去那里做什么?”张护卫惊道:“小的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饶命啊。”
婉儿回头问公孙小刀道:“柳太傅是什么人?”公孙小刀道:“他叫柳少华,据说此人生性残暴,又好像是‘笑面虎’,还有人说他学富五车。不过,最重要的却是他只有一房姨太太,而且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死了,膝下只有一女,想必是疼爱至极。我是说,我们不如……嘿嘿。”
婉儿狐然一笑,转头问张护卫道:“谷公子几时被抓的?”
张护卫吃了一个机灵,忙道:“到今天二十一天。”婉儿略一皱眉,森然道:“你倒记得清楚!”
张护卫因不愿在狱中呆着,是以天天记着。至此二十一天,也就是说,他已经毒打了谷小满不下二十天。见婉儿如此,知他们关系定然很好,何不把他登时间吓破了胆,暗道一声糟糕,怎会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牙关打颤,不知自己将要受到怎样的折磨,只吓得再说不出话来。
其实公孙小刀之所以将他两次丢进河里,就是想要让他因为恐惧,本能地急欲将所知道的一切来告诉别人,以此来换自己安全。婉儿又问了片刻,知道谷小满是被柳少华关进监狱,却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抓住的,再问片刻,见已无甚线索,对张护卫媚然一笑,将他点倒在地,没他两三个时辰,怕是醒不了了。
谷小满在黑暗中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地梦见婉儿在河边梳洗头发,波光粼粼,绿柳轻扬,更显得她倩影,不禁看得痴迷,拨柳俯身,从身后拿出一把野花,笑道:“送给你!”
婉儿恬然一笑,不禁双晕绯红,低头接过花来,嗔道:“你采的花儿,难看死啦。”
谷小满笑道:“那我就去采好看的来给你。就只怕,这儿所有的花儿加起来,也没你姿色的半分好看呢。”婉儿心中一甜,抬眼看他,笑容却在瞬间僵住,霎那间惊的花容失色,大叫道:“你——你——鬼啊——”谷小满大惊,慌道:“婉儿,婉儿,婉儿——”
忽然间“砰”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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