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近若天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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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砰”地一声,却是脑袋砰在了箱子盖上,好不生痛,这才知道是梦
谷小满苦笑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不由地万念俱灰,心如灯灭。幽幽一阵冷风从箱子上的小孔中钻进来,谷小满浑身一冷,却原来是刚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头脑顿时清醒了好多,暗道:“谷小满啊谷小满,你娘亲还在牢狱里面为你受苦,你却在这里自暴自弃,当真是窝囊至极,愧为人子呀!”
如此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那丫鬟终于匆匆地跑来。谷小满听到脚步声,心神为之一震,听到那丫鬟叫他,方才起身出来。那丫鬟拿出一件家丁的衣服递于他道:“快换上!”谷小满依言换上。
这内室漆黑如墨,倒也不必避嫌。
那丫鬟匆匆地帮他整理好衣服,又卷了先前的衣服装在一个黑色的包袱里,道:“谷公子,我们走吧。”拉了他走出内室。
谷小满在黑暗中目不辨物,只好跟在那丫鬟身后,只觉得她的手细腻柔滑,略有温热,隐隐有一股女儿香气扑入鼻子,不禁心念一动,想要看清她的面貌。
那丫鬟并未察觉,直走出密室,在壁画净瓶处按了几下,壁门便自合死,伸手拉了书架,急忙转身,却见谷小满正凝神望着自己,好在此时已是深夜,室内又无烛火,看不清楚,却也已让她羞得满面绯红,道:“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吧。”谷小满知道失礼,也不禁脸红,“嗯”了一声,便由她拉着走出房门。
这书房独处一院,更兼柳少华严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是以路上并未见到一人。那丫鬟带他到了一处僻远的假山后面,从一块石头后面拿出一个大纸包,打将开来,却是木炭灰。
那丫鬟双眸流波一笑,抓一把木炭灰在手中搓了几下,对谷小满道:“公子,可要委屈你了。”谷小满不明所以,那丫鬟却已伸手在他脸上胡乱地抹了几下,一张脸登时变得乌黑。那丫鬟见了,不禁莞尔,星夜之下,更显娇艳。
谷小满一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丫鬟听见,双晕飞红,缓缓地低下头,幽幽地道:“这两三个月来,你无时无刻地不在想着她,念着她,等出去以后,自然会见到她,却又来问我做什么?”谷小满听她一说,想到婉儿,心境凄惶,哪有心情在意她话中所含的隐情,自嘲道:“我现在是个人见人怕的妖怪,就算见了她,又能怎样呢?图添烦恼而已。”
那丫鬟摇头道:“你那么爱她,那她一定是个既温柔又善良的好姑娘,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呢?公子,你多虑了。”谷小满微微一笑,抬头望着半空中皎洁如画的明月,久久地陷入沉思。只是他满脸的炭灰,虽然掩住了脸上的疤痕,但却也令他笑得极是难看。
隔了片刻,那丫鬟轻声地叹道:“你现在一定恨透了那个把你害成这样子的人了吧?倘若不是她,你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也不会担心那位姑娘会嫌弃你了。”
谷小满轻轻一笑,道:“有什么好恨的呢?妈妈常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常居之,倘若真要一件一件地去恨,却哪里还有时间去爱?这两个月来,我浑浑噩噩地走来,隐隐地记得有人在我耳畔低诉着什么,眼泪将我的枕头都打湿了。这些眼泪,我几生几世都还不完,倘再去恨,又怎么去还,何况,我连她在哪都不知道呢。”
那丫鬟低头幽幽地道:“是啊,她这般想你爱你,哪里还会计较几滴眼泪,哪里还会嫌弃你。等你出去,找到了她,从今而后,从今而后长相厮守起来,岂不让人羡慕。”
谷小满凄然一笑,道:“你今天冒死救我,我谷小满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完。可是,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这又成何体统呢?”
那丫鬟见他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心中一喜一酸,幽幽地道:“我叫柳凝眸,现在说给你听了,也不知道你将来还会不会记得。”
谷小满胸口一热,脱口而道:“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柳凝眸心中一甜,微微笑了笑道:“我不要你一辈子都记得,只要你,只要你……只要你不要忘得太快就好了。”这一席话到底是少女情怀,心中越来越是羞涩难当,到了后来,声音自然是越来越小,几不可闻,好在夜深人静,两人离得又近,谷小满这才勉勉强强地听见。
这庭院踞在柳府核心,装以奇山绿水飞花斗树,虽落于北方,却也尽显江南婉约之美。四周充耳都是鱼虫哇鸟的叫声,倒也更添幽静。
谷小满见柳凝眸独自凝神,若有所思的样子,月光之下,眼眶儿微微红肿,好似就在刚才便曾哭过,小心地问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柳凝眸见他问及自己,浅浅一笑,“嘘”了一声,道:“你听。”谷小满以为有人来了,凝神去听,却无甚异样,再一凝神,果然隐隐听见院外有许多人的叫嚷之声,而且越来越是急促吵杂。

谷小满愕然,柳凝眸指手以西道:“你看!”谷小满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夜幕之下,火红一片,而且愈加浓烈,渐成火海。
柳凝眸道:“待会你只管跟着我,我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千万不要开口说话。”谷小满点了点头。柳凝眸望着那火海默不作声,一丝苦笑在嘴角悄悄然地勾起,两行眼泪无声滚下。
放眼望去,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半边明月。水池里水波粼粼,岸上落英缤纷,看着看着,不禁心中一酸,沉吟道:“痴水谴落花,咫尺若天涯,好在飞花羞似月,隔岸灯火照谁家?”轻叹一声,携涌着无尽的疲惫,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把,泪痕登时不见,转身站起,拉了谷小满的手道:“我们走吧。出了这院门,万事小心。”
谷小满心中感激,道:“你也要小心。”柳凝眸应声一笑,在池畔的假山后拿出两只水桶,在池中打了半桶水,递给谷小满一桶道:“我们混到人群里去!”
两人出了庭院,迎面是一处走廊,便已望见了火海的所在。人群涌动,叫喊声此起彼伏。柳凝眸拉了谷小满躲进树林,慢慢地挨近。谷小满望着大火,方才明白了这炭灰的用处,心中不仅叹息道:“谷小满啊谷小满,枉你还是个堂堂的七尺男儿,竟然时时刻刻都要受女子的保护周全,当真是羞煞人也。”
两人越走越近,前面人影匆匆,火势仍在扩大,家丁们一面救火一面切断火线,众丫鬟麽麽们纷纷拿着脸盆水桶从旁边的水池中取水救火。然而火大水少,又是死水池,不多时,水池竟然渐渐露底,不知谁大喊一声道:“去柳河打水!”众人闻言,纷纷涌去。
柳河是柳府附近的一条河流,相去不远。柳凝眸见众人出去,轻笑一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低声道:“别和我走散了。”潜出林子,奔向火海。
谷小满依言跟上。好在众人多已出去,余下之人忙于救火,竟无人在意也无人看见他们从何而来。
渐近火海,温度暴增,谷小满只觉浑身炙烫,双目难睁,热浪袭来,更是难耐。
所着之房屋多似仓库,易燃至极,“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房梁折断之声更是轰然有声,不亚于雷。
柳凝眸当先奔上,拿水桶朝一根火柱上猛浇下去,身旁一名家丁大声叫道:“快去柳河打水来!”然而热浪袭袭,声音被冲淡不少。柳凝眸压着嗓子应了一声,跟在众人身后。谷小满随手泼掉水,见众人脸上无不乌黑如己,却也不敢多事,追上柳凝眸,赶在她的身后。
谷小满随众人奔了片刻方出了柳府的后门,而先前打水之人已经折回,又无人指挥,众人登时挤做一团。柳凝眸微怒,忍住性子,望了谷小满一眼,使个眼色,用力挤出人群。
谷小满刚刚挤出,还没朝柳河迈出几步,却见几十个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奔将过来把众人围住。为首的一人喝道:“柳大人有令,所有人原地站住,违令者杀无赦!”霎那间,马上几十名官兵“唰唰唰”地抽出佩刀,寒光耀眼,众人心中一凛,当即站在当地大气不敢喘上一声,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而火海之中,“噼噼啪啪”之声却是越涨越高,湮灭在夜空之中。
柳凝眸玉拳紧握,暗道:“是了,这一切太过巧合了,爹爹岂有不察之理。倘若谷公子再落入爹爹手中,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头,为今之计,恐怕只能硬闯了!”暗暗拉住谷小满的手,紧紧握住,巡视一周,看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官兵,猛地娇喝一声,挥手把水桶朝他头上甩去。
那官兵听见风声,挥刀将水桶劈开。柳凝眸早随之逼近,展开“云鹰袭兔”的手法一探手抓住那官兵的手腕,回刀砍在他的背上。
那官兵手骨“咔嚓”一声折断,闷闷摔下马去。柳凝眸操刀在手,将谷小满拉上马背,调转马头,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刀。马儿吃痛,悲嘶一声,拼命奔去。
柳凝眸知道一旦失手必难突围,是以下手毫不留情,夺刀杀人策马一起哈成干净利索,众官兵竟是呆立片刻。为首的那人最先缓过神来,大声叫道:“抓活的,快!”闻言,众官兵纷纷调转马头,扬鞭直追。众家丁丫鬟们一时不知所以,对着那尸体唏嘘不已。
柳谷二人乘马奔了一段,忽见前面涌出大批官兵涌来,又看后面追兵已至,眼见左面空巷中寂无一人,更不犹豫,驱马而入。刚奔了几步,便隐隐听见前面兵刃相交之声愤愤然然地正向这边蔓延过来。
柳凝眸微微邹眉,横下心去,调转马头,忽而数百枝羽箭从天上射落下来,遮天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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