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独弹雅调凭谁赏 可有伊人水一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面对莫远的挑战,龙千夷丝毫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手中龙爪钩一分,左手直刺,右手横削,一上来完全是进攻的路数。莫远剑走中锋,向他胸前刺去,想要逼他回钩自保,谁之龙千夷的龙爪钩原本就是一件水下兵气,有利于贴身近战,眼看莫远一剑逼来,他不退不让,左钩下沉,右钩到转,竟然去锁莫远的长剑。
莫远料想不到他变招如此之快,暗中吃了一惊,知道今天遇上了劲敌,两人这样斗下去,不是三五十招内就能见输赢的,而且这是在龙千夷的势力范围内,时间拖的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万一招来龙千夷的其它同伙,恐怕不仅不能救出朱槿,连他自己都要跟着赔进去了。
莫远一心想速战速决,长剑上的招数越发凌厉狠辣,一股内力灌注到剑身上,发出「嗤嗤」的破空之音。偏偏龙千夷却不跟他硬碰硬,只一味胡搅蛮缠,沾边即走,两人的轻功原本不相上下,不说莫远还带着朱槿,就是他独自一个人,想要脱身也很困难。
他们以快打快,不长时间已经各自使出了一百多招,莫远心中焦急,头上渐渐冒出了汗珠,龙千夷忙中偷闲,对他笑道:「怎么样?我劝你还是乖乖认输了的好,龙老大一向说话算话,绝不栏你。」
莫远回了他一剑,怒道:「你少做白日梦了,今天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一定要把小郡王救出去!」
龙千夷啧啧连声,讥讽到:「没看出来,你倒是很讲义气,不肯撇下小猪一个人逃走,好,好得很!」
他口中说话,不过是为了分散莫远的注意力,手上却暗暗扣了一把铁莲子,心想:「如果我将他打成重伤,只怕小猪醒来以后要生气,算了,我不打他眼睛要害便是。」
莫远提了一口气,招数乎变,长剑舞起一团剑花,寒芒烁烁,映日生辉,如梨花万点,雪片千重。这是他的独门绝艺,轻易不会施展,今日危机关头,不得不拿出看家本领了。
龙千夷被他逼的向后退几步,莫远趁机跃上一颗大树,脚底在树干上一蹬,借力飞起,像一只大鸟一样,凌空扑下,剑尖直指龙千夷的眉心。
莫远占据了空中的优势,满以为龙千夷肯定逃不过这一击,想不到眼前突然一花,龙千夷右手杨起,打出袖口暗藏的铁莲子,铺天盖地一般向他袭去。
莫远身在半空,无可闪避,急忙缩身下坠,龙千夷早就防着他这一招了,右手才落,左手再起,又是一把铁莲子,莫远只觉得右肩曲坦**和左腿环跳**上同时一麻,身子不由自主地失去控制,从半空里直坠下去。
龙千夷飞起右脚,重重踢在他的腰间,将莫远横踢出一丈多远,脸朝下摔在地上,跌了个满嘴泥。
龙千夷收起分水龙爪钩,走过去得意地说道:「莫将军,你怎么趴在地上了?难道是在找金子吗?」
莫远又气又恨,怒道:「你用暗器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呸的一声,吐出一口沙子来。
龙千夷笑吟吟地道:「我一向赞成斗智不斗力,胜者为王败者寇,你再骂我也是个输!怎么样?我解开你的**道,乖乖地夹着尾巴滚蛋吧!」
莫远咬牙切齿地说道:「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的建议到是不错,可惜却行不通。」龙千夷笑道,「我要是图个眼前痛快把你给杀了,小猪醒过来一定会跟我翻脸,我有求于他,眼下还不想跟他闹别扭呢——好吧,没办法了,干脆也请你去青龙岛住几天!虽然我没有好酒好菜招待客人,也不至于让你们两个饿死了。」
龙千夷叫来几个手下,吩咐他们把莫远搬到船上运回青龙岛。莫远本来也是一流高手,却不小心中了暗算,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他心中不满,当然免不了要哇哇大叫,骂几句少儿不宜的话来发泄怒火。
龙千夷听了也不生气,笑着对他说道:「喂,你想清楚了,龙老大给你的面子可不小,你多少也感激我一下吧!」
莫远恨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今生今世,跟你势不两立!」
龙千夷道:「你说这种话,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你可别咬了自己的舌头。」说完转身去查看仍然昏迷不醒的朱槿,懒得在搭理他了。
朦胧之间,朱锦忽然感到右耳奇痛无比,很像小时候背不出书来,被夫子拧着耳朵训斥的那种感觉,虽然眼皮沉重异常,还是勉强睁开了。
一张熟悉的笑脸近在咫尺,龙千夷放开手,喜孜孜地说道:「谢天谢地,小猪猪,你终于醒啦!」
朱槿伸手一摸,右边耳朵果然有些肿,就知道刚才一定是他在拧自己,不高兴地问道:「你为什么拧我耳朵?还使这么大的力气,现在我耳朵好痛!不行!我也要柠回来!」说着就要动手。
龙千夷一边闪躲,一边笑道:「我不用力拧你,你还醒不过来呢!真是一只小猪,就知到贪睡!」
朱槿看了周围,皱眉问道:「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对了,你……你有没有……」他本来想问问龙千夷有没有看到莫远,话到嘴边,忽然醒悟过来,不能让龙千夷发现莫远来过,于是就变成了「你有没有睡好啊?」
只是朱槿却不知道,莫远已经和龙千夷打过一场,而且同样被绑架到青龙岛上去了。
龙千夷知道他想问什么,却故意装傻,答道:「我一直在那边守着几个重病患,几乎一夜没睡呢。」
朱槿仔细一看,他原本清亮的眼睛里果然多了几条血丝,周围更是添了一圈淡淡的阴影,急忙问道:「你怎么不派人叫我去换班呢?」
龙千夷道:「叫醒你有什么用啊?你又不会医术——对了,怎么放着好好的床不睡,却跑到外面来了?难道倘再地上更舒服一些吗?真是奇怪。」
朱槿掩饰道:「啊,这个嘛,我……我睡觉不老实,经常梦游……」
龙千夷笑道:「如此说来,回去以后我可要看着你睡觉了,免得你一不小心梦游到湖里去,当心被鱼儿吃了你!」
朱槿以为他在说笑,虽然莫远不见了踪影,但是总算没有被龙千夷发现,于是放下心来。揉了揉仍旧有些疼痛的后颈,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问道:「你要回岛上去了吗?」
龙千夷答道:「这里的瘟疫基本控制住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办,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朱槿问道:「什么样的大事这么紧急,非要你亲自去办不可?」
龙千夷把脸一沉,冷冰冰地说道:「不该你知道的最好不要问!——这是规矩,懂不懂?」
朱槿苦笑道:「下次你翻脸之前,能不能先给这个信儿?也好让我有个防备。不然你对我这么一忽儿冷一忽儿热的,感觉像是得了疟疾一样,我可受不了。」
龙千夷哼了一声,说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生气了就要打人,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不看,离我远远的最好!」
朱槿分辩道:「我没说不喜欢……」
龙千夷不理他的辩解,转身就走——反正朱槿是一定会跟着他的,用不着担心。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小船,和来时一样,仍然是龙千夷划船,朱槿坐在船头。他闲来无所事事,忽然隔着船舱问龙千夷:「对了,你怎么不唱歌了?我在柳堤上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唱得那首歌就很好听,能不能再唱一遍?」
龙千夷赌气道:「我偏不唱给你听。」
朱槿不解,追问道:「为什么?难道我又惹你生气了?不是吧……我什么都没做!」
龙千夷道:「我不高兴!」
朱槿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道:「那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一路无话。
两个人返回青龙岛,有七八个人已经等在码头上了。
他们虽然都是普通渔民打扮,但是显然个个身怀武功,脚步轻盈,举止带风;其中只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他穿着一身酱紫色绸杉,右手拿着一个银算盘,左手拇指戴了一枚翡翠大板指,看起来似乎是个富商。
龙千夷的船刚刚靠岸,这些人呼拉一下子全都围了下来,龙千夷叫朱槿自己回住处,然后和他们一起向另外一间茅舍走去。
朱槿隐隐约约听到那几个人说什么「朱雀传信」「钱粮分发完毕」「官员贪污」之类的话,也不甚分明。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些江洋大盗,他们的秘密最好不要掺和进去,急忙转身,一口气跑回了龙千夷住的那间小屋。
原本以为他们议事很快就能结束,谁知到了午时三刻,还不见龙千夷的影子,朱槿一个人闲极无聊,开始觉得烦闷起来。倘若龙千夷在的话,至少可以跟他打打闹闹,开上几句玩笑话,就算是挨他几拳,也总比一个人干坐着强多了。
想要出去走走,又怕迷路,谁知道这岛上究竟有多少机关陷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又想起了莫远,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竟敢把他家小郡王打昏扔在路边,自己一个人消遥快活去了,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有人送了简单的午饭来,朱槿觉得心中烦躁异常,没有一点胃口,拿起筷子又放了下去,饭菜原样未动,让人又端走了。
龙千夷处理完一些要务,又告诉苍澜,朱槿家里有雪莲,可以解他身上的阴寒毒邪,已经派人去拿了,估计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送到。
苍澜听了自然欢喜,正商量着要去找朱槿向他道谢,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推门进来,向龙千夷说道:「老大,不好了,你抓回来的小郡王……他,他出事了!」
龙千夷拍案而起,急道:「小猪?他怎么了?」
那个人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中午他没吃饭,刚才我去送茶,发现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好象要死了一样!」
「胡说!」龙千夷斥道:「有我在这里,他怎么会说死就死!?」
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和苍澜到别,龙千夷一个箭步跃出门外,转眼间奔回自己住的茅舍——木板门还没有关上,他一眼就看见朱槿躺在地上,似乎人事不知。
龙千夷抢了过去,抓起他的手腕查看脉象,谁知朱槿的手掌灼热异常,却没有一点脉博,急忙去摸他的胸口时,幸好还在微弱地跳动。
龙千夷无意间发现朱槿脖子上有一块隐隐约约的红斑,他顿时起了疑心,「刷」地一把撕开朱槿的衣服。
一望之下,怵目惊心,饶是龙千夷曾见过无数疑难杂症,也不禁被吓了一跳。
——只见朱槿胸口上布满淡红色的斑点,每一个都有铜钱的大小,密密排列,整齐如同鱼鳞。
「这,这是……」
龙千夷伸出手指,轻轻压了一下朱槿的皮肤,发现那些斑点并没有消退,反而颜色越来越深。他喃喃自语:「难道竟是血斑?可是……可是血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朱槿这病来的凶猛古怪,龙千夷也有些慌了手脚,连忙把他抱到自己床上,再去搭他的脉博,扔是毫无动静。
苍澜也赶了过来,看到龙千夷皱着眉苦苦思索,一筹莫展的样子,连忙提醒道:「他会不会是染上了瘟疫?」
「不可能!」龙千夷一口否定,「上岸前我明明给他吃了白花紫露丸,还是眼看着他咽下去的!」
苍澜点了点头,微一沉吟,对报信的那个人说道:「你去把千夷今天早上抓到的那位莫将军请过来。」
那人应声去了,时间不长,就带着莫远来到小屋。
莫远身上还捆着水蚕丝编织的绳索,神情愤懑,苍澜微笑着要给他解开,被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但是当他看到昏迷的朱槿时,脸上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惊惶失措。
「殿下!你怎么了?!殿下!殿下!」
尽管莫远连声呼唤,朱槿扔是牙关紧闭,昏迷不醒。
苍澜冷静地说道:「莫将军,你先不要慌,之所以请你过来,只是想问一下,襄平郡王他以前可有什么旧病宿疾?可有什么不能吃ˋ不能碰的东西?」
龙千夷开始还不明白苍澜叫莫远来的用意,经他这们一问,立刻醒悟过来,暗暗骂自己:「我怎么这样傻!一见到他这样居然就把什么都忘了,本来应该是我先想到的——若不是苍澜还算镇定,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莫远听了苍澜的问话,连连摇头,一迭声的「没有」,又说道:「小郡王他一向身体很好,不要说旧病宿疾,平时连个头痛脑、热伤风感冒也不多见,府里的药库根本形同虚设,药材多半是被下人们吃了。」
苍澜听了莫远的回答,再看看龙千夷,见他已经取出一把金针握在手里,但是皱眉深思,举棋不定,似乎拿不准该如何下手,于是温和地说道:「莫将军,襄平郡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绝不会害他,至于千夷,他既然把你当作客人请上岛来,那自然更加不会害你们……」
莫远哼了一声,讥讽道:「原来这是请客,真是好奇怪的规矩!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加稀奇古怪的请客方式了。」话虽如此,莫远心中却也忍不住暗自琢磨:「奇怪了,小郡王几时对这个人有救命之恩?难道,难道他又沾花惹草不成……」
苍澜听了莫远的讥讽,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语调仍是平淡如常,说道:「莫将军,你可想仔细了,我们若不是拿你当客人看待,只怕你性命早就保不住了,更休想踏上青龙岛半步。」
莫远知道他句句都是实情,何况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要杀要剐容不得自己,勉强忍住了要反驳的话,一声也不吭。
苍澜接着说道:「眼下襄平郡王突然得了这样的重病,我看将军最好不要固执己见,大家应该化敌为友,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一命。」
莫远狠狠瞪了龙千夷一眼,向苍澜怒道:「你说的到轻松!若不是你们设下圈套,把小郡王绑架到这种鬼地方来,他会有事吗?」
苍澜耐心劝道:「现在追究责任,也是于事无补——莫将军,为了以示诚意,让我解开你身上的绳索可好?」
这番话虽然是用商量的语气说来,但是苍澜的态度之中,自有一般不容别人拒绝的味道。
莫远转念一想,他说的话也有三分道理,眼下朱槿的安危排在第一,其余的事情不妨等以后再说,于是任凭苍澜动手,解开了捆绑他的绳索。
龙千夷对他们之间的风波云涌恍若未闻,只顾留意查看朱槿身上的血斑有无变化。莫远见他双手同时捏住一把金针,手起针落,迅如疾风,快如闪电,眨眼间已经封住朱槿几十处**道——单单是这一手功夫,放眼整个京城,就没有一个大夫能够比得上,莫远也不禁在心中暗自佩服。
苍澜见龙千夷放下了金针,似乎松了一口气,急忙地问道:「怎么样?他没事吧?」
龙千夷摇了摇头,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略显疲倦的回答:「现在还不好说,我用金针封住他的所有要**,暂时护住心脉,但是……他的症状很奇怪,既不像温疫,更不像伤寒,身子出了这样古怪的血斑,却又偏偏不是天花——老实说,一时半刻间,我也拿不准到底该怎么治。」
莫远急忙道:「那殿下可有性命之忧?」
龙千夷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我还是不知道。现在也不能轻易用药,暂时先等一阵子,看他的造化吧。」
莫远气急败坏,怒道:「你这不是草管人命吗?哪有这样不管不顾,却要看病人的造化的?」
龙千夷惨然一笑:「你若是信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带走他,我派人送你们离岛上岸,只要你能在天亮之前找到任何一个敢收下他的大夫,我龙千夷倒过来跟你姓!」
莫远知道他所言非假,眼下不是在京城郡王府,一呼百应的身分;自己又一个人孤掌难鸣,哪里去找更加高明的大夫来?他空有一身武功,可惜这会儿偏偏一点用处都没有。
龙千夷坐在床边,一双眼睛牢牢盯在朱槿身上,满是关切之意。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光景,朱槿神志略清,却迷迷糊糊的,只是胡说,一会儿道:「七哥不要打我,以后我听你的便是。」,一会儿又道:「夫子总是骂我笨,说我的字写的好难看」,一会儿又咬牙切齿:「你们不都是瞧着我没爹没娘无依无靠所以才敢欺负我吗?我才不怕你们!」一会儿又转成温柔恬淡的语气:「三哥你对我好,将来我ㄧ定报答你」……
龙千夷听了他的胡言乱语,眼中含泪,低头查看他身上的血斑时,不仅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转成朱砂一般的鲜红色,界线分明,轮廓更加清新起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莫远急道:「怎么样?情况还是不好?」
「只怕更糟了……」
龙千夷眉头紧锁,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苍澜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千夷,你敢不敢为他做一件事?」
「你说什么?」
龙千夷听了苍澜的话,猛地站了起来,随即他眼前一亮,整个人像是突然被依道希望之光照亮,大声说道:「我当然敢!」
莫远被他吓了一跳,惊问:「你要做什么?」
龙千夷也不回答,但是脸上却露出一丝喜悦之情。他动手将朱槿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拿出一个白瓷瓶,拔去瓶塞,倒出三粒白花紫露丸,一只手在朱槿下颚关节上一捏,强迫他张开嘴,顺利地喂下了药丸。

莫远眼看龙千夷抱起朱槿就要向外走,连忙挡在他面前,问道:「你要带殿下去哪里?」
「让开!」龙千夷不耐烦地道:「他都快死了,我没时间跟你解释。」
「那我也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把人带走!」莫远固执地说道。
「我去求我师傅救他一命,这下你满意了吧!」龙千夷怒道:「快点让开!」
「我要和你一起去!」莫远坚持。
「绝对不行!」龙千夷立刻顶回去:「我师傅是从来不见外人的,你跟着去一定会惹他不高兴,那样的话,小猪可就死定了!」
「可是我怎么能放心把小郡王交给你?」
「哼!」龙千夷气得跺脚,「你不相信我就算了,除了我师傅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救活他,他死了你才高兴是吧?」
「莫将军,请你相信千夷。」
苍澜从刚才就在旁边看着龙千夷和莫远吵架,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突然开口说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就请留在这里,我来当人质,如果千夷不能带着襄平郡王回来,你就杀了我好了。」
「不行!」这一次却是龙千夷提出反对意见了,「苍澜,我也不能放心把你交给这个家伙做人质!」
莫远却对苍澜道:「你的性命能跟小郡王相提并论吗?我不同意。」
龙千夷怒道:「苍澜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他怎么不能跟小猪比!?」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在吵了,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苍澜不过大声说了两句话而已,立刻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眼前发黑,勉强提气说道:「千夷,你尽管去找师傅好了,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假如师傅不肯救他,你就飞鸽传信给我,我也去求师傅!」
他随即转向莫远,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莫将军,有我做人质,你大可放心。襄平郡王在你心里有多重要,我在千夷心里就有多重要。」
莫远本来还想反驳他的,但是一接触到苍澜寒如秋水的目光,不知怎么,忽然就泄了气,岔岔地「哼」了一声,不再表示反对了。
「千夷,你还不走吗?」苍澜平静地说问道。
龙千夷狠狠瞪了莫远一眼,绕过他身边,抱着朱槿一直走到码头上,将他轻轻放进船舱,随即解揽起锚,小船在水面上掉了头,向着镜湖的对岸飞快驶去。
也许是服用了白花紫露丸的缘故,过了不长的时间,朱槿竟然慢慢醒来微弱地呻吟一声。
龙千夷听到他的声音,手一颤,船浆几乎掉进水里,立刻飞奔进船舱,正好看见朱槿睁开眼睛,不解的望着自己。
「我这是在哪里?好象又回到船上……」
龙千夷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小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很痛啊……」朱槿低声道,「好象有许多小人在里面跳来跳去。」
龙千夷握住他的手腕,随即心头又是一沉——竟然还是摸不到脉博!
「没关系,小猪,我这就带你去找我师傅,」龙千夷安慰朱槿,同时也是安慰自己「你放心,世上还没有我师傅治不了的病呢!他的医术已经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境界,可以说是出神入化,天下无双——无论如何,我也要求他把你给治好!」
朱槿勉强一笑:「听你说的,好象我快死了一样,哪有那么严重?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连一跟小手指也动不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吧?」
「你说是就是了。」龙千夷心中越来越不安,却又不能告诉朱槿实情,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你没有力气就不要乱动,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来替你拿。」
朱槿却叹了一口气,问道:「是不是我一生病你就对我那么好?那我宁愿以后天天生病,免得被你又打又骂,外加不理不睬。」
「你又胡说八道!」龙千夷装作生气的样子,骂道:「臭小猪,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你要是再给我生病,看我不把你扔进湖里喂鱼!」
「原来我一生病就变成了『臭小猪』,」朱槿抱怨道,「真是好没道理。」
「好,你不是臭小猪,」龙千夷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滚烫,虽然心中焦虑不安,仍然微笑着说道,「那么你是一只浑身香喷喷的烤小猪,这下总可以了吧?」说完一转身,跨出船舱,重新炒起船桨向对岸划去。
朱槿头痛如劈,浑身燥热,像是被放在火堆中烧烤一般。勉强定了定神,耳边隐隐约约听到船桨划水的声音。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此生索然无味,此身轻如鸿毛,再也承载不下任何东西——包括京城,包括漕银,包括富贵爵绿,包括光武帝的信任,包括一切勾心斗角ˋ权势倾轧之事。
他只想留住眼前这一刻,独自躺在一个狭小的船舱里,任凭清风过耳,明月照身。
龙千夷一边划船,一边留意他的动静,听到朱槿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心里发着着急起来,暗中寻思:「必须找些话来说,决不让他这么轻易睡去,说不定会一睡不起……」想到这里,提高了声音,故做轻松地问道:「小猪猪,你在想什么?不妨跟我讲一讲。」
朱槿低声答道:「我没有想什么。」
「我不信,」龙千夷道,「你不肯说,一定是信不过我。」
朱槿微微一笑,转过脸去看着他,眼神蒙眬,轻声问:「我想听你唱歌,可以吗?」
龙千夷不敢看他的眼睛,连忙掉过头去,应道:「当然可以。不知你想听什么歌?我也不懂音律曲调,只是随口唱来玩的——可惜苍澜又不在这里,他会弹琴,你一定能跟他说得来。」
朱槿虚弱地笑道:「难道我是为了听苍澜弹琴才追妳到柳堤去的?」
龙千夷想起两人初次相逢的情景,忍不住也笑了,低头想了一想,一边划着小船,一边唱起歌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唱的却是一支「折杨柳」的小调:
春风尚萧条,去故来入新。苦心非一朝,折杨柳,愁思满腹中,历乱不可数。
翩翩鸟入乡,道逢双燕飞。劳君看三阳,折杨柳,寄言语侬欢,寻还不复久。
泛舟临曲池,仰头看春花。杜鹃纬林啼。哲杨柳,双下俱排徊,我与欢共取。
芙蓉始怀莲,何处觅同心。俱生世尊前。折杨柳,揽结长命草,同心不相负。
甘菊吐花黄,日月流如水。白露凝庭霜。折杨柳,林中松与柏,岁寒不相负。
素雪任风流,树木转枯悴,松柏无所忧。折杨柳,寒衣覆薄冰,欢讵知怀否?
歌声清润柔和,伴随着水流叮咚之声,在湖面上渐渐飘散开来。
朱槿叹了口气,说道:「这支曲子好听的很。跟上次唱的那首歌比较起来,可谓豪放婉约,各有千秋,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不管是谁,这辈子只要听上一回,也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龙千夷微笑道:「你倒是会拍马屁。这首歌恰恰不是别人教的,」他说着,神色忽然黯了一下,「我小时候常常听我师傅弹这首曲子,听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朱槿忽然问道:「你是担心你师傅不肯给我治病吗?」
龙千夷心中恰恰正在为此是焦虑,想不到竟然被朱槿一下子就给说穿了,他停下手中船桨不划,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朱槿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年我在文阁读书时,夫子第一课教的就是这句话。虽然我不够聪明,倒是牢牢记在心中了。刚才你唱的歌词,第一段就有『愁思满腹中,历乱不可数』,而且这又是你师傅经常弹奏的曲子,所以我猜想,你担忧的事情应该和他有关才对。」
龙千夷听了他的话,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说道:「你明明很聪明,为什么总是喜欢装傻?难怪苍澜一开始就要我杀你,他比我强多了,第ㄧ眼就看出你是个聪明人。」
朱槿面无表情地答道:「我要是不装傻,焉能活到今天?你以为我那些兄弟们都是吃素的吗?只要他们一觉得某人是个威胁,立即会群起而攻之,必欲除之而后快——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
龙千夷默然片刻,低声说道:「原来小猪你也有那么多烦恼,我还以为你只懂的吃喝玩乐呢。」
朱槿道:「现在我宁愿什么也不懂,就这样一直看着你划船,听着你唱歌,无论你带我去哪里,我都心甘情愿。」
龙千夷转过脸来看着他,虽然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又好象已经说过了千言万语——今生今世,再也不需多余的话来倾诉。
小船在湖中行驶了将近一个时辰,水路越来越难走,龙千夷不时就要停下来拨开水中杂生的荷叶与浮萍。朱槿身在船舱之中,虽然看不见外面的环境,却也感觉似乎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去处。
最后龙千夷在一座年久失修的断桥旁把船靠了岸。朱槿勉强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偏偏浑身上下好象一团棉花,软绵绵地使不出半分力气。
龙千夷放下船桨,迈入舱中,对朱槿说道:「小猪,你别逞能了,我来抱你上去。」
朱槿苦笑道:「小猪很重的,怕你抱不动。」
「怎么会呢?」龙千夷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以前我也经常抱苍澜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差不多呀!」
一听到苍澜的名字,朱槿心里就不受用,虽说龙千夷跟他之间好象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是朱槿总觉得龙千夷对他比对自己要亲热得多——当然了,他们两个是同门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别人深厚些。
龙千夷一只手伸到朱槿背后,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膝下,轻而易举就把朱槿抱了起来,动作纯熟之极。朱槿想到他以前一定经常这样抱着苍澜走来走去,心理更加多了几分酸味。
「小猪猪,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呢?」龙千夷有些奇怪地问。
朱槿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仍是油腔滑调地说道:「你这样抱着我,我就是立刻死了,也高兴万分——倘若我变成了鬼来缠你,你可不许躲着我不见。」
龙千夷脸上一红,骂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说这种话,死小猪!」随即他又觉得后悔,此时此刻,说「死」字未免太不吉利了。
朱槿猜到了他的想法,勉强笑道:「你放心,我命大得很,不会那么轻易死去的——你忘了我曾经说过,你越是对我笑,我越是倒霉的话吗?说不定你多骂我几句,再恶狠狠地踢上我几脚,阎王爷他就不肯收我了呢。」
龙千夷眼中含泪,抱着朱槿不停地向前飞奔,口中却说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我最讨厌你了,恨不得天天骂你才好!」
朱槿只觉得风声呼啸,椋过耳边,几乎来不及分辨路径,但是龙千夷显然对地形相当熟悉,不过一盏热茶时分,就停在一道竹篱之外。
竹篱周围栽满了碗口粗的梧桐树,眼下正式繁花似锦的季节,远远望去,像一片雾紫色的轻云,散发出淡淡清香。
朱槿刚想问龙千夷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却见他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示意朱槿不要开口说话。
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向竹篱深处,小路尽头,是一栋青瓦粉墙的精致房舍。
龙千夷放轻脚步,踏上卵石小路,慢慢向正房走去。
朱槿听见房屋之内隐约传来琴声,仔细分辨,却是一首『凤栖梧』。
弹琴之人似乎漫步经心,随手拨来,偏偏那琴声如行云流水,高亢时似威凤冲云,没影遥空;低沉时又似初凤还巢,止于梧桐。
朱槿暗暗想到:「这琴声听起来似曾相识,莫非……莫非千夷的师傅竟然是他?如果不是,那么除了她之外,难道这世上还曾有第二个人能将这曲『凤栖梧』弹奏的如此精妙?」
琴声涵淡悠远,久久不歇,龙千夷也不敢上前打扰,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铮然一声,琴声忽止,房内有人说道:「千夷,你怎地如此固执?我不是说过不见外人吗?」
龙千夷立刻下跪,连连哀求:「师傅,千夷今天遇到了难题,只好来请教您救命了!因为他身上的血斑十分古怪,所以不敢轻易用药。」
那人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曲未成,弦已断,看来这支『凤栖梧』又弹不完了——千夷,你还是回去罢,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改变过。」
龙千夷再也忍不注,一颗大大的泪珠滚下来,落在朱槿的衣服上,润湿了一小块地方。他带着哭腔说道:「师傅!千夷不敢无故打扰,只是实在走投无路,所以才不得不来求您的——试问普天之下,还能有第二个人医术比得上师傅么?何况,何况他还愿意用雪莲治好苍澜的阴毒,就算师傅不疼我,也求您看在苍澜的份上,救他一命!」
「天山雪莲?」那个人微微有些惊讶,问道:「你老实说,他到底是谁?」
「他……他是……」龙千夷迟疑片刻,方才小声说道:「是我在柳堤上偶然遇到的一个人。」
「千夷,你连师傅也敢欺瞒?」那人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笑意,语气却是淡然如旧,「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难怪师兄们都说你无法无天,总是惹麻烦。」
龙千夷顿首连连,哀声说道:「千夷不敢,求师傅开恩。」
从刚才起,朱槿一直觉得奇怪,龙千夷的这位师傅似乎年纪并不是很大,而且声音听起来又颇有几分熟悉,但也不敢据此断定,他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么人。
朱槿知道龙千夷性格交噢,从来不肯对人假以词色,见他为了自己却甘愿这般低声下气地哀求别人,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对龙千夷说道:「你不要求他了,我命在天,无论是死是活,只有老天才说了算。」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就算你师傅的医术高明,也未必能治好我,又何必去求他?
龙千夷见朱槿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两个时辰之内,身上的血斑已经从淡红色转成了深红,完全是靠着是先吃过三粒白花紫露丸才能支撑到现在。他知道一但血斑变成了紫黑色,那就是必死无疑的绝症。再也无药可医,抱着朱槿滚烫的身体,不禁哭出声来。
朱槿柔声安慰道:「你不要难过,小猪现在高兴得很,你怎么反而要哭?哭鼻子很难看的,我从六岁起就不再哭啦!」
龙千夷抽抽壹壹地说道:「我不该让你去渔村,你好好的在岛上等我,一点事情也不会有,为什么你不肯听我的话,一定要跟着去帮忙?」
朱槿微笑道:「小猪不想跟你分开呀,你不懂吗?」
龙千夷把脸贴在他滚荡的额头上,轻轻说道:「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他二人只管絮絮叨叨,在门外说些傻话,也算得上是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却不知门内那个人正在想:「——明明是一样的兄弟,为什么偏偏生出不一样的心肠?假如当年他对我有这样一半的好,我……我……」
过了半个时辰,朱槿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无力支持下去,慢慢合上了双眼。
龙千夷抱着他的身体放声大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懊悔。他生性至纯,本来就不懂人世缄为何忧愁烦恼,只是觉得从今以后,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忽然房门之内的人说道:「千夷,你刚才说他身上的血斑十分古怪,到底是什么样子?」
龙千夷不敢迟疑,连忙答道:「像……像是鱼鳞一样的……」
「鱼鳞?」那个人沉吟片刻,轻轻「咦」了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惊讶,问道:「难道是龙纹血斑?!他是不是姓朱?」
龙千夷垂泪到:「是的!是的!他叫朱槿——师傅,我原本不该瞒您,可是……师傅!师傅!他要死了!求您快救救他!」
「傻孩子!」那个人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既然到了师傅这里,就算是死人也能救活,你还担心什么?」
「可是,可是,」龙千夷嗫嚅道:「我一直都摸不到他的脉……」
「千夷,你是关心则乱。」那人冷静地指点道:「难道你忘了,除了平常脉象之外,还有『反关』和『斜飞』这两种异常脉?我想他一定是斜飞脉,脉位不在手腕内侧,而是在手背之上。」
龙千夷转念一想,确实是自己疏忽了,连忙去探朱槿的手背,果然指尖下有细微的脉搏隐隐跳动,弱而不绝。
那人说道:「如何?师傅没骗你吧?因为他体质异于常人,虽然服过白花紫露丸,却不能防止疫气侵袭——千夷,你抱他进来罢。」
「师傅!」龙千夷猛地抬起头来,脸颊尚且挂着泪珠,惊喜地问道:「您愿意救他了?」
那个人笑道:「既然是襄平郡王,那就不算外人,而是故人了,我若是见死不救,可有些说不过去。」
龙千夷乍闻此言,心中颇为迷惑不解,什么时候朱槿竟然成为师傅的「故人」呢?但是眼下他的生死只在顷刻之间,这些细枝末节也顾不上理会了,连忙抱着朱槿站了起来。
谁知跪的时间太久,腿早就麻木了,龙千夷身体一晃,眼看又要跪下去,这时候从门内透出一楼指风,分别在他双腿上的「足三里」**中轻轻一点,龙千夷感到一股软流,自下而上冲开经络,顿时血气畅通,双腿不在酸软。
他定了定神,推开房门,抱着朱槿走了进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