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生流转不相值 天地翻时忽一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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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槿也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是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清晨明媚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窗外梧桐树上停着几只色彩鲜艳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在枝头欢叫跳跃。
朱槿觉得腹中饥饿,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他扶着床沿想要坐起来,恰巧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龙千夷堆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咦,小猪猪,你这么快就醒了啊!」他笑容满面,放下盘子,走到床前帮忙朱槿坐好,「刚才师傅说你要醒了,我还不肯相信呢,想到你真的醒过来了,呵呵」
朱槿看他的笑脸,一时之间竟有些恍如隔世。
「我怎么了?这是在哪里?」朱槿问道。
「小猪猪,难道你生了一场大病,竟然变成傻瓜啦?」龙千夷在旁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奇怪地自言自语:「明明已经不发烧了呀……这是我师傅住的地方,我带你来求他治病的,想起来没有?」
「好象有那么一点点印象。」朱槿困惑地问道,「不过……你又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
龙千夷被吓了一跳,以为朱槿真的是发烧烧胡涂了,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是随即他就发现朱槿嘴角含笑,分明是拿自己寻开心,龙千夷立刻一连串地骂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你又在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扬起手臂就要打他。
朱槿有气无力地提醒他:「喂!现在我可是病人,禁不起风吹草动,你真的想打,那也等到以后再说,我可以给你加利息,要多少有多少……」
「哦,对哦,我差点忘了,小猪你该吃药了。」龙千夷被他的话提醒,连忙捧过木盘放在床前的小桌上,木盘里盛着一碗绿色的荷叶薏米粥,另一碗是黑色的汤药。
龙千夷端起粥碗来吹了吹,说道:「小猪猪,你喝粥,然后再吃药。」
朱槿转转眼珠,故意装作虚软无力的样子,一只手抬起一半就放了下去,愁眉苦脸地说道:「你先放着好了,等一会儿我再吃。」
龙千夷不知是计,果然上当,关切地说道:「怎么,你仍是没有力气吗?不要紧,我来喂你,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朱槿心中大乐,斜倚在床头,任由龙千夷用调羹一勺一勺地喂自己吃粥,暗暗想道:「这世上有人求金求银,求富贵求功名,我却只求菩萨保佑,怎么样能够经常生上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让他总是这样来服侍我,那就好了。」
龙千夷喂完药,又端起药碗,朱槿看到碗里乌漆抹黑的汤药,先是一股苦水从喉咙底泛了出来,再闻到汤药里还有一种特别刺鼻的气味,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能不能不吃药?」朱槿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吃粥是一回事,吃药又是一回事,就算有龙千夷亲自动手喂他,朱槿也不愿意去喝那苦水。
「不吃药怎么行?」龙千夷一口否决,坚持到:「这是我师傅特意吩咐我煎给你喝的,你放心,我加了许多甘草在里面,半点都不苦——小猪乖,快点把嘴张开……」
自从遇见龙千夷,朱槿处处受气,时时被欺,却是第一次听见龙千夷用这样温柔诱哄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了——你师傅呢?怎么不见他?」
「师傅刚刚在写字呢,不准我去吵他。」龙千夷随口答道,然后醒悟过来,眼睛一瞪:「你再怎么想办法拖延也是没用,今天这要你非吃不可!臭小猪,你是不是要我捏鼻子灌你你才甘心?」
朱槿见事已至此,实在躲不过去了,于是从他手上接过乐碗,闭着气一口喝光。好半天也不敢喘息,生怕尝出什么难以下咽的味道。
龙千夷笑嘻嘻地说道:「啊,原来小猪怕吃药。呵呵,你真是不乖。」
朱槿放下药碗,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渍,一把握住龙千夷的手,问道:「你师傅是不是姓何?他的名讳,是不是上今下非?」
龙千夷闻言吃了一惊,睁大眼睛,奇怪地问道:「小猪猪,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明明没又跟你说过呀!」
但是这样一来,也等于是承认了。
朱槿原先的猜想果然没错,他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感概无限,勉强对龙千夷笑了一笑,说道:「以后你不准再叫我小猪了——我和你是同门师兄弟,你该尊称我一声师兄!」
龙千夷万万想不到,朱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看他神情凝重,又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但是自己怎么会和朱槿成了同门师兄弟呢?他什么时候做了师傅的弟子?
「小猪……你……你刚才说的意思我不懂……」龙千夷眨了眨眼,反问道:「你又怎么会认识我师傅呢?」
朱槿叹道:「难道你师傅从来没有跟你提起过吗?他以前曾经做过太学博士,我们这些皇子皇孙,个个都是他的学生。」
龙千夷仔细想一想,知道他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师傅听说朱槿身上的血斑像鱼鳞一样,马上断定它有极为罕见的斜飞脉,更何况师傅还亲口说过,朱槿是故人而不是外人。
但是——
「怎么会这样呢?」龙千夷歪着头苦苦思索,一时片刻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师傅他从来没跟我提起过……要我跟你叫师兄?那可有多讨厌!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你小猪猪……」
朱槿仰头望着床上挂的白色幔帐,恍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一直困扰在心头的疑惑似乎有了答案。他轻轻推了龙千夷一下,说道:「去问问你师傅,他愿不愿意见我。」
「哦。」
龙千夷应了一声,起身正要向外走,门外却传来何今非的声音:「不必问了——朱槿,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穿淡青色长衫的男子立在门外。
从他的面容上,很难判断出准确年龄。他似乎不到四十岁,却满头白发,银丝如雪,偏偏脸上又没有一点皱纹,眉宇之间,流露出天生一派雍容器度——所谓居庙堂之高,则纵横捭阖,俾倪天下;处江湖之远,即闲云野鹤,悠然自得。
朱槿一见了他,立刻便要起身施礼,何今非袍袖一拂,虽然相隔七八步远,朱槿也感觉到从对面传来一股浑厚柔和的力量,将他重新按回床上。
何今非淡淡说道:「你的身体尚未完全复原,那些繁文缛节,还是都免了吧。」
朱槿略为躬身,算是见礼,然后笑道:「一别十五载,何夫子风采如昔,令人叹服。」
何今非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千夷,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龙千夷抬头看了看何今非,又看了看朱槿,神色颇为迟疑。
何今非料到他心中所虑,微微一笑,道:「千夷,你怕我会伤了他吗?别忘了,他也曾经是我的学生,我怎会害他?」
龙千夷听了此话,脸上的表情立刻多云转晴,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朱槿静等何今非开口问话;但何今非却似乎并不怎么着急,缓步踱到窗前,望着一株青翠的梧桐树,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最后还是朱槿主动打破寂静,小心试探道:「夫子,不知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尽管开口不妨。」
何今非定定地看着远处一点浮云,语调平淡的问道:「他还好吗?」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换做了别人,一定要反问,「他」是谁?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
但是朱槿立刻便明白了何今非的意思,摇了摇头,答道:「假如一个人做了皇帝,而且他又想做一个好皇帝,那么随之而来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不说官员舞弊、藩王
掣肘,就是普通一场天灾**,也足够让他饮食难安,夜不能寐了,又怎能说得上好呢?」
何今非淡淡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漕银被盗。」朱槿眼中光芒一闪,如电光石火,转瞬即逝,「案子虽然是千夷做下的,可他不过受命于人,其实,是夫子借了那十万两黄金吧?」
「你果然机智聪敏,颖悟过人,他果然没有看错。」何今非轻轻一叹,点了点头,承认道:「不错,那批黄金确是我叫千夷截下的。」
「那我可就有些胡涂了。」朱槿道,「不要说十万两黄金,就算是一百万两,甚至两百万两金子,只要夫子一句话,我相信三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您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何今非转过脸来看着朱槿,扬眉道:「这其中缘故,你倒不妨猜上一猜。」
朱槿沉吟道:「自从千夷对我说他是替人借钱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究竟是谁能有这样的本事,让千夷替他出面借钱呢?第一个人选,当然就是他的师傅——他的师傅不仅精通武功医术、机关阵法,而且还妙解琴音,天下虽大,除了夫子之外,我不做第二人想——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夫子为什么单单要截这第二批漕银呢?我暗中揣测,或许是第一批漕银出了什么岔子,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所以夫子才叫千夷去把它截下来——也不知道朱槿猜得对不对,请夫子指正。」
何今非听完朱槿的话,久久不言,只闭了一下眼睛,表示默认。
朱槿又道:「这件事情,虽然是夫子叫千夷出面做的,但是押运漕银的士兵之中还有金吾卫的人——我想大约皇兄也已经猜到此事可能与夫子有关,所以他虽然表面上震怒,其实内心却并不怎么着急,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六部的人看看而已,这就叫做敲山震虎,也让他们晓得些厉害。」
何今非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他知道我不见外人,但是说不定会见你,所以才特意派了你来的。」
朱槿道:「既然如此,就请夫子明示,漕银之事该如何了结,朱槿回京之后也好对皇上有个交代。」
何今非道:「关于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你带回去给他,他看了信就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朱槿沉吟片刻,忽然抬头说道:「记得当年夫子考评诸皇子琴艺,宁王的考语是『聪明绝顶,弦歌雅意』,文德帝的考语是『精通音律,技艺超群』,惟独当今皇上只有四个字,确是『霸气有余』——其实我知道,夫子内心最欣赏的,便是三哥。」
何今非听了这几句话,面无表情,亦不作声,就算是顺水推舟的默认了。
朱槿又道:「三哥虽然做了皇上,可他也不能事事顺心如意,方才夫子见了我,第一句话就问他好不好,可见夫子心里,还是很记挂他的——既然这样,那又何必……」
何今非忽然一抬手,朱槿立刻便停住话头,不敢再说下去了。
「朱槿,你说的句句都对,只不过……」何今非淡淡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是强求不来的。」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今后你要好好地对待千夷,不可以让他伤心失望。」
朱槿向窗外看去,只见龙千夷站在一颗梧桐树下,双手握着十几枚铁莲子,不断地抛上去,等那铁莲子落下来了,又一个一个接住了再抛——这显然是他的拿手好戏,所以一个人正玩得起劲。
在那一瞬间,朱槿只觉得心底有一丝丝温暖的感觉慢慢泛起,就像是泉水从地底深处不断向外涌出,渐渐溢满了整个胸腔。
他看着正在阳光中玩耍的龙千夷,微笑着答道:「我会的。」
卧床静养了两三日,朱槿的身子基本复原,龙千夷和他一起乘船回青龙岛。
自从那一日长谈之后,何今非在也没有露过面。朱槿心想,也许他不愿因为见到自己而重新记起当年的往事,所以临别时也只在他的房门外拜了两拜,没有当面辞行。
何今非在琴弦上拨了两下,乐声叮咚,算是答礼。
「小猪猪,那天你跟师傅到底说些什么,神神秘秘那么久?」龙千夷一边划船,一边好奇地问道。
朱槿笑道:「夫子跟我说,以后不准你再欺负我,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夫子要替我教训你呢!」
「哼,我才不信师傅会那么说,」龙千夷眨了眨眼睛,「你这只小猪就喜欢骗人,我不上你的当。」
朱槿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于是问道:「我昏迷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莫远他怎么样了,丹若有没有带雪莲回来?」
龙千夷心想,反正莫远被擒的事早晚要揭穿,倒不如先跟朱槿说明了的好。于是把那天早上跟莫远交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槿。
朱槿想不到竟然连莫远也被抓到青龙岛上去了,先是吃惊,随后又忍不住大笑道:「这可真是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怎么那天早上发生许多事情,我却偏偏一点也不知道!那么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龙千夷答道:「后来我就带你去找师傅了。莫远不放心,一定要跟着,我怕他坏了事,惹师傅不高兴,所以不肯答应,苍澜就把他留在岛上,自己做人质——假如我不能带着你平平安安地回去,也不晓得莫远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朱槿摇了摇头,笑道:「我跟你打赌,不用等我们回去,莫远一定早就和苍澜打起来了。」
龙千夷吃了一惊,但是心里却不肯相信,反驳道:「我看不见得。你要知道,在我们几个师兄弟里边,只有苍澜的脾气最好,他做事又有分寸,不会轻易跟人打架的。」
朱槿笑道:「你不知道,最近莫远被丹若教坏了,平常就喜欢无事生非,就算苍澜脾气再好那也是白搭。当初我在京城里,听人说过一件事:有几个番邦女子在酒楼高谈阔论,公认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武艺高强,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他们个个都想嫁给这样的英雄豪杰——这话不知怎么竟然传道莫远耳朵里了,他心中不服,主动跑去找江朝彦比武,一定要分个输赢高下才肯罢休,江朝彦躲了半个月,还是被他纠缠不过,于是两个人就打了一架,听说最后结果是平局;莫远得意洋洋地回去了,谁知却被丹若好一顿臭骂……不过我想,要是江朝彦知道了事情的起因,他一定会闷死的!哈哈!为了那种烂理由就惹麻烦上身,真是无妄之灾啊!」
几句话说得龙千夷也捧腹大笑,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止住了,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个江朝彦……一定是故意……让着莫远……连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莫远?」
朱槿道:「我想也是如此。江朝彦这个人实在不简单,虽然我跟他接触不多,可是总觉得皇兄对他格外宠信的样子——」说道这里,朱槿朦朦胧胧地意识到缘由,但是此事毕竟牵涉光武帝,在龙千夷面前也不宜多说,于是急忙用别的话题岔开了。
不一时,小船在青龙岛靠岸。龙千夷泊好船只,一只脚刚刚踏上码头,余老三就飞奔过来,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说,这几天老大不在家,苍先生和那个莫将军天天比试,眼下两人已经打过了十几场。
朱槿一听,自己所料果然不错,但笑不语。
龙千夷奇道:「苍澜不会武功,怎么能和莫远打起来呢?」
余老三道:「他们也不完全是比武,就是互赌输赢罢了。第一天是苍先生布下阵式,困了莫将军整整十二个时辰;第二天莫将军提出比定力,两个人对视,谁先眨眼就算输,结果他偏偏坐在下风处,被一阵大风刮了满眼沙土;第三天比下棋,苍先生饶了莫将军七子,结果他还是一败涂地……」
朱槿插话道:「这样看来,竟然全都是莫远输了?」
余老三道:「那也未必,今天的比试还没见分晓呢。」
龙千夷抢先问道:「今天他们又比什么?」
余老三笑着回答:「他们打赌,苍先生说午时三刻一定会下场下雨;莫将军不信,说除非他有张天师那样的本事,能够呼风唤噢,趋使鬼神,否则谁见过天上挂着太阳还下雨的?」
朱槿一听,连连顿足,道:「莫远这呆瓜,他是输定了!」
龙千夷反问道:「咦,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输?」
朱槿叹道:「为将者,望云而知气,础润而知雨,苍澜既然学了何夫子的机关阵法,那么他一定也精于此道——倘若换做了是我,绝对不会跟苍澜打这种赌。」
龙千夷笑道:「你这几句话倒还有些道理。」
两人边走边谈,尚未到达住处,莫远已经得到了消息,飞快地跑出来迎接他们,朱槿见了他安然无恙,自然也是欢喜。
莫远对龙千夷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你就活了殿下,那么我们这笔帐就算两清了,至于漕银的案子……」
朱槿拦住他道:「关于这件事,千夷已经帮我调查清楚,只等丹若拿来雪莲,我们便一起回京。」
莫远惊讶地问道:「殿下不是在开玩笑吧?漕银什么时候有了眉目,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朱槿一扬眉,笑道:「你家小郡王不仅运气好,而且又上知天文,下懂地理,能掐会算,无论什么难题,只要我一出马,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龙千夷和莫远异口同声,一起反驳道:「吹牛皮!」
就这样,朱槿和莫远在青龙岛上住了下来。
到了第七日上午,从镜湖对面飞来一只信鸽,是沿途护送丹若取药的几位舵主写来的,通知他们丹若已到秀水县。龙千夷要去渔村里给人诊病,于是派了阎九亲自驾船去迎。
不到正午,丹若气呼呼地从船上下来了,朱槿早已在岸上等候多时。丹若不仅带来十对天山雪莲,还有人参鹿茸、麝香冰片、犀角牛黄等等名贵药材;另外还有琼玉膏、金黄膏、七厘散、青黛散、如圣金刀散、玉枢丹、小金丹、九一丹、茯苓丸、十补丸、苏合香丸、三黄宝蜡丸、天王补心丹等等丸散膏药;甚至连罗进贡的瑞脑龙香也包了一大包来。
这么多东西分量可不轻,幸好有阎九替他背到岸上。
朱槿看了药材,喜孜孜地说道:「想不到丹若比我还大方,跟你说要十对雪莲,你倒好,几乎把郡王府的药库都搬空了。」
丹若气哼哼地说道:「殿下的信写得没头没脑,只说性命攸关,我还以为是您突然生了什么重病呢,日夜兼程,拼命赶路——谁知道殿下可倒好,只顾在这里乐不思蜀,害我白白担心了那么久!」
朱槿陪笑道:「好啦!都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不过这雪莲的确关系到另一个人的性命。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在短短几天里就做了这么大一场功德,虽然路上辛苦些,也应该高兴才是!」
丹若撇嘴道:「我可没有那本事。总而言之,您是郡王殿下,是主子,一句话吩咐下来,我们这些下人就只有乖乖跑腿的份——对了,听说莫远也在这里,我怎么没见到他?」
朱槿笑道:「莫远还在跟苍澜打赌呢!他已经连续输了二十多场,我们大家都在下注,赌他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服输——丹若,你要不要也参加?现在赔率可是一比四十,我做庄家,给你特别优惠好不好?」

丹若听了这话,更添几分气恼,也不跟朱槿道别,径自叫阎九带路去找莫远了。朱槿也不去计较他的态度问题,从药材堆里拣出十对雪莲,坐在房中单等龙千夷回来。
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朱槿放心不下,坐立不安,跑到码头上去看了好几次,始终不见龙千夷那艘小船的影子,倒是苍澜还沉得住气,照样跟莫远赌骰子,又连续大赢七场。
朱槿虽然是庄家,也无意礼会他们之间的输赢,苍澜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反过来安慰道:「你放心,千夷不会出事的。」
「可是他怎么还不回来呢?」朱槿皱着眉头说,「早上出去的时候,他明明知道雪莲已经送到了呀,还说要煮成药膏给你吃的……」
苍澜微微一笑,道:「我曾经听千夷提起过,雪莲要在半夜里熬煮才成,因为子时阴气最盛,能克制雪莲中的热毒不向外发散。反正现在离子时还早得很,就多等他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朱槿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刚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传来隆千夷的声音:「小猪猪,你快出来!」
朱槿大喜过望,连忙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虽然分别不过一天光景,在他来说,等待的滋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龙千夷一把拖了他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回他住的茅舍。
路上,朱槿问他:「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龙千夷道:「我抽空去了一趟县城,跟济圣堂的掌柜结算账目,他拦住我不肯放……」
朱槿急忙道:「他想干什么?好大的胆子!」
龙千夷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过是想问问我,上次你写的那个药方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就跟他讨论起用药之法,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朱槿一听,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想到龙千夷武功既高,人又机灵,只有他给别人受气的份,别人哪里敢去惹他?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呵呵,没事就好,我怕你吃亏。」
龙千夷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实在弄不明白朱槿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两人回到住处,龙千夷生起一堆炭火,用砂锅舀了甘澜水放在火上,慢慢烧了起来。朱槿这才明白,原来这火塘是为了煎药用,起先他一直以为是浇水煮饭用的。
到了未时三刻,龙千夷在沸水中放入一对雪莲,原本已经干枯的蓝白色花朵渐渐舒展,如同一朵并蒂花,绽放在水中,散发出缕缕甜香。
朱槿坐在龙千夷身边,心情大好,忍不住问道:「这花瓣看起来倒像洋菊,半点也不像莲花,怎么反而叫它雪莲呢?」
龙千夷取笑道:「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一头小猪,为什么偏偏叫小猪?」
朱槿装作发怒的样子,说道:「跟你说过了我是你师兄,再敢叫我一声小猪,看我怎么收拾你!」
龙千夷笑嘻嘻地说道:「你当我怕你吗?你又不敢把我怎么样!」说着,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一下,故意羞他。
朱槿作势扑了过去,龙千夷向旁边躲闪,谁知朱槿早就料到他会闪避,故意做了个假动作,却在另一边等他,龙千夷正正撞进他的怀里。
「怎么样啊?」朱槿牢牢地抱住他。得意说道:「快点跟师兄认错,不然我就吃了你!」
龙千夷一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骂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
没等他骂完,朱槿就用嘴给堵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朱槿才放开手,龙千夷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朱槿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他本来还想问「难道是我的技术不好吗」话到嘴边,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
龙千夷红着脸小声说:「我想起了一个猪舌头的笑话来。」
朱槿心中一动,想起初上青龙岛时,龙千夷说过要割他的舌头吃,于是笑问他:「那么猪舌头好不好吃?」
龙千夷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一想,才回答说:「又软又甜,赛过刚出炉的桂花糕。」
朱槿乍闻此言,不由为之气结,道:「你能不能别拿我和点心比?」
龙千夷拉下他的脖子,凑了过去,轻声说道:「我喜欢嘛。」
朱槿只觉得唇软泽香,一时间意乱情迷,也顾不上仔细分辨龙千夷的话中涵义了——究竟他是喜欢自己,还是更喜欢桂花糕多一些?
两人缱缱良久,满室花香流动。朱槿心想:「无论如何,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跟他分开。何夫子要我把信转交给皇兄,说他看过信自然什么都明白了,那也就是说,漕银这件事,跟千夷可是没有半点关系,用不着担心皇兄会怪罪下来。」想到这里,轻轻拉着龙千夷的手,问道:「等苍澜的身体好起来,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京城?」
龙千夷问道:「去京城做什么?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你去京城?」
朱槿满怀期望,被他这两句话打了个粉碎,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垂头丧气地说道:「你当真舍得跟小猪分开吗?」
龙千夷道:「京城有什么好玩的?我才不高兴去呢!可是那天师傅吩咐了,说叫我和苍澜跟你一起去——这可就没办法了,我只好勉为其难地走上一遭呗!」
起先朱槿只顾暗中思量,怎么能够让龙千夷答应去京城,一时没有弄懂他的意思,过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原来竟是轻易被他给骗过了。
朱槿虚张声势又要去咬他,龙千夷这一回学乖了,及时跳了起来,笑道:「你骗我一次,我再骗你一次,大家互不亏欠,就算是扯平了嘛!」
他们两个磨磨蹭蹭,嘻嘻哈哈,子时过后,总算是熬出了一点雪莲膏。龙千夷说这东西的热毒太过霸道,不能让苍澜一次吃太多,只好慢慢来了。
朱槿正巴不得跟他多厮守几天,心里暗暗期望,但愿苍澜的病能好得慢一些。
可是不管再怎么拖延,过了半个月之后,十对雪莲花仅剩下最后两对了。苍澜体内的寒毒也消散了十之**,龙千夷不敢再给他吃雪莲膏,只用些普通的人参黄耆温补养气织品慢慢调理。
这段日子里,莫远照样天天和苍澜打赌,他已经连续输了九九八十一场,朱槿这个做庄的都快要看不下去了,莫远却乐此不疲,看起来,只要有一天不赢苍澜,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朱槿眼看再拖延下去恐怕要误事,于是和龙千夷商量起如何去京城。按照苍澜的意见,还是走水路快一些,而且沿途都在他们的分舵控制之下,也好有一些照应。莫远和丹若极力赞成,朱槿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见他们都这样说,于是也就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收拾了东西起程,龙千夷把水寨的事物暂时交给阎九打理,跟他约法三章:不准喝酒;不准惹事;不准随意跟人动武。阎九连声允诺,再无二话。
这一路上,在朱槿来说,比起初下江南的时节,自然不可同日而噢。
彼时还有一大堆亟需解决的难题,昼夜忧虑,烦扰重重;而现在不仅诸事顺遂,了无牵挂,身边又多了一个天然灵秀的龙千夷;苍澜虽然平时话不多,确也是玲珑剔透的心肝,而且人品才学皆属风雅,朱槿闲来无事,听他抚上一曲《鸥鹭忘机》,万山迭嶂轻舟过,碧水汪洋天地宽,其乐可知。
不一日,一行人到达京城。朱槿在路上已经写好奏折,立刻便通过内官直接呈了上去。一方面是为了向光武帝请安,大概叙述此番调查经过,另一方面却是为了把何今非的信夹在里面,让光武帝能够先看到。
当天晚间,六宫总管大太监段侍尧传旨,宣襄平郡王朱槿进宫。
朱槿暗中料想,光武帝这般紧急宣召,连天亮也等不得,一定是因为那封信的缘故。他不敢怠慢,跟着段恃尧进宫去了。
朱棠正在崇政殿处理政务,御案上起厚厚一迭等待批阅的奏折,旁边是一迭已经批阅过的,足有二尺多高。
见了朱槿,朱堂略一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个绣墩,示意他坐下。朱槿行过大里,不敢打扰,坐在一旁静静等候。
过了半住香的光景,朱棠终于放下毛笔,长叹一声,双手不停地揉按额头两侧的太阳**。段侍尧刚想上去给他捶肩,朱棠一挥手,命道:「你下去,告诉外面金吾卫的人,叫朝彦也歇了罢——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他陪着朕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也该换班了,难道姚采和左肃平这两个副指挥使全都是摆设?」
段侍尧小跑着出去传旨了。
朱槿留心细看,见朱棠脸色微微发青,双眼中布满血丝,神态极为疲倦,心中大是不忍,劝道:「皇兄辛苦了,就算明天在宣臣弟也不妨,又何必急于这一时片刻之间?」
朱棠摇了摇头,说道:「朕有很多话想要问你,等不到明天了。一路上你也辛苦,这趟差事办得好,朕要重重地赏你。」
朱槿心想:「苦,那是半点也没有的,倒是甜头不少,下次再有这样的美差,说什么我也要抢着去——」
但是这个念头,也只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表面上朱槿确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万分恳切地说道:「皇兄为国为民,日夜操劳,臣弟不过稍尽绵薄之力,怎么敢要皇兄赏赐?」
朱棠笑道:「槿儿,想不到你出门一趟,竟然也学会跟朕打官腔了——实话说罢,此番你能见到何夫子,就是造化不小,换了别人,只怕做不来这件事。」
几句话说得朱槿也笑了。
「皇兄深谋远虑,见微知着,什么时情都瞒不过您。」
「见微知着?谈何容易!」
朱棠苦笑,指着案上一迭奏章,说道:「这些都是前天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你可知是为了什么?阿鲁台在居庸关附近纠集重兵,疑似有所作为;偏偏在这个时候,交趾国发生内乱,监国梨利珊谋反;撒马儿罕本来是岁岁进贡,今年却借口粮草歉收,牛羊瘟疫,迟迟不肯来朝——这些事情一股脑儿地赶在了一起,不能不叫人产生怀疑,所以朕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朱槿想不到他离京才一个多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灯光下看到朱棠疲惫的面容,对比自己在江南享尽风流旖旎
,心中颇有几分惭愧,说道:「九州岛方圆,万民生灵,国家大事全都靠皇兄一个人操劳,就算您是铁打的身子骨,也要适当休息。」
朱棠点头道:「槿儿,幸好你回来得还算及时,可以替朕分忧。何夫子的信朕已经看过了,信上说,第一批一百五十万两赈灾银子并没有发到灾民手里,极有可能是被江浙两府的官员贪污了,他见事态紧急,不得不命人拦截下第二批黄金救急,现在黄金已经兑换成粮米分发下去了,而且有纪录造册备查,朕看这件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嗯,下一步,朕想派你去彻查江南官吏贪污舞弊之事——给你一个钦差大臣的名义,你看可有什么困难没有?」
朱槿一听心里就明白,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连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假如他推辞不去,只会违逆光武帝的意愿,白白地给自己找不痛快而已。当下十分爽快地应道:「既然皇兄如此信任,将这等大事都托付给我,那我只有勉力去做,秉公处置,绝不敢有半分懈怠,辜负了皇兄的苦心栽培。」
朱棠道:「朕知道你处事有分寸,别人都说你散漫不羁,成不了大事,朕从来不信那些鬼话——那些人迂腐得很,往往只看到一层皮毛,懂什么治国韬略?不过是文人空谈罢了!」
朱槿笑道:「皇兄这几句话,倒好象是在说宋景琛一样。」
朱棠不言,端起御案上的粉彩描金蟠龙盏,慢慢喝了口茶,仰头望着崇政殿壁顶正中的藻井,长长舒了口气,似乎要把心中的烦恼抑郁,一股脑儿全都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棠才缓缓说道:「不错,朕刚才说的人就是宋景琛。槿儿,你不知道,方才你未觐见之前,他在朕这里倚老卖老,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废话——
朕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能多生出两只手来帮忙做事,可是却不得不耽误功夫听他老生常谈,仅儿,你说朕心里苦不苦?」
朱槿眼珠转了转,心中已经猜到几分大概,却仍然问道:「不知宋景琛都对皇兄说了些什么?竟然惹得皇兄如此不快?」
朱棠嘴角牵动,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劝朕『抚内而怀远,以王道治天下,不可妄动刀兵,免得生灵涂炭』,等等等等,总之是一大圈车毂
辘话——哼,他不过是会写几篇文章罢了,太平盛世歌功颂德,勉强还看得过去,若论军国大计,镇国安邦,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迂腐的书呆子一个!」
朱棠性格深沉,雍容大度,平日里极少在臣子面前失态,更不用说如此这般地发牢骚了。想必今天他也是被宋景琛烦得无可奈何,所以才忍不住向朱槿大倒苦水:
「……文人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像宋朝名臣范仲淹那般,锦心绣口而又胸怀韬略?空谈误国,晋朝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那里,写在书上,他们反倒视而不见!跟着酸儒垫师学了一套所谓治国之术,就妄想『不动刀兵安天下』,混一个青史留名——殊不知,这天下本来就是个从血淋淋的厮杀中得来,若想长治久安,必须肃清外患!现在我们和瓦刺的边境局势一天一天紧张起来,阿鲁台此人早有不轨野心,趁着我朝发生天灾,一步步地逼近居庸关;大军压境,一触即发,就算是朕不打算起兵,难道别人肯善罢罢休么?哼!」
朱棠重重一掌,击在御座的龙头扶手上。
朱槿心知他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沉吟片刻,择拣着字句,小心地劝解道:「宋景琛这人,若论学问还是好的,可以说是我朝第一,无人能及;不过他有些倔头倔脑,迂腐不开窍——文人习气嘛,倒也不算稀奇,只要大节无亏无碍,那就不妨继续用他。」
朱棠听出朱槿的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槿儿,你也不必替宋景琛开脱,朕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治他的罪——你当朕是那等不能容人的昏君吗?朕刚才已经拟了一道诏书,加封宋景琛为太子少傅。虽然眼下还没立太子,不过给他这样一个职位,也算是人尽其材了。」
几句话说得朱槿也笑了。
「皇兄您自然是汉晋唐宋以来少有的名君,胸襟之广如大海浩渺无边,令臣弟心悦诚服。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点想法,绝非臣弟当面阿谀颂扬。」
朱棠摇了摇头,轻轻叹道:「胸襟如海?朕自问是做不到的。只怕有史以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好了,不提这些闲话,槿儿,你对现在的边境局势有什么看法?」
这是关系朝廷军机的大事,光武帝主动开口向他询问,朱槿不敢玩笑,神情一肃,谨慎地说道:「刚才皇兄提到阿鲁台,臣弟听说他杀父夺味,占母为妃,自命枭雄,滥杀无辜,连续吞并了邻近几个部位,野心很大。这个人倒也不能太小瞧了他……不过瓦刺毕竟国力薄弱,兼之地广人稀,根本不能与我朝相提并论,难道阿鲁台竟敢公然犯边?他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朱棠闻言,长叹一声,道:「槿儿,连你也是这样想吗?那么朕今日就跟你说一句心里话,你听过之后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外传——假如边境局势再加恶化,说不定,朕只好御驾亲征了!」
朱槿吃了一惊,立即劝道:「皇兄何出此言?御驾亲征……那,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朝中文武百官多半不会同意的,假如皇上亲征,朝政交给谁打理呢?——再说了,那些武将们,整日领着朝廷的俸禄,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养尊处优?耀武扬威吗?到了国家危急之时,却要皇上亲自带兵征伐,天下也没有这种道里!」
朱棠看着一支蜡烛的火焰,默然良久,方道:「槿儿,有些事情你不懂。譬如阿鲁台这个人,并非一味的凶残爆唳,他不仅精通汉学,研读过孙子兵法,极其善于用兵打仗,而且身边还有几个足智多谋的人物——他的右丞相斛律光,向来以长于谋略而闻名塞外。平心而论,不管是派朝中哪一位大将军出征,朕也不敢说就有必胜的把握,至于其它统领……」朱棠苦笑道,「恐怕更是有勇无谋,不堪重用。」但是随即他的口风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凌厉起来:「与其派一个毫无胜算的元帅出战,劳民伤财,损兵折将,那还不如朕御驾亲征,以倾国之人力物力,与阿鲁台决一死战,永保子孙后世边境太平!」
朱棠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思熟虑的决心和坚强果断的意志。
朱槿看得清楚,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他垂下眼睛,心中纷乱如麻,脑海中又是一片空白。忽然想到御赐的调兵令箭此刻还在苍澜手中,幸好光武帝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来,否则的话,该怎么向他交代呢?只听朱棠继续说道:「不过此事毕竟关系国运盛衰,倒也不能操之过急,需要谨慎对待——槿儿,你要明白,此番去江南清查官吏贪污的案子,非比寻常,你替朕铲除了那些危害国家的蠢虫,朕才能放心地出征,免去后顾之忧——你可知肩上这副担子的份量么?」
朱槿站起身,向着朱棠单膝跪下,低声说道:「皇上以重任相托,槿儿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朱棠点头赞道:「好!朕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也不说什么鞠躬尽瘁,朕只要你有这份心即可,你回去歇着罢。」
朱槿再施一礼,倒退着走到大殿门前,正要离去,朱棠忽然唤住了他:「槿儿,你等一下。」
朱槿立住了脚,回身恭恭敬敬地问道:「皇兄还有什么旨意?」
朱棠却转过脸去,背对着他,轻声问道:「你在江南见到了何夫子,他……他可对你说过别的什么没有?」
自从迈进崇政殿那一刻起,朱槿就一直在等朱棠问这句话。想不到他始终闭口不提,朱槿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主动提出来,他一度以为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了——不过,毕竟朱棠最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朱槿看着朱棠的背影,小心地回答道:「何夫子见了我的面,第一句话就问皇兄好不好,后来他还说……他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那是强求不来的』。」
朱棠听了他转述的那句话,身体微微一震,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追问道,「他真的这样说?他真的这样说?」
既像自言自语,又像是难以相信。
朱槿咬住了嘴唇,默然不答。
朱棠扶着龙椅,身子晃了一晃,随即一挥手,朱槿便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待续-
-上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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