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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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是傻瓜,虽然您说暂时要他顶一下,将来再为他关说,这种话也祗能哄哄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何骗得了他?他临出门时,连女儿都误会了,不过他还是有良心的,叫您离那些人远一点。就是要对那些人展开反击。”
卢方深锁眉头道:“他凭什么去反击那些人呢?”
“于善谦为当朝堂堂尚书,他都扳得倒,何况是那些人呢?他临去的方向,正是往翼公府,今天翼公又先您等见到了圣上,只怕十郎的反击已经成功了,圣上早已闻知曲直,那些人自作聪明,恐怕会吃个大亏的!”
卢方深深叹道:“这小子太厉害,而且也太混帐,既然他有办法,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声?”
“他得到消息,自然第一步要去安排,一切弄妥当才来的,您已经被人拖走了,而且还留下了一手坑他的拙计,他方一怒而去,这可不能怪他。”
卢方这才叫卢安到李益的寓所去找他,卢安带回来的话则是李益出门散心去了,没有在家。这样一来,更便卢方忧急,不过他总算接受了女儿的劝告,没有再跟那几个人连络,也没说出李益要反击的话。
实际上李益究竟做了什么,除了高晖与翼国公秦氏父子二人外,别人都不知道。而李益藏在高晖家中的事,则只有高晖一个人知道。
很多人在李益的寓所扑了空,他们见到了霍小玉忧急之状,知道李益的确躲出去了。
因此尤侍郎与工部的杜员外等人还沾沾自喜,认为李益躲开了,甚至于已上郑州去销假赴任了,拔掉了一个眼中钉于善谦,又推卸了责任,这是何等得意的事。
大家都在商讨着今后如何在事业上好好地合作一番,拔走了一个老厌物,今后可以为所欲为,再无妨碍了,一直到于善谦举丧之日,他们仍然是踌躇满志。
但是他们最吃惊的一件事发生了。
骚动是东官太子来吊问时引起的,这还不足以引起骚动,值得惊撼的是随祭的两个人竟是高晖与李益,上香献牲如仪后,于府的家人由长子于成龙领着叩谢圣恩,然后请到后堂静室中,再度宣告于成龙入觐。
谁都不知道在静室中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大家猜测到必然是与李益有关,因为于宅的亲友早已传出话来,在太子来宣唁的时候,于成龙准备要叩诣请命昭雪沉冤,对他父亲的死事作一番追究。
追究的主要对象当然是李益,但是在李益身后还有一些人也是呼之欲出的。
那知道太子的随员竟是最重要的两个追究对象,而太子带这两个人来,想必是会有一番争持的。
不安的是尤浑与杜子明那一些人,因为在致唁时,于成龙对他们的脸色就不好看,那当然是与前些日子风风雨雨的传言有关,不过他们还很放心,因为他们在皇帝面前已经把责任推卸出去。
可是李益的出现却使他们提心吊胆了,尤其是李益跟随着太子一起来,自然会有一番说明,那番说明一定不会是他们密告圣上的那一套,那就一定会把他们牵出来。
最为忧急的是尤浑跟杜子明,在御书房中召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说话最多,将来少不得会有一番争辩。因此他们沉不住气,立刻就私下商量了起来。
首先开口的是尤浑:“老杜,事情很糟。想不到李益竟没有走,而且还走通了太子的门路,我们推给他的那番罪名,他一定不会承认,那该怎么办?”
杜子明较为沉着;思索了片刻才道:“不管,一口咬定是这么回事,绝不改口就是了。”
“可是李益不肯认帐,为之奈何?”
“他不认帐没关系,好在那天卢方也在场,并没有对我们的话提出异议,他是李益的岳丈,圣上总不会相信他也跟着我们一起诬告他的女婿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尤浑叹了口气:“今天早上我就觉得不太妙,最糟的是卢方跟王老儿都没来,好像是预知会出问题。老杜,这件事我们办得很鲁莽,尤其是你把李益估计得太低,虽说事前商量好了,可是临时我们都撤身退出了,是那小子一个人居间哄闹的,居然也能把于老儿给挤了下去。可见他是成竹在胸,又怎会甘心受我们摆布呢?事实上于老儿究竟怎么死我们毫不知情,都是你要硬把事情向身上拉。”
“尤公!要挤走于老儿的是你,要编排李益的也是你,他们对我的关系并不大,都是你说李益那小子太精明,有他替卢方策划,我们不容易把持,所以听见于老儿的死讯,就赶紧在这上面做文章,现在怎么却又怪起我来了!”
小人以利而聚,以害而分,到了利害关头,他们第一件急的是把责任推出去,脱清自己。
尤浑是这种人,杜子明也是这种人,因此尤浑发现这时候万不能再闹窝里反,低叹一声道:“老杜,不必再争这些了,反正在圣上那儿说话的有你也有我,如果李益那小子不承认,我们怎么办?”
杜子明心里也在打鼓,因为授意李益用黄衫客去威胁于善谦就是他的主意,李益当时就拒绝了,如果李益知道了有人用这个话去密告皇帝,也一定会知道是谁坑他的,如果李益要申辩,必然是第一个就想到自己。
因此他沉吟片刻才道:“这一定是卢方走的消息,他们是翁婿至亲,断然会告诉他的,所以李益才走通了太子的门路,以固自保,为今之计,也只有坚持这个说法了。”
“可是有太子为他说项,我们又怎么争得过太子呢?”
杜子明冷笑道:“于老儿活活被气死是事实,于成龙的心里最恨的也是李益,我们回头再去找于成龙谈谈,叫他上疏哭奏,说于老儿是受了威胁,忧急而死的。”
“行得通吗?”
“怎么行不通?这总比承认他老子是被气死的强,因为于老儿的确是在李益的逼迫下上的辞表,外面传言纷纷,不知道李益捏住了他什么痛脚呢,这对于家的人说来,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我们给他一个为死者申雪辩白的机会。他还会不同意吗?”
“哭奏该怎么说呢?”
“就说于老儿临死前忧急交加,终告不起,易篑之际,道及威胁始末,死人的话是最有效的。”
“这能坑得了李益吗?昨天我们面圣时,圣上并没有作何表示,可见圣上并不太相信。”
“圣上不作表示,正说明了圣上也担虑此事,而于老儿能为此事忧急而死,更说明了此事之严重性,即使因此而不降罪李益,也不过是避免结怨那些江湖人罢了!”
尤浑深深一叹道:“万一圣上郑重其事,予以深究,把事情闹大开来,那就糟了!”
“那不是更好吗?怎么会糟呢?”
“黄衫客与贾仙儿是李益的好朋友,恨上了我们,夜半飞刃,你我的脑袋还保得住吗?”
杜子明也为之一惊,先前没考虑到这个问题,而这才是最严重的问题,沉吟良久才道:“黄贾之流是深明义理的江湖豪侠,只要我们能说动于成龙上疏,说实是于儿死前所言,我想他们不会为李益出这个头的。”
“他们既是那种明白人,又怎会构成对于老儿的威胁呢?”
“浑公,此事你知我知,但别的人不知道呀!于老儿器量小,胆子并不小,气得死吓不死的。这根本就是我们造出来的理由,难道我们自己也相信了不成?”
尤浑这才吁了口气:“我是闹胡涂了,老杜,以后做事可得慎重点,这件事跟我们本来毫无关系的,一念之差,第二天多了两句嘴,结果竟搅到自己头上来了。”
杜子明何尝不后悔,只是有苦说不出,也叹了口气道:“烦恼皆因强出头,是非只为多开口,不过浑老这个好名的习气是得改一改,要不是在王夫人生日的前一天,浑老在几个人面前先露了口风,说在第二夫一定可以把于老儿挤下尚书大位去,第二天的事我们根本就没参与,乐得在一边轻松,何来如许烦恼?”
“老杜,不要说我,我只是开个头,可是你在于老儿辞表呈上的那一天,逢人便说,硬居策划之功才谈开来的。”
“我……没想到于老儿会死呀!”他只说到这儿就打住了,因为太子跟高晖李益等人已出来了,大家都很注意他们的神色。这场密谈的内容虽然不得而知,但其重要性却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更因为李益随着太子伴祭而增加了它的神秘性与戏剧性,但大部份人都猜测是李益挽求太子前来说项解释,化解两家的宿怨的。
但于成龙是否肯接受呢?
大家简直惊奇了,于成龙跪送太子时,固是诚惶诚恐,而他以孝子的身份,跪送高晖与李益时,竟也是毕恭毕敬,感激涕零的。
气死了他老子,居然能使他如此感激,这实在是值得玩味,值得推敲的有趣问题。
太子走了,文武百官也都纷纷走了,尤浑与杜子明却赖着没有走,他们等人走得差不多时,重入内堂。杜子明首先向于成龙搭讪着道:“世兄,关于尊大人遽尔仙游,诸多传言恐怕世兄对我们也有点误会,故而我们特地前来向世兄澄清一下。”
于成龙的反应是冷淡的:“二位大人言重了,先父年老多病,早有倦勤之意,故而上表恳辞,等不及圣上赐准就因疾而故,罪在成龙侍奉不周,与人无尤!”
杜子明一怔道:“前几天在王阁老夫人寿宴上见到尊大人,还是精神矍铄,谈笑风生的!”
“先父一生好强,讳疾忌医,其实病根早生,虽然死得快了一点,但是寿逾七十,也不算是早夭了,再者能够这样遽尔以终,免受缠绵病榻之苦,也是他老人家的福气!”
杜子明忍不住道:“世兄,据下官所知,外界传言,并非空**来风,而且……”
可是于成龙没让他说下去,冷冷地道:“先父立朝多年,行事梗直,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希望他早死的人也很多,而口蜜腹剑,暗加祸陷的尤多,先父都坦然处之,无惧无虑,除了天夺其寿。无人能造化先父的生死,外面的那些传说都是些无聊小人信口编排,成龙无意去听闻。”
杜子明道:“世兄可能不知道其中大有隐情!”
于成龙连最后一点礼貌都不想保留了:“先父与两位大人并无深交T临终前对两位也没有说过一句好话,成龙对外面的传言不敢置信,对两位大人的盛情也不敢承受,两位请回府吧!”返身迳去,倒把尤浑与杜子明怔在当场,而且还有不少吊客在旁,自受一番奚落,还发作不得。长安是个口舌是非最多的地方,杜子明与尤浑在于氏丧宅受窘的消息很快就傅了开去。
这些他们倒不在乎,做官就得有忍气的雅量,但于成龙对李益的态度,以及对他们冷淡的强烈对比,这使得他们很不安,连家都顾不得回了,忽忽赶到王阁老府上,却受到了挡驾,再赶到卢家,家人也回说中书出门访友未回。
这明明是拒绝接见的表示,两人才深感事态之不妙,硬着头皮到李益的寓所去,接待他们的是李升,说公子出门三天了,留下话三两天必回,家里也急着在找他,因为小娘子病待很重。
看样子不假,李升的脸上有重重的忧色,而昔日名花鲍十一娘恰由内宅送医生出来。当初都是熟客,鲍十一娘虽已脱籍收帜,倒还落落大方地向他们打了招呼,随即匆匆地问道:“两位大人可知道李公子在什么地方?”
杜子明苦笑道:“我们要知道也不会来找他了,早上倒是看见他一下,我们也有急事在找他。”
鲍十一娘道:“那就烦请两位大人在别处找找看,找到了就告诉他一声,叫他赶紧回来。”
这样看李益是真不在了,两人也不便久留,再想了一下,只好鼓起勇气去访问高晖了,虽然他们知道高晖平时对他们的印象很不好。
在高晖的门外却碰见了承事房的太监刘安,承值御书房,可以称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人,而且这家伙有个外号叫喜鹊儿,听见了宫中有什么重要的人事升迁决定,一定会抢先出来报讯儿,而他也只为这种事儿才出宫,因此对他的到来,是无人不欢迎的。当然对他的酬谢,也一定是相当丰厚。
看他喜孜孜的样子,就可以知道他在高家一定是有了相当满意的收获。
刘安看见了他们,倒是颇感意外,随即笑笑道:“两位大人的消息是很灵通呀,也是给高尚书大人贺喜的?”
“高尚书大人?”
两人都是一怔,刘安笑着道:“是啊!兵部尚书出缺,圣上想此缺不能久悬,必需立制递补的,召见翼国公跟枢密使许,魏二位阁老,商定了由吏部侍郎高大人晋升,已经召人写谕示了。明天早朝就会宣示。高大人除了晋升兵部尚书,还加了平章政事的副衔,这可是难得的异数,因多少年来,三十多岁能官居尚书而兼领平章政事相衔的,高大人还是第一个,咱家得了确信,赶紧来报喜了,二位大人也不慢呀!”
二人心头一震,他们再也没想到这个尚书会弄到高晖头上去了,以高晖的态度,今后要想通融办事将更难了,还不如是于善谦在任了,那老头儿虽然讨厌,故作清高状,但顺着他的毛儿摸,而有好处让他吃个大份,他也会难得胡涂一次,而且有些事,于老儿根本不了解。
现在换了高晖,这家伙比于老儿更精明,与他们格格不入,已经够难办了,而许多原可比打马虎眼儿的事,现在也混蒙不过去了。
两个人面面相观,心里不禁迭声叫苦,尤浑才是真的后悔了,假如不是他多嘴,把于善谦在皇帝面前评议李益的那些话泄露出来,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尤浑还只为今后难以办事为虑,杜子明却较为想得深;自己与尤浑两人的地位是否会发生动摇?
因此他忙向刘安一揖道:“刘公公是否听见了其他的消息?”
刘安略一沉吟道:“这个咱家可不清楚,只是这次人事异动很大,承事房写谕的人员,一连传了好几个进去,当然是有升有降,有调有动,不过咱家是出了名的喜鹊儿,报喜不报凶,那些不愉快的事,咱家从不打听,二位大人忙吧,高大人荣升的事,他似乎早有了底子,咱家报了喜讯,他并没有感到特别惊奇。因此有关这次人事异动,可能他还清楚得多。”
杜子明还想多问他两句,但是宫监未奉谕而出宫,是十分秘密的事,刘安算是较有头脸的,但他也不敢在外久留,匆匆上了轿子走了。
尤浑朝杜子明叹了口气道:“操了半天的心,拔掉了一个疔疽,偏又长个瘤,看来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了!”
杜子明这时才说出他心中的忧虑,“浑老,暂莫为将来担虑,且为目前操心吧,很可能我们这次是一错再错,满盘皆输,连眼前这份差事都维持不下去了,设若下官的担心不是过虑,只怕已没有什么将来了,调个闲额,等着发霉吧,那才叫做两面不讨好哩。”
尤浑一怔:“老杜,这是怎么说呢?”
杜子明道:“第一错,错在我们不该临时打退堂鼓,早知道于老儿必倒,我们该拼着冒险豁上一试,跟高晖也藉机攀上交情,事情就好得多了。既然没有介入,乾脆就不管倒也好得多,我们不该在听见李益一个人把事情办成了,又往身上揽,而最大的错就是一听于老儿伸了腿就慌了手脚,硬栽在李益那小子的头上!”
“这本来说是他一个人揽的,也不算栽他呀!”
“可是你没看见于成龙对李益的态度吗?在太子陪祭的时候,于成龙还是横眉竖眼的,等他们在后堂密谈过出来,于成龙竟是感激涕零,万分感激,因此,可想像得到李益一定是抓住了于老儿的痛脚,明明气死了他,还对于家人卖足了人情!”
“对!有道理,于老儿器量虽窄,但也不是个轻易动气的,他居然会听见消息后急得吐血,可见李益是真的吃住了他,那绝对不是用你我所说的手段了。”
杜子明道:“当然不是,我们是在于老儿死后才想到坑在李益头上,祗有这个理由最好,李益既然没有离开,而且公然前来致祭,自然是另有所恃,他跟太子一起向于成龙示惠,自然这一点已经陈之圣听了,我们却自作聪明地栽了他一赃,岂不是自己整自己吗?”
尤浑慌了手脚:“那怎么办?”
“李益这小子不是个忠厚的人,知道我们要整他,他还会不反击吗?他自己的地位虽低,交游却广,翼国公,汾阳王,甚至太子都是他的支持者,说句话还不容易!”
尤浑连连顿足,杜子明叹道:“浑老,这次下官是被你拖惨了,你要控制卢方,嫌那小子太精明碍事,想把他一并挖掉,才来上那一手,现在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去听听高晖的口气了。”
高晖总算是见着了,他们俩先还装着胡涂地向高晖道喜,高晖淡淡地道:“多谢!多谢!两位的消息倒是很快,下官只是刚听刘安说起,准不准还不知道。”
尤浑陪笑道:“高大人客气了,刘安素有喜鹊之称,从来没有报错过,何况上谕已定,连圣旨都写好了,就等明早宣示了,大人还有什么怀疑的!”
高晖一笑道:“原来两位是碰见刘安才知道的,如此说来,两位赐莅是别有指教的了?”
尤浑看看杜子明,然后才陪笑道:“下官有一点事情不明,于老儿那天在王阁老府上,被李十郎逼得当天写了辞呈的确是事实,于老儿之死,与此也大有关系,就是今天见到高大人与十郎伴太子致祭时,于成龙尚有不愤之状,何以后来于成龙对李十郎却改变了态度,这不知是何缘故?”
高晖微笑道:“这个两位何以不去问问于成龙呢?”
两人都有点难堪,过了一会儿,杜子明才嗫嗫道:“成龙兄新遭父丧,正在哀痛之际,下官等自是不便动问。”
高晖道:“其实也没什么,于老之死,外界多所误传,李十郎只是央请太子略作解释而已。”
杜子明忙道:“李十郎是如何解释的?”
高晖笑道:“那日两位在圣上面前,不是已经把原因都奏明白了。李君虞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两个人更是讪然,杜子明讷讷地道:“没……没有的事。”
高晖冷笑道:“那就是太子殿下诬赖二公了。殿下在赉旨致奠前,曾先入觐圣驾请示,而且召下官与十郎伴祭也是奉了圣谕,说二公对于老之死有所陈述,特谕殿下带了十郎去问问于成龙,看是否果如二公之言!”
尤浑额上的汗水都流了下来道:“那是因为圣上召见,垂询此事,下官等不明内情,仅作猜测而已。”
高晖道:“中书卢公是十郎的岳父,门下王阁老则是亲自代于老呈递辞表的,如果圣上真要垂询内情,应该问他们二位才是,怎么会问到二公头上来呢?”
杜子明见他咄咄相逼,知道他是有意为难,无奈之下,只得道:“于老儿居朝桀傲,跟谁也都不和,我们都很讨厌他,藉着王阁老夫人庆寿之便,原是想折辱他一番的,当时大家商量了很多办法,结果却因为高大人跟他当场闹翻了,未及如所拟计划实施,至于后来李十郎究竟用什么方法使于老儿就范,无人得知,于老儿暴卒后,由于传说纷纭,且有涉及尤老及下官者,圣上垂询原因,下官等不敢欺君,只得把所拟的计划禀奏,如此而已。”

高晖脸色一沉道:“可是两位所陈奏的理由,却足足可以毁了李益,幸好天栽圣明,未予置信,事本与二公无涉,二公庸人自扰,未明事实,妄加揣测,争功诿过,几欲置人于死地,太子殿下对此颇为不满,乃代十郎洗刷!”
杜子明窘急地道:“可是于老儿之死,与李益不无关系,这也是事实,而究于老儿之为人,除了下官等所陈测的原因外,皆不足以令其就范,因此下官也并没有冤枉他。”
高晖道:“可是事实并未如二公所想,于老早有宿疾,已萌退意,他那天在王阁老府中见到李十郎,对他的人品言辞颇为激赏,因此对前在圣上面前所作的评语,颇为后悔,自承识人不明而亲书辞表,同时也另作一呈,推荐十郎才堪大用,如此而已。”
两人一听知道这是虚托之言,尤浑道:“既是如此,于老儿又怎么会突然暴疾而卒呢?”
高晖冷冷地道:“那可说是被二公气死的,他上了辞表,本出一片诚意,二公在朝房同僚之间,妄行宣扬,语多荒谬,他才一气而卒。我们见了于成龙。李十郎把于老所作的荐呈出示,误会冰释,才知道一切都是二公搅起的风波,不过这种事只能怪于老自己性情太急躁,怨不得二公,倒是下官因此得蒙晋升,得力二公不少,待朝命宣示后。下官再好好地向二公致意。”
一番话连挖苦带讥讽,二人再也坐不下去了。只有腼颜告辞。怀着一肚子鬼胎回去了。
高晖含笑回到了后面的书房,李益正坐在那儿,两人谈起杜尤的狼狈,都感到很开心。
最踌躇满志的就是李益了,比这早一步。他们还听见了一个人的报告,兵部左侍郎费忌的。
他的年纪很轻,是高晖的同窗好友,也是高晖的父亲的门生,于善谦之所以拔擢这个年轻人,一方面是利用他的师门渊源,高家和各地兵镇守备间的亲密关系,再者也是藉此对人的一点赎愆,而最主要的则是为了他自己。他把最可能接替自己地位的那两个缺,左右侍郎悬着,然后擢拔了一些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办事有干劲儿,肯听话,而且地位离他这个尚书的距离还有一大截。
费忌由五品郎中跳到四品下左丞郎缺足足干了五六年,然而跳到正四品上的左侍郎却只有两年光景,别看这小小的一级,有的人终其一生也很难得跳过去。
费忌虽然跳到了尚书部下第一次长,但是很难威胁到他这个尚书的地位,而兵部一缺由他部调任的可能性极微,于善谦为了保全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可说是费熬了苦心。
费忌不会当真地感激他,因为他是个孤苦伶仃的寒士,受高大人的奖掖提拔,与高晖一起受艺,然后再简拔推举出去,他与高晖情同手足。
于善谦死后,他究竟是部属,留得久一点,也就看见了杜子明与尤浑二人心怀鬼胎向于成龙探询进谗的丑态,更知道他们碰了一鼻子灰的窘事。先来告诉了高晖。所以高晖在杜尤二人来访时,已经胸有成竹地捏造了那么一段经过,把他们挡了出去。
因此高晖进来一说,李益笑道:“小弟真希望能在场看看他们那副嘴脸,比二公一向以长袖善舞而称能吏,而他们的脑筋转得也真快,于老儿死讯才出,他们立刻就安排了脱身之策,若非高兄早有防备,小弟倒真是被他们坑着了。”
这两人由于投契之故,已经称兄道弟,情深莫逆。
高晖笑笑道:“那倒不尽然,吾弟也不是甘于受人摆布之辈,纵然没有愚兄这一封信,相信你也早有了自处之策了。”
李益笑了一笑道:“办法是有的,只是不太好,不如这个结果使人满意。”
高晖道:“君虞,你我虽是相识未久,但是十分投契,先君子为鱼监所刺,是你代我报的仇,为于善谦构陷,也是因你的机缘而揭穿,你究竟打算用什么方法来脱身,是不是能告诉我呢?”
李益想了一下才道:“我怀着这封密函去见翼公,就是想请他过目一下,说明我们先前的计划,讲高兄不甘心老父被害,准备以此函公诸天下,于老儿可能就会因此愧急而死。”
高晖道:“当时我们都以为圣上知道这件事,这封密函并不足以构成对于老儿太大的威胁呀!”
李益道:“不!即使圣上真的知道此事,也不能对廷臣承认,为全威信起见,必须让于老儿挑起这份担子,何况于老儿已死,翼公一定会叫我把密函毁掉,力促圣上对于老儿之死免于追宄,甚至还会压制着于氏族人不得声张。”
高晖道:“这原是我的计划,也是我告诉你可以如此做的,但只是使朝廷不追究而已,可是这不能构成于老儿的死因,如果于老儿有恃无恐,还是逼不死他的,你必须另有一套说词,使翼公相信于老儿因何而咯血暴卒的!”
李益笑道:“我代家岳父整顿了一部成年旧件,发现有几件案子是兵部与户工两部会办的,帐目上可能大有出入,譬如度支部所拨的修建长城款项中有支付民工报酬的款项,大有出入,五千民夫可以做到的工程,竟然动支了两万之数,这上面于老儿最少占了六成!”
“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李益道:“我前岁进京赴试,恰好经过那处工地,那是我的估计,差不了太多,我在档案中看见了所报销的数额。就想到其中必有问题。而察勘监办的就是于老儿与杜尤二公,而家岳也说过,于老儿并非一清如水,只是看准了才捞,而且一定吃大份,尤杜二公恨他也在此。”
“你准备以此为证揭发?”
李益笑道:“我那里有证据,只是准备说杜尤二公故意泄露此事叫我去威胁于老儿罢了!”
“那怎么会有用呢;尤浑跟杜子明不会承认的。”
“他们当然不会承认,可是我说他们要拿这个去吓吓于老儿是会有效的,那知道于老儿不经吓,一命呜呼了,杜尤二人惧我秘密,想先告我一状,这虽是我的猜测,也不会是捕风捉影,至少翼国公会相信的,纵然杜尤二人再矢口否认也没有用,到现在为止,于老儿究竟因何而死,仍是无人知道,但就因为传说纷纷,所以各说各话,信不信在人!”
高晖一叹道:“君虞!假如你真用了这一套办法,那可就牵涉太广了!”
李益笑道:“也不会怎么样的,因为这祗是我的一句话,他们会提出各种证据来推翻的,不过他们两人今后在圣上面前的说话也就要打个折扣了。”
“难道你不怕落个诬告之罪吗?”
“我祗是在翼公那儿谈谈而已,又没有正式投状告诉,再说这件事也不可能敞开来办。”
高晖笑道:“办也办不出个名堂的,即使真有此事,他们也早已安排弥缝好了,不过这一来,的确是够杜子明跟尤浑受的,咬人一口,入骨三分,兄弟,你真厉害!”
李益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小弟想起于善谦对待老伯,心中对此辈就更为深恶痛绝,有机会能对此作一番儆戒,小弟是绝不会放弃的。”
这番话因为牵连着高晖心中积压多年的宿怨,大获其心,因之使高晖稍稍被勾起的一丝不以为然之心也冲淡了下来,握着他的手道:“对!君虞,此辈不除,正道君子殊难立足于朝房,先君子对昔日于善谦何等信赖,对他所献之策虽略知危险,第以国脉所系,君上之寄及挚友之荐,乃慨然以赴,谁知道他竟暗藏祸心,你对斯辈尊以父执,悉心为供驱策,冀能儆惩奸宄,而他们在危急之际,却想先出卖你,像这种人,是该痛加挞伐,以振世风,以廓朝廷。君虞,愚兄这次得以擢跃廷阁,一半固受荫于先人,另一半实在得力于你,因之你放心好了,利用在郑州这三年的任期,施展长才,好好地表现一番,任期一满,愚兄保证把你内调晋京,然后你我兄弟在朝中好好地携手合作,务使各宵小绝迹,忠义彰扬,非吾辈中人。绝不让他们欺瞒君上,祸乱朝纲!”
这是一篇意味很深的谈话,乍听上去,似乎是字字金石,掷地有声,仔细一回味,却又可以意会到另一种强烈的暗示,高晖在邀他结党,形成了股新兴的,足以影响朝政的力量。
高家一直是有这种潜力,而高晖也是有雄心,有魄力的人,他看中了李益的才华,李益的潜在影响力以及李益的渊源,因此,两人的地位虽然悬殊,但高晖对他邀请却是完全以平等地位的恳求。李益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一种的机会,因此笑道:“兄长如此器重,小弟也不敢妄自菲薄,将来一定追附骥尾,竭尽驽钝以报知遇!”
高晖笑道:“君虞,这么说就不是弟兄了,彼此都别客气,反正今后祸福共当,苦乐同当,谁都不忘记就是了。明日上谕一发,愚兄就不得闲了,今后难得有空,我们弟兄先好好的聚一下。”
于是他吩咐了闭门杜客,摆下酒菜,跟李益两人煮酒纵谈,兄弟两人着实地计议了一番。
大事谈得差不多了,高晖才道:“君虞,令岳这一次虽然有欠忠厚,但是他也是不得己,被小人所持,一时失了主见。你还是不要耿耿在心!”
李益笑道:“只是小弟心愤难平,所以才让他急一急,明日谕出,他就会明白的。”
高晖道:“兄弟!你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今天先去向他知会一声呢?他一定很着急。”
李益摇摇头道:“不!小弟深知家岳的为人。优柔寡断而又畏事,今日即为一例,他知道小弟不甘受人摆布而继续留在长安,跟王阁老二人唯恐小弟把他们也扯了出来,所以今天都没敢去探于老儿之丧,在尘埃未定前,他是不敢再见小弟的,很可能在门上就被挡了驾,白碰一鼻子灰回来,以后反而更难见面了。”
“可是杜子明他们不会把事情告诉他吗?”
“那两人是已经去过了,没见到家岳,才硬着头皮上兄长这儿来的,今天家岳一定是闭门杜客,或者是托辞他往以避,谁也见不着的。”
“可是他得知消息后就会不同了!”
“他无法得到消息,为了保全于老儿死后之名,圣上要我们今天陪太子致奠时才将密函交还,用心无非以释外疑,让大家认为是由太子说项,化解了这件事的宿怨,此外别无人知,别人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会有人饶舌去告诉他了。”
“杜子明与尤浑会不会再去呢?”
“可能性不大,他们在于成龙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又见到家岳没去致奠,在兄长这儿饱受奚落。心中一定认为家岳知情而不告他们,甚至于存心在整他们,心怀忿懑,不会再去了,而大哥荣升的消息,虽然有刘安来通知,但上谕未下,刘安只是偷偷来贺个喜,不会到处去讲的,所以家岳对今天发生的事,他是最隔阂的,说不定还真是为了怕多惹是非而躲开了,倒不如等明天兄长高就谕下,他知道了自会前来找我的!”
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才是他的本意,是要卢方向他低头,高晖笑了道:“兄弟,这口气赌得没有意思。”
李益昂然道:“不!兄弟,我认为有此必要,这门亲事虽是亲上加亲,但结得很勉强,你不知道他的气焰多盛,多么势利,要不是舍表妹对我情意深重,小弟绝不想高攀他们的!”
有了几分酒意,他也失去了平日的镇定,把自己归省回家,听见姨母崔氏来访,卢闰英向自己母亲示意,而姨丈索聘的倨傲,以及表妹留下玉珠,又说到回到长安后去拜访的情形,一直到仓猝宣布婚事,而卢方闻知于善谦死讯后。受尤杜二人怂恿嫁祸于自己的始未。
高晖道:“原来是这样仓猝宣布的,事实上并未下聘署帖成仪,我还当你们是早就定好的呢?”
李益道:“家岳之所以肯受尤杜二人的议决,把责任全推在我头上,也是拿住了这一点,虽有口盟,却无婚书庚帖为凭,为了保全他自己,准备先赶我上郑州去顶过,然后看看情况,如果朝廷不加深究,是证明我在圣上心中尚有印象,不妨徐为之图,如若因而获罪,他可以遣女别嫁,推翻前言。我也无可奈何。”
高晖叹道:“中书卢公居然凉薄如此,倒是颇出人意外,先君子在世时,对他还十分推重的。”
李益道:“老伯大人以赤诚之心对人,将己度人,把人人都当作了信义知己,推心置腹,肝胆相照,所以才会受到于老儿的陷害而不自知,多年老友尚且如此,而家岳与老伯不过初交而已,又怎能深知其守节呢?岁寒乃知松柏之劲。人也必须要经过患难,才能知其本性!”
高晖道:“但令表妹对你的一片情意总是可感的。”
“唯其如此,我才不忍相负,不过前两天我是从他家负气而出的,家母不日将由姑臧来京行聘,到时还请兄长多照顾,而且烦请兄长作代前往致聘。至于家岳那儿,小弟预计他闻知消息后,一定会来的,只要他两天不来,小弟再去登门求恕,也算是对他的一番歉意,如果他立即来了,则足见家岳势利太重,兄弟以后与中书省的交涉尚多,也可以知道如何应付。”
高晖想想等个两三天,看看一个人的表现倒也无妨。这一天李益仍是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家里已经出了事。
直等到次日早朝罢后,上谕宣示,拔擢了高晖继长兵部,而把尤浑与杜子明二人都调置了闲缺,原来两人所主掌的业务,则简派了两个年轻人,都是翼国公秦放鹤的亲戚与女婿。李益这才想到翼公对他的事如此热心,还是有他私心的目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因为这两个人平素跟李益的私交很不错,人也颇为能干。
无论如何,这对李益总是争足了面子,他以一个新科进士的身份,放出外郡的副牧,还没有正式视事,就已经表现了很漂亮的一手,扳倒一个尚书与两个红员。
李益知高晖回家后,一定会有很多登门道贺的人,他留下不便,才带着胜利的心情回到了寓所。
见了鲍十一娘满脸忧色,他已经感到事情不对劲了,强打起兴子笑道:“十一娘,多日不见,我心如晦。”
鲍十一娘却焦急地埋怨道:“爷,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满城敲锣打鼓去寻人,你也是的,怎么几天不回家,都上那儿去了?”
李益笑道:“我不是叫人告诉家里的吗?这几天是我的生死关头,我必须去挣扎奋斗,十一娘,你是被什么风吹来的,来了多久了?”
鲍十一娘道:“没两天,我是在家里听见了你的喜讯,赶来向你恭喜的,结果却……”
听了这句话,李益的心沉了下去,跟卢闰英的婚事他原想找个适当的机会告诉霍小玉的,可是这个好心而多事,可恨又可爱的鲍十一娘,把事情又弄糟了,把他的一番苦心安排全弄糟了!
见了他的脸色鲍十一娘也感到很不安:“十郎,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以为长安市上的人都知道了,你一定早就告诉了小玉,谁知道她一点讯息都不知道。”
看见李益更阴沉的脸色,鲍十一娘鼓起勇气又问道:“十郎,为什么你要瞒着小玉呢?”
李益望了她一眼,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惶急的成分多于责问,心中不禁一动,反问道:“十一娘,你又替她出了什么主意?”
在他的反诘下,鲍十一娘低下了头:“十郎,你跟小玉的事是我一手促成的,而且净持姊也托我照顾她,对你们的事我不能不关心……”
李益又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十一娘,你能不能劝小玉离开我,或者是为她另外找个人?”
鲍十一娘为之一怔道:“十郎,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我是为你们好。”
李益看看她,叹了口气:“十一娘,我实在不忍心说什么使你伤心的话,因为我们是朋友,而且毕竟有过一段交情。可是我实在无法感激你的热情,你为我们好,但你做的并不是为我们好,你插在我们中间,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上次小玉生病,你闹得还不够?花了钱不说,还把病越拖越重!”
鲍十一娘低下了头,李益道:“这次你又给小玉出了什么主意?”
鲍十一娘仍是低头不语,李益心急地冲向后面,但见霍小玉面向着天,躺在榻上,浣纱含着泪在一边轻轻地吹着一碗药汁。
李益看看床上的小玉,几乎吓了一大跳,才三四天不见,她已变了样子,两眼深陷,脸色焦黄,唇色白得如蜡,蓬松着头发,没有一点光泽。
李益走向前一步,摸着小玉的头,烫得灼手,被他这一扰,霍小玉算是由迷惘中醒觉过来了,无神的眼珠在他身上转了一转:“爷,你回来了?”
她挣扎着似乎要起来,李益按住了她:“小玉,你别动,好好的,怎么又病成了这个样子?”
小玉微弱地道:“我本来就身子不好,这两天又受了风寒……”
“感冒风寒也不会一下子重成这个样子,就算是痨病又发了,也不会在两三天内突然加剧!”
他端起榻旁一个痰盂,看看里面堆了半盂黄细裱纸,他捡起了几块,一一地展开来。
纸上有着轻黏的痰,霍小玉忙道:“爷!你弄这个干吗?脏死了。”
浣纱很快地夺过痰盂,李益道:“没有吐血呀!”
他又拿起桌上一张大夫开的药方,看了一遍,脸色变了,眼中却射出了怒光,逼视着鲍十一娘:“这上面的药是补虚与清淤血的。她有身孕,怎么能服这种虎狼之剂。是那儿找来的大夫?”
鲍十一娘吃吃地道:“是我从街上请回来的。”
“胡闹!他怎么能开这种方子,难道他没有来诊过脉?不经过望闻问切就胡乱处方!”
又拿起医案来看了一下,脸色变得铁青,沉重地放下了药单:“这个大夫很高明,批的医案也很切,孩子丢了是不是?”
霍小玉垂下了泪:“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就感到肚子痛,刚好鲍姨来了,听说我前夜曾经摔了一交,怕是动了胎气……”
李益沉声道:“不必为我隐瞒,我承认踢了你一下,是我不对,可是你也知道,那正是性命交关的时分,你却一味地跟我纠缠,怎么不使我着急呢?就算那一脚踢动了胎气你也该找以前的王大夫,请他开安胎的药,他对你的病最清楚,干吗要换大夫呢?”
他仍是咄咄逼人,鲍十一娘终于一挺胸道:“先请过王大夫,也开了安胎的药,可是他说只能安安看,不一定有希望,后来我又换了这位胡大夫,人家可是真正的神医,医道高明得很。”
李益点头道:“不错,他的医案批得极为高明,是他说胎儿一定保不住的?”
鲍十一娘沉吟片刻道:“他也没这样说,但是说万一留下去,到了五六月时,如果仍然保不住,大人也完了,因此我才请他把胎儿给打掉,十郎,这是我的主意,我愿意承担一切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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