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晴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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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澌
我原本一无所有。
而1782年的我们便走到了终局。谁给我们这个终局。也许是他,也许是我,也许是那条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绝色罅隙,那个独一无二的女孩。他的妹妹,我的堂妹,萧晴溦。
光阴游走,末世流离。我独自一人在森森夜色中倾听宿命渐行渐近足音。那不是我可以拒绝的一切,故此只有接受。
我承认,我自私,我怯懦,我怨怼。只是葬灭之前,我还是要他一个理由。一个借口。
如果没有,就让我给他一个借口,一个理由。
他的妹妹,那一朵焚尽血华的末世蔷薇。父亲的告诫同预言早在初见他二人那一刻我便懂得。千丝万缕,乱红偷绽,解不开斩不断妖娆勾缠。然而晴游,他是从未曾爱过我的那一个人。
他一颗心一个人,奉上祭台,是血淋漓伤落寞,也只给了那一个他注定得不到的女孩。
她是他的亲生妹妹。
薇葛蕤?萧。
英伦萧氏。萧晴溦。
而她这花开璀滟万顷风华,瓣瓣飘落斑斑向西风,却从未为了晴洲之外的任一个人。
我想笑,想流泪想嚎叫。我这双眼,看得到什么,不过天赐,不过天谴。可是我看不到前世今生我们究竟犯了何等罪孽,竟活该害得年少倾心如此折堕。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能够做些什么。一切都无法挽回。不过是情之一字伤人深,情丝一缕裂人心,而情孽纠缠,便断人魂。
我不愿目睹那一切,那注定血色斑斓结局。
便先拂袖扬眉退场,也怪不得我是非。
晴游,非我负心,非我怯懦。
我只是太过疲惫。我累,我再撑不下去,撑不下去了。若怪我负心,也不过是你忍心。若怪我忍心,其实是你无心。
对我,你从来都无心。
无心便断得干净,去得轻飘。那是你要的因果。故此我只能给你你要的结局。
我独倚高台轻轻微笑,将烟雾吹向空中。月光清明照亮晨露初熟,今夜不眠,只等待他,等他一个浅淡笑容低回。
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将自己作为供奉推上祭坛。
爱丁堡黎明前的夜,幽蓝,如他的眼。
分不清晨钟暮鼓,道不尽昨是今非。
我们之间,多少牵绊,我担不起,也总能够偿还。
晴游,十九年甜蜜凄婉,痛涩茫然,暴躁低柔,癫狂辗转。这蜿蜒心债,我替你来还。
我来还。
当他知道晴溦同晴洲的暧昧,他神色凄凉,我不忍卒睹。我知道他只有在我面前如此坦白,可是他从不在乎这对我是何等折磨。
他根本就不在乎。十九年了,他要的只是晴溦。而那个女孩一个人一颗心早已给了晴洲。我们的堂弟,萧氏未来的主君。
爱欲勾缠,都是冤孽。
我轻轻把他的头自我胸口扶开,放上丝枕。他沉睡的时候就像个温雅女孩。青色的睫毛细长脆弱,雾气般附在娇嫩眼睑。我俯身吻他。这眉。这睫。这颊。这唇。他从来不是我的。而我却自始至终都只属于他一人。指尖滑过他淡淡樱色唇角,他呼吸静稳,可是我精确知道,他会在我计算好的时刻醒来。
那是我需要的结局。
然后我起身披上他的豹皮长袍,轻轻走了出去。
爱丁堡的月色,清寒。我在午夜时分独自游走到晴溦房间。长廊深处灯火幽暗,无声无息。仆众早已休息。次日,萧氏当代主君,我们的祖父大人将举办今秋最后一次猎狐。
我托了烛光停在她门前,我知道那个诡异的女孩不会忽略我的存在。
那一晚我竭力给她施下催眠,用我这双青灰的眼。她常说我的眼像蛇,冷漠危险。我轻轻微笑,不,小雨儿,我亲爱的堂妹,这并非危险,只是遥远。
是你不能碰触不能了解的遥远。
我慢慢自衣袖中滑出纯银探针,抵在指尖。我托着她额头,女孩的长发散落在我掌心,柔软修长的身体窈如丝纨,静静低垂。她双目迷蒙。我盯着她青墨双色的眸子,陡然涌起那股冲动。那瞬间,我很想就这样将探针刺入她眉心。
一击而绝。
我真的很想。
但是,我,不能。
如果你来,你会看到你期待的景致。晴游。即使你根本不愿也不能承认,我仍知道这其实正是你一心需求的结果。我听得见潮湿低回的喘息在你茫然苏醒的呼吸里缠绕,你的警觉,你的直感,你的恐惧。没有错,来吧亲爱的,来这里。我听见你抓起床头暗格里的枪一路狂奔而来。我握紧手里的女孩轻轻摇头。何必如此紧张,亲爱的,你的优雅哪里去了。
他撞开门,一如我所料。我慢慢眯起眼睛。枪口在微弱兰烛下笼上一圈珍珠般柔和光泽,如此接近死亡。
他眼神中的迷乱我看得一清二楚。晴游,我下给你的催眠并没有这么深。
我无法相信那种近似苦痛的纤弱情思是他眼中这一刻缠绵的光亮。别用你的温柔欺瞒一个如此的我。晴游,我认得你那么久。

枪口的寒气低回,他把晴溦自我怀中抢过。我缓缓举起双手,银针跌落。用我的微笑映出他惨白脸色,何等鲜丽对照。
女孩在他怀里慢慢清醒。我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了解一切。了解或不了解,一切都不再重要。他逼近我。那个神情溢出令我心醉神迷的冷酷和芬芳。他叫我出去,离开。我驯顺得或许令他吃惊。他甩上晴溦的门然后陡然将我按倒在墙壁上。枪口渐渐垂落的时候我托起他的脸庞。傻瓜,晴游。你知不知道这个姿势太容易受伤。
他深深呼吸,然后突然发出一声柔软而尖锐的喘息。
一个耳光重重掴来,我无声苦笑。那毫无疑问激怒了他。我抬手扣住他的肩,清细隽柔触感几乎再次教我沉迷。只碰触他便已如此。这一夜我不愿也无法自抑。只有我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我粗暴地提起他来亲吻。被我深深占据的冰凉嘴唇抖簌着几乎无法回应。枪口仍然抵在我胸膛,他的手臂和肩头不住寒颤,整个人几乎碎在我怀里。他的手指慢慢放开。枪沿着我们紧密贴合的胸口慢慢滑了下去。落地的时候发出一声沉闷撞击。壁上灯火渐渐暗淡,薄薄一层混了提兰香料的鲸油竭力撑持,在这个饱含了血丝和咸涩冷香的吻脱离的瞬间陡然炸裂并熄灭。
万籁俱寂。满庭幽黑。
他狠狠一拳击中我腹部,指节的着力清晰准确。翻江倒海的痛楚和窒息令我折弯身体,那个姿势正好紧紧地包裹住他。他的手臂探到我颈后,便抓牢了我。
那两瓣混着我血液和温度的唇轻轻蠕动着擦过我耳廓。
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你想要杀她。”
我所答非问。我只是轻轻地说,“放我走。”
他凝固的姿色如此可观。我微笑起来,重复,“放我走,我不想再同你纠缠下去了。”
他推开我,又一个耳光大力掴来。我探出舌尖抿过唇角,血丝腥甜。他突然扼住我脖颈,重新用力将我扯低。
“不是我,也是另一个人。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会坦然放你去跟随另外的人吗?”
我凝视着他,然后慢慢挣开。
“为什么你只要她。”
其实是根本无须问出口的一句,早知道他绝不会回答。我想我仍是痴痴念念,放不下。他咬紧嘴唇一言不发。我抬起手去,轻轻抚摸他苍白脸颊。如此绝色,如此残忍。晴游,为什么你如此残忍,对我。他瘫软下来,声线如断,微微嘶哑。
“……为什么逼我。”
我没有回答。我不需要回答。
他只穿了贴身白缎衫子,纤丝般身形像一束颤抖在柔软质料下的月光。
我探进手指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拒绝。我用力咬住他锁骨的时候他开始流泪,一滴滴洒上我额头。我知道他覆在我背上的手指已经扣紧了纤细刀锋。他袖中从来不曾放开的瑟瑟寒。那柄妖冶的刀。我轻轻回答他,我说过,宁可,哪怕,辜负所有人,也不要你消失。
那一句话像长满荆棘的绳索狠狠捆住了他。他痛得发抖,即将软倒一般。我不得不用力将他扛上肩头,带回寝室。
被摔进床褥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抗拒。那双近乎苍凉的眼渐渐深蓝。我将双手撑在他两侧的时候他开始抽泣,毫不吝惜毫不掩饰地发出那种绝对可以令我心碎的声音,那声音逼迫着我狠狠卡住了他的身体。
吻落下去,**一触即发。他一言不发地蜷缩起来。那个姿势恰恰入我怀中。我开始昏眩。晴游,你太过分了。
每一个焚烧与痉挛的时刻他紧紧攀住我的肩头,痛楚呻吟。这一夜他丝毫没有要求更多,只是任我肆虐。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是不是最后的温柔。晴游,即使是也好,只有这一次,让我全心全意地将你带走。
一夜难眠。天明之前他到底撑持不住,偎在我肩窝沉沉睡去。我将自己在潮湿床褥上徐徐展开。纵然我一直都是狩猎者,身体里仍然充满被掠夺殆尽的失落,空荡荡如干枯蝉壳。我用一根手指轻轻抹开他粘在脸颊的光滑长发。一角月光有意无意地将银箔般色泽镀上他皎洁脸庞。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吻他。心已经被淘空。晴游,晴游。我默念他的名字。你说,如果我离开,我能把你的什么带走。
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然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指尖擦过他嘴唇的时候他轻轻抱怨,环在我肩头的手臂收紧一点。我握着他轻柔贴合过来的身体,知道自己有一点僵冷一点抗拒。我在他耳畔轻轻呼吸。
晴游。如果你要杀我,那么让我给你一个理由。
我给你这个理由。
晴游。无论你是否记得。
今夜。都是冷月如钩。
Mylastnighthereforyou。
Mylastnightherewithyou。
Maybeyes……maybe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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