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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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进门的顾客有一男一女,女子二十岁大点,挺文静秀气的,穿戴也朴素,可能是大学生,男子三十岁上下,瘦高白净,金丝眼睛配着一身浅色休闲西装的打扮,气质也斯文,显得青年才俊。才进门就听着蒙炽这笑声,男子看了看背对着的蒙炽,皱眉说道:“就说不应该来这种地方,真没档次,什么人都有。”说着就去柜台了。
聂名扬推推蒙炽,小声说道:“别笑了,淑女,淑女,手上不操板砖的时候还是多少注意点形象嘛。”
蒙炽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抬头说道:“我说,您怎么就能这么猜想其他人的想法啊?说真的,我就觉得是您自己心理太过阴暗,我这一打小几岁就开始学习心理学的也没您这么个想法啊,您这倒是无师自通呢。”
聂名扬怔了怔,渐渐收起笑容呆了会儿,又苦涩着微笑,点点头,正视说道:“感谢你爸你妈,让你来治疗我。”
蒙炽装糊涂,笑道:“我没怎么啊,什么治疗。”
聂名扬道:“是,你没怎么,我也没怎么,不存在什么治疗……说真的,在你出现之前,我的确心理阴暗,除了我知道我必须要去做的那些事情,在我眼里是没有什么未来的,也许哪天结束就结束了,就跟西尔加得那样,挺好的。可能吧,我比西尔加得多少还是强得那么一点的,我知道我做的不是为了我自己,有这个信念支撑才能到今天,直到你的出现。那天你撞在我车上的时候,你去救那个孩子的时候,冒充茶艺大师的时候,我发觉这世上还是有阳光的,你就是阳光,只要为了你这样的阳光——无论是多少,你一个人也好,无数人也罢。只要这阳光能永远普照在这片大地上,阳光就是希望,那么我承受再多也是值得的,我,和我的工作,只存在于过去,不属于未来,所以对我个人来说,有没有什么未来也不是大问题,只要这片大地上有阳光,有希望,就够了。”
蒙炽轻轻笑着,伸手过去在桌面上按住聂名扬的手背,说道:“过去是人创造的,也需要人去修理一点点小漏洞,而过去的稳定就维护了今天的安宁,未来是怎么样的,我们不知道,我们也管不了,那是留给未来的人去做的,但今天的我们知道一点,我们做的所有事情绝对不是毫无意义,我们的存在,就是过去和未来最坚固的纽带。所以,我们值得为之付出代价,否则就没有一个可以寄予希望的未来。”
聂名扬抽出手反握在蒙炽的手背上,微笑着说道:“现在我们是一个战壕的了,我很荣幸,有你这么一个搭档。”
蒙炽抽出手来用力握拳在聂名扬手上一撞,收回手,声调很轻柔地说道:“我们是一片阴影,上不得地面,却为了阳光而存在,没有我们这些阴影就没有阳光,为了阳光,我们必须去做阴影,我的宿命也好,你的选择也罢,我们必须去牺牲。”
聂名扬点点头,苦笑着说道:“想不到我一个资深的老员工却被你来教育,到底是学心理的,知道我在想什么,才能疏通心理堵塞。别看我第一天的时候大道理说得一通通的,其实根本就做不到。”
蒙炽说道:“你有心事,也有个想弥补的遗憾。”
聂名扬摇摇头,“没有。”
蒙炽接道:“你知道我是学心理的。”
聂名扬黯然地说道:“想看看阳光。”
“一个多年来认为自己生活在阴影里的人,眼睛里是没有阳光的。”蒙炽笑得比阳光更灿烂地说道:“会看见的,我保证。”
那对男女不知几时坐在背后的桌子,男子小声说道:“有呕吐感,为什么现在没文化的人都喜欢学莎士比亚呢,唉,低级的地方就是只有这些人来。”
蒙炽脸色一变的就要起身,那模样好象还是准备到处找板砖的,被聂名扬拉住。蒙炽挣了两挣,聂名扬用唇语说道:你的存在,就是为了他们。
肯德基的大门再被推开,陈司航一脸期待神色的进来,扫了这边两眼,去柜台要了杯可乐,坐得最远的角落慢慢喝着,不时瞟向这边,大有就是欢迎蒙炽动手的意思。
蒙炽明白,现在就闹事就等于自动结束今天的休假,再一想肯德基这种地方估计也不会有板砖这种称手兵器的,只得无奈的坐下,两人用唇语和手势交谈。
背后那男子就说了,“作为我的人生经历,就是一字,沧桑。人生的苦难我都经历过了,唉,跟你聊了几个月,你是知道的,尤其是感情,那是最失败的啊……”
女子说道:“我们……好象还没聊得那么深吧……今天才见面。”
男子说道:“没有吗?我觉得我的心扉都向你敞开了啊。”
女子说道:“你好象就是说你的家世很那个……知识很高,大学讲师。”
男子说道:“那都是虚名,有知识又有什么用呢,有谁欣赏呢,唉,现在的社会……知道吗,哲学和人生的冲突其实没有那么大,萨特说过,他人既地狱,你知道这什么意思吗?”
蒙炽说道:“你还别说,我真干过。我小时上学对着参考答案抄作业,但是在作文一项嘛,答案就一个字,略。我也照抄下来,然后交上去,这心里还觉得很奇怪:怎么每回都有这个字……”
聂名扬笑道:“你照抄也得有点自己的创意成不成,多少也加个省字嘛,省略。”
蒙炽叹道:“抄作业都抄得我这么失败的,也真算是难得了。”
男子侧头瞪了一眼,继续说道:“这是一种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大致的意思就是说,人类是群居社会关系,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多少受到别人的限制或者影响,不得不去考虑别人对自己的感觉,真正能放开一切去得到精神思想上的自由,那是不行的。但是萨特的意思也绝不是说远离这个人群,要去敌视这个人群,那只是思想层面上的意思,是一种无奈的哀求。”
女子说道:“这个……我不太懂。”
男子说道:“我明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上……人啊,就是一杯咖啡,可以加糖,可以加奶,也可以原味,但是有多少人知道咖啡是什么呢,人又是什么呢。”
蒙炽说道:“我妈也不知道怎么就急了,你说我这点年纪相的哪门子亲?我大学都还没毕业呢好吧?成,算我妈狠,算那哥们条件好,我妈市侩,我认栽了,我就去吧!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哥们他……他就喜欢拿一笔记本在星巴克买杯咖啡,然后坐在角落里忧郁的玩儿纸牌,喝水只喝依云水,跟我去哈根达斯,必须找个靠窗的、能让路人看到的座位,点一个冰激凌火锅……”
聂名扬笑得直喘气,说道:“你这还都不算事儿,我还撞上一更见鬼的呢,过程我就不说了,知道我急眼了之后怎么骂的?我都觉得我这张嘴损得过了份!我说哥们,这知识吧,就像内裤,自个知道穿没穿也就得了,没必要一天到晚把内裤顶脑袋上炫耀,看见别人没顶着内裤的还很奇怪的问一声:喂,兄弟,你脑袋上怎么没有啊?”
蒙炽拍着桌子直叫唤,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抢道:“等会等会,你等我说完,还不知道那哥们的话题转到咖啡上了的时候,那聊起咖啡啊,一套套的,知道N种咖啡的N种煮法的N种不同口味,甚至连咖啡豆种植所需要的土壤是弱酸性土壤还是红土好啊,常年温度应该怎么样啊,空气湿度和水份应该是在多少比例内合适啊,而且对喝速溶的人嗤之以鼻。当时吧,我也是实在听得难熬,就随口问了句,咖啡豆的相差大不到什么地方去,那烘焙工艺过程对于味道取决的比例应该怎么算?那哥们就傻眼了,我这就奇怪了,这是真了解咖啡而说咖啡啊,还是为了说咖啡而说咖啡?我就又多问了一句,以种植咖啡豆比较顶级的埃塞俄比亚和洪都拉斯分别在哪个洲的哪个地段?”
聂名扬一拍巴掌,“不用说了,傻眼。”
“兄台正解!干杯!”蒙炽举起果汁说道:“反正当时我就走人了,就他哥们那程度,给他两杯重度烘培的蓝山和哥伦比亚,他能喝得出区别来我就当场自尽!”
“干杯!”聂名扬举起速溶咖啡,说道:“你算是没问问他,用虹吸壶在小火上煮出来的Lavazza出品的中度烘培哥伦比亚咖啡豆是什么味道?你没问就已经很厚道了,为你的厚道干一杯!”
背后桌上的女子问道:“这个……埃塞俄比亚和洪都拉斯分别在哪个洲?”
男子应道:“这个……好象是在……哎,你别走啊?”
女子连再见都没说的就起座走了。
男子回头过来怒道:“我得罪你们了!?”
蒙炽聂名扬喝干手上杯子就起座,“嗯,这饱喝足,该走了。”
男子拦在身前怒道:“你们什么意思啊!?”
蒙炽开始活动手腕,捏捏拳头说道;“怎么了?我们说我们的,又没招你什么,找茬打架还是怎么着?”
坐老远的陈司航放下可乐,拈起衣领凑进嘴边小声下达命令,满脸的欣喜色。
男子仔细想了想,一对二,被揍的可能性居大,于是就恨恨地让过了路,嘴里小声狠道:“一对野蛮人!”
陈司航一脸的沮丧,摇头晃脑地走到男子面前,惋惜地问道:“你不会打他们啊?”
街道上的空气比肯德基里要浑浊得多,声浪也嘈杂,聂名扬还是深呼吸一口这现代的繁荣气息,说道:“回去吧……早晚得回去。”
蒙炽没反应,蹬蹬跳着跑到一间卖烤鳄鱼肉串的店面摊点前,“来两串。”
聂名扬跟在后面付钱,说道:“回去吧,都快二十二点了。”
蒙炽递了串烤鳄鱼肉过来,“现在上哪儿玩去?”
聂名扬接过,顿了会就笑道:“你还有什么地方没去过的。”
蒙炽极其认真的想了想,“酒吧!除了酒吧,别的地方我多少还知道点,就酒吧不知道。”
‘啪哒’,聂名打了个响指,嘴里塞着烤肉含糊不清地说道:“那就是酒吧!”
暴潮酒吧在中京来说算是个风格上比较高档点的酒吧,倒也不算装修上比哪家豪华,这条街上的酒吧都差不多,而且是在经营风格上比较,店名取得是有点劲爆,但店内的氛围还是很舒缓的,装修典雅,音乐大多以轻音乐为主,乐队也以一些大学生自写自唱的校园民谣类为主,低俗的黄色小品笑话什么的根本绝迹,所以暴潮酒吧还算是受一众较有文化修养人士所欢迎的,既不吵闹也不喧嚣,尤其是小情侣间说说情话更是不受打扰,几百平方米的营业厅内,空气中里弥散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但并不让难受,反倒是觉得很舒服。
聂名扬也向来自认为是有文化修养的人,自然也就来了这家暴潮酒吧,而且还带着一个漂亮姑娘。也是,单身男人一个人来会受人鄙视的,聂名扬岂能是这种自取其辱的人?当然也就在跟一位漂亮可人的女子在使劲忽悠了。“如果人生真有轮回的话,那么我们现在只是在重复同一个故事。”
女郎娇羞地低下头去,“这说得也太玄了点,难道你是在说前世吗。”
聂名扬诚挚地说道:“本来我也不相信有这种事情的,但现在相信了,如果不是缘分注定,那为什么我的酒为什么就这样巧洒在你的杯子中,那是因为冥冥世上总有安排的,怎么方式的重逢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心跳。”
女郎说道:“你在心跳?”
聂名扬点点头,“就在十分钟之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僵尸。”
女郎笑道:“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会说的男人,说大话说得一点都不脸红的,而且还说得不恶心,还听着挺有趣的,你算是第一个。”
聂名扬举举酒杯,浅浅喝了口马蒂尼,“因为这就是真话,你能感应得到这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所以才不排斥。”
“那么我呢!你说轮回千世才等到今天的我,我呢?”这声音充分显示了第三者的悲愤。
聂名扬无奈,拍拍脑门叹气,只能又喝了一口酒。
女郎左右看看两人,疑道:“这是……你的女伴?”
蒙炽一下插在身边的沙发上坐下,盯着女郎的双眼中暗盈微浮,音带哽咽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他身边出现的人太多了,我一个个的也记不完,但请你一件事,求求你,给我十分钟,我只需要十分钟,我只需要他最后告诉我一次,没爱过我,这是假的,只是一场游戏……求求你……”
女郎愕然地拿起坤包起身,“我也是才认识他的,你们谈吧,我告辞。”逃似的离开了。
聂名扬咋咋嘴,回味了一下马蒂尼的醇厚,说道:“早知道就一个人来了。”
蒙炽赞叹地说道:“泡妞的我见得多,可泡妞泡到你份上的可真没见过,我上趟洗手间才几分钟啊,你这儿就上手一个了?真是令我敬重之情油然而剩。”
聂名扬伸了个懒腰说道:“那你以为上酒吧来的都干什么来了,真正是只为了喝酒和听音乐而来酒吧的单身男人,不能说没有,至少是凤毛麟角。你瞧那哥们。”指指不远处一张台上的单身中年男子,聂名扬继续说道:“看那茶几上的烟盒,中间两根抽半截在外面,上面压着打火机,喜欢玩一夜情的就明白这个暗语:今晚有没有美女来点燃我的火?”
“哟嚯,你这还行家里手呢。”
聂名扬耸耸肩,轻松地说道:“酒吧里泡多了自然就知道。不过那哥们没注意一点,烟是三个五,这烟嘛,一算没档次,二来抽了气味有点大,部分玩一夜情的女人介意这一点,而且地方也选错了,暴潮酒吧总体氛围算是不错的,就算这地方有喜欢玩的也是比较矜持的,不会说一见就成功,应该去热辣点的酒吧,反正我看了看,至少这哥们今晚是没戏的。”
蒙炽鼓掌,“我对您的认识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聂名扬笑道:“抬举了。”
“必须的。不过你来酒吧每回都是为泡妞来的?”
“那可不一定,一半一半吧,有好听的歌,气氛还不错的话,我会静心听音乐的,而不会去泡妞,高兴了还会上去自娱自乐一段……”
厅堂的另一边,一个明显喝得有点大舌头了的嗓门喊道:“北部湾是越南人的!海南岛是越南人的!广东广西福建全部是越南人的!”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变调,不知道是外国人喊的还是喝高了的缘故。
聂名扬斜视线瞟了眼,是个黑小个子,冷冷说道:“瞧,这就属于是破坏气氛的。”
“别搭理那些因自卑而产生历史意淫的家伙,我爸和邓叔他们在老山下手真是轻了,再疼点就知道到底什么是他们的了!”蒙炽大有兴趣地说道:“你说的自娱自乐一段,是你自己上去唱一段?”
聂名扬说道:“差不多吧,听听?我唱歌还不算难听。”
蒙炽用力鼓掌,“太想了!只听过你弹惟庸琴,还真不知道你还能唱歌!”
“等着。”聂名扬瞟了眼那个越南人,放下酒杯去了钢琴台前,小声和琴师说了两句,琴师微笑让位。
蒙炽端起聂名扬的那杯马蒂尼酒遥举,微笑示意。远坐在吧台前高脚凳上的陈司航也侧身靠着吧台看过来,举着啤酒瓶灌了一小口等着听,满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聂名扬弹了二十四个一串音阶试了一下音,又弹了弹面前的麦克风,在琴凳上坐定了,轻抚琴键,摁下了白色C琴键,凑近麦克风唱道: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
《我的祖国》,一首很老的歌,也是一首永远不会老的歌。
几十年前的志愿军在上甘岭浴血奋战,伤员都滴水全无,愣是在炮火将山头都削低几米的火力下顶住了进攻。在长津湖爬冰卧雪,冲锋号响时全连竟无一人能起,身着单衣在零下四十度的旷野里趴一晚上的结果就是全部冻死……
当年就伴随着这歌声,将志愿军的英勇传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颂扬了志愿军的流血牺牲,告诉了在安全的大后方的同胞们:你们的子弟,你们的亲人,你们的儿郎,是在什么条件下还在反击咄咄逼人、武装到了牙齿的帝国主义联合军队,并曾经一度将从无败绩的世界第一强国的军队差点赶下了海!

同胞们,这是英雄的军队,也只有这样英雄的军队,才配得到这样的胜利和荣誉!
为这支军队自豪吧,同胞们,这是你们的军队!
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能记得这首歌,还有多少人能唱全这首歌,现在的社会上还有多少人知道现在的安宁和平,是用多少先烈的鲜血换回来的……
酒吧里的顾客大多年纪偏上,不算是小年轻了,都是听着革命歌曲看着革命电影长大的。显然,从客观上来说,这首歌并不合适现在的环境,但人们爱听,而且能听得想象起当年,回想一下自己是否知道感恩,这就够了。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姑娘好像花儿一样
小伙儿心胸多宽广
为了开辟新天地
唤醒了沉睡的高山
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好山好水好地方
条条大路都宽畅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
迎接它的有猎枪
这是英雄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青春的力量
好山好水好地方
条条大路都宽畅
朋友来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来了
迎接它的有猎枪
这是强大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灿烂的阳光
……”
在歌声终了之时,掌声并不算热烈,更没有口哨和尖叫,那是在流行歌曲音乐会上才会出现的。现在的掌声沉重、缓慢、有力,因为这歌声并不刺激人的听觉神经,而是刺激人的思想,从思想层次里面发出的掌声,不需要热烈,只需要记得有过这么一首歌。
聂名扬微笑着点点头致谢,站起身要下琴台,‘呼……’,一个白色的东西飞来,聂名扬在没有判断出扔的是手榴弹还是有毒物品之前,无论是谁扔的东西都绝不会伸手乱接,偏过脑袋一让,快步跳下琴台离远可能的爆炸范围,‘乓啷……’,是个烟灰缸砸碎在墙上。
那个越南人跳起身叫道:“你们打输了越中战争!”随即就被几个没喝高的同伴按了下去。
聂名扬气得牙齿乱错的想打人,就见陈司航已经过去了,于是没再搭理。
眼眶湿润的陈司航马上就红了眼,倒不是为了被保护目标受袭,而是为了中国军队的荣誉!这就准备自己动手教训教训这黑猴子,耳塞里传来了外围队员的告警,陈司航顿住脚听了听,大致是说有十九个人一起进来了,不过判断就是一般的**混混,应该没什么关系,问指示。陈司航为安全起见,还是命令两个组的成员进了酒吧。
出身于军人家庭的蒙炽更能感受到当年的英勇无畏,眼圈也是红红的,把酒杯递过去说道:“别气了,这种傻子多了去了,你打得完么,还是个醉鬼,计较个什么啊。一个民族不敢接受自己的历史的话,这个民族就永远不会有奋发图强之后的辉煌前途,比如韩国。我们能接受百年来受列强欺凌侮辱这段真实的历史,才有了我们今天的浴火重生。随他们叫唤去吧,最好活在梦里而不做一丁点实事儿,那才是最好。”
聂名扬郁闷地将酒一大口灌进,咕嘟吞下,闷声哼道:“我气那只越南猴子干嘛,作为越南人,他要得瑟本来就没错,但说这地方是他的那地方是他的,就是挑衅了。”
“那你气的什么?”
聂名扬慢慢再倒了杯酒,缓声说道:“陡然间想到了国人的冷漠。城市越来越大,国家越来越繁荣,酒吧越来越豪华,经济改革当然是好,否则就没有我们今天强大的国力,可能连管理局都穷得没有启动机器的电能,经济改革是好,可是竟然出现为商业开发而拆毁烈士陵园的事件,南京还有为钱咬恩人的事,给只狗一碗吃狗也不会反咬那个善良的小伙子吧?除非是疯狗。所以人的道德良心哪儿去了?总不能为了钱就别的什么也不顾吧?这简直不是冷漠了,而是忘恩负义。我能理解在突然的经济浪潮冲击下,人的道德思想会有改变,这是一个必然的恶性伴生品,没有才奇怪呢,不能不接受,我只是在想,到底咱们的国家在经济发展到什么地步之后,才会重新重视抓起国民的道德素质。”
蒙炽说道:“每个国家、社会、团体都有阴暗面,你别光盯着阴暗一面去看呀,那你看见的什么都是阴暗的,还是有积极向上的阳光一面的,而且比阴暗面大多了,十几亿人的国家,不出几个败类才叫不正常了。灾难发生时,那么多的志愿者,那么多的捐款者,平时里自愿去山区教学的助学教师,为救落水儿童而牺牲的大学生,这都是积极向上的眼光一面,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国民毕竟还就是我们自己的同胞。”
“唉……”聂名扬揉着脑袋说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脑子里很乱,尽想些对于现在不打粮食的东西。”
蒙炽说道:“那就想点有趣的事儿呗,比如第一次什么什么的。”
“啊,那还是有的。”聂名扬说道:“比如我员工培训完了吧,就得接受拿上岗证的资格考核了,纪经理给我的考核题目是单独去美国办件事儿,不依靠任何人的力量,办成就算通过。我这就去了吧,那还是我第一次在常规手续下出国,单身一人在阿肯色州游荡着,跟美洲的同行较劲,寻找那件文物的突破口。那天晚上挺冷的,下着小阴雨,我车又没油了,就去加油站边的一个小餐厅坐坐,吃点东西缓和一下。餐厅里有一个美国老头在弹吉他唱歌,我进门时,刚巧就听见他唱的是我国国歌,当时我不知道怎么着,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美国老头,只是喜欢用不同语言唱不同国家的国歌而已,没有任何别的意思,而且他压根不会说那些各国语言,只是跟着发音硬记住的,这其实就是这美国老头的一个爱好罢了。但在来我不是,当时我就哭了,唰一下的就眼泪直垮的,我怎么突然就发现,这首歌并不仅是升国旗时的配乐而已,不是,绝对不是。听着美国老头不标准的发音,更谈不上什么感情的发音,当时我就傻了,我发现这首歌能控制我的灵魂……”
蒙炽说道:“独在异乡为异客。”
“见鬼!”聂名扬拍拍脑袋说道:“我怎么又绕上去了,怎么就离不了这些个事儿了?”
蒙炽说道:“你在发愁,或者说直接点,为这次的出差抱有一定的恐惧心理。”
聂名扬喃喃说道:“反正也骗不了你,直说了吧,是。纪经理说了,这次出差几乎是没有成功希望的,他已经给我说过再见了,这么对一个出发去办事的人说话,后果是很严重的,他当然知道这一点,既然明知道还这样说,那就是真的。”
蒙炽轻笑着说道:“我第一次去美国大概是十二岁,跟着云哥一起去的,在俄亥俄州租了个房子暂住,半夜里听见车库有动静,就跑去云哥的房间推醒他说有人进来了,云哥说这回来美国不会有什么麻烦的,最多就是进贼,叫我去解决,把贼打跑就是了,别打911,说完就继续睡了。我这没办法吧,就只能自个儿去呗,一打开车库门,就正见一只胖得出奇的浣熊爪子搭在工具架上折腾?翻箱倒柜的弄得震天响,看我来了,慢悠悠的把爪子放下来,从我脚边极其缓慢的、悠哉游哉地爬出去了。当时我那个气啊,顿时就感觉到我作为人类的尊严受到了极大侵犯,真想找抄把菜片儿跟它拼了,叫它知道知道什么是残暴的人类!”
聂名扬说道:“就放它跑了?”
蒙炽沮丧地说道:“等我气完了,它也已经没影儿了……”
聂名扬笑道:“这要是国内,我一准打死吃了。”
蒙炽叹道:“可那是美国呀,美国的法律是打死可以,但不能吃,咱走哪儿不也得做个守法的好人不是。”
聂名扬摇摇脑袋无声一笑,还是没什么精神,又喝了口酒。
蒙炽突地说道:“会弹吉他不?”
“会点儿。”
“《西班牙之火》呢?”
“没弹过,不过听的次数不少,记得那旋律,问题不大,歌词也记得。”
“给我伴奏!”蒙炽乐着抓起聂名扬就起身。
聂名扬愣道:“你不是想跳舞吧?”
“没错呀,你不也喜欢自娱自乐么。”
“这个……还会跳这个?咳,算了,不过就你这身打扮,穿的平底球鞋不是那种小方头半高皮鞋,也没红长裙啊,那动作感就出不来的。”
“鞋就算了,现在上哪儿找去……”蒙炽一脚一只把两只球鞋都给踢掉了,摸着下巴四处一打量,眼睛定面前的桌布上。聂名扬知道麻烦了,赶紧伸手去拿酒瓶酒杯,晚了。蒙炽直接抓住桌布两角猛力一扯,‘啪啦’,布臬抖动声,桌布已经在手上了,不过幸好,酒瓶酒杯烟灰缸只是轻微的晃动了一下,没掉。
蒙炽将桌布围在腰上扎紧,满意地说道:“这就成了!”
聂名扬哈哈一笑,拉起蒙炽就上了小舞池。借过乐队吉他手的吉他调了几个音,坐定凳子上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了,右手大拇指拨弹,‘嘀,嘀铃铃……’,前奏伴音已然响起。
几步并进走步、推分离步,蒙炽单手拽起桌布——长红裙一角,另只手高举,眼神刚劲挑衅,就如被激怒的公牛,热情的微笑灿如耀阳。
聂名扬无声笑着继续拨动吉他弦,手指轻快灵捷,第一次弹奏这首曲子也将音乐拍点掌握得丝毫不差,八拍一循环,一分钟六十节,该到沙锤点上时用手掌在音箱上轻拍代替,‘嘭嘭、嘭嘭嘭嘭……’。
鲜亮如火的大红色长裙翻舞,将一个修长苗条的身影裹在其中,沿着舞程线绕场滚动。蒙炽舞姿挺拔,舞步流动,将侧行前进、大圆圈转、行进连续转、斗篷步等动静鲜明的舞步现得刚柔有度,发步收力的顿挫间尽展力感美。
“Tuamoresjuramento,queconvierteendíadesol……”西班牙语的《西班牙之火》歌声奔放,尽管西班牙语有点饶舌,聂名扬也不是说得很好,有的音也不是发得太准,但在激昂火热的旋律下,这点缺点问题不大,尤其是嗓音属于中音磁性型的,唱得更是有一番别样的味道。唯一的遗憾就是这把吉他不是古典吉他,而且也差了个专门的沙锤,未免有点美中不足。
满场呼声雷动,陈司航都张大嘴笑着,身体随音乐和蒙炽的舞点抖动,两个组的警戒处队员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更喜欢这种热情奔放的音乐舞蹈,哼唱着随节奏拍掌轻呼,增加气氛,就连借出吉他的乐队吉他手都忘记宝贝吉他在不时当沙锤用,而尽兴跟着音乐一起抖动肩膀和脑袋。
聂名扬笑容灿烂,身体也在舞动,完全忘记了刚才心中的那点阴霾,放开嗓门高唱的磁性歌声尽显澎湃激昂,鲜明热烈,拉丁情调的灿烂尽情释放。蒙炽名如其人,动静狂热的舞步中竟是在炽热的燃烧,尽管上身穿的是件白色原领T恤,不是红或黑,但这点视觉遗憾完全用烈焰烧燎的舞姿弥补得全然不见,就算光脚没穿半高皮鞋,但本身的身高就一米七,腿也够修长,不需要鞋来配合腿型,跳动间,静止步时舒展得雅致柔情,扭摆矛刺步时强悍奔放,在舞步中就能迸出红与黑的翻滚豪放,神情顾盼间也尽显西班牙女郎激烈与热情的神韵,将地道的技巧、视觉力度美、热烈的情绪这三重点融而为一。配上聂名扬的歌声,蒙炽简直是个天生的舞者,这个组合就是那种热情音乐加舞蹈的魅力召唤。
再美丽的事物也总有结束的时候,近六分钟的热舞和音乐结束了,舞者和歌手相对微笑着,都对搭档为自己做出了尽求完美的配合而表示感谢,两只右拳的拳面撞在一起,表示对搭档的赞同。
台下陈司航直着脖子带头高叫:“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同志们说……”算是打住了,这话好象不应该在这地方喊,也太有点出格了。
不过不用陈司航提醒,台下的掌声雷鸣般响动,几声尖利的口哨夹杂在其中,情绪昂奋的酒客也是红脸高喊着请再跳一曲,包括那个放香烟暗语邀请一夜情的中年男子,一夜情还真没这舞蹈来得更赏心悦目,至少纯粹的音乐加舞蹈比肉体感官刺激要来得更纯洁点。
聂名扬兴致昂昂,侧望蒙炽一眼,蒙炽笑容灿烂的猛力一点头。聂名扬大笑着低头猛挂了弦,‘特啷啷’,再冲着麦克风大喊:“弗拉明戈!”——
“干嘛!”蒙炽随口叫出,一个男人的躯体在之前就已经倒飞两米撞翻在个小台里。
聂名扬丢了吉他噌地跳下凳子抢在蒙炽面前,扫了眼地上的几张百元钞票,再瞧瞧面前两个都比自己高大的健硕壮汉,平静地说道:“你们想干嘛?”
老远的两个组十六名警戒处外勤科队员齐步上前,陈司航摆摆手制止,在通讯器里小声说道:“外围收拢警戒防线,幺、二,两个组进来。完毕。”
两名壮汉回头瞟了眼被踢飞的小个子同伴还挣扎着爬不起来,心下惊异这跳舞的舞蹈演员腿劲还真不小,不过现在也不大在乎这个,回过头来说道:“么昂哪?你是带班子嘀,还是英雄救美嘀?”
聂名扬憋着气侧过头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蒙炽在背后气得歪鼻子咧嘴地哼道:“流氓!拿钱往我裙子里塞,一急就踹飞了!”解开桌布猛力一把扔在地上砰然有声,这情绪表示也顾不得闹事就等于自动结束这最后休假的问题了:打架?那就打呗!
虽然扫兴,聂名扬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小声回道:“知道了。”
两名壮汉不耐烦了,其中一个说道:“说撒,你是不是带班子嘀,是的话我就跟你谈。”
聂名扬用眼神示意陈司航等人现在还没打起来,还没你们的事儿。然后点头说道:“算是的吧,我算是经纪人吧。”
壮汉之一说道:“那我也不嘀哆,明说了,我们扛旗子嘀蛮喜欢这姑娘伢跳的舞,叫她过克聊哈子话,你么昂想嘀咧。”
聂名扬微笑着回道;“没怎么想,不干。”
壮汉之一冷笑着说道:“我怕你是有嘀噶不识黑吧,晓不晓得我是哪个啊?”
聂名扬点点头,诚恳地说道:“其实我也有时候觉得自己太不识时务,希望有人能多教导我点,但是就现在的情势下来说,我还真不想知道您老兄是谁。”
“心里蛮冒得数啊,不晓得是吧?老子马上叫你晓得。”壮汉之一说着就向前一步,说道:“告诉你个名字,莫黑倒了啊,老子叫……”——‘叭’,板砖断裂的声音,壮汉之一毫不犹豫的就倒地昏死,那速度那表现,可比蒙炽抡聂名扬一凳子当时那可爽利多了。
蒙炽骂道:“叫去你大爷的。”
壮汉之二愕然回头——‘叭’,第二块板砖断裂,壮汉之二也倒地昏死。
蒙炽再骂:“你叫去你妈的。”
聂名扬奇怪地看看背后的蒙炽,没有,再看看面前的蒙炽,有的。于是就叹服地说道:“原来您才是会瞬间移动的啊?更佩服的是,这才几秒钟的工夫啊,酒吧里也没有啊,您就上哪儿抄上这俩无敌杀器大板砖了?”
蒙炽潇洒地扔掉了两半截红中带青的板砖拍拍手,得意地哼道:“不懂了吧,这叫……”
聂名扬面露苦相地干笑:“劝您还是别把兵器给扔了,您至少还得拍翻十六个才算完。”
蒙炽回头一扫,满酒吧的至少十六个人起身了,估计怎么着也不是为自己的板砖术喝彩的。于是也干笑着后退两步缩在聂名扬背后,问道:“这可怎么办?平均一打八?”
聂名扬低头扳着手指头算数,喃喃说道:“你看啊,这个事儿得这么算。看他们这形态吧,要是明天没出差任务的话,打就打呗,我对付十个没问题,你对付六个应该也不算问题,但这酒吧的室内环境不太好,封闭,视线不好。尤其是整出匕首或者小破瓶子什么的时候……”——蒙炽一把拉了就跑,“还算你个倒霉蛋啊!逃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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