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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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沈如磐又来到庄园。
书房中央是萧与时的工作区域, 除了书桌,还有超大的高清电视,用来演示电子文稿。电视的对面是一组高档皮艺沙发,搭配黑白几何花纹地毯, 与沉静的空间氛围保持一致。
萧与时去找摄像机连接线, 沈如磐环视四周,目光落到墙柜上的照片。
那是全家福, 居中坐着的两位长辈不必说, 自然是萧与时的父母。后面三位年轻男子站一排, 五官轮廓有些相像, 各有各的气质,但立于左侧位置的萧与时,明显更清冷一些。
沈如磐曾经上网搜索过萧与时,了解他的家世, 知道他有两位弟弟。
二弟萧沂(Hogen)是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钢琴家、剧作家,三弟萧淮(Hermann)则是德意志投资银行的高层,也是家族第四代唯一一个和银行事业打交道的人。
Hofmann、Hogen、Hermann, 三个男人长得像, 德文名字也很接近。沈如磐凑近细看照片, 情不自禁脑补假如同时遇到三兄弟、她能不能一眼辨认萧与时的情形。
再然后, 她无声地笑了。
萧与时很快回来。
摄像机的连接线有好几根,在沈如磐眼里,那些或粗或细、搞不清什么是什么的线路, 萧与时却连说明书都不用读,有条不紊全部连接好——这个时候,男人聪明睿智的魅力就体现出来了。
沈如磐看着他,心念一动,好奇地开口:“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请说。”
“你和你的弟弟长得像,德语名字也接近,可是为什么他们的中文名是沂、淮等单字,你的却是双字‘与时’?”
“我最初的名字也是单字‘江’,三兄弟合在一起是为‘江淮沂’,意在纪念□□父出生于江南地区。稍后我学习中文,相较‘江’字更喜欢‘与时’,遂自行更名为萧与时,意在提醒自己‘岁不我与,与时偕行’。”
沈如磐恍然明白了:“这么说,我们算是同乡,我的祖辈也是江南人。”
“苏州?”
“你怎么知道?”
萧与时淡淡扬起唇:“你说话带点吴音,像我弟妹,确切说是二弟妹说话的口音。”
沈如磐惊讶:“你的两个弟弟都已婚?”
“是都有了未婚妻。”
两个弟弟都订婚了,当哥哥的却单身,莫非萧与时挑女朋友的眼光太苛刻?
算了,这种问题她怎么好意思问。
不一会儿萧与时将信号源调好,重头播放比赛录像。
首先要分析的选手便是南茜。
由于南茜降低了整套动作的技术难度,她出错不多,单单在比赛后半程做连续的三周跳时,第二跳应该是左后外刃起跳,可她的脚踝力量压不住外刃,在起跳的瞬间歪回内刃——也就是错刃。
错刃现象娜塔莎也有,沈如磐没有在意,萧与时却适时开口:“你好像提到过,南茜的左腿骨折?”
“嗯。”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南茜起跳前后的水平速度有明显不同。”
沈如磐随之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南茜的腿伤干扰了她蹬冰起跳时的发力?”发力不够,水平速度便会丢失。
萧与时颔首。
然而就算丢失水平速度,只要落冰时不跌倒,也算不上什么大错……沈如磐问:“除此之外,有没有别的潜在问题呢?”
萧与时一向严谨,没有立刻回答,只反复回放录像,估算南茜蹬冰时的膝盖弯曲度,落冰触地时的角度,以及空中水平位移距离,空停时间,接着用纸笔做进一步演算。
演算过程繁琐,一时间书房异常安静,惟有笔从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沈如磐等待会儿,好奇地凑过脑袋去瞅。
大部分演算内容被萧与时侧脸轮廓的阴影遮住,她看不见。努力探头想要瞧一瞧究竟之际,萧与时右手执笔继续往下算,那只空闲的左手从草稿上撤开,搁上她的肩,稍稍施力便将她拉过来,环入怀中。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和他靠得太近,刚想动一动,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淡醇和,有着物理学家做科普时深入浅出的质感,同时又带着浑然天成的专业味道。
“人的下肢骨骼、肌肉、韧带,是耦合在一起的弹簧系统。花样滑冰选手的每一个动作,本质是弹簧系统在力□□动方程下的应用。一个动作能不能成功,要看运动方程的计算结果是否超出正常范畴——如磐,你知道吗,这也是Maya++做自动化分析的物理理论基础。”
他不疾不徐地讲解,沈如磐专心地听和看。
或许这些内容实在是太深奥,时间一长,她的视线渐渐从那复杂晦涩的公式中挪开,缓缓往上,从他的衣襟移到他的喉咙,又移到他说话时一开一合的唇。

他的五官生得出挑,嘴唇更是好看,唇形饱满,上嘴唇正中有一个淡淡的珠状凸起。每当他轻声倾诉时,唇珠微动,这个画面被她凝视久了,她平静的心湖就像被什么敲开,无声漾开涟漪。
沈如磐意识到自己在走神,连忙集中注意力听讲,恰好萧与时也在做总结:“南茜的脚踝压刃力量不足,越到比赛后半程,越难有体力做复杂的连跳或者组合跳。”
“……所以?”
“在4分钟的自由滑时间里,南茜极有可能把跳跃集中前3分钟;按照她的水平速度丢失率,她的跳跃总次数不超过7个。”
沈如磐闻言一震,声音抬高几分:“你确定?”
萧与时点点头:“你若不放心,可以将它视作一个预测。”
这个预测太重要了,甚至可以据此制定决赛战术。沈如磐本来被裁判的不公打击了自信,现在仿佛又看到了夺冠的希望:“如果预测成功,我一定给柏林大学天体物理研究所写封感谢信。标题就叫,知识改变命运。”
话落她自己扑哧乐了,笑声轻浅,愉悦飞扬。萧与时亦有些好笑:“你不要大意,我们接着分析其他人。我记得除了南茜,你的记事本里还有好几个名字打上重点标记。”
果然是授业解惑的教授,做事一丝不苟。沈如磐不敢马虎,从善如流播放下一个选手的比赛动作。
余下分析原理大同小异,萧与时能提醒的就提醒一些。
时间飞逝,转眼接近24点。沈如磐的脸上难掩倦色,和萧与时交流时也明显乏力。
萧与时道:“我们明天再讨论剩下的?”
“没多少了,还是打起精神弄完吧。”
萧与时没有反对,走出书房交待管家准备提神的茶水和点心,等到他再回来,却见到沈如磐睡着了。
她还在静养期,体力不济,今夜情绪骤紧骤松十分消耗精力,早就累到极致。虽然电视还在播放比赛录像,她却单手支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就这么靠着沙发睡着了。
萧与时安静地看着她。
电视屏幕的光线强弱变化,她的脸庞隐藏在交替的光影里,皮肤是那么的透白,五官也染上让人怜惜的柔弱感。然而她的膝上摊着记事本,手攥着笔,眉心似蹙非蹙,仿佛即使处在睡梦中,她还是那个坚韧倔强的沈如磐。
他轻步上前,收走记事本和笔,试着将她抱起送回卧室。
但他刚刚动了她一下,她醒了,吃力地掀开眼帘,睁出一道细缝。
他只好哄她:“安心睡吧,过一会我再叫醒你。”
她太累了,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又沉沉睡着。
这回他不想再打扰她睡眠,拿了条毛毯盖在她身上,方便她酣然入梦。
再然后他把电视声音调到静音,坐在她身旁观看录像,详实地分析选手们的不足,并且逐一写入记事本。
他是如此专心致志,期间沈如磐的脑袋歪了一歪,不偏不倚靠向他。
人在酣然入睡时,身体完全放松,那实实在在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倚在萧与时的肩膀。
他没有避开,让她安稳地依靠着他。眼看着毛毯从她瘦削的肩膀滑下去,他伸手去拉,接着连毛毯带人通通一手揽住,将她护好,另只手方才继续书写分析总结。
夜深沉,书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极了。
恰是在安然静谧的氛围里,他专心致志写东西,并不曾知道沈如磐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视野迷蒙,只知道他好像坐在她身旁,任由她靠着他。
她想起身,但这个念头仅仅持续了一瞬,他觉察到她的动弹,动作极轻极细地帮她掖了下毛毯,又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入睡。
他的掌心很温暖,力道也是恰到好处,让她有种被悉心照料的感觉。
沈如磐很早就被选入国家队训练,晚上从未有亲人帮忙掖被角。之后她病中沉疴,辗转来到德国求医,更不可能在夜深人静时得到这种微小体贴的照顾。
胸口就像是有潺潺的暖流淌过。她的眼睫颤了颤,想睁开眼看看他,却又困顿无力,只能闻到他身上的花香味。
一直以为印象中高冷的男人气息也是冷的,但现在不是了,暖香浮动,轻轻袅袅萦绕在鼻端,延绵持久。
能够遇见他,大概是她受挫后所有噩运换来的一丁点走运吧。
她闭了闭眼,沉沉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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