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分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当健维发现徳嘉时,她已经烧得在说胡话了。
他忙把她带到医院,在她打点滴的间隙,给柯正挂了一个电话。他立即赶了过来。
“医生说今天晚上最好留院观察,她的发烧症状很严重。”在急诊大楼的底层大厅会合上柯正,健维道。
柯正的严重露出焦急之色,“她在哪儿?”
两个人来到四楼。徳嘉躺在移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吊瓶里的葡萄糖在一滴滴滴落。
柯正俯身过去,抚过她头顶秀发。“医生还说了别的什么吗?”他回过身,问。
健维摇摇头,“得到明天才有定论。”
柯正让他先去工作,把这儿交给他照料。
健维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思索着道:“虽然磨擦总是难免,但徳嘉是个善良的女孩,有些伤痛是禁不起的,你知道,她可能只是太爱你了。”
柯正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健维走后,他坐在床边,默默地握着徳嘉的手。她脸色苍白,眼眶浮肿,牙关紧咬。他以前也照顾过她一次,但这次的情况确实要严重许多。
整夜无眠后,第二天上午,医生告诉他情况稳定,当下就可以拿了药离开医院。
徳嘉已经退了烧,从深度的昏迷中恢复了部分意识,但依然还很迷糊。柯正从她投向自己的疲乏眼光中,看出她还不清楚是谁在她身边。
回到家,柯正煮了粥。喝过粥,服了药片后,徳嘉又陷入了昏睡。
下午四点多钟,她醒了。
“柯正?”她朝在床边椅子里睡着的身影道。
他立即醒了,坐到床边,“醒了?难受吗?”
她摇摇头。
“想吃点什么?”
然而她只是困惑地问:“我是在做梦吗?”
他轻轻地笑了,“没有。”
“你怎么在这里?”
“你发烧了。”
“我发烧了?”
他盛来粥,一汤匙一汤匙地喂她吃了小半碗。
她半靠在床头,一刻不停地盯着他。仿佛一挪开眼光,他就会消失一样。
柯正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焦躁,“别这样看我!”他道,语气却是温柔的。
她垂下了眼睑。
他坐到床沿,挨她很近。她一抬眼,便整个落入他的视野中。
原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亲吻,原以为,柯正带给她的那种的亲吻再也不能拥有,然而,此刻,时光似乎倒流了,他的胸膛再次让她依靠,他的热吻再次熔化了她的心神。
“他爱我”的感觉占据了她的脑海,但恐惧也同时来袭。她打了一个冷颤。
“怎么了?”他抱着她,问。
“是不是明天你又不理我了?”
柯正默不作声地紧拥她。
她抬起脸,“好吧,就算明天你又不理我,至少现在你还在这里!”
柯正深深地凝视她,又深深地吻她。
徳嘉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但柯正却还是不允许她随意动弹,即便是梳理头发这样的小事,也得由他来代劳。好在她只是长发垂肩,要是有特殊的发型要求,柯正可怎么应对?想象到他对着自己一头乱发一筹莫展的模样,徳嘉就笑得直打滚。
柯正请了三天假来陪她,这对工作勤奋的他来说,着实难得,况且,她还未病到需要如此细致照顾的份上。徳嘉感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份量,感动与柔情陡增,先前一段惨淡时光的煎熬也都得到了抚慰。
健维一下班就会来看她,严格遵守着绝不久待的原则,晃一眼就离开,自觉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们两人,并主动替徳嘉开脱道:特殊时期的“重色轻友”是必须的。
这几日的晚上,柯正都留在徳嘉家里。他将客厅的沙发椅挪到了卧室。虽然已经考虑到搬动时的声响会影响到楼下的居民,所以就选择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动工,但还是引来了楼下一位阿姨的抗议。
那位阿姨直接敲了门,“年轻人就是不懂考虑别人,这么大声音把我们家宝宝都吵醒了!”
她走后,徳嘉和柯正两两相望。徳嘉作了个鬼脸,用手指戳了戳他,学道:“年轻人就是不懂考虑别人。”
他们开始讨论起那位阿姨的宝宝。
“她说的是她自己的孩子吗?”徳嘉问。
“看年龄不像。”
“是她孩子的孩子?”
“也不像。”
“那是谁的孩子?”
“这是个难题。”
徳嘉叹道:“年轻人就是不懂思考。”
晚上,柯正睡在沙发上,但到第二天早上,徳嘉就提出当天晚上他不能再这么做。
“你一晚上都没睡好,”她道,“沙发太窄了!今天你睡在床上吧!”
“你呢?”
“当然也是床上。”
“同睡?”
“只有形式!”徳嘉的脸红了。
“什么叫‘只有形式’?”柯正不放过她,故意道。
“你明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
徳嘉白他一眼。柯正禁不住大笑。
晚上,他还是坚持睡沙发。
“再过几天,换成我去照顾你怎么办?”徳嘉仍旧担心他晚上睡不好。
“到了床上,就很难保证‘只有形式’了!”
虽然知道柯正在无厘头地开玩笑,但徳嘉还是面红耳赤。
“你睡不好,我也会睡不好的!”她还是轻轻地拽着他的衣服。
最终,柯正同意在她身边躺下。各自盖着自己的被子。在黑暗里,她背对着他,眼睛却睁得雪亮。她没有丝毫担心,反而一派安稳。看着床边空空的长沙发,想着身后的柯正,她嘴边泛着微笑,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柯正在她醒来之前就起了床。她抬头看到窗帘上的日光,心情也阳光明媚。
健维知道柯正晚上也会留下来照顾她时,吃了一惊。
“这分明是借口,你又不是重症病人!”
“什么借口?打劫?”
“劫色!”
“我本来就是他的,有什么好劫的!”
“难道你们……”
“乱说乱说!”
“你们没有……”
“乱说乱说!”
“到底是……”
“乱说乱说!”
健维摊开手。
“柯正是单纯的男人!”徳嘉道。
“说男人单纯,对他是一种侮辱。”
“可他就是单纯的男人!”
“有单纯的女人,没有单纯的男人。”
“可他就是!”
“不可理喻。老天爷,救救我!”
徳嘉这一周都请了病假,身体恢复得很快,也恢复得很好。因为柯正对她重新表示出温柔和热情,郁积的低沉情绪已彻底痊愈。虽然对他前段时间的冷淡隐隐觉得无法理解,但既然现在他对她又百般宠爱,她也就认为不计过往,让往日自然地时过境迁,是比较明智的做法。
她重生的好情绪在周五的下午被打破了。
在超市采购日用品时,她看到了健维和路明的身影:两个人共同推着一辆购物车。
彷佛是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物,忙调转头,慌张地推着购物车去结帐。
晚上做晚饭的时段,柯正找不到酱油。
“忘记买了!”徳嘉双手合十,小声道歉。
“我说让我去,你看,写在单子上你都忘了。”柯正准备去楼下小商店,临时买一瓶。他看到徳嘉无精打采,忙折回身,搂住她,“不是怪你,我知道你身体还很虚弱。”
徳嘉在他的臂弯中温柔地一笑,点点头,“是别的事让我发晕。”
“什么事?”
“不做晚饭了吗?”
柯正放开她,去楼下买了酱油回来。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吃完饭你一定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在他做饭的时候,徳嘉去找健维。他正在电脑上下国际象棋。
“没有去约会?”她问。
健维抬起脸,有些吃惊。
她直言不讳下午见到他们了。
“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们和好了。”他的目光又落回到棋盘上。
有好一会儿,徳嘉没有支声,房间里只有间或响起的细小点击鼠标的声音。
“健维,”她开口道,好像深思熟虑了很久,又好像就是简单明了地话到嘴边,“我想跟你说一件事,当你那天告诉我你和路明在一起时,我就想说了……”
他的右手从鼠标上移开,整个身体转向她。
她斟酌着词句,“以前,在演出结束后,我经常去后台等你……”
健维受到她严肃神色的感染,认真地听着。
“有一次,我在化妆间看杂志,那时你们都在舞台上整理道具,这时路明走了进来,他递给我一杯果汁,我谢了他,喝了一口后,继续看杂志。”她觉得哪儿难受似地猛地叹了口气,“突然他抱住了我,说他已经爱上我很久了。我挣脱了他。那时候他们还都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所以我说:‘健维就在外面!’然后跑到舞台的帷幕后面,等着你们。”
她说完了,眉头锁得紧紧地。这件事显然是她所不愿意回忆的,而要从口头叙述出来,更是觉得压抑。

但还有需要补充的内容,她得保持公正,“那次在包厢唱歌,路明有向我道歉的意思,但我什么也没有表示,因为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她抬眼看了看健维。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不能确认落在何处,脸上的表情无从琢磨。
“只想告诉你,”徳嘉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不是要你做出什么反应。我不想你受到什么蒙骗和伤害。”
她不等他从沉滞的状态中缓和过来,就回到了柯正的屋里。
“有前途!”柯正见她进来,边来回端菜上桌,边道,“刚巧开饭,真是有福之人!”
他们开始吃饭。柯正原先坐在徳嘉对面,但看她情绪不佳,便换坐到她身边,边吃边亲她的脸颊,顺带的菜油都蹭到了她的脸上。徳嘉揩着脸,渐渐有了笑容。
对健维讲述的那件事,徳嘉没有对柯正提及。他也猜测令她“发晕”的事,多半可能是对健维的担心,也就没有再多问。而且,他自己也有重要的事,想要向她坦述,他一直思量着以何种方式让她知晓,同样重要的,他也需要积聚足够的内心力量,面对她的任何一种反应。在这之前,他由她发烧生病的事吸取的教训是:要尽自己的能力好好待她。她不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但却是第一个让他感到自己份量如此之重的女孩子。以后他恐怕不会再遇到,他也不想再遇到。
他,留得住她吗?
春节将至。徳嘉总是谓之为“年关”,在屋里转着圈,叫着“不想过年”,仿佛“过年”变成了一个有形的怪兽,跟在她身后追逐。
“我已打定主意,”她道,“今年过年和你在一起。”
她已经了解到他父母双亡。
“徳嘉……”
“其实,是我离不开你!”她急急打断他。
但他话中另有他意,“我对你撒了谎。”
她怔怔地看着他。
“我的母亲是已经去世了,但,我的父亲还活着。”
这与她以前听到的是不同的版本,所以吃了一惊。
“你怪我吗?”柯正很抱歉。
徳嘉用力摇了摇头,“这是好事,他还活着!”
她想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父亲的情节,但柯正转了话题。
“春节之前我回一趟老家。”
“回家?”
“对。”
“看你爸爸?”
“包括。”
她沉默了几秒,接着问:“会要多久?”
“也许一个星期。”
“也许?”
柯正凝视着她。徳嘉不喜欢那种目光,因为仿佛他马上就要动身离开似地。
“需要我一起吗?”
“不,你留着。”
“你爸爸一定很吃惊你有我这样一个女朋友。”
柯正没有搭腔,徳嘉想接着调侃一句的意图只好放弃。但他的走神只持续了一瞬。
“我想是的。”他笑道。
“可不!”她活跃地道,“你爸爸一定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媳妇竟然如此美貌,于是立即拉住你,说:‘快结婚,不然肯定会被别人抢走的!’”
柯正愉快地看着她声情并茂地表演。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她清了清喉咙,伸出双手作出拽住某个人衣领的姿势,“‘你这混小子,我叫你娶个妮可·基德曼回来,看看你带回来的这是什么外星生物!”
柯正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她又郑重其事地作了结语:“所以你让我留下是英明的决定。”
一会儿,她歪着身子躺在他怀里时,口齿不清地咕哝了一句。
“什么?”柯正边翻着当天报纸的体育版,边问。
“我想……要回……”
“什么?”
见徳嘉没有再回答,他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
“脸怎么那么红?又做了错事?”
她亲昵地白他一眼。
“刚才说什么?”柯正问。
她还是羞涩得开不了口。
他吻了她,然后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我想……要回……那枚……戒指……”
他听清了,无声地笑。
她红着脸嗔怪道:“还笑!”
“哪还有主动索要的!”他故意道。
“谁叫你那么凶!”
柯正脸上的笑容有丝尴尬。
徳嘉忙搂住他的脖颈,“我没有怪你!”
“是我不好!”柯正诚恳地道。
“真的没有怪你!”
“真的是我不好!”
两人又将这两句话重复了几次,渐渐变成一种带着说笑色彩的对话。四目相对,徳嘉“噗嗤”笑道:“好假好假。”
拥抱接吻之后,待徳嘉重又躺回到他怀里时,他抚摸着她的秀发,道:“等我从老家回来再给你好吗?”
她抬起身,“必须等到那个时候吗?”
他点点头。
她信赖地恢复躺姿,“好的,不过千万别丢了啊!”
距离出发前的一个星期,柯正辞去了工作。他中午去陪徳嘉吃饭,傍晚在车站等她回家。但即便如此,时光在两个人的心中,还是太过短暂急促。
星期四,晚上七点二十的火车。
徳嘉早上一醒来,便跑去柯正屋里。她争分夺秒地和他待在一起,跟着他,找寻帮忙的机会。
但柯正什么忙也不要帮,并且让她下午不用到车站去送行。
“我想去!”她抗议。
“只要到楼下就行了。”
“可是……”
“听话。”
只要他以命令的语气说话,她就没有拂逆不从的。即使形势颇有些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傍晚,在楼下街边等出租车时,她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他露出笑容,“多不吉利,好像我一去不复返似地。”
“每天给我打电话!”她拽着他的衣服。
“这句话今天都说过十遍了。”
出租车来了。柯正捧着她的脸,深深地注视她,但没有吻她。他坐进了汽车后座。车子启动,在徳嘉的视野中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在后来的车辆中。
她又哀哀伤伤地站了一会儿,意识到一丝寒意时,才挪步往回走。
一个身影从右侧人行道上走来。是健维。
“走了?”远远地他就问。
徳嘉“嗯”了一声。
健维提议去小区的面馆吃晚饭。
“这对你有好处,”在面馆里吃着面时,他道,“你太依赖他了!”
“可是要走一个星期呢!”
“我以前有个同事,和女朋友相隔两地五年,你才一个星期而已。”
“五年?”她叫道,“为什么?”
“为了事业。”
“事业?没有什么能把我和柯正分开五年!”
“形势所迫。”
“形势所迫?全世界逼迫也不答应!”
“你不懂……”
“是不懂!”
健维叹了口气,“关于爱情嘛……”
“健维……”她的思路跳到了另一条路上,“你觉得我傻吗?”
“挺傻的。”
“当真?”她笑。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失落。”
“柯正一个星期后就回来了。”
“可是要走一个星期呢!”
健维觉得这句很熟,于是道:“我以前有个同事,和女朋友相隔两地五年……”
两人面面相觑,转而大笑。
徳嘉也故意接道:“五年?为什么?为了事业。事业?什么也不能让我们分开五年!形势所迫。形势所迫?全世界逼迫也不答应……天呐,时光怎么又倒流了?”
健维陪着她到很晚,但一个人独处时刻总是要来临的。锁好柯正的家门,回到自己屋内。环顾四周,回想着哪些物件是柯正曾经触碰过的。他也曾坐在沙发上,站在窗边,从阳台上往屋内走,或在厨房里和在客厅的她说话。但此刻,只有无声的熟稔空间和她相伴。
走进卧室,看着自己的睡床,它显得那么孤单寒冷。不行,今晚她肯定不能在这张床上得到安眠。
她拿出睡衣,带上香水,锁上家门。
看着对面的那扇铁门,情绪一阵激动,“哈哈,”她在内心大叫道,“现在你的家是我的地盘了!来了——我是海盗公主!”
她钻进柯正的被子,枕着他的枕头,开心得直打滚,“哇哇,真是太强悍了!这绝对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海盗!”她因为“霸占”了柯正的床,他却一无所知而兴奋莫名。
恶作剧般的兴奋情绪渐渐平缓,她慢慢感到了这张床被给她的特别感觉,仿佛比以往任何一张睡床所带来的温暖都要多。她把这种温暖和柯正联系在了一起,正是他带给自己的感觉,在爱中备感温暖的感觉!
床头的照明灯处在最弱的一格上,徳嘉半眯着眼睛,恍然间觉得柯正就在身边。
“等他回来了,我就对他说‘我们结婚吧’,他问为什么,我就回到说:‘因为你的床比我的暖和。’哈哈,他一定会晕倒的!”
她愉悦地想着,柯正离去后的孤单感受暂时得着了安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