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看见天真的孩子都会微笑，也并不是所有的人见到盛开的鲜花都会迷失。(读啦网网友发布)同样，在神迹冲破光明大教堂，展现在帝都所有人面前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顶礼膜拜。
至少皇宫里有两个人没有。
在皇宫的一处露台上，摆放着一张大圆桌。在铺着洁白桌布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银制三层点心台。桌子正中央则是一大盆刚刚摘下的鲜花，花瓣上还依稀残留着露水。
贵族们一整天的精致生活都是从早餐开始。比如眼前的这个点心台，虽然只有三层，但是却装了不下十种点心。每一种点心都只有三四块，整齐地放在那里，并且盘子里没有一点点心的碎屑，第一眼看上去就非常地赏心悦目。如果说一般人家吃的叫做食物，那么贵族们享用的则是艺术品了。一个家族的历史往往可以从食物的精致程度看出来。历史越悠久的家族，在烹饪上拥有的秘方就越多，这是除了战功和财富外唯一一个可以让其他人津津乐道并且羡慕不已的方面。所以如果自家的厨师没有研究出新的菜色，贵族们是不会轻易请客的。
而作为整个帝国中地位最高的家族，皇室自然也随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昨天御厨刚刚尝试做出了一种美味的小烤饼，卡尔殿下今天就迫不及待地邀请了雷诺大人前来共进早餐。
一只略显干枯的手伸向点心台的第二层，取出了一块香脆的烤饼。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我们无比熟悉的雷诺宰相。
雷诺拿着这块还没有半个巴掌大的烤饼，翻来覆去地看着。
“怎么了，我的宰相大人。”卡尔殿下端着一杯香浓的咖啡站在一旁问道，“这可是御厨昨天才尝试出来的新烤饼，我也是在昨天下午的茶会上第一次品尝到。”
雷诺仔细地研究了一会这块烤饼，并没有如卡尔殿下期望的那样一口咬下去，而是将它放在了一边，这让卡尔殿下有些失望。
这块烤饼是卡尔殿下吩咐御厨掐着时间烤的，在雷诺宰相刚刚走下马车的时候，烤饼刚好出炉。在宫廷侍从将烤饼装盘送来时，无论是松脆程度还是温度都是刚刚好，这让卡尔殿下十分满意。
可是出乎卡尔殿下意料的是，雷诺大人似乎对于这盘精心烤出的点心没有任何兴趣，这让一心想在他面前炫耀的卡尔有些沮丧。原本一大早睁开眼就伴随着他的好心情随着雷诺放下烤饼的动作不翼而飞。
“殿下，我都已经愁得几天睡不好觉了。您可不可以不要再整天花心思在这些东西上？”雷诺用餐巾擦了擦手，语气平淡地说道，“扳倒了战神家族只是一个开始，您离皇冠的道路依旧遥远，只靠老朽一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您有时候也需要自己动手。”
又是这种口气……卡尔殿下有些不高兴了。
雷诺继续说道：“其他贵族我可以帮您暗中谈判、拉拢甚至摆平，但是有一个人即使是老朽了无能为力，只有殿下您亲自出马才可以。那就是您的哥哥，卡特二殿下。据老臣观察，二殿下这个人说平庸也不平庸，但是说精明……似乎也谈不上。二殿下整天除了数钱就是和他的情妇寻欢作乐，似乎他对于权力并不重视但是不管他有没有觊觎皇位之心，殿下您都不得不防，您的父亲原来可是打算将皇位传给他的。”
说到最后，雷诺的声音已经小到几乎听不见了。
他为什么总是喜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卡尔的心中忽然有些不满。
到底谁才是未来的国王？是我！他是谁？不过是一个宰相！现在居然教训起我来了！
卡尔的眉间闪过了一丝阴沉。
雷诺似乎是说得有些口渴，低头轻啜了一口香茶，刚好错过了这一幕。
“宰相大人，难道您就没有办法将我的哥哥像处理战神家族一样处理掉吗？”卡尔悄声问道。
“殿下，您要知道，那可是一位皇子，并且是皇位第一继承人。虽然整个帝国上下都曾经看好您，但是现在国王陛下突然遇害，在没有遗诏的情况下却应该是他继承皇位。我们消灭战神家族时就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怀疑……您不用怀疑，至少隆奈先生我看是清楚的。如果此时继续强行将卡特殿下除去，那些控制帝国命脉的家族就难以收服了……”
“宰相大人何需多虑？不承认我登基的家族全部让他们消失就是了。我记得我在洛莫罗要塞时和您说过。”卡尔殿下说完，抿了一口咖啡，任由苦味在舌根和舌间之间游荡。
“殿下，杀戮所带来的不一定是臣服，沉默中包含的不一定是顺从。”雷诺沉声说道，“自从费茨威廉公爵的尸体被挂上绞架后，您难道没有发现整个帝都都冷清了不少吗？这就是恐慌，他们内心深处的恐慌。我们在帝都里连续抓了十天人，您难道没有发现这十天里可是没有一家贵族举办过晚宴或者舞会吗？人内心深处的恐慌是最难以驱除的，城门的守卫昨天向我报告，就在这十天里，有至少两百个挂着不同纹章的马车驶出帝都。我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任凭您抓人的举动了。”
“我的宰相大人。”卡尔殿下咽下咖啡，拿起一块烤饼说道，“您似乎忘了，只有生活在恐惧之中的人，才会暴露他们真正的弱点。想要控制这些人，就必须……唔……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他拿着烤饼的手在半空中晃悠，似乎想通过这个动作来让自己回想起之前想到的那个词。
“我的殿下……”雷诺叹了一口气，“我的殿下，您似乎对未来太乐观了。”
他放下茶杯，用餐巾擦了擦嘴。
“殿下，人的野心其实是一个很奇妙的存在。当您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您也许只因为能有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就会感到满足。当您慢慢长大时，您也许会想要一匹千里马。那些贵族也是一样，如果只是一位有一小块封地的贵族，他也许每年能有一万个金币的收入就会感到非常快乐；但是如果他是一位有着非常富裕领地的贵族……比如说费茨威廉公爵——战神家族的封地可是全帝国最富庶的——那么他的野心就不会只局限在金币上了。他会想方设法地挤进宫廷，只求能够在国王面前有一个说话的机会，因为脚下有了足够的金币，他们自然能够看得更远，他们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国王的赏赐，如果哪一天国王将这些东西全部收回，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这里，雷诺停了停，露出了一个很有深意的微笑。
“可是如果有这样一位贵族，他的领地上有一种全帝国只有他有的东西，并且帝国上下对这种东西相当依赖……那么他的野心就会膨胀到一个很恐怖的程度。他们会将自己当成整个帝国的支柱，当成随时可以成为皇帝的人。这样的人，是根本不会屈服于被控制的。如果我想的不错，我们在洛莫罗城做的一切其实他们早已经知晓了。然而他们到现在都没有一丝动静，无非是想和您做交易。”
“和我做交易？和未来的国王做交易？”卡尔顿时瞪大了眼睛。
“是的，用您和他们商量好的协议换取他们对您的忠诚，这种交易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并且一直贯穿了整个帝国存在的历史。”
“皇权不容挑战，胆敢和皇室做交易的人都得死。”卡尔殿下低吼道。
“殿下，”雷诺叹了一口气，“杀了他们固然非常简单，但是想到和做到之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命令就能联接的。这些是我本来想在洛莫罗要塞对您说的，可是您却根本不听。”
卡尔殿下过了一会，缓缓说道：“您是指……他们不可以永远掌握，只能一时收买？”
雷诺点了点头。
“您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存在其实非常多。现在帝都就有一个。”
“谁。”
雷诺没有说话，只是将脸转向了光明大教堂的方向。顺着雷诺的眼光，卡尔看见了那道冲天而起的圣光。
“光明教会已经将所利米安男爵的女儿接纳进会，并且由她出任光明大教堂的圣女。教皇陛下已经下令赦免了索利米安家族的叛国罪。另外今天早上贵族督察院有人来报，被严加看守的费茨威廉公爵的小儿子也已经越狱，就在他失踪的前几分钟，光明骑士团团长大人才看望过他……”
“您说明白点。”
“很简单，光明教会已经知道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公爵的小儿子十有就在他们手中，他们这是向我们示威呢。”
说到这里，雷诺苦笑一声。
“原来我本想过只要卡特殿下一死，天下就会太平。那些想和您做交易的家族要价也不会太高。谁知道，千算万算竟然将教会给漏了。真是天意弄人啊……看来我真的是老了。”雷诺自嘲道。
卡尔看着那道仿佛没有尽头的圣光，皱眉道：“教会？他们掺合进来干什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们自然是想捞点什么了。”雷诺说道，“也许他们是想让您取消教堂税和光明骑士团的武器税……那也不太可能，就这么点钱，教会又没有穷到那个份上……”
“静观其变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样。”卡尔哼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赶紧把我的二哥弄进热尔韦城堡，要是照这么下去，皇位肯定是卡特的。”
哐当一声，身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发出了一声东西打翻的声音。雷诺和卡尔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发现一个面露慌张之色的宫廷侍从正在扶起那个被他不小心碰翻的银质三层点心架。架子旁边是一篮刚烤好的小烤饼。
烤饼讲究的是趁热吃，雷诺和卡尔两个人在这里谈话根本就没有吃这些烤饼，现在都已经凉了，所以这位细心的宫廷侍从便又拎来了一篮还是热的烤饼想要更换一下。谁知竟然听到了自己不该听的东西。
卡尔倒没再说什么，他只是很随意地挥退了这个侍从。
这位侍从在退下时尚且暗自庆幸，那是因为他在转身时并没有看见卡尔丢给雷诺的那个眼神，那个嗜血的眼神。
莱曼全身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涂抹在身上的药膏清凉得甚至让他直打寒战，攸达拉告诉他这是因为这些草药全部是来自冰雪森林。他左臂骨折处已经开始愈合，可是攸达拉不放心，又给他上了一对夹板。
萨曼莎一如既往地熬了一锅蘑菇汤，不过差点就要饿死的莱曼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看着他像饿死鬼一般一盘接一盘地灌着蘑菇汤，攸达拉长叹一声，萨曼莎则是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两个人似乎都没有食欲。
莱曼很干脆地喝了三盘，要不是攸达拉告诉他极饿之时不能多吃，他都打算一锅端了。只是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既然法师塔里有这么多的皮毛，为什么不见一点肉呢？
午餐后，攸达拉将莱曼送回了房间，又回到了厨房。萨曼莎在厨房里清洗着盘子，对于老人走进厨房没有任何反应。攸达拉坐在桌子边，眼睛直楞楞地盯着桌子，似乎也没打算和萨曼莎说点什么。两个人就这么一动一静，维系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你说今天上午这孩子说的有没有错呢？”攸达拉突然问道。
“他说什么了？”萨曼莎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在门外听了这么久，难道他说了什么你都不知道？”
“这不关我的事。”萨曼莎依旧没有回头。
“是啊……他的事确实和你无关……但是他和你的遭遇是一样的……”
“我早就已经把自己当成是人类了，我曾经的家族不值一提。”
“你这是自欺欺人。”攸达拉说道，“如果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一上午都躲在门外偷听？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我虽然不赞成向已经过去的事进行报复，但是我也没有权力去阻止。你是不是一直想为你的家族复仇，唔？”
萨曼莎猛地将手中的盘子一丢，发出了哗啦一声响，将攸达拉吓了一跳。
“复仇？就凭我吗？”萨曼莎咯咯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中透着一股绝望。
“三十年前你不让我回去，现在你却问起我要不要回去？我现在回去了又能怎么样，我有罗丝蛛后的神谕吗？我甚至根本就已经不再信仰我们的神明！他们会接受这样一个黑暗精灵吗？他们会为了一个不会神术做不了祭祀的女黑暗精灵而重新翻出三十年前的旧帐吗？”
一连串的问题再次将攸达拉问得张口结舌。
“萨曼莎，我得承认。”攸达拉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过去的三十年里，我确实做了一些蠢事。我不是神，我不该将我的思想、我的思考方式强加给他人。今天和那孩子谈了一上午，我才意识到，也许这一点上，我是错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